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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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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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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街》连载

第一章 打铁儿郎学功夫

青山逶迤,将一座座房屋错落排列、马路车路交叉纵横的小城围成一个小盆地。

一条小街,石头铺成。街两旁,几乎都是茅草房。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仿佛在唠叨着岁月的艰辛和无奈。一锤又一锤地敲打,火花四溅,油盐柴米来之不易,可见一斑。这条街,大多数人为手艺人,铁匠和舞龙艺人居多。小城的人们都习惯称之为“铁匠街”。别看这条街这么窄小,它可是通往平顺县城的必经之路。

民国二十九年,小撮箕甩了一早上的大锤,累得腰酸背痛。别看他长得竹竿般高,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体力赶不上三十多岁的师傅杨二师。

杨二师在家中排行第二,为人忠厚,心地善良,性格温和,铁匠手艺在这个偏僻的小城首屈一指。城乡的人,都尊称其为“杨二师”。杨二师个子中等,国字脸,高高的印堂。不打铁时,常常头戴一顶小毡帽,身穿一身蓝袍长衫,脚踏一双老伴做的白边布鞋,说话时,音量不高,有板有眼,是一位受人尊重的铁匠。看着徒弟小撮箕今天不在状态,待其大锤挥舞完后,杨二师一边右手握住小锤敲打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不舒服,就给我讲一声,休息好再来嘛。”

小撮箕从小就丧父,母亲王红梅守寡多年,靠在街上打扫卫生,一个月领点微薄的薪金养家糊口。小撮箕年纪还小,没有工作,家里就靠母亲这点微薄的薪水,勉强度过一朝一夕。一晃小撮箕十多岁。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帮母亲支撑这个在风雨中面临凋零的小家,小撮箕主动向母亲提出去学打铁这门手艺。

“你想跟谁学打铁?你这么小的年纪,身子骨这么单薄,能行吗?”王红梅心疼儿子,皱着眉头。

“隔壁的小二毛他爸常常夸小街上的杨二师手艺没有讲嘞,心好,脾气又好。妈你去杨二师家跟他说一声,先看行不行。我已经长大,不是小娃了,妈你不要担心我嘛。”小撮箕拍拍胸脯向母亲解释着。

“幺儿,我不是嫌你小,不相信你不行。只是,打铁真的很苦。妈是怕你吃不了这个苦啊。要是你家爸还在,你这个年龄应该去读书才对啊。”王红梅说着想着,鼻子一酸,眼睛涩涩的,已滴下几滴泪。是啊,常听人们说:世间有三苦,挖煤打铁推豆腐。用袖子擦干母亲脸颊的泪水,小撮箕装着坚强,强忍酸楚,面带微笑:“妈,看您说嘞,做哪样不苦。老人们常常讲,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说,我已经长大了。妈就不要为我操心喽。帮我找杨二师讲讲,好不好?”

这孩子,真的很倔强,同他爸爸一样。王红梅没有说话,闭起眼睛想起往事。

王红梅的丈夫赵大富,在小撮箕才满一岁的那年冬天,为了找几个钱过年,不听她的百般劝阻,与邻居李二狗去了桃花源挖煤。没想到,一去就遭遇煤洞垮塌,埋在了高高的桃花源上,至今尸首还没有找到。李二狗说赵大富是因为救他,才死的。他要报恩。并在吊唁那天,灵堂前,烧钱纸时,痛哭流涕地倒出了几箩筐报恩的誓言,让旁听的人也跟着流泪。可这家伙,居然上了桃花源的桃源洞,当了土匪。

王红梅为了养家糊口,当了清洁工。她在一个鬼魅影穿梭的清晨,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扛起竹扫帚来到南门城门洞,踏上石级,打扫城墙。那城墙是木板做的,上面盖了茅草。可谓有其名无其实。城墙上长着青草,春来荣,秋来枯,稀稀疏疏。城门的下面,有一个大厅,摆着几张床,供无战事时无家可归的人暂时居住。床脚有几门拆散了的大炮,民国初期,一旦有外敌入侵,就会被抬到城墙上,临时组合起来使用。王红梅由于操劳过度,旧疾复发,相比之下,比平常晚起了些。她正在低头打扫,突然感觉后脑勺被谁敲了一下,痛得差点昏过去。她愤怒地扭转身一看,那人干瘦如柴,光头,戴着一副眼镜,老鼠眼睛,鹰钩鼻,尖下巴。

“老奶,你看现在是几更天了?这个时候才来,不像话!”大舌头说话,含糊,但是吐字较慢,还是听得清楚。王红梅伸长脖子,凑近定睛一看,心里嘀咕了:“原来是这个强夺人妻、搞形象工程、搜刮民脂民膏不少的黎孤寡,黎和尚啊。”

王红梅不想把不愉快的事情告诉儿子,可是禁不起儿子的再三追问,还是如实说了出来。“丧尽天良的黎孤寡,不得好死!”儿子不善言谈,拳头握得紧紧的,脸庞已被气得通红,眼睛差点冒出火花。半天,从咬得咯吱咯吱的牙缝里迸出了这几个字。“明天好好打铁,别让你师父知道。”王红梅擦干眼泪,对儿子叮嘱道。

“师父,该死的黎孤寡,说我妈迟到了,用棍子敲打她。”看着和蔼慈祥的师父,小撮箕没有遵从母亲的叮咛,还是说了出来。

“哪样?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居然连一个妇女也敢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报销。黎孤寡,狗日嘞,要遭报应,不得好死!”平时温和的杨二师,义愤填膺中,粗话脱口而出,却多了一股豪气。

“不过呢,好大匹酸菜,没哪样稀奇。想开点,一切都会过去嘞。好好学打铁,这才是重要的。”杨二师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已经慢慢陷入那个让人心疼的夜晚。

那年那夜,刚刚吃完饭,听到了敲门声。开了门,一看,原来是铁匠街尾的王红梅小撮箕母子。这母子俩相依为命,很是可怜。夜晚来访,王红梅并未转弯抹角,直接道出了儿子要拜杨二师为师学打铁的来意。杨二师更是直爽,欣然答应了。只是一边咂着叶子烟,一边对小撮箕说:“幺,老班子常常讲,打铁要靠本身硬。打铁得有一身铁打似的筋骨,要天天练,你吃得消吗?”

“没得问题嘞,师父,我会好好跟你学。我的身体还可以,吃苦更没问题!”小撮箕拍着结实的胸脯,一双坚定的眼睛看着师父。

从那以后,每天天未破晓,小撮箕就来到杨二师家,先把水缸挑满。将炉火发燃,拉风箱,是小撮箕每天常干的活。拉风箱,倒是不累。但,打铁时,叮叮当当中,被小锤大锤敲打出来的铁花,落在头顶上、后颈窝、脸上、手上时,那种痛啊,让小撮箕尝试到打铁的不易。尤其是那好看的小铁花,顺着后颈窝掉进后背时,简直痛得钻心。小撮箕体会到了母亲说的“世间三苦”的苦不堪言。不由自主间,会发出“哎呦”的声音。每逢此时,杨二师总会把头侧过来,对他说:“幺,不怕得嘞。老班子说得好,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撮箕“嗯嗯”地回应着师父的关心和鼓励。约一周后,开始学甩大锤。

甩大锤是打铁整个程序中,看似简单却不易掌握的活儿。除了手腕有力、肩关节活动自如外,腰部必须能使上劲。而且,还得每一锤都要打在师父的小锤引导的红铁上。小撮箕年纪尚幼,身体瘦弱,甩起大锤来总是觉得力不从心,几乎没有能准确地打在杨二师敲打的印记上。好在杨二师脾气好,没有责怪他。大师兄王义就不一样了,常常在旁边指指点点,并嘲笑不停。

“儿喽,长得像根竹竿,还想学打铁?我看你是瞌睡不有睡醒呢,还是不有吃饭?你是在打铁,还是等着铁打你?嘻嘻……”王义坐在长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用浓浓的贵州乌蒙山区口音嘻皮笑脸地调侃着小撮箕,有点幸灾乐祸。

“哪个生下来就会甩大锤?你是忘了你刚刚来的时候是哪样状况了吧?再嘲笑你的小师弟,我就喊你来继续甩大锤喽哈。”杨二师没有停下手中的小锤,轻轻训斥着大徒弟王义。王义顿时不敢再造次。师徒三人忙了一上午,王义用火棍自上向下将炉子通了一下,添了一些小煤,不让炉火熄灭,等到下午再继续用。弄完后,准备吃饭。

杨二师家是木板壁草房。八根木柱子撑起茅草屋顶,其间用木板隔成三间六格房间。门、门框和窗棂全是用土红色的洋漆漆的。三间相连的房屋各有一扇门。左边的两间为东厢房,右边的两间为西厢房。两西厢房前边都有一个与房屋相连的铺台。夹在中间的两大格分别为堂屋和厨房。打铁的炉火就设在堂屋里。房前为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街。赶场天时,这条街的铁匠们就会将自己打的铁器摆在各自家的门口卖。屋后,一条排水用的“阳沟”将房屋和后院坝隔成两个布置不一样,却又很相干的区域。说是后院坝,不如说是茅厕、猪圈和一小块空地。空地上,全是土,春天来临时,往往会从土里冒出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也许是土质较好的缘由,阳沟旁的魔芋和胭脂花,不知何年何月栽下,每一年都会独自发芽、开花,不厌其烦,生生不息。小撮箕初到杨二师家拜师学艺,有心的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师父家房屋前后,里里外外。他知道,正如师父说的“未曾学艺,先学做人”。尽管自己年纪小,身体瘦弱,也不能丢师父的脸,更不能辜负师父收留学艺的菩萨心肠。虽然大师兄王义说话刻薄,让他很不高兴,但为了长大后能让母亲吃得饱穿得暖不受穷,他暗暗下定决心,不跟大师兄一般见识,不学好手艺,决不罢休。一边看着,一般想着,匆匆跟着王义收拾完毕,洗好手,来到厨房吃饭。

大砂火上,一个大砂锅里面装着刚刚放进去的白菜和白豆腐。砂锅上,一块约十五公分宽的火锅板。长长的,盖过大砂锅两边都还多出几公分处,被火焰烤得黑黑的,想必有些年月了。

火锅板上,一盘酸辣椒豆豉颗炒豆腐干,一土碗豆豉粑辣椒蘸水,一个小碗装着刚烤的干辣椒和两块霉豆腐。别看没有肉,这种贵州乌蒙山区特有的菜,甚是开胃。尤其是干辣椒蘸着霉豆腐吃,辣得耳根痛甚至胸口痛,却感觉到很爽。也许正是这种咸咸辣辣的饮食习惯,造就了贵州乌蒙山区直爽、厚道、风风火火的性格和为人处事。

“幺们,将就着吃喽,没有什么菜。星期天再打牙祭。”其实,那个年头,能吃饱饭,已经算不错的了。可是,天生一副菩萨心肠的杨二师,却时常为他人着想。杨二师知道徒弟们的心思,轻言细语安慰着。小撮箕却吃得很香。好长时间没有吃饱饭了,师父家的饭菜,是自己醒世以来最香的。他知足而感激地望着师父,暗暗下定决心:不好好甩好大锤,对不起师父。

晚上回到家,找个比拳头大的树疙瘩,用细铁丝绑在木棍的一端。在自家的后院坝里,将一块大石头放在木凳子上,模仿在铁匠铺的情景,甩起了自制的“大锤”。“咚,咚……”声中,大汗淋漓。那晚睡觉时,梦中,仍然在打铁。王义还在嘲笑他。他没有理会,继续打。打着打着,只觉得眼前一亮,睁开眼一瞧:哦,原来天亮了。

“王哥,你歇会儿,让我再试试。”清晨的铁匠铺里,小撮箕待大师兄王义甩大锤停下来后,微笑着说。

“你行吗?”王义一脸的不相信。

小撮箕接过大锤,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想着师父叮嘱的手、肩、腰配合着用力的技巧。再睁开眼睛,师父已从炉火里夹出红铁。师父小锤“哒”地敲打在红铁上,小撮箕大锤“咚”地追打在小锤敲打处。他不再笨拙地用手臂甩大锤,而是正如师父说的,用眼抓住目标,手臂、腰同时用力。“哒”,“咚”……“哒”,“咚”中,师父红铁映照着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大师兄王义也看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么熟练的大锤会是小撮箕打的:“师弟,不错哦!有进步,继续发扬。”

“都是师父教得好。比大师兄还差得远。”一阵大锤甩下来的小撮箕,感觉比初来时好多了。

“看来,我们这里又添了一员小将,师父,是不是?”王义头朝向师父,呵呵笑着。

“嗯嗯,就是就是啊。你们都是我的左臂右膀,都是我的大将。哈哈……”杨二师豪爽地笑着。

“二哥,是哪样好事情?还没有进家就听到你这里笑声不断。”门外传来一个汉子的声音,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话音刚落,那人走进了打铁铺。小撮箕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魁梧,剑眉,大眼,瓜子脸。

“修德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杨二师见到自己的三弟来了,非常高兴:大哥三十多岁,结婚没有几年就病逝。如今,只剩下这个三弟了。小撮箕听师父说过,这个师父的三弟,军校毕业,文武双全,曾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荒郊,随手拔起一棵小树,打败了九个匪徒。

杨修德与二哥杨二师寒暄了几句,分别与王义和小撮箕打招呼后,回到了西厢房自己的屋里。

午后,厚厚的乌云下,飘起了毛风细雨,洒落在铁匠街的石头路上,瞬间,石头与石头的连接处积起了水洼。一双双穿着布鞋、草鞋的脚,踩踏出清脆的脚步声,和着茅草屋檐滴落下来的雨滴声,及茅草屋内打铁发出的“哒、咚”声,念叨着陈谷子烂芝麻般的鸡毛蒜皮。屋内,小撮箕甩完最后一轮大锤,披上外衣,准备帮师母上街买盐巴。师叔回来了,师父让师母推豆腐晚上好跟师叔喝二两包谷酒。

走过猪市,过了落魂桥,穿过南门城门洞,买了盐巴。一辆马车“滴答滴答滴答”声中,擦身过去。只顾赶路回铁匠铺的小撮箕,吓得一踉跄,差点将对面走过来的那人撞跌倒。“对不起,对不起!”小撮箕赶紧给那人赔小心。“小私儿,走路没长眼睛,撞得老子好痛!你讨打!”话音刚落,一巴掌打在小撮箕的脸上。小撮箕来不及顾及伤痛,立刻挥拳向那人打去。那人扭住小撮箕的手,一个扫堂腿,将小撮箕绊倒在地上,狠狠地乱踢乱打一通。边踢打边骂:“小私儿,胆子好大哦。也不擦亮眼睛看看我是谁?连老子也敢撞也敢打,吃了豹子胆喽!”见小撮箕一动不动,生怕出了人命,赶紧停了下来。小撮箕忍着痛慢慢站起身,继续用手护着衣服口袋里的盐巴,仔仔细细看那人:黑脸,几乎看不到眉毛,三角眼,尖嘴,猴腮。这时,看热闹的人群中钻出来一人,正是小二毛的父亲田新宝。田新宝走过来,拉起小撮箕就走,并在他耳边唠叨:“幺,你惹哪个不好,去惹他。他是黎翔思的小舅子李老三……”

回到铁匠铺,本来想瞒住,不告诉师父,谁知道,嘴快的田新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二师。一旁的杨修德也听到了。他走到小撮箕身旁,左手继续拨弄着两个鸡蛋大的铁球,右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在哪里跌倒嘞,就从哪里爬起来。好大匹酸菜哦!对付这种下三滥的地痞,得以牙还牙。不怕得嘞,我教你两招,足以对付得了他。”说完,将小撮箕喊到后院坝,简略地教了他几招防卫术。当夜无话。

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赶场天。一大早,小撮箕和王义就忙着将师父打的锄头、镰刀、菜刀、铁瓢、马掌钉等摆在门口卖。杨二师的打铁手艺在小城小有名气。尤其是镰刀,拿起轻巧,割草特别快,据说还能用镰刀背敲打石头取火点烟呢。太阳落坡时,镰刀、马掌钉全部卖完,锄头、菜刀和铁瓢也没剩几把。

说好的,星期天打牙祭。杨二师从不食言。小撮箕接过师父拿的钱,兴冲冲地来到将军街张屠夫的肉摊,买了一斤半肉。雨后落魂桥下的小河沟,小鱼游来游去。一位姑娘正用棒槌在搓衣板上捶打衣服洗衣。小撮箕认识这姑娘。她是铁匠街头的谢静。平时,常来家与母亲王红梅拉家常。人特别勤快,见王红梅忙不过来时,会及时帮忙。母亲王红梅常常夸她:“兹个姑娘人长得好看,见纸打纸,肯喊人,逗人想。要是哪家能娶到这样的媳妇,那可是祖上积的德,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小撮箕看着想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谢静身前,摸了一下她的下巴:“好俊俏啊。走,到我家,陪我睡觉去。”说完,将谢静搂住,一双手就要往她胸前乱摸,吓得她大喊“救命”。那人正是李老三。化成灰,小撮箕也认识。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敢调戏人家姑娘,要不要脸?”小撮箕大喝一声,义形于色。

“哦喝!我还以为是哪一位英雄好汉。原来是你兹个小私儿!——还没有被我打怕?”李老三认出了小撮箕,更加肆无忌惮。话音刚落,挥拳向小撮箕右腰窝就是一拳。小撮箕用左手挡开其右拳,右手肘同时击对方右肋,绕过其上臂,左手配合,将李老三扭转背对自己。甩大锤的双手,真有劲!顿时扭打得李老三趴在地上,直叫“哎哟妈,好痛”。谢静知道这个李老三是黎翔思的小舅子,生怕小撮箕弄出人命,拉住他的手:“撮箕哥,算喽,放了他吧。”小撮箕一松手,李老三趁机挣脱,逃离猫爪的耗子般,连爬带滚,边跑边嚷:“小撮箕,你等着,老子晓得你是铁匠街的。大男八汉嘞,不要跑,老子马上带人到铁匠街找你!”说完,一溜烟,喊人去了。

“撮箕哥,谢谢你哈!给你添麻烦了。一起回家吧,我也不洗喽。”谢静收起衣服同小撮箕一起回到了铁匠街。上了两次街,打了两次架,小撮箕生怕师父会责骂,母亲会担心,叮嘱谢静不要跟其他人说。谢静点头抬着衣服回了家。小撮箕提起肉来到了铁匠铺,对打架的事,只字未提。

血红的夕阳,洒在杨二师家的后院坝里,映红了木桌上的回锅肉、干辣椒炒瘦肉、腌藠头和白菜豆芽肉片汤,更映红了两杯包谷酒喝下去就脸红的杨二师夫妇、杨修德夫妇、王义、小撮箕一桌人。正吃得香,“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到后院坝。杨二师的老伴开门一看,是谢静姑娘,赶紧招呼她入座吃饭。谢静慌忙地进来关上门,说:“不好喽,李老三带着一帮人,往这边来了,嚷着要找小撮箕麻烦。”杨二师和杨修德异口同声地问:“到底是哪样回事嘛?”谢静先深吸一口气,口齿清楚,声音轻柔,几句话就把在小河沟被李老三调戏,小撮箕出手相救的事,道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怕得嘞,兹个事情小撮箕做得对!如果这种事情都不敢管,还算哪样铁匠街的男子汉!”还没有等杨二师回话,杨修德已经等不及了,脱口而出。

“开门,把小撮箕交出来!”一阵几乎要把茅屋推倒的敲门声和喊叫声,震耳欲聋。杨二师赶紧跑过去,开门一看,居然有二三十个人堵在门口,拿着木棍、马刀、长剑,将门口的街面都挤满了。为首的,正是李老三。几个女人吓得面色苍白,全身发抖;王义被吓得躲在猪圈后面,探出个脑袋,大气也不敢出;杨修德则闭上眼睛,左手继续拨弄着铁球。杨二师双手作揖,面带微笑,一句又一句的赔礼话。小撮箕坐在长板凳上,双手握紧拳头,眼睛差点喷出了火,半天不说话。突然,他跑到炉火旁,拿起大锤,准备冲出去。杨修德睁开眼睛跑过去拦住了他:“幺,不要冲动,我来!”只见他将铁球慢腾腾地放到衣服口袋里,并小心翼翼地扣上口袋的纽子,脱了衣服搭在右肩膀上,右手拽着衣服领子,大踏步地走到门口,将杨二师拦到屋里。说时迟,那时快,他捏紧衣服领子,使劲挥舞。瞬间,口袋里装着铁球的衣服,挽掉一把又一把的长剑、马刀和一根根木棍。衣服口袋里的铁蛋打得一个个地痞哭爹叫娘。小撮箕也没有闲着,提起大锤,胡乱挥舞,撞倒了几个地痞,顿时没有一个人敢近身。

“算你们狠,等着……等着!”李老三带着这群地痞,一边跑,一边喊道。

黎翔思正在同李梦娇卿卿我我,春香进来打断他们:“老爷,舅爷求见。”

“这么晚了,他又来做哪样?”黎翔思一脸的不高兴。

李老三一进门,就把黎翔思和李梦娇吓了一大跳。尤其是李梦娇,尖叫着问道:“小老三,是哪个把你打成兹个样子嘞,还缠着绷带?”李老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添油加醋地讲述了被小撮箕和杨修德打的经过。

黎翔思和李梦娇原来是一对野鸳鸯。

黎翔思生于地主家庭,从小就聪明伶俐,亲戚朋友常对他赞不绝口。宣统二年十月,从省立简易师范学校毕业后,当时,其姐夫碰巧当上省政府第四行政督察区专员兼保安司令,遂推荐小舅子进入县里唯一的中学。黎翔思就此当上了中学老师。由于其姐夫不断帮他提升,没有好好上过几节课的他,参加工作才两年的时间,陆续当上了校长、县志局局长、教育局局长等职务

一个学校的男教师,与一位女教师两情相悦,并将准备结婚。这位女教师被黎翔思看上。黎翔思带着几个人,活活将男教师打死,男教师弟弟的一只眼睛也被打瞎。事后,黎翔思被撤职,罚款500元修建积谷仓,安葬死者后草草了事。由于其姐夫帮忙,没多久,民国二十七年,调任顺凤县建设科科长。

任职期间,剃光了头,常常五更不到,就起来敲钟了。敲钟后,迟到的民工,一律杖法两百。当面,民工都喊他黎科长,私底下却喊他黎和尚或黎孤寡,并编了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背时倒运的黎孤寡;神不凶,鬼才凶,十个当官九个凶,就怕和尚来敲钟。”俗话说,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个顺口溜传到了黎翔思的耳朵里。一天早上,他来到依依杨柳树下,落魂桥堍旁,随便找了块砖头放在地上,往砖头上坐了下来,面前放一麻布口袋。民工过路时,他一边用木棍敲打着地面,一边叫嚷:“和尚要化斋,丢点香钱来,要想桥上过,留下买路财!”让他们拿出十个铜板放在口袋里,才让过桥;没有钱的,必定杖罚两百。为此,民工们畏惧他的权势,无处喊冤,不得不饮泣吞声,苦不堪言。

当时,当地所用木材均可就地采伐。海马区的树林归杨区长管辖。黎翔思派人采伐。杨区长听说后,大怒:“黎翔思就是一条狼,也要拔光他的狼牙。”说完,带领一队人马,来到黎翔思砍树的地方,要找他算账。黎翔思的手下蠢蠢欲动,想和对方大打一场。这次,黎翔思一反常态,制止了手下的武力行动。笑逐颜开,设酒宴款待。大舌头在咧牙咧嘴间吐出一字一句:“牛主席在催促工期,仓皇之间,没来得及请示杨区长,望多多海涵。”随即,递烟,点头哈腰,敬酒词和恭维话成了下酒菜。双方在酒席间对砍伐树木一事,缄口不言。最后,杨区长离去时,黎翔思送了对方鸦片若干。至此,砍伐的树木,被说成了公事,不了了之。

民国二十九年,黎翔思调到小城当县长。上任没多久,为了打捞政绩,他不顾民众拮据,责令民众放下求生的活路,有钱出钱,无钱出力,修建泉水洞、桂山乡等处的饮水工程。说是灌溉农田,其实就是为了讨好上司。民众敢怒不敢言,委曲求全。还在城中两座小山上,舞文弄墨,卖弄文采,好让来考察小城的官员们知晓他的文才。童谣这样说他:

小嘛那个小儿郎,没有心思上学堂。

说来不怕哪个笑,肚皮饿得呱呱叫。

家家都穿破衣裳,就怪当官黑心肠。

徒有好山好水塘,贪官做事好荒唐。

饱汉不知饿汉饥,开会写字笑嘻嘻。

当官不顾百姓苦,不如回家卖红薯……

一天,他独自来到在城中闲游。小城地产丰富、气候怡人,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其中,南门的城门最大,北门次之。南北大街,石头铺的路。说是大街,其实只够一马车过。街两旁,木板壁瓦房茅草房夹道,看着你来我往的行人、牲畜、马车。来到城中央,一座庙宇,远观,似小憩的老虎。据说是康熙年间,彝族人所建造。几个黑漆木柱子,红漆木板壁,支撑着屋檐高翘的屋顶。那屋顶,黑瓦。从前面看四层,从后面看却是三层。说是寺庙,根本无人来上香。小城的人们都不习惯在此城中的寺庙上香。寺庙里面,门口一个香炉,里面空空如也。踏进高高的门槛,财神赵公明的雕像,栩栩如生。神像右边,一道道木楼梯,又陡又窄,蜿蜒至二楼。

“开水糖米花,开水糖米花。”黎翔思站在二楼,倚窗伫立,往楼下望去。只见,寺庙的对面,一个女子,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秋波盈盈,高鼻梁,肤如凝脂,着一袭素衣,正在叫卖着开水糖米花。这个女子叫李梦娇。被小城的人们称为“米花西施”。

“这个女子谁家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模样长得真好看。”黎翔思心里嘀咕着。慢悠悠下了楼,走出庙门。

“来四碗开水糖米花。”一个彪形大汉带着一个独眼龙、一个刀疤脸和一个麻子,来到李梦娇跟前,盯着俏丽的容颜,吞咽着口水,嘴里嚷着。

“哎哟喂,小妹长得好漂亮。在这里卖兹个米花,找到哪样钱嘛。走,跟我们几个上桃花源,做我二狗哥的老婆吧。”麻子嬉皮笑脸地调戏着李梦娇。

“放你家妈的狗屁。你们几个长得鬼眉鬼眼的东西,简直是癞疙宝想吃天鹅肉。呸!”李梦娇一边说着,一边吐口水。正巧吐在那个彪形大汉的脸上。

“尔妈,搞哪样嘛?老子又没有说哪样子。是我家兄弟和你开个玩笑,用不着说兹个难听的话。还吐口水在老子的脸上。再说,跟老子当婆娘,算你有福气。老子并不差啊。幺妹,你说话做事太伤人喽!”彪形大汉就是李二狗。那次死里逃生后,上了桃花源,当了土匪。由于有两下子,又讲义气。很快就坐上了第二把交椅。

“臭婆娘,敢向我家二狗哥吐口水,真是不想活喽!”刀疤脸拔出了刀,在李梦娇眼前晃来晃去。四个土匪把李梦娇团团围住。旁边倒是围拢了许多人,却都是抱着手看着,知道土匪杀人不眨眼,没有谁敢上前。李梦娇吓得面色忽而转白,忽而转青:“糟糕,这几个人可能就是桃花源的土匪。没想到刚才脱口而出的几句话,让自己惹祸了。拐喽,兹回该哪样做呢?”

“住手。大白天嘞,居然敢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行凶,简直没有王法了!”黎翔思大踏步走了过去,怒斥着桃花源来的这四个土匪。心里,却在自责:“自从当上县长,就听说桃花源的土匪猖獗,成天想着抓土匪邀功请赏,没想到今天土匪就站在眼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逍遥离去——就怪自己今天一个跟班都没带。”“你是哪个?敢多管闲事?”李二狗握住别在腰上的尖刀,怒目直视着黎翔思。

独眼龙摸了一下斜挂在肩膀上的猎枪,凑近李二狗,耳语了一番。

“哦,原来是刚刚来的黎县长啊。我们几弟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希望县长好好带领父老乡亲们填饱肚皮,不要像我们。走喽!后会无期!”李二狗反应很快。知道必须趁这个县长没有防备,溜之大吉。否则,等狗官喊人来抓他们,就麻烦了。说完,开水糖米花也不喝了。四人上了马,朝着南门城门洞的方向,一阵阵“驾”,马蹄声声,尘土飞扬,顷刻间,消逝得没了踪影。

“谢谢黎县长。”李梦娇看着黎翔思,眼角泪珠打转,脸上掠过一丝感激,心里绽开了一朵野花。男人老罗,是个补锅匠。每天除了在街边埋头补锅,在家里独自喝着闷酒,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李梦娇不但有几分姿色,性情开朗,不摆开水糖米花摊子时,总喜欢串门。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男人一大帮。打情骂俏,那是常有的事。老罗起初还计较,说她几句。可每次,总是被对方打骂得似阉割了的公鸡,直打蔫。后来,索性不管了,要么磨磨菜刀,要么弄弄花花草草,要么就去湾潭游泳。没有什么可弄时,就把邻居张屠夫送来的猪尿泡炒成一小盘,倒满一土碗包谷酒,自己把自己灌醉。

“不客气。身为父母官,你们过得好,我才安心。你一个女子,做点小买卖,不容易。以后,有哪样事情,直接来找我。”黎翔思吞着口水,看着眼前的这个美人,好像在自言自语。说完,扬长而去。

黎翔思到了家,管家老赵麻利地张罗着准备吃饭。黎翔思由于初来小城,除了一个管家和一个丫环,再也没有其他人。妻子和儿子在一次瘟疫中,都死去。剩下一个女儿,在临城的丈母娘家呆着。庭院中,饭桌旁,喝着小酒,咀嚼着今天的所见,不知不觉中,有了醉意。

“老爷,外面一个女子求见。”丫环春香踏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对黎翔思说道。

“女子?……是谁呢?叫她进来。”醉眼朦胧中,向春香呢喃着。

片刻,春香带来一人。那人软绵绵的声音真好听:“黎县长,还认识我不?我是李梦娇。今天全靠你帮忙了。我是来登门道谢的。女人家做点小生意不容易,以后还得仰仗县长的威严喽。”

黎翔思擦亮醉眼,仔细一瞧,原来是李梦娇。这下,看着更是迷人:身材修长,素衣包裹着;眼睛似明月,传情,还会说话。

“都说不要客气了。来和我一起吃饭,小酌一杯,如何?”一双眼睛盯着眼前的美人,眨也不眨,生怕眨眼就见不了她。

“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梦娇欣然落座。

酒不醉人人自醉。顷刻间,二人均有了醉意。黎翔思盯着李梦娇的玉手,伸手摸了过去。李梦娇也不拒绝。“这双手,多好。做粗活,太糟蹋了。”黎翔思越说越带劲,接着说:“你的手相也不错。你看这手掌心有‘井’字纹,这是有贵人相助的寓意。知道吗,梦娇?”

“贵人会瞧得起我?民妇恐怕没有这么好的命。黎县长见笑喽。”李梦娇依偎在黎翔思的怀里,故作羞涩状。

“贵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说呢?”黎翔思很得意。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美人投怀送抱……

自那以后,二人成了一对野鸳鸯。

哪有不透风的墙?老罗很快知道这件事情,但也没办法。一天晚上,和往常一样,李梦娇打扮好出门,会黎翔思去了。深夜三更,李梦娇仍未归。老罗一口气喝了三碗酒,踉踉跄跄来到大坪桥,低头看着滚滚流淌的穿城河,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身后冷冷清清无一人。脱了鞋,眼睛紧闭,长叹一声,毫不犹豫地从大坪桥上跳下去……

鬼哭狼嚎,干打雷不下雨。脸上哭,心里笑。前来吊丧的一个人,心底更笑得欢。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黎翔思。

没多久,黎翔思和李梦娇,在敲锣打鼓中结婚了。此次婚礼,黎翔思收取了礼金若干。

“姐哥,你可要还我一个公道哦!这铁匠街的两人太猖狂,明明晓得你是我家姐哥,居

然也敢欺负我。他们是不把你看在眼里啊!”李老三越说越带劲。

“好喽好喽,别再嚎叫,也别用激将法。像个男子汉样,好不好?别再给我丢脸。兹个事情,我自有主张。”黎翔思一脸的不高兴。心想:“我如果不是县长,像你以前那个姐夫老罗一样窝囊,你会成天把我挂在嘴边吗?自从与你姐结婚,你这个无赖舅子给我添的乱还少吗?”

“老三,不要再说喽。你姐哥会帮你做主的。他是哪一回办事情让你失望过?”李梦娇给李老三递了个眼色。

李老三知趣地不再说那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土漆漆得油亮的圆皮烟盒,对黎翔思说:“姐哥,这是我的好兄弟送我嘞,你尝尝。“

“我从不咂皮烟,你留起自己咂吧。”黎翔思心想:“这个催命鬼真吝啬,一点皮烟就想打发我。如果不是看在你家姐的份上,你就是送黄金,老子也不会让你进家门。”“你打开看看嘛,你会喜欢嘞。”李老三嘻皮笑脸。

黎翔思慢慢揭开,眼前一亮:满满的一皮烟盒鸦片!“想哪样,得哪样。老子正想着过几天去省城拜见牛主席时,带点什么去拜祭这尊菩萨。这下好了,小舅子送的鸦片刚好派上用场了。”想是这样想,却不露声色,严肃地瞪了小舅子一眼:“蒋委员长三番五次说一定要严禁吹大烟,提倡新文化运动,你忘了我给你讲的了。你这是在拖我下水嘛!”

“晓得姐哥政务繁忙,场面上接触的人多,完全是为姐哥着想,为姐哥分忧啊。姐哥才华横溢,水平高。拖姐哥下水的人,还没有出世呢!”李老三巧舌如簧。

“好喽好喽,别拍马屁喽。你嘞事,我明天给你办。我和你姐要休息喽。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好嘞,姐哥,姐。我走喽。你们早点休息哈。”

黎明,随着东山的钟声敲响,一声雄鸡报晓将铁匠街的所有公鸡都引领得叫了起来,整条街开始从睡梦中苏醒,鲜活起来。一轮红日自东山升起,照亮了铁匠街。小撮箕已把炉火发燃。今天下午师叔要走了,说是要露一手甩大锤的绝活给他和王义看。难得有这个机会,好好珍惜。小撮箕看着熊熊的火焰,浮想联翩。

杨二师从炉火中夹出烧红了的铁。师叔杨修德左手和右手都握住大锤。师叔要搞哪样?难道……不,根本不可能。小撮箕还在胡乱想着的当儿,杨修德各自握住大锤的双手,竟然右手甩一锤,左手甩一锤,配合着杨二师的小锤。每一大锤,都很精准地打在杨二师小锤敲打的印记上。王义和小撮箕看得目瞪口呆。一阵左右手单手同时甩大锤后,引来好多人围观,大家赞不绝口。小撮箕笑着夸师叔:“难怪昨天那么多人都不是师叔的对手,师叔真是神力,好功夫啊!”杨修德站起身,拍了拍小撮箕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幺们,你们还年轻。记住,武力,最多只能图一时之快,解燃眉之急。关键时刻,还得靠综合实力啊!——我去换衣服,马上要去省城了。”还没等小撮箕王义他们明白过来,杨修德已去西厢屋换衣服了。

“看什么看什么?闪开闪开!”小撮箕定睛一看,李老三跟着黎翔思、警察局长张大炮,带着一帮警察已经喊开了围观的众人,把铁匠铺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李老三继续喊道:“把小撮箕和杨修德交出来!”杨二师赶紧将小锤放起,走到黎翔思和张大炮跟前,拱手道:“请问黎县长张局长,找小撮箕他们有哪样事情?”

“有哪样事情?杨老者,你在装憨不是?昨天他们打我的时候,你没有看到吗?”李老三食指杵着杨二师的胸部,气势汹汹地吼道。黎翔思看了张大炮一眼:“张局长,你看兹个事情该如何处理?”

“哪个是小撮箕和杨修德?”张大炮向铁匠铺的几人问道。

“我就是小撮箕。好汉做事好汉当!此事与他们无关。”小撮箕话音刚落,已被两个警察抓了起来。

“还有杨修德呢?咦,杨修德是不是跑喽?昨天不是凶得很吗?怎么不见喽?杨修德,出来啊!杨修德……”李老三一边叫喊,一边四处张望。

“杨修德在这里!”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堂屋后面的厨房传过来。众人朝声音望过去,顿时惊呆了:一位戴着白手套,腰间别着手枪、扎着军用皮带,身穿国军军官服的军人,居然从铁匠铺的后屋走进打铁的堂屋里。再端详,此人正是杨修德。

黎翔思大吃一惊,右手食指一指,问道:“你是?”

“牛司令的副官杨修德。”杨修德淡淡一笑。

“牛司令?哪个牛司令?”黎翔思半信半疑。

“黎县长见多识广,大名鼎鼎的牛司令也不知道吗?哦,就是以前的省政府牛主席,现在是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兼任集团军总司令——牛司令。我就是牛司令的副官。”杨修德依然淡淡一笑。

“真的还是假的哦?”一旁的李老三不相信。

“这是我的证件。”杨修德没理会李老三,向黎翔思递上证件。

黎翔思接过杨修德的证件,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心里顿时吃惊不小,恭恭敬敬地递回证件,向杨修德拱手:“失敬失敬,杨副官。多有得罪!”

杨修德还是淡淡一笑:“不知者无罪。”接着,指了指那些警察,再指着被警察绑着的小撮箕,对黎翔思说:“黎县长,鸡毛蒜皮的小事,兴师动众嘞,大可不必吧!”

黎翔思赶紧点头哈腰:“那是那是,杨副官说得对。”接着向张大炮吩咐:“都是误会。快点给兹个小伙子松绑!”

喊退了警察,放了小撮箕的黎翔思,走到杨修德跟前,满脸堆笑:“请杨副官到寒舍喝杯淡酒,顺便给您接风洗尘。”杨修德挥挥手,说:“谢谢黎县长的好意。牛司令嘱咐杨某今天必须要返回省城,有新任务要办。”

“哦,那就不留杨副官喽。还请杨副官替下官在牛主席面前——不,在牛司令面前多美言几句。”黎翔思凑近杨修德,左手掌心朝外,手掌背朝内,遮挡住嘴巴,耳语了几句。

“好说好说。好喽,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我二哥讲。黎县长,不送喽!”杨修德向黎翔思挥了挥手。

“好嘞,打扰喽!杨副官,我们告辞喽。”说完,一行人匆匆离去。

铁匠街再一次沸腾,大家都在祝贺杨修德荣升牛司令的副官。杨二师却一脸忧虑,咂着皮烟,独自坐在铁匠铺的炉火旁,一句话也没说。他在想:“这三弟从小个性较强,为人处世,总是与常人不一样。但是,好不容易回趟家,几天了,在省城什么时候当上副官的,竟然也不说。”他并不知道副官到底是多大的官,然,看到平时骄横跋扈的黎翔思,也让三弟三分,猜想应该也算是那牛司令身边的红人了。按老理讲,这应该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值得高兴。可他高兴不起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围观的众人逐渐散去,杨二师的皮烟已经咂好。他翻转烟斗,抖了抖,倒出残余的烟灰,把烟杆立放在风箱旁。慢慢走到杨修德身旁,把他拉到后院坝,小声问道:“刚才你说的都是真嘞?”杨修德轻松地双手一摊:“二哥,真的啊。因为觉得这是小事一桩,所以没有告诉你们。”杨二师捋了捋胡须:“如果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就回来打铁。我这里的活路还够做。”“好嘞,混不下去时,我再回来和二哥打铁。”杨修德从不顶撞二哥。

小撮箕和王义却不一样,他俩已经把师叔当成了榜样和英雄。尤其是小撮箕,自心底不但敬佩杨修德,还把他当成了另一个师父和恩人。待杨修德从屋里出来,与他们告别时,他拉紧师叔的手,问道:“师叔,你这次去,什么时候回来教我点功夫?”杨修德微笑着摸着他的头:“幺,别像个大姑娘一样。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嘞。该回来的时候,我会回来。你甩好你的大锤,好好跟你师父学打铁。等我回来时,再看看你有进步没有。到时候会考虑教你点功夫的。”“好嘞,师叔。”小撮箕高兴地回答着。

杨修德离开了刚一会儿,谢静来到铁匠铺,送来了她帮小撮箕补好并洗干净的衣服。杨二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却只顾咂皮烟打铁,什么也不说。王义却不一样了,一脸的嫉妒。一边甩大锤,一边说一些不冷不热的话,含沙射影:“小哥是脚杆崴倒,滚在花丛中,沾了花,惹了草,还招来了蜜蜂,引来了蝴蝶。因祸得福啊!我呢,饱死眼睛饿死卵,拐球喽!”

“幺,好好打铁,你不聋不哑,嘴巴又会讲,又有打铁的手艺,不要焦找不到婆娘。甩好你的大锤。”杨二师已听不下去。

“甩好你的大锤”这句话好熟悉啊!不是师叔临走时说过的吗?小撮箕在思索:“师叔的功夫那么好,是不是与甩大锤有关。他那天用衣服打败二三十个人的情景和左右手同时单手甩大锤的绝活,已经让他一生难忘。他在问自己:“到底能否把师叔的这两样绝活学会呢?”

当天,夜深人静时,母亲已经沉沉睡去。第二个长木锤已在几天前做好。他双手各自握住两个长木锤,朝着院坝里的那块大石头,“咚哒咚哒”地甩打起来。甩打大石头一阵后,他又随意地挥舞着两个长木锤。一边挥舞,一边想象着那天打斗的场景。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风声。他将风声当成一个个敌人。再按照师父说的手、臂膀、腰、腿合一的要领,将两个长木锤舞得“呼呼”直响。

第二天,师父让他和王义同时甩大锤。杨二师小锤敲打一下,小撮箕大锤敲打在小锤所敲打的印记上,王义再紧接着甩大锤敲打。很快,打一把锄头只用了平常时间的一半。小撮箕想,我何不试一下一人左右手单手甩大锤呢?他取得师父同意后,在王义的不屑和疑惑中,勉勉强强打了一轮双手甩大锤。

“已经不容易了。第一次就打得这么好,不错。”杨二师赞许着。王义却妒火不断。

一个月的时光不知不觉过去,小撮箕一个人双手甩大锤已经能打出一把锄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独自琢磨的双大锤防身术,也越练越熟。以前的木大锤已换成师父帮打的铁锤。他还将师叔送的铁球放在衣服口袋里,甩大锤般,假想着面前的一个个攻击自己的敌人,呼呼地甩个不停。他把师叔杨修德说过的“攻击是最好的防卫”的理念,用在练习中,几个月练下来,他的力气大增,手脚也越来越灵活了。

收了工,他今天就不在师父家吃饭了。师父杨二师要去乡下吃酒,估计要六七天才回来。这几天,不开炉,大师兄王义和他就可以休息了。谢静来到铁匠铺,叫他去她家——说是父亲听说小撮箕救她一事,很是感激,执意要请小伙子到家里吃顿饭,当面感谢。谢静家住大荒坡,距离杨二师的铁匠铺大约一里路。从杨二师家铁匠铺对面的小路下去,踏过被多年的雨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头路,穿过一片片包谷地。六月的包谷,将近两米高。粗粗的包谷杆。又宽又长的包谷叶。丰满的包谷已长出诱人的红须。清风拂过,包谷蕙飘飘洒洒,落在二人的头上身上。谢静伸手去拿掉小撮箕头上的包谷蕙,羞得他满脸通红。心里,却好似蜜罐打翻了,充斥着甜蜜蜜。一道道阳光倾洒处,一对喜鹊,长尾花白羽毛,“家家”叫着,在包谷杆上飞来飞去。谢静看了一眼小撮箕,歌声如山谷清泉,缓缓流淌出来:

六月包谷绿茵茵,

喜鹊喳喳报福音。

包谷叶子长又大,

好想摘来当丝巾。

小撮箕选了一匹翠绿的包谷叶,摘了下来,递到谢静的手里,握住她的手,歌声赛过喜鹊叫唤:

包谷叶子轻飘飘,

打铁儿郎心好焦。

若能飞到天上去,

为妹打把金剪刀。

谢静嫣然一笑,接下去唱:

哥哥好心妹知道,

双手接过金剪刀。

剪下彩霞一大块,

为哥做条长围腰。

小撮箕心头一热,立即对歌:

妹送围腰赛黄金,

愿妹再剪长丝巾。

从此你我不分手,

丝巾打结心连心。

唱完山歌,谢静与小撮箕已彼此依偎着,对视着,舍不得再挪一步。缠绵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分开,手牵着手,悄然声息间,已到谢静家不远处。

一座茅屋,坐落在青竹林前面。茅屋四周,砖砌的墙,将茅屋围城一个小庭院。庭院前面,一口小水井,常见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挑水。谢静带着小撮箕走过小水井,走进庭院。那庭院的墙上,挂着一些动物的皮毛。小撮箕好奇地走过去,摸了摸,霎时觉得手指疼痛钻心,赶紧缩手。“别乱摸,扎手。”一老汉从茅屋里出来,惊呼了一声,“兹个是软猬甲,扎手嘞。”小撮箕转身一看:这位老汉,鹤发童颜,和蔼地打量着他。谢静走过去拽着老汉嗔怪:“耶,看你搞嘞这些怪东西,扎倒人家的手喽!”老汉正是谢静的父亲谢伯远,是一个猎人。谢伯远白了谢静一眼:“姑娘家嘞,你懂哪样哦!兹个软猬甲珍贵得很。如果做成衣服,可以防身,任何人都靠近不了你,也伤不了你。这可是好东西啊!”正说着,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啼叫喊声和喧闹声。谢静跑出去看了个明白。回来后,告诉父亲和小撮箕:原来,寨子里这几天家禽牲口竟然会莫名其妙丢失。前天张家少了一头羊,昨天李家少了一只鸡,今天王家少了一头小猪。并且还发现有血迹。大家初步判定是野兽所为。就在早上,周麻子家九岁多的小马槽和寨子里的几个小孩,到七沟河畔的白马山放牛,遭到一匹豺狗的攻击。其他小孩都吓跑了。唯独小马槽为了保护牛,没有跑掉。那只豺狗跳过去迅速咬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到七沟河畔。小马槽痛得不停地喊“救命”。七沟河上的老渔翁看见后,就用船桨使劲拍打船舷。豺狗被吓跑。小马槽醒来时,发现嘴唇已被豺狗咬掉,牙齿暴露在外,成了容貌已毁的无嘴人。父母痛哭得伤心欲绝。“这些害人的畜生,收拾得喽!”谢伯远听后,忍不住骂了起来,“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小静,快准备吃饭。”提起豺狗,他不愿提及,是因为恨透了。豺狗,让他失去了妻子,让谢静失去了母亲。其实,谢静还有一个只大她几分钟的哥哥谢天。

谢静的母亲,在谢静六个多月时,为保护谢静和谢天不被闯进家的豺狗拖去,奋力与两条豺狗搏斗,不幸还是被豺狗咬断脖子,当场就失去生命。谢伯远上山砍柴回来,一条豺狗正要叼走谢静,被他几柴刀砍死,救下了谢静,可慌乱之中,谢天被另一条豺狗叼走。那天,谢伯远专门到铁匠街,请杨二师连夜打了两支猎枪。第二天带着两支猎枪,背着谢静,上山端了豺狗窝,但还是没有发现谢天的踪影。从此,谢伯远成了背着孩子打猎的猎人,远近闻名。白驹过隙,风雨岁月,父女俩相依为命,已经十多年。

入座吃饭,一壶包谷酒,辣子炒野鸡肉、大砂火烤的辣椒、酸菜、豆豉蘸水,很是合胃口。老少三人,边吃边摆龙门阵。小撮箕酒量不大,却陪着谢伯远一杯接一杯喝。三杯酒下肚,醉意渐浓,却强忍着不说话。谢伯远却无丝毫醉意,看见小撮箕如此,立即叫谢静端来一大碗酸汤,让小撮箕喝下去。几句话的工夫,小撮箕顿时觉得头没有刚才那么昏,清醒了很多。吃完饭后,谢伯远让谢静在家里等着,带上小撮箕去屋后的小山上打猎。顺着一条蜿蜒的小径,爬上树木葳蕤的小山。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脚下是树叶铺满的小路,耳边呼呼风声,扑鼻的松香,隐隐约约传来野兽的叫声。小撮箕第一次打猎,汗毛不禁竖了起来。突然,身后觉得一阵响动。刚要转身看,被谢伯远用手朝他肩膀一按,随即说了声“捂住脖子,蹲下”。小撮箕再悄悄往后一看,一只豺狗正慢慢地朝他们走过来。看见二人蹲下,豺狗立即停了下来。谢伯远拿着猎枪,朝豺狗瞄准,却没有开枪。那只豺狗马上掉头跑了。“豺狗很凶残,也很狡猾。正面攻击对方的豺狗,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如果是一只豺狗,则选择从后面偷袭对方,专门咬对方的脖子,所以后面有一只豺狗偷袭时,切忌转身,要先护住脖子,蹲下再转身。记住,蛇怕镰刀,狗怕弯腰,豺狗怕蹲。”谢伯远向小撮箕不失时机地传授打猎的经验。小撮箕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悟。他把装着铁球的衣服口袋纽扣解开,双手揣进口袋并捏紧铁球,心想,这应该就是将小马槽毁容的那只豺狗,一定要打死这个畜生,以免它再祸害乡里。谢伯远凑近小撮箕,悄悄在他耳边告诉他,豺狗并未真正走远,只是等待时机再次攻击。豺性诡诈,凶残,贪婪,喜欢攻击一个人。他们得分头行动,把豺狗引过来。他们朝相反方向走了不到五百米后,小撮箕感觉后背被撞了一下,同时一股腥气扑来。他意识到应该就是那只豺狗,牢记谢伯远的叮嘱,不敢转身,只是左手护着自己的脖子,右手握住铁球往背后用力敲打。豺狗张开嘴巴咬住他的手。小撮箕右手趁机将铁球放进豺狗的嘴里,并往它的喉咙推,同时转身,左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另一铁球,甩大锤般,朝豺狗的脑袋猛锤。那边谢伯远已赶到,一把猎刀往豺狗的脖子用劲捅去。豺狗血流如注,松开了嘴,血染红了腹部的皮毛,瘫在地上,死了。

到了谢静家,谢静还没睡,拿着猎枪在门口等着。谢静帮着将豺狗丢到庭院里后,赶紧回屋拿草药给小撮箕包扎。当夜,小撮箕没有回家,就在谢伯远睡的大床上休息了。

清晨,庭院传来一阵响动,那是谢静父女俩在各自忙碌着。小撮箕看了一下右手,敷在伤口上的草药不知何时已经脱落。令人惊讶的是,几乎看不到伤口了。他再试着活动一下手,竟然一点也不痛了。走到庭院里的他,正在纳闷。谢静笑着向他解释:这是父亲打猎这么多年,常用的外用草药,无论是何原因导致的外伤,只要敷上这草药,都有止血、止痛,促进伤口迅速愈合的功效。这草药,是一位游方道士连同药方赠与父亲的。

处理猎物,可是谢伯远的强项。只见他带着围腰,捋着高高的袖子,仅仅一杆皮烟的工夫,就把豺狗皮剐了下来。豺狗肉卖给了张屠夫。将豺狗嘴里的铁球取出来冲洗干净后,递给小撮箕,说道:“这铁球是个好东西,可惜你还不会用。下午,我们去打野兔和斑鸠,顺便带上你的铁球。现在跟我来,我先教你打枪、甩铁球和射箭。”说完,带小撮箕来到屋后的皂角树下,对着树上挂着的靶子,打枪,甩铁球和射箭。小撮箕眼、脑和手的协调能力非常强。很快,打枪、甩铁球和射箭的技巧,基本掌握。“记住,要想命中目标,除了勤学苦练,还得要心静,眼睛好,手不能抖。做到心无杂念,才会百发百中。”

午后的阳光,火辣辣,晒得人懒洋洋。谢伯远打理好装备,带着小撮箕出发捕猎。谢静仍然在家做饭等他们。来到屋后的竹林。竹林很大,竹子很高。翠绿一片,竹叶上的露珠,阳光照耀下,璀璨耀眼。一棵高大的竹子,根已暴露。仔细查看,暴露的根已断。“这是竹溜所为。”谢伯远肯定地判断。小撮箕从早就听老班子们说过:“天上的斑鸠,地上的竹溜。”可见,竹溜和斑鸠一样,都是人间最美的野味。更何况这两样野物,不是经常祸害庄稼,就是祸害竹子,捕获它们,既是为民除害,又可品尝美味,一取两得。小撮箕虽然听说过这两样东西,却没有见过,更没有尝过。尤其是竹溜。小撮箕正在想着,谢伯远小声地说了句:“竹溜来了。”只见不远处,一个既像黄鼠狼又像松鼠的动物,毛茸茸的,正在啃吃竹根。谢伯远对小撮箕说:“试试你的铁球。”小撮箕赶紧摸出铁球,瞄准,深吸一口气,像那竹溜打去,正好打中。他快速地跑过去,准备把打死的竹溜放在预先带来的麻布口袋里。“且慢,就放在这里。不忙,我们等会儿再拿。”

谢伯远不等小撮箕反应过来,把他带到距离打死的竹溜约八百米开外的槐树下。“过来,趴下。别说话。”谢伯远示意小撮箕。半炷香的工夫,竹溜那边有了响动。闭上眼睛打盹的小撮箕迅速睁大眼睛,仔细一看,是只豺狗。昨晚打猎没看清,现在天亮了,看得很清楚:皮毛黄色,两只不大的耳朵竖起,像狼像狗也像狐狸。谢伯远轻声地对他说:“你用猎枪,试一下你的枪法。注意喽,要一枪打中,否则,让它跑了,就没有就机会喽!”

小撮箕举起猎枪,深吸了一口气,由于紧张,手微微颤抖。他暗暗下定决心,争取一枪命中,不让谢伯远失望。“砰”的一声枪响,豺狗应声倒地。小撮箕欣喜若狂,飞奔过去收取猎物,箭一样。“别慌,不要忙过去。”谢伯远惊呼。可是,来不及了,小撮箕已跑到豺狗旁边。刚要弯腰去提豺狗,没想到,那豺狗是装死,跳起来朝小撮箕的脖子咬去。幸好小撮箕昨晚与豺狗搏斗过,已有经验:左手握住脖子,右手握成拳头,向豺狗的嘴巴打去。立时,打落了豺狗的几颗牙齿。豺狗见对方凶猛,准备逃走。小撮箕使劲将铁球甩过去,打在豺狗的脊梁上。豺狗滚在地上。随着“砰”的一声枪响,豺狗被谢伯远的猎枪击中,死在地上。

将豺狗和竹溜装在麻布口袋里,小撮箕继续跟着谢伯远,穿过竹林,来到小青山上。小青山上,松树和杉树很多,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树。漫山的灌木丛,不乏有低矮的苦丁茶和刺梨。谢伯远在茶树上摘了一片比茶叶还要嫩,看起来亮晶晶水灵灵的东西对小撮箕说:“这是哪样东西,你晓得不晓得?”

“兹个不就是茶叶吗?”

“兹个可不是茶叶。兹种东西叫‘茶泡’,可以生吃。甜得很呢。你试试。”

小撮箕接过来,放进嘴里,轻轻咀嚼起来。果然,甜甜的,脆脆的,水还很多呢。

“野兔也喜欢吃茶泡——注意喽,兹个地方可能会有野兔出没。找个地方坐起歇一会儿。咂杆皮烟。”谢伯远边说边走到距离茶树不远处,坐下来,把皮烟包和烟杆拿出来,开始装皮烟咂。

小撮箕没有谢伯远那么悠闲,紧张得将箭拿出来,随时准备射箭逮兔子。一阵微风,将旁边包谷地的包谷蕙吹得飘飘洒洒。几只比麻雀大得多的鸟,飞上包谷杆上,叼着还被包谷叶子紧紧包裹着的包谷。这些鸟,浑身的羽毛,银灰色中夹杂着浅蓝色、白色。喙比鹰的短;尾比麻雀的长,却比鸽子的短窄。小撮箕一边看一边独自想着:“这是鸽子吗?嗯,也可能是野鸽子。”

“这可不是野鸽子哈。这就是斑鸠。同竹溜一样,好吃得很。”谢伯远真厉害,好像知道小撮箕心里想的。

“啊?这就是斑鸠啊。谢叔,我用箭试试,行吗?”

“当然可以了。”

小撮箕左手持弓,右手指捏住箭尾。箭头对准斑鸠,深吸一口气;收紧小腹,屏住呼吸,轻快地放开箭。只见,那斑鸠刚好被射中,跌落到包谷地里。一箭射中后,小撮箕更加领会了射箭的技巧。趁着这股劲儿,一口气射落了七只斑鸠。另外,还甩了一个铁球,打死了一只野兔。

太阳落坡时,老少二人着一袭残阳,提着收获的猎物,来到谢静家。回到家,谢静忙坏了:麻利地将斑鸠拔毛、剖肚、洗净,放在大土碗里,加入一小汤勺米酒和甜酒酿子,搅拌,备用。接着,开始在厨房里做起了柴火斑鸠肉:大火上的砂锅里,放上少许菜油。菜油烧热后,将斑鸠肉块放进去,用铁瓢翻炒,炒至斑鸠肉块变色,舀出。再加少量菜油,放进酱和糍粑辣椒,炒片刻后,倒入炒过的斑鸠肉块,倒进一碗水,放入适量盐。煮熟。加入胡椒面、花椒、大蒜,以及切成节的干辣椒和青椒。起锅。

谢静炒好斑鸠肉后,将砂锅洗干净,擦干,放上菜油,把从中间切成两段的一小把青辣椒放进锅里。不一会儿,炸好了,撒上盐巴,倒在盘子里。

吃着谢静做的柴火斑鸠肉和鱼鳅辣椒,小撮箕突然想起:杨二师这次下乡吃酒,差不多一个星期,可以在这段时间帮助母亲做点家务。

吃完饭后,单独相处时,小撮箕告诉了谢静,自己要回家的想法。可谢静却不答应,劝他多住几天,并不急不缓地告诉他:父亲谢伯远以前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和尚。从小就在少林寺学功夫。军阀混战时期,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好多寺庙香火已断,少林寺也不例外。学了一身少林寺功夫的父亲,不得不离开少林寺,跟着河南的父老乡亲来到了地广人稀的乌蒙山区。还俗后的父亲,经媒人介绍,与母亲结婚。酷爱功夫的父亲,一直没有停下来,每天都坚持锻炼。听父亲说什么易筋经的少林功夫,他都会。曾经听寨子里砍柴的老班子讲,亲眼看见父亲谢伯远,为了给母亲报仇,背着才六个多月的她,飞上一丈多高的小山洞,一口气用猎枪打死了一群豺狗。

“我爸一身的少林功夫,却没有徒弟。他不想收外人当徒弟。我又是个姑娘——我家爸说嘞,少林功夫传男不传女。你都会单手甩大锤了,又会甩铁球和射箭,为哪样不拜我爸为师,让他传授你少林功夫呢?”谢静声音轻柔,口齿清楚,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撮箕见过谢伯远矫健的身手,短短几天,就教会自己甩铁球、射箭等功夫,知道他不是普通猎人,很想拜他为师,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听谢静这么讲,正中下怀。于是,鼓起勇气,来到谢伯远的房间,对他说:“谢叔,收我为徒弟吧。我想跟你学功夫。”

谢伯远早有此想法,但却不露声色,一边继续用烟锥通着烟斗里的皮烟,一边问小撮箕:“幺,你为哪样想学功夫?”

“我的嘴笨,不得谢静会讲。我只晓得,学好了功夫,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可以让我和家人不再遭受豺狼和坏人的伤害。其他嘞,我就不会讲喽……”小撮箕结结巴巴地讲出了心里话。

“好喽,幺。我就收下你兹个徒弟。我只说一句话——未曾学艺先学做人,你办得到吗?”谢伯远咂着皮烟,看着他。

“我师父——杨二师,也是这样讲嘞。我办得到嘞。”小撮箕言语很简单,表达不了内心的很多想法。

别看小撮箕说话词不达意,学起功夫却很快,悟性很高。几天的时间,竟然领会了气功和轻功的精髓,也基本掌握了十八罗汉拳。没有读过几年书的他,记忆力却非常好,也很刻苦,常常在睡梦中背诵少林十八罗汉拳口诀:

十字封手力擎天,气成丹田好行拳。

迎敌使出跨虎步,白鹤亮翅打两边。

二郎担山巧勾腿,观音赴海去参禅……

清晨,青竹林里,这边是谢伯远咂着皮烟吐出的烟圈和一字一句:

头如波浪,手似流星。身如杨柳,脚似醉汉。

出于心灵,发于性情。似刚非刚,似实而虚。

久练自化,熟极通神。

那边则是小撮箕跟随着师父谢伯远的马步砸拳、身提膝上架拳、双进拳转身旋风脚、经弓步上冲拳、蹲步劈拳、马步上架拳……

谢伯远亲自与小撮箕格斗,将自己的搏击经验传授给他:“记住,练武的目的,是强身健体,切忌争强好胜。倘若内心有争强好胜的念头,练功时就容易走火入魔,还会在与别人搏击时伤及对方。”小撮箕牢记谢伯远的谆谆教导。为了提高小撮箕搏斗的灵活性,谢伯远还专门给小撮箕临时制作了木人桩。“这木人桩,看起来是静止的,练武的人却时常把它当成一个正在攻击自己的活生生的武林高手。来,你试试看。”谢伯远给小撮箕示范了一下后,让小撮箕亲自体验。小撮箕初次打木人桩,除了觉得手臂在打木人桩时疼痛得厉害之外,并没有谢伯远说的攻击活人的感觉。打了一阵后,手臂越来越胀痛。谢静走过来,看着揉搓着手臂、痛苦面容的小撮箕,心疼地捋开他的手臂。不捋开不知道,一捋开吓一跳:小撮箕的手臂竟然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天,菩萨,怪不得看到你痛苦不堪,原来手臂都打成兹个样子了啊!”谢静惊呼道。“没得哪样嘞!我跟师父杨二师学打铁时,也是兹个样子嘞。已经习惯喽,不怕得嘞!”小撮箕微微一笑,安慰着谢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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