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枪声,田新宝闭上眼睛,不忍直视,心里“咯噔”了一下:“柺喽,小撮箕兹个娃儿可能就这么完喽!”他强忍内心的极度悲痛,睁开眼睛,朝赵不忧看去,却见他竟然安然无恙!黎翔思被枪声吓得脸色泛白了一下,差点晕过去。
“住手!全部放下枪。”法场外传来一阵喊声。众人朝那声音望去,只见,一辆军用吉普车和五辆大卡车不知何时已停在法场外。两名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将吉普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位军官。杨二师仔细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人竟然是自己的三弟杨修德!李老三走过去,看了看杨修德,冷笑了一声,说:“呦呵,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杨副官啊。这次来,又要搞哪样名堂?”一名士兵走上来,随手就给李老三一耳光,说:“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国民省政府的杨主席,也是省军区的杨司令!”说完,用冲锋枪朝天开了一阵枪。枪声一响,五辆卡车上下来了几百个士兵,全部都是全副武装!李老三被吓得差点尿裤子,战战兢兢,语无伦次:“哪样?他……他现在是国……国民省政府的杨……杨主席?省……省军区的杨……杨司令?”
副官没有再理睬他,径直走到法场中央,指着那些拿着枪对准小撮箕和杨二师等人的警察和民团,说:“没有听到吗?还不放下枪,找死吗?”那些持枪的警察和民团,平时只敢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听到杨司令的副官这么一声吼,立马放下了枪,并分成两个纵队排成两排,留出了一条路。杨修德慢慢腾腾地自中间走过,来到黎翔思的身边,示意赵不忧松手,拍了拍黎翔思肩膀,说:“黎县长,好久不见喽!”黎翔思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好久不见,杨……杨司令!”杨修德看了看赵不忧、杨二师、田新宝等人,再看了看黎翔思、李老三、张大炮那些人,说:“身为小城的父母官,不管老百姓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服穿,只顾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讨好上司,大捞政绩,汲取百姓的血汗钱,对得起蒋委员长对我们的重托吗?”黎翔思吓得双腿都抽筋了,赶紧说:“杨主席教训得好,我一定改!”杨修德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赵不忧,再指了指田新宝父子三人,说:“古人云:‘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曾国藩说得更精辟:‘恶莫大于毁人之善,德莫大于白人之冤。’赵不忧不但没有犯罪,而且做的好事也不少。你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屈打成招让他招供,还准备枪毙他。要不是田新宝父子三人抓到了真正的凶手,我及时赶到,他们这些无权无势、本本分分的老百姓都要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于百姓而言,你这个父母官对得起他们吗?如果上面追查起来,你这个父母官又有几个脑袋?”杨修德越说声音越大,黎翔思吓得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酒席散后,送走众人。王红梅对谢伯远说:“亲家,跟您商量一个事情。”谢伯远说:“王嬢,现在我们是一家人喽,有什么您尽管说。”王红梅看了一眼赵不忧,又看了看谢静,说:“兹两个孩子能走到一起,成为一家人,经历了很多事,真不容易啊!特别是今天,九死一生,却又因祸得福,全靠老天爷的保佑。小撮箕从小失去了父亲,谢静从小没有了母亲,这两个孩子的身世硬是太像喽。我和你都是单边老人,如果按照老规矩,您的姑娘出阁,她跟我们生活,你一个人岂不是更孤单喽?但是,如果他们结婚后,与你一起生活,我这里摆龙门阵的人都没有一个。为了同时照顾我们两人,我想了一个办法:两个娃儿两处都在,我们这边是他们的婚房,你那边也给他们弄一个婚房——这是第一件事;这第二件事情是,他们以后如果生了儿子,就姓赵,生了姑娘,就姓谢。你看如何?亲家。”谢伯远是少林寺的和尚还俗,对传宗接代等俗事看得很淡,但听了王红梅考虑得这么仔细,分明是怕他孤独,才想得这么周到。他心想:“谢静没有找错人,小撮箕这娃儿那么懂事,亲家母这么厚道,看来,我们两家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啊。”想到这里,他激动地说:“亲家母安排得这么妥当,哪样事情都为我兹个老头子着想,我还有哪样讲的呢?我看,这样好得很,以后,我老了,也就有依靠喽。就这么办。”说罢,转过头来,对赵不忧说:“小撮箕,我还有几块土,明天你找几个人到我那边暂时砌一个土墙房,当作你们的婚房。以后,大荒坡和铁匠街都是你们的家。”谢静和赵不忧高兴得异口同声:“谢谢爸,谢谢妈!”赵不忧突然想起杨修德明天就要走了,得去看看他。他对两个老人和谢静说:“你们先休息,我去师父家看看师叔。”
在杨二师家里,杨修德对杨二师说:“二哥,明天我就要带着部队离开,奔赴抗日前线。”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不解地问杨修德:“这么急吗?再呆一天都不行吗?”杨修德摇了摇头,说:“不行,二哥。自从东北三省被小鬼子占据后,越来越猖狂。据可靠消息透露,日本人下个月就要打到贵州独山了。我这次的任务就是将部队开到独山守候。”杨二师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细看了看杨修德,问:“修德,前几天,为了小撮箕的事情,我托人去省城找你。可是,回来的人说,你跟随那个牛司令去了东北战场。由于你们武器装备简陋,蒋介石这个狗日的又断了你们的供给,于是,你们大部分将士都在东北战场上牺牲喽。甚至那个牛司令也牺牲喽。你是跟着上战场嘞,所以,我就认为你也为国捐躯喽。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啊?给我讲讲,修德。”杨修德喝了一口苦丁茶,对杨二师说:“是嘞,二哥。我们那次输得很惨。你是不晓得,我们打仗的时候,穿的还是夏天的衣服。东北的冬天,零下二十多度啊!老蒋没有补充供给,有哪样办法呢?并且,小日本有坦克,有大炮等等。这么说吧,我们有的,小日本都有;我们没有的,他们也有,而且弹药还很充足。我们呢,士兵们只有步枪、冲锋枪和手榴弹。打到最后,子弹都没有喽。我们就跟小鬼子拼刺刀。那么冷的天,穿的是夏天的衣服,冷得站都站不起来,又是几天没吃东西,你想想,怎么拼得过小鬼子呢!我为了救牛司令,给他挡了一刺刀,顿时昏了过去。结果,等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是睡在友军的战地医院里。那场面,友军说,简直是惨不忍睹啊。友军还说,活下来的,目前只发现我一人。”杨修德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苦丁茶。杨二师问:“你说的友军,是哪个部队?”杨修德顿时脸上泛起钦佩之情,说:“现在不是国共合作吗?友军就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啊!”杨二师说:“国民党的士兵,我倒是经常见到,但,这个八路军,我还没有见过。修德,八路军到底与国军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杨修德看了看窗外,说:“以前听有人说八路军官兵平等,纪律严明,与老百姓关系好,我不相信。然而,我在八路军战地医院的这段时间,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八路军。他们当官的与士兵亲如兄弟,都相互称呼‘同志’。而且,你别看他们没什么吃的,也没什么穿的,可是,他们不扰民。老乡送的东西,不会轻易收下。”杨二师说:“你是怎么回到你的部队呢?”杨修德说:“在一次攻打东北一个县城的时候,八路军和国军在没有收到任何上方指示的情况下,密切配合,成功地解放了那个县城。在国共双方接收小鬼子投降的时候,通过一个叫‘雷雯’的八路军女政委的介绍,我跟随着那个解放县城的国军,几经辗转,回到了省城,找到了省议员张老。张老把我的情况上报给了老蒋。老蒋嘉奖了我,并授予我省主席和省军区司令员的职务。”杨修德说完,拿着杨二师递过来的皮烟,咂了一口,继续说:“这次死里逃生,不仅要感谢省政府的张老,还得感谢那个八路军的女政委雷雯。哦,对喽。雷雯政委说,他们有个同志,是她的师兄,也是她的未婚夫,在别的监狱已经关了几年了,今年又转移到了我们小城的监狱。现在是国共合作期间,所有共产党的政治犯必须释放。但是,军统那些人总是给地方施压,不准放,还暗示他们要将这些共产党秘密就地枪决。我既然欠了共产党一个人情,就要把这个人情还喽。这次回老家,第一是为了救小撮箕,第二就是为了解救雷雯政委的师兄。但是,就是不晓得,雷雯政委的师兄还在不在小城的监狱关着。”杨二师说:“小撮箕不是刚从监狱出来吗?你问一问他不就知道喽?”这时有人敲门,杨二师开门一看,原来是赵不忧,他笑了笑,说:“说曹操,曹操到。”赵不忧对师父说:“师父还没有休息啊?”杨二师正要回答,杨修德笑了,说:“幺,洞房花烛夜,你跑到你师父这里来做哪样?你不晓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吗?”赵不忧对杨修德说:“三叔,你明天要上前线喽,我来看看你。”杨修德又笑了笑,说:“你兹个娃儿越来越懂事喽!——哦,问你一个事情?你在监狱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共产党也关在里面?”赵不忧说:“你说的是师兄吗?”杨修德纳闷了,问:“师兄?哪个师兄?”赵不忧说:“同我关在一起的一个死刑犯,是一名共产党员,他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只让我喊他‘师兄’。他不但武功高强,教我半步崩拳,而且还为了帮我治伤将内力全部用尽,人品没得说的!”杨修德问:“他人呢?还在监狱里关着吗?”赵不忧说:“他被他的同志救出去喽,没有在里面了。”说完,赵不忧把在牢里跟师兄的一切详细地讲了一遍。听完,杨修德又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咂了一口皮烟,说:“我还是欠了共产党一个人情。我从来不愿意欠人情。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把共产党的这个人情还喽!——话又说回来,比起共产党,国民党简直不值一提。看来,国民党还是成不了气候。”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赵不忧,说:“幺,你又遇到一个贵人喽。以后,遇到了兹个师兄,一定要懂得知恩图报啊。哦,时间也不早喽,今晚是你的新婚,别让人家谢静姑娘独守空房,快回去休息吧。”
赵不忧回到家里,母亲王红梅和岳父谢伯远还在陪着谢静说话。看见赵不忧回来了,谢伯远起身告辞,叫他们小两口早点休息。赵不忧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谢伯远:“老爹,你这次出门是找什么人,找到了吗?”准备站起来要走的谢伯远,听到赵不忧这样问,马上又坐了下来,看着谢静,又看了看赵不忧,说:“当年,豺狗撞进家里,咬死了谢静的妈妈,叼走了谢静的双胞胎哥哥谢天。我跟着豺狗跑遍了一座山,也没有追到。当时,还以为谢天不在人世喽。哪个晓得,有一次上山打猎时,遇到一个游方和尚,他说他曾经在那座山上救过一个小娃儿,并送到了少林寺。还说那小娃儿左手臂上有两个黑痣,右手臂上有三颗黑痣,是五福临门,吉星高照的预兆。我骑马、坐车、走路,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乌蒙山区赶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哪个晓得,那小娃被一个华侨领走,带到美国去喽。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家,没想到有一天,又在打猎时遇到了那个游方和尚。那游方和尚说,那小娃儿已经回国,还去过少林寺。我听少林寺的方丈讲,那小娃儿在燕京大学中文系。我匆匆赶到北平,谁知道,学校里的老师说,他已经毕业。如今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喽。”赵不忧问谢伯远:“谢天什么长相?”谢伯远说:“他和谢静是双胞胎,所以长得特别像谢静。哦,还有,他的左手前臂有两个黑痣,右手前臂有三颗黑痣。”赵不忧灵光一闪:“师兄的双臂不是都有黑痣吗?而且,原来总觉得师兄很面熟,现在想来,不就是因为他与谢静是双胞胎,长得像谢静的缘故吗?”他对谢伯远说:“老爹,我在狱中结识的那个师兄,可能就是谢静的双胞胎哥哥谢天。”接着,将在狱中与师兄的点点滴滴说了一遍。谢静在旁边听得出神,插了一句:“怪不得,那天我们去监狱看小撮箕的时候,我总觉得与小撮箕关在一起的那人好面熟。我当时都觉得奇怪。这下,我明白喽,原来是长得像我的缘由啊!呵呵。看来,我还有个哥哥,太好喽!”谢伯远拉着赵不忧的手,说:“你确定你说的那个师兄真的被他们的同志救走了吗?”“是喽,老爹。”“太好喽,太好喽……”
谢伯远从赵不忧家出来,走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看着天上挂着的月亮,跟着自己一步一步地爬上山腰,想着自己还有个儿子,高兴得唱起了山歌:
月亮圆来月亮弯,
爬上树梢爬上山。
何时借来云梯用,
登上蟾宫好喜欢。
第二天,赵不忧一大早起来就去了杨二师的铁匠铺,杨二师一个人正在将炉火发燃。他问杨二师:“师父,师叔呢?王义和小细豆怎么都没有来?”“你师叔一大早,就带着他的队伍走喽。”杨二师说,“王义已经几天没有来喽,小细豆得了伤寒,不晓得能不能挺得过来。兹几天,就辛苦你喽。还有,距离比赛舞龙的时间越来越近,你还得抽出时间来练舞龙啊。”
赵不忧被关了这么多天,外面的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听到小细豆患了伤寒,惊呆了。他深深知道,伍二奶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小鼓豆,人倒是聪明,却成天只喜欢胡侃,游玩戏耍,没什么手艺,让伍二奶夫妇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上怕飞,操心不少。唯有这个小细豆,虽然先天智障,说话结结巴巴,却能吃苦耐劳,让她二老找到了安慰。伍二爷也是一个铁匠,跟师父杨二师还是表兄弟。在年轻时,有一次骑马,不小心从马上跌倒在地,打断了左脚,成了跛脚。从此,不再经常打铁,却因喜欢马,成了医马的兽医。在夫妻俩辛勤的耕耘下,他们家在铁匠街还算衣食无忧。为了让小细豆有一个手艺,夫妇俩特意让他和赵不忧一起甩大锤,跟杨二师学打铁。
坐在小细豆的床边,看着小细豆枯瘦如柴的样子,一向快人快语的伍二奶将头转过去,对正在后屋咂皮烟的伍二爷说:“老夫子,你看小细豆兹个样子,几天都吃不下东西喽,还一直发烧,照这样下去,如何了得!……你坐在那里咂哪样皮烟,快点想办法医好他啊。”伍二爷可怜巴巴地看着伍二奶,说:“老奶奶,为……为了医小细豆,小城的医……医师,几乎都……都找来看过喽,中药西药都用……用了那么多,结果,还……还不是越医严重。”伍二奶急了,说:“那,照你这样讲,就不管他了吗?你是他爸,你不管他,哪个管他呢!马又高又大,你都医得好,小细豆不过就是一个小娃儿,你怎么就医不了呢?我看你是还没有用心!”伍二爷看着伍二奶,委屈地说:“老奶,我看你是急糊涂喽。看……看你说嘞,是哪……哪样话?医马和医人不一样。唉……要……要是柯满先生在家,就好喽。他……他哪样病都医得好。”伍二奶也叹了一口气,说:“我晓得兹个伤寒病是不好医嘞。我们小街那个无所不能的柯满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不晓得飘到哪里去喽。但是,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细豆就这样……”她说不下去了,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几滴泪流了下来。看着老伴流泪了,伍二爷咂了一口皮烟,转过身擦了擦眼泪,说:“还……还是老班子说得好,穷人不生病,就是行大运。兹……兹个事情该……该哪样办呢?”
“伍二奶,伍二爷,在家吗?”两夫妻正在伤感,一筹莫展时,传来了敲门声。伍二奶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开门一看,原来是赵不忧。“干妈,干爹呢?小细豆好点了吗?”赵不忧关切地问。伍二奶正要说话,伍二爷从后屋走了出来,说:“哦,是小撮箕啊,我……我在咂皮烟。小细豆还……还是兹……兹个样子,你看。”说完,指了指睡在床上的小细豆。伍二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赵不忧:“咦,小撮箕,柯满先生不是谢静的舅舅吗?你回去问一下谢静,她舅舅柯满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小细豆的兹个伤寒病,可能只有他能医。”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伍二奶开门一看,是谢静。谢静对伍二奶和伍二爷说:“我舅舅联系不上。但是,我爸知道小细豆生病的消息后,今天一大早,就上山采药去了。他走之前,一再叮嘱我,让我告诉你们,这段时间一定不要让小细豆吃干饭和油腻的食物。白菜、酸菜等也不能吃。”伍二奶问:“哦。怪不得,他只要一吃东西就吐,还会全身发抖,怕冷,盖两床被窝他都喊冷——发烧特别厉害。”谢静接着说:“我爸讲,现在最主要的是要给小细豆退烧。”伍二爷问:“你……你爸说的跟我想的,是一……一样嘞。不过,用哪样办法退烧呢?”谢静说:“二爷,二奶,你们家有白酒和生姜没有?”伍二爷说:“生姜是有嘞。白……白酒嘛……我……我看一下……包谷酒可以吗?”谢静说:“可以嘞。”伍二爷找出了包谷酒和生姜,递给了谢静。谢静对伍二爷说:“二爷,你将包谷酒倒在洗脸帕上,帮小细豆擦一下身上。”她侧过头,对伍二奶说:“二奶,你赶快去找一个小砂锅来煮生姜。煮好后,就倒一小碗姜汤给小细豆喝。哦,对喽,这段时间,小细豆只能吃稀饭,还要多喝开水——这是排毒。”伍二奶看着谢静,夸道:“啧啧,兹个姑娘,好精灵,哪样都晓得!——兹个也是你爸教嘞?”谢静笑了笑,说:“不是嘞,兹个是我从舅舅那里偷学的。以前,舅舅在家时,我经常到他家里玩,无意中,看到他医那些发烧的病人时,都是这么给病人说嘞。”
给伍二奶和伍二爷交待了一阵后,谢静和赵不忧走出了伍二奶伍二爷家,来到大荒坡谢静家。谢伯远还没有回来。谢静带着赵不忧来到铁匠街的老少爷们开垦过的那小片土地,惊讶地发现:青青的小草已在荒凉的土上,悄悄长了出来。他独自思量:“这片土并非不能长出庄稼,只是因为土壤薄了,开垦较为困难,如今使用三角锄,解决了开垦困难的问题。如果再动员大家继续开垦,等到明年开春,种上包谷,一定会让铁匠街的老少爷们都能填饱肚皮。”
这样想着,转过身去看了看谢静,谢静正在弯腰往土里拨弄着什么东西。他正要问,谢静从土里拔出几棵紫色叶子的植物,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去看。赵不忧走过去,谢静对他说:“撮箕……不忧哥,你晓得兹个是哪样草吗?”赵不忧自从将“小撮箕”的名字改为“赵不忧”后,聪明伶俐的谢静很喜欢改了以后的名字,但还是没习惯,依然会将原来的名字喊出来。从小就跟舅舅识文断字,学礼仪的她,尽管已经跟赵不忧结婚,可以直呼对方的名字,也会有意无意中在称呼后面加了一个“哥”,这样称呼,倒让赵不忧觉得他俩还生活在从前,丝毫没有普通夫妻婚后的态度转变。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谢静,再仔细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紫草,摇了摇头,说:“我不晓得兹个是哪样东西。”谢静嫣然一笑,对他说:“兹个叫还魂草。以前跟父亲上山采药时,他教我认嘞。”“哦,是吗?兹个还魂草有哪样用处呢?”赵不忧不解地问。
谢静得意地说:“父亲说过,还魂草,能治疑难杂症。尤其是极度虚脱的病人,假如吃了还魂草,一定能起死回生,所以叫‘还魂草’。”赵不忧惊喜地接着问:“如果真是这样,将兹个还魂草带到铁匠街,让小细豆吃下,不就可以医好他的伤寒病了吗?”谢静笑了笑,拉了一下他的手,说:“不忧哥真聪明!还犹豫哪样呢?我们多拔点还魂草,给小细豆医伤寒去!”“好嘞!”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拔还魂草。才一会儿的工夫,一人一大把还魂草,已经拔在手里。
带着还魂草,手牵着手,回到家里,谢伯远还没有回家。二人匆匆吃了晚饭,踏着月色,踩着石头路,高一脚,低一脚,来到小细豆家。伍二奶和伍二爷看见赵不忧和谢静来了,欣喜地招呼二人:“小静,小撮箕,快进来。”谢静关切地问:“小细豆好些了吗?”伍二爷高兴地说:“好……好多了!今天好像退……退烧了,你……你讲嘞兹个办法真好!”伍二奶也说:“小静,幺,你真有出息,用你讲的方法,今天小细豆明显好得太多喽!”随即转过来,对赵不忧说:“幺,撮箕,你真会找,找到这么好看又能干的姑娘当媳妇,真是你的福气哟!”赵不忧憨厚地笑了笑,说:“是嘞,干妈,小静确实不错哦!”伍二奶拉着谢静的手,夸张地端详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姑娘啊,你如果医好了小细豆,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救星啊。”谢静脸上泛起了红晕,轻轻推开了伍二奶的手,说:“二奶,看你说的这些,是有点见外喽。你和伍二爷别忘了,那天你们两老那么卖力地救赵不忧,铁匠街哪个不晓得?铁匠街没有外人,更何况,如果论起来,既然二老是不忧哥的干爹干妈,那么,你们也是我的干爹干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气话不要再说喽——对喽,今天,我和不忧哥上大荒坡拔来了一些还魂草。你们快煮给小细豆喝。我爸说嘞,还魂草,是稀有、珍贵的中草药,具有补气补血补虚的功效。小细豆高烧退了,再喝下这还魂草熬的汤药,应该好得更快。”伍二爷一听,激动地接过还魂草,说:“好……好嘞,我马……马上就去熬。”伍二奶一把抢了过去,说:“你的脚神不好,行动不方便,还是我来吧。”说完,就准备拿着还魂草去洗去煮。看着伍二奶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谢静和赵不忧不好再打扰,起身告辞。
他俩回到铁匠街自己的家里,母亲王红梅还没睡。赵不忧告诉母亲,今晚要陪谢静到大荒坡的婚房休息,顺便等岳父回来一起研究小细豆的病情和治疗方案。赵红梅看着两个孩子,说:“幺们,小细豆是伍二奶和伍二爷的心肝,算是老来得子,再说百姓想幺儿,好好帮他们医好小细豆,修点阴功,积点德,也是为你们自己造福。”等母亲唠叨完毕,赵不忧正要牵着谢静的手出门,谢静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王红梅说:“老妈,我刚才忘了给伍二奶和伍二爷讲,今天这个还魂草吃了就会见效。你等会儿过去告诉伍二奶和伍二爷,兹个药要先用大火煮,再用小火熬,大约两个时辰熬好后,才能喝的。并且,喝了药,无论有什么效果,都要立即给我讲,因为,一是这个药很珍贵,二是我是第一次医病。”赵红梅仔细听着,等儿子媳妇出门,就披着衣服去了小细豆家,将儿媳的嘱咐传达给了伍二奶伍二爷夫妇。谢静和赵不忧回到了大荒坡。谢伯远已经回到家里。看着父亲一身疲惫,一脸焦虑,谢静问道:“老爹,你今天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谢伯远叹了一口气,说:“我今天本来是去大荒坡后面的桃花源采药,以便为小细豆治伤寒。可是,哪个会晓得,桃花源山腰的还魂草居然一棵也找不到喽。我正在纳闷,一个巡山的土匪——我以前医好过的病人,告诉我,他们桃花源好多人都染上了伤寒。还魂草全部被拔去给土匪们治伤寒了。我问是谁帮他们医治伤寒。你们猜是谁?给他们医治伤寒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大舅哥,谢静的大舅柯满先生!”谢静和赵不忧听完谢伯远的述说,脸色大变。谢静看着父亲,声音有点颤抖:“老爹,屋后刚开垦的土里,那些跟着青草长出来的紫色植物,不是还魂草吗?”谢伯远说:“那不是还魂草,也不是它们自己长出来的,是我前几天刚种活的潘泻叶。”谢静一听,大惊失色,对父亲说:“据我所知,潘泻叶是泻药啊。小细豆上吐下泻这么多天,才虚弱成那个样子。今晚,我错把潘泻叶当成还魂草让伍二奶伍二爷给他喝,原本是想补气补虚补血,却成了雪上加霜了。那不虚脱才怪!”谢伯远听完,大叫一声:“糟糕透喽,弄不好马上要出人命嘞!快,赶快去伍二奶家。去晚了,就来不及喽!”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得谢静家茅草房都要倒塌了似的。谢伯远赶紧开门一看,冷汗都冒出来了——原来是伍二爷!平时,本来说话就不利索,此时的他,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更不利索了:“你……你们快去看看……不得了啊……居……居然会这么快……我们想……想都没有想过……”说着,又指了指谢静:“你……你这么年轻,又没有医……医过病,居……居然……”谢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腿直打颤,对伍二爷说:“二爷,我……二奶怎么没来呢?”伍二爷结巴得更厉害了:“你……你家二奶现……现在怎么会有时间来!家……家里挤……挤满了那么多人……”赵不忧心里嗝噔了一下:“这事搞大喽,谢静用错了药,小细豆肯定……出人命喽。这可怎么办?”谢静把手伸到他手里,他感觉她的手冰凉且手心都湿了。他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有他在,不要怕。倒是谢伯远见过世面,不露声色地对伍二爷说:“二爷,不要激动。走,我们陪你一起去看看。”话虽说得这么轻松,心里却在盘算:“谢静虽然是用错了药,医死了小细豆,但是,也是一片好心,找杨二师劝一下伍二奶伍二爷,应该会妥善解决的。”一行人匆匆赶到铁匠街,正好遇到杨二师从家里出来。谢伯远正要开口说话,伍二爷大声说:“快……都一起进……进屋再……再说。”伍二奶家门口,好多人在看热闹。屋里,还听到哭声和喧哗声。谢静看到这种场面,两脚发软,差点瘫了下去。赵不忧又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谢伯远也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她一下。
堵在伍二爷家门口看热闹的众人见谢静等人来了,都朝谢静指了指,有的还互相咬着耳朵,嘀咕着什么。伍二爷伸出右手,示意众人让出一条路来。谢静跟着谢伯远、赵不忧和杨二师,低着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进屋,伍二奶一看见谢静,就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幺,你叫我说哪样才好呢?你这么年轻,第一次医伤寒病,就出现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说你呢?”说完,叹了一口气。谢静低着头,不敢看伍二奶,眼睛偷偷地望了一下小细豆躺的那张床:床上,竟然是空无一人!难道,是停在里屋?谢伯远正要开口说话,只见里屋走出来一人。赵不忧仔细一看,此人竟然是小细豆!谢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细豆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谢伯远三人正在纳闷,伍二奶抹了抹感动的泪水,继续拉着谢静的手,说:“小静,你兹个姑娘是艺高人胆大啊!只可惜,我没有兹个福分,没有你这么好的姑娘。唉……要是你是我家姑娘,那就太好喽。只可惜啊……唉……”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谢静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还没等谢伯远等人问小细豆的病为什么会好得这么快,伍二奶继续说:“昨晚,按谢静姑娘讲嘞,让小细豆先喝姜汤。喝完姜汤后,他出了一身汗。我们再让他喝下熬好的‘还魂草’。没多久,小细豆不停地腹泻。当时,把我和老者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但,等到小细豆腹泻消停后,他嚷着要吃东西。我们都记住了谢静的再三叮嘱:口干了,只能喝口水;饿了,只能吃稀饭。于是,我就先给他喝开水。等我们煮好稀饭后。一小砂锅稀饭,他居然一口气就吃完喽。吃完稀饭后,兹个小娃儿不怕冷,肚子也不痛,精神也好起来喽,好像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似的。这么快就好了,太神奇了!看来,还魂草的确是神丹妙药。谢静姑娘真是艺高胆大,有出息!”赵不忧正要向伍二奶解释,谢伯远赶紧扯了一下他的衣服,让他不要说。
众人不停地称赞谢静。谢静嘴上只说“自家嘞,不得哪样嘞,应该嘞”,心里却有几多惭愧。不知不觉中,雄鸡打鸣,天已大亮。三人告别伍二奶一家,向大荒坡谢伯远家走去。半路上,只见一人仙风道骨。谢静眼尖,认出了那人,立即喊道:“大舅,您终于来喽!快,回家。我有个问题要请教您老人家。”谢伯远一看,此人正是自己的舅哥柯满先生,高兴地喊道:“哥,走,回家去。谢静说对喽,真嘞有事情要向你请教。”柯满先生摇了摇鹅毛扇,笑了笑:“哟呵,这么神秘!好,回家讲就回家讲。”到了谢伯远家,等谢静把门关上后,谢伯远就压低了声音,将用错药医好病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柯满先生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完后,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对谢静说:“幺儿,看来你对医理方面颇有机缘,可以考虑以后学医。”谢伯远对柯满先生说:“哥,先别说学不学医的事。你还是详细解释一下,谢静为哪样能用错药医好病。”柯满先生用鹅毛扇指了指谢伯远,又指了指谢静,笑了一下:“你不肯传授姑娘武功,我以后就将我掌握的医理传给她吧。你们听着,伤寒的发病机制,就是血热侵犯五脏六腑。其中,最受其害的是肝和脾。肝属木,肾属水,水生木。故肾与肝是母子关系。肝又与脾相表里,肝受损,则殃及脾和肾脏。脾不好,则胃肠的消化吸收功能减退;肾不好,又表现气血两虚。所以,这个病治疗的重点,不是先用补药补气虚补血虚,应是要清热解毒,或叫清火排毒。用传统的方法,顾此失彼,拆东墙补西墙,最后病人都因器官衰竭,导致死亡。小静错把番泻叶当成还魂草,就阴差阳错地将血热、肝脾胃以及肠道里的毒一次性彻底清除。这种治疗方法,可谓以毒攻毒,是医理中有争议的医疗方法。”谢伯远不解地问:“有争议,又是什么意思呢?”谢伯远说:“以毒攻毒,弄得好,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疗效;运气不好时,却又会将病人致死。所以,用这种方法治病,主要还是看医生和病人之间,有没有一种机缘。这种医者和病者之间的机缘,老班子常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药医有缘人’!”说到这里,看了谢静一眼:“看来,小静真的与医有一种机缘。什么都不用讲喽,孩子,你爸不教你武功,以后,舅舅就教你医病。医好病,也算是修阴功积德啊!”谢静一听,高兴地拉着柯满先生的手,说:“舅舅,这是你亲口说的,别骗我啊!”柯满先生又笑了笑:“你这孩子,看你说的,舅舅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说到这里,柯满先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了谢静说:“这本《黄帝内经》,你先看看。不会认的字,或者看不懂的地方,你尽管问。”谢伯远对谢静说:“小静,赶快谢谢舅舅啊!”谢静正要跪下去给柯满先生磕头,却被柯满先生伸出鹅毛扇拦住了:“我可没有那么多规矩。再说,本来就是一家人,客气哪样?再说,学好医,能为一方百姓解除病痛,也是积福德,种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