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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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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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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街》连载

第一十三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听伍二爷说完,伍二奶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说:“我的兹个侄女,是我妹妹家的姑娘。我妹妹去独山走亲戚时,不幸被日本人打死。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在乡下老家无依无靠,没办法才一个人前来投奔我。没想到,铁匠街着火后,我竟然把她给忘了……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哪还有脸在阴曹地府与我妹妹相见啊!”说完,已泣不成声。杨二师捋了捋胡须,说:“我们会想办法去小城找一下,看是否有你侄女的下落。你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嘞。”这时,独眼龙走了过来,看了看他们几个,问道:“几个师傅,大清早嘞,怎么就弄得眼睛红红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杨二师将伍二奶说的情说讲了一遍。独眼龙听了,沉吟了一下,说:“自从桃花源转型后,我们老大定了一个规矩:桃花源准进不准出。因为就算是现在不当土匪了,那黎翔思、李老三和四大家族等人,一旦在小城发现我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但是,为了找人,我觉得应该冒险试一试。”伍二奶又抹了一下眼泪,把头扬了一下,坚定地说:“我和我家老伍愿意跟你们冒这个风险!”杨二师正要说话,田新宝拍着胸脯大声说:“我们铁匠街什么时候都是有事一起扛,有铁一起打;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再说,你妹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啊!”田新宝刚说话,他老伴白了他一眼,说:“我看你是年纪大了,牙齿落了,说话也不关风了!——什么叫‘你妹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有你这样讲话的吗?”田新宝正要解释,伍二奶破涕为笑,说:“田婶,你就不要抠字眼了。田大伯心好,能干,嘴巴又会讲,又肯帮忙,要是哪个找到这样的男人,那就好比捡到一个宝。只可惜,我那可怜的妹妹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你要好好珍惜啊……唉,也不晓得,大家陪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出桃花源到小城找我妹的女儿,会不会找得到?”田新宝老伴赶紧说:“我只是跟我家老者开玩笑,你别介意。你也不用担心,你的侄女会找到嘞。我跟你们一起去。”田新宝摆了摆手,说:“你就不要添乱喽。在桃花源好好呆着,做好饭,等我们的好消息,就算帮忙喽。”

黎翔思等一行人离开铁匠街后,钱强回到家,来到客厅,提起桌上的小茶壶,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半。管家勾着脑袋快步走到他身旁,递了一支雪茄烟,并擦了一根火柴,帮他点燃了烟。钱强使劲吸了一口烟,眼睛闭上,再睁开,斜着瞟了管家一下,问道:“那姑娘这段时间好好吃饭了吗?”管家满脸堆着笑,弯了一下虾公背,双眼眯成条线,点了点头,说:“老爷放心,这姑娘让王妈好言相劝后,没有再动不动就绝食了。我已经务色好了几家妓院。到时候,选一家出价最高的,就可卖出去了。”钱强吐了一口浓烟,说:“谁说要卖到妓院了?”管家不解地歪了一下头,嗫嗫嚅嚅道:“这个……那个……好吧!”钱强提起茶壶喝了一口,说:“什么这个那个的!一定要听清楚:从今天起,这个姑娘叫张霞,是八姨太的妹妹,不再是什么捡来的姑娘!更不会卖到妓院去。你快去跟王妈等那些佣人仔仔细细说清楚,别乱说话喽。要是谁说错了,我就割了他(她)的舌头喂狗!”管家头点得如捣米,连声说:“好嘞好嘞,老爷。我这就去给他们讲。”说完,正要急匆匆地退出去。钱强招了招手,让他靠近。管家勾着腰,将耳朵凑近钱强。钱强小声地对管家说:“你去叫王妈照着八姨太衣服的款式,让裁缝给这个‘张霞'做几套衣服。记住,别让八姨太知道!”“好嘞,好嘞!我这就去照办。”说完,屁颠屁颠地走出客厅。

管家急匆匆地勾着脑袋来到庭院,差点同对面缓缓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管家正要开口大骂,一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吓得他脸唰地变白,连忙点着头向那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八姨太,撞倒你没有?”八姨太将手指里夹着的烟,放在两片薄薄的红嘴唇间,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看了管家一眼,说:“老周,昨天晚上没睡瞌睡吗?今天怎么慌慌张张嘞?”管家老周笑着说:“没……没什么!”八姨太心里一沉:“这老家伙平时说话是很利索的,今天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了!””她不动声色地走出庭院,继续向客厅走去。

她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悄悄躲在庭院门口旁边的墙后面,看看老周要做什么。她听清了老周对家里的长工丫环说的每一句话,正要离开,只听老周将王妈喊住。她伸出半个脑袋,只见老周将嘴凑近王妈的耳边,叽哩咕噜,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她从墙后边走出来,径直走到老周跟前。王妈眼尖,一看见八姨太,就吓得弯着腰,一溜烟走出了庭院。八姨太瞪了老周一眼,吸了一口香烟,吐在老周的脸上,慢吞吞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周?”老周听得面如土色,一五一十地将钱强交代他做的事,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八姨太眉头一皱,心想:“这个老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八成是想娶九姨太了。不行,我不能让这老东西得逞。”想到这里,她扭着蛇腰,“噔噔噔”地走到了客厅。“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办好了吗?老周。”钱强背对着大门,正在一边左手提着茶壶喝着苦丁茶,一边看着郑板桥写的书法“难得糊涂”,一字一句地问道。八姨太走过去,扭着他的耳朵,说:“我让你看看,我是老周还是你未来的九姨太?”钱强右手握着八姨太扯着耳朵的手,扭过头看着八姨太,喊道:“小心肝,搞了半天,是你不是!你怎么扯起我的耳朵来了呢?快放手,好痛啊!再不放手,我的耳朵就要被你扯下来喽!”“扯下来才好呢!谁让你这个老色鬼不听话!我都跟你说了不止一遍了,别再找什么九姨太了。你也答应过我的,怎么说话不算数呢?”八姨太放开了手,看着钱强,不停得埋怨。钱强揉了揉还在胀痛的耳朵,一脸的委屈,看着八姨太,说:“我的小心肝,你冤枉我喽。我招呼你都差点招呼不过来,哪里还有力气去找什么九姨太啊!你到底是听哪个讲的嘛?”八姨太将老周说的话讲了一遍。钱强哭丧着脸,说:“看来不告诉你,是行不通的喽。我给你讲吧!铁匠街不是被烧了吗?我做梦都在想多争一点地盘,甚至能独占就好了。可是,你晓得嘞,老赵、孙碧和李斯他们三家也并非省油的灯,谁不想独占铁匠街啊!其实,哪个最后能得到,就是黎翔思一句话的事情。众人皆知,黎翔思最好色了。所以,我才想起用那个捡来的姑娘充当你的妹妹,让她做黎翔思的偏房。这样一来,我们不就同黎翔思攀上亲戚吗?如果事成之后,只要黎翔思一句话,这个铁匠街不就成了我们的吗?我刚才还为我的这个好办法高兴。没想到你这个小心肝却来扯我的耳朵,找我的麻烦。这不是给我添乱吗?”八姨太一听,噗嗤一笑,说:“原来你不是娶九姨太,而是让那个姑娘当黎翔思的姨太太啊?嘻嘻,你这个老家伙脑筋还多得很呢。看来,我错怪你喽 !”钱强皮笑肉不笑,说:“是啊,小心肝,你错怪我喽。”八姨太眼珠子转了一下,说:“老钱,为那个姑娘——呵呵,你帮我捡来的妹妹张霞打扮的事情,交给什么王妈,就交给我吧。难道我帮她收拾打扮,会比王妈差吗?”

钱强笑了,说:“小心肝,要是你亲自帮张……张霞打扮,那是最好不过的喽。好吧,兹个事情,就交给你喽。”

八姨太从客厅走出来,由丫环带路,径直走到西厢房门口。一个家丁正在门口守着。丫环走过去,对那家丁说:“这会儿没什么事,你先去休息一下,八姨太要进去给兹个姑娘讲话。”家丁知趣地赶紧走开了。丫环推开房门,八姨太看见床上端坐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看见她们进来了,赶紧站起身,警惕地朝八姨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哪个?进来做哪样?赶紧放我出去!”八姨太仔仔细细将这个姑娘看了一下:中等个子,苗条的身材。瓜子脸,柳叶眉,高高的鼻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流连,好像会说话。樱桃小嘴说话间,露出两行洁白如玉的牙齿。说话声音酷似山间流淌着的泉水。八姨太心里一阵嘀咕:“这个姑娘比我年轻时长得还要好看。如果我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她的。难怪老东西骗了她进来,就不放她出去了。”

八姨太再朝那姑娘端详,突然觉得这小妮子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伸出右手,轻轻挑起那姑娘的下巴,柔声地说:“你原本是个美丽的姑娘,应该有个好的前程。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你跟我一样,不小心撞进了狼窝。唉……”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姑娘杏眼圆睁,轻轻地说了声:“羊羔落进狼窝,免不了悲惨的命运。与其那样,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八姨太心里惊呼了一下:“这个姑娘不但长得几分姿色,还挺有骨气的!”心里不仅多了一丝好感,她摸了摸那姑娘的肩膀,说:“傻姑娘,要死很容易。可是要活着,而且不至于活得那么狼狈,却很难了。听着,要想活得稍微好一点,就得我的。”那姑娘不再说话,只是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八姨太继续说:“听着,从现在起,你跟我一个姓,都姓张。我叫张丽,你就叫张霞吧!”说完,笑了笑。

那姑娘吃惊地说:“我本来就是姓张啊。并且,我确实就是张霞啊!”八姨太张丽将信将疑,说:“天,菩萨,芝麻落在针眼里了!真的还是假的?”那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真的了。我母亲在世时,常常跟我讲,我还有个姐姐,在我出世前,就在一个元宵节的晚上失踪了。也是因为姐姐失踪了,母亲才生的我。”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张丽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小妹妹说的姐姐怎么像我啊!”想是这么想,却不露声色地问:“你姐姐有什么特征没有?”张霞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姐姐。只是母亲常说,我这个姐姐胸口有颗红痣。”张丽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你长大后没有想过去找你姐姐吗?”张霞叹了一口气,说:“母亲在独山被日本人杀死后,我一个人从乡下来到小城的铁匠街,投奔了大姨。后来,不断想起:母亲生前说过,姐姐是在小城失踪的;还有人告诉母亲,曾经见过姐姐是在元宵那天被钱老爷的管家骗进了钱府,但是,母亲去了钱府好多次,结果都被赶了出来。后来,母亲听有人说在独山看见过有一人长得像姐姐,就同父亲去了独山。谁知道,姐姐没找到,父母双双被日本人杀死了。再后来,又有人说钱府有一人长得很像姐姐。于是,我趁着大姨不在家,一个人来到钱府门口,盯着里面看。没想到,被那个虾公背的管家骗了进来,并关在这里了!”张丽静静地听着张霞说完,眼睛渐渐湿润了。

她转过身去,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张霞好像没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继续说道:“误入钱府这段时间,我深深知道,这钱府就是狼窝,凶多吉少,要活着完完整整出去,应该不可能了。不过,自从姐姐失踪后,母亲一直在念叨着姐姐,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姐姐。去独山收捡父母亲尸首的亲戚回来时,说母亲的眼睛在死时都没有闭上!——没有找到姐姐,母亲死不瞑目啊!”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眼泪如决堤的水,顺着面颊淌了下来。张丽从怀里掏出了手帕,帮她擦干了眼泪,拍了拍她的肩膀。张霞感激地看了张丽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被关在这里,已经没有活着出去的奢望,只愿,上天能帮我找到姐姐。哪怕是见上一面,知道她还活着,我死也瞑目了!”张丽听到这里,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她装着怕热的样子,擦干面颊的泪水,说:“哎呦,妹妹啊,你这里好闷热啊。你今晚也说累了,早点休息吧!”说完,不等张霞回答,揩尽眼角的泪痕,带着丫环走出了屋。

回到卧室,钱强还没有回来。她端起桌上的苦丁茶,一口气喝完,在床上坐了下来。她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再闭上眼睛,回想着张霞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陷入深深的回忆。

那个元宵夜,她才十三岁。拥挤的人流挤散了她和母亲。她被虾公背管家骗进了钱府。进去之后,曾企图逃离,却都没有成功。后来,她凭着自己的天生丽质,从小丫环变成了童养媳,又从童养媳变成了最受恩宠的八姨太。尽管衣食无忧,地位颇高,却难以抹灭她思念父母亲、想念家乡的情愫。这两年曾经多次托人去老家找寻父母的下落,却往往都似石沉大海,沓无音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当绝望之时,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妹妹竟然也被骗到了钱府。想到这里,她脱下衣裳,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红痣,泪水再一次忍不住流了下来,刚好滴落在那颗红痣上。那次离散后,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父母已在劫难中驾鹤西去。苍天可怜她孤身一人,送来妹妹陪伴她。她双手掌合拢,放在胸前,闭上眼睛,默默念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妹妹逢凶化吉,平平安安。保佑我们姊妹俩能走出钱府,逃离苦海。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我的小心肝,你在干什么啊?”不知何时,钱强已出现在跟前。“没干什么,瞌睡来了,正在打盹。哦,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张丽伸了个懒腰,问道。钱强醉醺醺地提起桌上的茶壶,色迷迷地看着张丽,说:“还不是为了黎翔思要娶姨太太,布置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跟他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喝了点酒,所以这个时候才来。”张丽心想:“听说黎翔思贪婪成性,心狠手辣。他那个老婆李梦娇,狐狸精一个。他俩是小城著名的奸夫淫妇。倘若妹妹真的被黎翔思娶进家中,不知道要被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夫妻折磨成什么样子。不行,不能让妹妹跌入那个狼窝。”想到此处,她朝钱强笑了笑,说:“我刚才去了那姑娘的房间里,给她看了看手相,觉得她是旺夫相。如果谁娶了她,不但能生儿子,还能升官发财呢!”钱强一听,立即有了兴趣,她早已知道张丽会看手相,而且看得相当准。听她这么讲,更是深信不疑,问道:“果真如此吗?”

张丽看着他,说:“当然是真的了?你这老钱,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没有想到将她纳妾呢?”钱强听了张丽这么说,心想:“老子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就是担心你这个狐狸精不答应。要是早知道你会这么想,老子才不会将这小妮子卖到妓院或送给黎翔思那老鬼当小妾呢。这个狐狸精怎么会这么大度,该不是在试探我吧。老子才不会上这个当呢。”想到这里,他紧紧握着张丽的手,装着深情的样子,说:“我的小心肝,自从有了你后,我的心思全都在你这里。哪里会想什么纳妾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啊!”张丽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这老东西,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装模作样的,做给谁看啊?”她虽然这么想,却装出很感动的样子,看着钱强说:“你要是真这么想,太好喽。要是你和我能有一男半女,那简直是锦上添花了。你知道吗?前几天我看郎中,那郎中说我是喜脉——这就是说,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其实,什么喜脉,根本没有这回事。她不过是为了讨好钱强,信口开河罢了。钱强虽然没有当官,但是,光是每年收租,就积攒了不少钱。如今,对于他来说,就差一个儿子了。大老婆给她生了个女孩。几个姨太太,要么不会生,要么生的就是女孩。在外面应酬,尤其是四大家族在一起时,只要一听到谁说儿子,他就高兴不起来。他最想要的,就是儿子。此时,听到八姨太张丽这么说,激动得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我的小心肝,如果你真的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定会将那黄脸婆休了,让你来当这个家!老天爷保佑我有儿子。”说完,闭上眼睛,双手掌合拢在胸前,默默祈祷。张丽心想:“你这个老东西,自己不行,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奢望老天保佑你生儿子,真是越老越蠢!不过,为了能保护妹妹,暂且就把这个戏演下去。”她假装撒娇,依偎在钱强的怀里,说:“老钱,你说的是真的吗?”钱强信誓旦旦地说:“小心肝,如果我骗你,我就遭天打雷劈!”张丽又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老不要脸的畜生,你做了那么多的缺德事,害了好多人妻离子散,确实要遭天打雷劈!”她伸出右手,挡住钱强的嘴,假装生气地说:“不许你这么说!”说完,心里又着急起来了:“如果老东西执意要把妹妹嫁给黎翔思当小妾,那简直就是进入地狱。自己想保护她,就无能为力了。这可怎么办啊?不行,绝对不能让妹妹落入虎口,嫁给黎翔思。必须想办法救妹妹出去。”她从钱强怀里坐起来,伸出右食指点了一下他的头,一本正经地说:“你啊,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赚了那么多的钱,有那么多的房子和土地,不赶紧生个儿子,以后死了,这些身外之物,你能带走吗?”钱强一脸纳闷,看着她说:“不是有你吗?你不是就要给我生儿子了吗?”张丽揪了他的肩膀一下,说:“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啊,要是生的又不是儿子呢?再说,我刚才不是说那姑娘有旺夫相吗?我还看出她能生儿子。所以,如果你将那姑娘纳妾,加上我,你的儿子不就是迟早都要来的吗?”钱强看她说得很认真,这次终于确认她不是在考验自己,而的确是在为自己考虑。他拍了一下脑门,说:“我的小心肝啊,你真是为我好啊。我怎么就没有考虑到呢?……可是,黎翔思那里,我该如何交代啊?”张丽冷笑了一下,将嘴凑近了他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钱强听完,向她竖起了大拇指,不住地夸道:“我的小心肝,不但长得好,为我考虑得长远,还如此聪明,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张丽和她的丫环离开后,张霞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她来钱府这么久,常听说八姨太清高,霸气,是钱府最受钱老爷恩庞的人。她有时在想,这八姨太到底长得怎么样,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可是,八姨太今天才是第一次踏进她的屋。她见过八姨太后,开始觉得好面熟。过后才发觉,这八姨太跟印象中的母亲长得极为相似。她心里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该不会是对母亲思念心切的缘故吧!”想着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清晨,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看,是一直侍候着自己的丫环石榴,带着八姨太跟她昨晚一起来的那丫环又来了。八姨太示意两个丫环退下,关上房门。张霞顿生诧异,正准备从床上起身,却见八姨太摆了摆手,走到床边轻轻地帮她理被子重新盖好,并柔声地问:“妹妹,你昨晚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可真的是小屯脚张春生和伍三妹的女儿?”张霞疑惑地看着这个八姨太,点了点头。只见八姨太继续说:“妹妹,其实,我也是张春生和伍三妹的女儿啊!”张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八姨太是不是疯了?怎么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难道这是在做梦?”她悄悄用手在被窝里掐了的大腿一下,感觉好痛!——这不是做梦,是真的!正要说话,又见八姨太伸出右食指放在自己湿湿的嘴唇,又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别说话。随即,解开上衣的纽扣,裸露着胸部,指着胸口对张霞说:“妹妹,你看我这儿……我就是母亲生前没有找到的大女儿,你要找的姐姐啊!你往我这里看。”张霞往八姨太的胸口看过去,只见八姨太胸口有一颗红痣!她又惊又喜,揭开被子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瞟了门外一眼,轻轻地呼喊道:“你真的是我姐姐?”张丽双眼含着泪,点了点头。张霞再也掩饰不注内心的激动,鼻子一酸,双眸的泪水顺着白里透红的面颊淌了下来,不顾一切地扑在张丽的怀里,呜咽了起来。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痛哭了一阵后,慢慢分开。张丽一边扣纽扣、整理好衣服,一边简明扼要地将钱强和黎翔思的约定讲给了张霞听。张霞已穿好了衣服,静静地听完姐姐的讲述后,呆呆地坐在床上,沉默不语。

张丽看着妹妹的样子,心想:“妹妹肯定是吓坏了。我得好好安心慰她一下。”她再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在张霞的左手边坐了下来。她左手握着妹妹纤细的双手,右手绕过她的颈项,抚摸着她的右肩,柔声细语道:“妹妹别怕,在这钱府我还是有话语权的。我决不会让你去黎翔思那个狼窝嘞!”说完,向门外喊了一声:“茉莉,快进来吧。”话音刚落,门一开,那适才跟着张丽来的丫环走了进来。张丽看了张霞一眼,又再看茉莉一眼,忍不住笑了,说:“你还别说,你们俩无论是身材还是容颜,起码有七分相似!这真是老天保佑啊!”说完,看着张霞满脸的疑惑,便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张霞听了,顿时目瞪口呆。正要向姐姐发问,却见姐姐迅速转身面对着茉莉,说:“昨晚我给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茉莉双手合在腹部,轻轻向张丽鞠了一躬,说:“茉莉自幼父母双亡,流浪街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全靠夫人菩萨心肠,将奴婢领入钱府,再也不遭受那春夏日晒雨淋之罪,秋冬饥寒交迫之苦。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如若让我下刀山上火海,也会义不容辞!夫人昨天晚上所说,小女子已铭记于心,我照您的吩咐去做便是了!”张霞看那茉莉,面容清秀,身材苗条,举止得体,说起话来语速不急不缓,咬字清晰,声音轻柔,出口成章。顿时惊讶得不敢相信这是亲眼所见。张丽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我等会儿会给你道明的。”说完,转过身,对茉莉说:“那好。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给你说的。”茉莉告辞走了出去。

看着张霞不解的眼神,张丽抚摸着她的肩膀,缓缓道来:“这姑娘本是国军一名将军的女儿。抗战期间,被汉奸出卖,惨遭日本人灭门。那晚,她碰巧在乡下外婆家,才幸免于难。外婆家被日本人烧杀时,她又侥幸逃了出来。从此,四处流浪。我逛街时无意中碰到了她。我见她眉清目秀,谈吐不俗,就收留了她。”

张霞听完,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朝门外看了看,郑重地看着姐姐,摇了摇头。张丽不解其意,朝门外看了一眼,耳朵凑近张霞,问道:“妹妹到底什么意思?姐姐我都是为你好啊!”张霞再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更压得低了:“姐姐,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可是,母亲生前常常教导我,为人要善良,厚道,不能损人利己。既然晓得那黎翔思心狠手辣,他家是狼窝。兹个茉莉姑娘身世凄惨,已经够可怜的了,怎么能忍心让她代替妹妹进狼窝呢?我们假如这样做了,岂不是跟钱强、黎翔思一样了!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答应我们这样做的。”张丽听了,竖起了大拇指,说:“妹妹说得好。母亲生前确实这样教导过我,可我怎么就忘了呢?也许是长时间住在这钱府,周围都是些黑心人,自己也渐渐跟他们一样了。妹妹说得没毛病,我应该向你学习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不用兹个办法,那么姐姐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说到这里,眼睛又湿润了。张霞紧紧握着张丽的手,说:“姐姐不用担心,就按他们安排的,把我送过去,我会有办法处理的。”张丽心想:妹妹只是一个弱女子,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还会有什么办法对付那畜牲贪官黎翔思啊!——她该不会是想做傻事吧!想到这些,她抚摸着张霞的项背,说:“妹妹啊,我们的父母已辞世。如今,这世上我就只有你这样一个亲人了。我们姐妹俩好不容团圆,你不能做傻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我也不想活喽!”话音刚落,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张霞帮姐姐擦干了眼泪,微笑着对她说:“谁说要自杀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我得留住我这条命做事呢!”

张丽看着张霞,又瞟了门口一眼,压低了声音,不解地问:“妹妹到底要做什么呢?”张霞神秘一笑,凑近张丽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一通。张丽仔细地听完,脸色唰地变白了,颤抖着声音,说:“妹妹,这可能使不得啊!”张霞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别声张,小声地对她说:“姐姐你放心好了,妹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妹妹了,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张丽疑惑不解,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门外,丫环石榴大声地说:“老爷早安!”张丽心里一惊:“这老东西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正在纳闷,只听石榴又大声地说:“八姨太听说张霞姑娘生病了,一大早就过来了。”其实,张丽一直担心关在房屋里与张霞说话,门外的石榴等人会起疑心。这时又听到钱强来了,不知如何是好。正感到束手无策时,没想到石榴会这样回答,让她感到意外。她朝张霞看了看。张霞将食指放在她的嘴唇前,示意她别吱声,并躺了下来。

这时,听到屋外的钱强说了声:“哦,原来是这样啊,是应该来看看。开门让我也进去看看吧!”只听石榴说:“兹个……张霞姑娘还没起床。老爷兹个时候进去,怕是不太方便吧!”张丽正要开口说话,躺在床上的张霞柔声地说:“石榴,没事嘞。八姨太也在这里,让老爷进来吧。”屋外的石榴应声道:“哦,好嘞!”话音刚落,门已开启。钱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他先看了张丽一眼,再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张霞,装着关心的样子,转过头来问张丽:“张……张霞姑娘……你……你妹妹的病严重吗?需不需要找个郎中看看?”躺在床上的张霞轻轻咳了一声。张丽说:“我来这里,原本就是想跟她讲那个事情,没想到她生病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张霞说:“老爷和姐姐不要担心,不妨事嘞,石榴请的郎中一会儿就到。我自己的身体,我晓得。应该只是受了点风寒,喝点汤药就会好嘞。”“那就好,那就好。”钱强点了点头,看了看张丽,“你在这里多陪一下你兹个妹妹,赶紧弄好喽。婚礼的事,可别耽误了。我还有点事,我就先走喽。”说完,也不等张丽回答,匆匆离开了。

钱强走后,张丽用疑惑的眼睛看了看张霞,又看了看身旁的石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妹妹真的生病了吗?”躺在床上的张霞点了点头。石榴微笑着对张丽说:“八姨太请放心,我今早天还没亮,就去请郎中了。那郎中当时还没起床,叫我先来。可能也要来了。”石榴话音刚落,门外有家人大声喊道:“老医生来了。”张丽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那郎中,鹤发童颜,身穿一身道袍,右手持一把拂尘,左肩挎一个包袱,缓缓走进屋。张丽心里惊呼:“他不是没在小城吗?好久不见他了。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来了?”

她赶紧起身,向那郎中深深地鞠了一躬,微笑着说:“柯满先生,好久不见喽。您老还是那么精神,真是活神仙啊!”那郎中正是柯满先生,他将左肩上的包袱放在桌上,在石榴抬过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捋了捋胡须,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张霞,再看了一眼八姨太张丽,说:“是啊。前段时间一直跟着杨司令的国军参加抗日,昨天刚回家,今天一大早就听到你们府上的石榴姑娘到寒舍说这里有人病倒,就赶紧过来喽。”石榴端来了一杯茶,递给柯满先生,并拿来了笔墨放在他前面的木桌上。张丽看着柯满先生,笑了一下,说:“在小城常听人们说,柯满先生是扁鹊转世,能手到病除,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请到嘞。没想到,我妹妹生病喽,能这么顺利就请到柯满先生给妹妹看病,真是她的福分!”柯满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说:“凡事,得讲机缘。医者父母心。作为医者,对待所有患者,都是一样嘞。但是,这也要讲点机缘。毕竟,药医有缘人啊!”张丽听了,微笑了一下,说:“是嘞,看来我妹妹确实是个福分不浅的人啊。”柯满先生不再说话,走到床边。石榴赶紧将木凳子抬到柯满先生背后。柯满先生坐下,问张霞:“姑娘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张霞指了指左胸,再指了指头,对柯满先生说:“心慌,头痛,全身无力——我这个好像是老毛病。以前发作时,找了好多郎中开方,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除不了疾病的根。这次发作也有好多天了,但愿先生能开一良方,为我根治顽疾。”柯满先生看了一下她的面色,再让她伸出舌头,仔细查看了她的舌苔。接着,伸出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搭在张霞右手的脉上。闭上眼睛,约一分钟后。又让张霞将左手伸出来,为她搭脉。望闻问切结束后,柯满先生站起身,在木桌旁坐下,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龙飞凤舞地开起了处方。写完后,将处方递给张霞,说:“拿这个处方,去外面的中药房照方捡三付中药来煎服,先观察一下。”说完,指了指处方,并伸出三个指头。张霞拿着处方,看了一下,只见处方的前三味中药是“千金子、当归、生地”,后面几味药字迹潦草,看不清楚。“谢谢柯满先生的良方。”她不动声色,慢慢坐起身,将处方递给石榴,双手掌合拢放在胸前,向柯满先生作了三个揖,“等会儿烦劳石榴姐帮我拿这药方去药店取药。”

张丽对石榴说:“我妹妹说的,你听清楚了吗?”石榴道了个万福,说:“八姨太放心,我这就马上去办。”说完,匆匆走出了屋。柯满先生起身告辞。张丽站了起来,对他说:“老先生,请跟我到客厅领赏银,我还有事请教先生。”说完,向床上躺着的张霞打了声招呼,走出卧室。

柯满先生跟着张丽来到客厅,早有家人送来赏银。柯满先生客气了一番后还是收下了。待家人退下,张丽站起身,向柯满先生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说:“柯老先生,不瞒您说,她是我失散多年的的妹妹。没想到会在这钱府遇上了,感谢老天爷可怜我们姊妹俩。早已听说柯满先生无所不知,菩萨心肠,还请您为我们姊妹俩指明一条路。”柯满先生抖了一下拂尘,微笑着说:“令妹是聪明人,你心地善良。你们的父母为你们种下了福根,早些年的劫难是前世欠下的冤孽。如今冤孽已还完,该是享受福报的时候了。你妹妹天资聪慧,她已知道该如何走完自己的后半生。你只要照她的想法去做就是喽。我还有别的事,告辞了。”说完,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向张丽告辞,缓缓走出钱府。

钱强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他坐在客厅的竹藤椅上,悠闲地摇晃起来。黎翔思的承诺让他兴奋得忘乎所以。他提起竹藤椅旁边红木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当上商会会长后的风光。“不行,黎翔思的婚礼不能有任何散失。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他自言自语道。毕竟,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他是赢得起输不起。他心底敲打着小算盘:“要是不出意外,除了能当上会长,还可以争取在县政府弄个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他正在怡然自乐间,虾公背管家匆匆撞了进来,一脸慌张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老……老爷,不好喽,他……他们三个要见老爷。”钱强翘起二郎腿,不以为然地问:“慢慢讲,别慌张,到底是哪三个人要见我?”“四大家族中的另外三个——赵力、孙碧和李斯,他们嚷着有紧急的事情要来跟老爷商量。”虾公背深吸了一口气,不愧在钱府当了那么多年的管家,瞬间就稳住了情绪,不再那么慌张,言语也迅速捋清楚了,“我要不要带他们进来,老爷?”钱强提起茶壶,又喝了一口,慢吞吞地说:“现在,我们钱府马上就要有一座小城最大的靠山了,怕什么啊!让他们进来吧!”虾公背正要出去,又把钱强喊回来,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们这边和黎翔思那边现在准备办婚礼的事,不要跟其他人透露——尤其是他们三个!”虾公背恭恭敬敬地说:“好嘞,老爷放心,我不会乱说嘞,而且我已经反反复复给家里的佣人们说过喽,叫大家都别将此事说与外人听。”说完,向钱强鞠躬,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赵力、孙碧和李斯在虾公背的带领下,走了进来。钱强一看到他们三人走了进来,就装着很兴奋的样子,从竹藤椅上站了起来,双手伸展开,呵呵一笑,大声说:“三位当家人大驾光临,顿时让寒舍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孙碧朗声回答:“钱兄太客气了!我们三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进宝殿门!”

钱强心里嘀咕:“这三人平时请都不一定请得来,这次整整齐齐地不请自来,要么就是为铁匠街的事情,要么就是知道了黎翔思要娶姨太太的事情特来说些什么。”但,他迅速否认了后者。深信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黎、钱两家联姻的事情。断定这仨就是为铁匠街而来。四大家族中,最属他老谋深算。他吸了一口气,想好了如何应对他们的发问。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斯正要说话,赵力抢先了一步,对钱强朗声道:“我就开门见山了吧。今天我们四大家族在这里碰头,主要是我们听到了一件让我们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件事情,我们三个知道后,肺都要气炸了。钱老兄,你是晓得嘞,我们四大家族从来都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哪样也不要讲喽,我们今天到你这里来,就是讨个说法!”

钱强心里吃惊不小:“听这口气,弄了半天,这仨八成是听到了我要巴结黎翔思,把张霞姑娘嫁给他做姨太太,怪我没有告诉他们,特约起到我家向我发难了!不过,没什么,我来一个装着不知道,全推给黎翔思,说成是他一厢情愿的逼婚,看他们仨什么反应,再见机行事喽。”想到这里,他提起茶壶喝了一口。

只听那赵力继续说:“做梦都想不到,国军那么强大的兵力,居然也会输在共军的手里。三大战役打下来,国军输得一塌糊涂。听说,共军还要解放全中国。也就是说,共军马上要打进我们小城了。损失最大的,就是我们四大家族。所以,我们四家要同仇敌恺,竭力想办法应对才是啊!”钱强听完,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兹个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不,我正在琢磨如何应对这个关系到我们四大家族生死存亡的事情,也正要准备安排管家去请三位老兄前来商量兹个事情。没想到,三位老兄都是急性子,一起到这里来了。这也好,免得我一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更何况,我们这里四个人,比三个人还多了一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啊?”李斯还以为赵力说了后,钱强会像他们一样,着急得不知所措。没想到,钱强这个老狐狸竟然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废话,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试探地问:“钱老兄想必已经有更好的办法,或者说已经找到退路了吧?”钱强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张罗黎翔思和张霞的婚事,外面的事情,一天一个样。他根本不知道共军已经打赢了三大战役,还要解放全中国的事情。刚才听了赵力的话后,吃惊不小,心想:“听说,这共产党一心一意为为穷苦大众谋幸福,要打击的对象就是他们这些地主老财。看来,这四大家族真的要在劫难逃了。”但是,在四大家族中,他从来都不会轻易透露心事。更何况,他深信,以前他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都能在四大家族中站稳脚跟,还当了四大家族中的老大。如今,马上就要同黎翔思联姻,可以说是强强联合,还怕什么共军呢?大不了,跑到台湾或香港去。尽管是如此打算,他却装得焦头烂额的样子,对李斯说:“李老兄说的是什么话,我同你们一样,没有当什么官,就是土财主一个,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不晓得三位仁兄是否有兴趣?”

听钱强这么说,李斯等三人顿时来了兴趣。李斯摸了一下瘦削的下巴,三角眼眯成一条线,斜眼看着钱强,问:“钱老大,我们几弟兄都不是外人,不必转弯抹角,有话请明说。”钱强向李斯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示意他喝茶。他自己提着茶壶喝了一口,对李斯说:“冷水泡茶——慢慢来。别急。我、孙兄和你都是光绪年间的举人。早听说李兄擅长写诗填词,我最近也喜欢舞文弄墨,难得阁下亲临寒舍,我们四弟兄也都在,你我来切磋一下,如何?”也不等李斯回答,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

去故就新为哪般?

桃蹊柳陌求平安。

花晨月夕好度日,

源泉万斛未阑珊。

李斯喝着茶,闭上眼睛听完,眉头一皱,随即张口接了下去:

何乐不为盼春归,

时移俗易雁北飞。

动人心弦皆好事,

身价百倍事成堆。

赵力武状元出身,最讨厌舞文弄墨,本来是到钱府商议如何应对共军,却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钱强和李斯二人居然还有雅兴吟诗作对。他早已按捺不住,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大声嚷道:“现在都什么时候喽?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吟什么球诗!商量事情才是正道啊!我真是服了你们喽!”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讲话的孙碧朝赵力微微一笑,说:“赵兄有所不知,他们这是用藏头诗来答和问。钱兄的四句诗,首字连起来就是‘去桃花源’,李兄的四句诗首字连起来却是‘何时动身’!”赵力听了,摸了摸后脑勺,说:“原来钱兄的意思是去桃花源啊!看来钱兄不愧为四大家族的老大,后路都想好了。我们三个还在这里干着急呢!但是,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桃花源?那不是土匪窝吗?”钱强这几天一直考虑着张罗黎翔思和张霞结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想到赵力他们仨会来到家里找他商量对付共军的事情。以“去桃花源”为首字,即兴创作藏头诗,也是他一时兴起,以此敷衍他们仨罢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什么桃花源。不过,为了显示自己博学多才有文采,以稳固自己在四大家族老大的位置,他提起茶壶喝了一口,看着赵力等三人,硬是给自己圆了谎:“三位老兄想一想,桃花源原来确实是土匪窝,但是,这段时间,到小城来抢过吗?没有啊。自从铁匠街被一把火烧成废墟后,铁匠街的那些穷鬼都上了桃花源。我还听说,这桃花源的确原来是一帮土匪的老巢,但是,听说外地的难民逃到那里后,再也没有下山抢劫了。你们应该听说过,共军不就是给穷苦人打天下的吗?如果共军来了,我们还呆在小城,我们的财产肯定要被交出来充公不说,还免不了遭批斗。那就惨喽。假若我们上了桃花源,同那些穷鬼住在一起,我们也理所当然成了共产党常说的什么‘无产阶级’了。那样,我们四大家族不就逃过这一劫难了吗?”钱强不但是举人出身,经常同各个层面的人交往,练就两行伶牙俐齿和装着一肚子的坏水,应变能力比李斯、赵力和孙碧等三人稍强。他本来没有考虑过共军来了该如何打算,但被他们仨这么一逼,两片薄薄的嘴唇吧嗒吧嗒间,居然讲得头头是道。说完之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说得如此天衣无缝。赵力马上竖起了大拇指,说:“书读多了,确实有好处。我怎么就没有你考虑得如此周到呢?看来,我以后要学学你们写点诗!——那么,我们哪个时候动身呢?”钱强还沉浸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胡诌中。听到最讨厌舞文弄墨的赵力也这么夸自己,顿时得意得找不着北了。他又喝了一口茶,一首诗脱口而出:

见物不取失千里,

机不容发莫心慌。

行成于思毁于躁,

事缓则圆休张狂。

赵力听完,爽朗地大笑起来,说:“这回我晓得喽。这又是什么藏头诗。听清楚第一个字就行喽。不就是‘见机行事’吗?哈哈,好,那么就见机行事吧。”钱强微微一笑,向赵力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赵兄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对古诗的领悟能力之快,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佩服佩服啊!”赵力自幼上武当山练武,光绪年轻夺了个武状元后,身旁夸他‘神力过人’、‘武艺超群’诸如此类的话太多,他的耳朵已经听起了老茧。此时,听到老大钱强夸他‘对古诗的领悟能力之快……’这句文绉绉的话,虽然他听不懂此话的全部含义,但是知道这是赞美他有文才,顿时高兴得拍了拍胸脯,说:“那不是吹嘞。如果当年我老爹不送我去武当山学武术,让我像你们一样在私塾读书,我起码也会像你们整个举人来显摆显摆……哈哈哈……不过,这个桃花源到底在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钱强和李斯摇了摇头。平时喜欢写诗填词的孙碧眼看钱强还没有一个时辰的工夫,在谈话间居然作了两首藏头诗,李斯也作了一首。心想:“我们四人中,赵力是武状元,不会写诗说得过去。但是,我和钱强、李斯都是清朝年间同一年的举人,假如我不再此时即兴写诗,他们在心底会怀疑我这个举人是用银子买来的,那么,我以后还有地位吗?”想到此处,他端起面前的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抬头对钱强等三人说:“我知道一人晓得桃花源的入口。因为铁匠街那些人去桃花源的那天早上,他跟踪到桃花源入口处,躲在暗处,偷窥了那些穷鬼一个个上了桃花源后,才回来的。所以,我们只要把这人抓过来盘问,就知道怎么去桃花源喽。”赵力迫不及待地问,你既然知道,那就赶快告诉我们吧!”钱强微笑着对他说:“是啊,孙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们,他到底是谁?”孙碧笑了笑,放下了翘起来的二郎腿,慢慢地,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铁杵成针须恒心,

匠心独具赛黄金。

王佐之才今若在,

义肝忠胆泪沾襟。

孙碧的诗刚刚吟诵完,钱强正要开口说话,赵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铁匠王义?孙兄说的可是铁匠街杨二师的大徒弟王义吗?”孙碧点了点头,说:“他如今是在歪头山打铁。前些天帮我打了一把菜刀。我拿钱给他,这小子死活都不要。还说什么同我这样的人结交,是他家祖上积的德。我看这小子脑瓜子灵活,明事理,就让管家专门订制他打的刀、火钳、铁瓢等铁器。”说到这里,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赵力着急地问:“后来呢?”孙碧将右脚抬起,放在左大腿上,又翘起了二郎腿,继续说:“这小子果然设让我失望,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我。并说出了桃花源的具体位置。他还答应我,假如要去桃花源,他可以给我们带路。不过,这小子不是不贪,应该是贪得无厌……”赵力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此话怎讲?”孙碧并没有责怪他打断话,微笑着说:“他要一大笔钱,好保证他能去台湾!”赵力冷笑道:“他妈的这个王义,真的是癞疙宝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老子也想去台湾,可惜没那个本事。要是有那个本事,老子们还用得着去桃花源吗?我说兹个王义,他妈的蠢猪一个!”孙碧也笑道:“这就是我答应他的理由。”钱强说:“既然我们的方案已经想好了。大家就不要担心喽……”话未说完,虾公背急匆匆地跑过来,递上一封信给钱强。钱强拆开信一看,是黎翔思的亲笔信。大意是非常时期,婚期宜早不宜迟,定在三天后举行。钱强收到此信,理应高兴才对。因为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担心的问题,生怕黎翔思变卦。如今黎翔思送来了锁定婚期的信,足以说明这事已经尘埃落定,应值得庆幸。但是,尚未知晓的赵力、孙碧和李斯,一旦知道这场婚礼的来龙去脉,这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会影响他在四大家族中的老大地位。该怎么办呢?他揣好信提起茶壶,慢慢喝了一口。这是托熟人从湖南带来的烟薰茶。浓郁的烟薰味,勾起了他年轻时一个人独自走南闯北的点点滴滴。让他刻骨铭心的,是那次身无分文时,用牛粪充当犀牛粪卖,卖得了盘缠,回到家里,以自己的才智重振家业。经过不断的努力,终于成了四大家族的老大。想到这些,他灵光一闪,站起来,双手向赵力等三人拱了拱,说:“我们四大家族从来都是有福一起享,有事一起扛。平时,大家都各自忙着,没时间小聚,今天承蒙大家瞧得起,来到寒舍,不胜荣幸。我已吩咐了管家,略备淡酒,请大家小饮几杯。”话音刚落,虾公背带起佣人抬着酒和菜肴上来。酒过三巡,钱强掏出黎翔思的亲笔信,给孙碧和李斯等人看。这三人看了信后,面面相觑。李斯问:“钱兄,这信上就这么一句话。我不太明白——这个婚事,是怎么回事。”钱强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次,我的小姨妹和我那八姨太到观音庙上香。黎翔思那老色鬼看上了我小姨妹,硬是逼着我将小姨妹嫁给他当作偏房。我本来不愿意。可是那黎翔思威胁我,假如我不答应,就找借口把我抓去关了。我没办法只得勉强答应了。三位老兄足智多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我推托这场婚事?”李斯沉默不语,孙碧看了赵力一眼,说:“我觉得这黎翔思确实欺人太甚!”赵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了桌子一下,说:“这黎翔思真他妈的不是人,什么事都做得出。钱哥,我们支持你,怕他个球,不能答应他!”李斯慢慢抬起头,说:“我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怀事,不能拒绝,要答应才行啊!你们想想,如若不答应,那黎翔思好惹吗?俗话说得好,穷不跟富斗,富不跟官斗!再说,既然我们确定要去桃花源,黎翔思这里,得先稳住他,得罪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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