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监狱,原本为一闲置的仓库改造所成。房间比普通监狱高大宽敞。正是如此缘由,冬日的监狱甚是寒冷。不少犯人就是由于太冷,不是生病就是死去。清晨,监狱的窗户射进来一束阳光,小撮箕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不能再入睡。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眸,看了看那个犯人。那个犯人早已起床。虽然带着铁链脚镣,却在做俯卧撑。做完俯卧撑,他双手掌着地,稍微一使劲,竟然将双脚蹬了起来朝上,倒立起来。小撮箕也是练武之人,倒立时也只能双脚靠墙。如此双脚不靠墙,单凭双手掌撑在地上的倒立,他还是第一次见。只见那人大吼一声,双手一用力,离开地面,全身在空中一个前滚翻,就换成了双脚着地;接着,再双脚一用劲,离开地面,全身在空中一个后滚翻,又换成了双手着地。这样来来回回做了十来个。那人站起身,双手高举,再往下一压,气沉丹田。小撮箕看他连续做了这种罕见、难度极高的前空翻和后空翻后,居然呼吸平缓,知道他的内功深不可测。那人突然朝小撮箕看了一眼,用戴着铁链的手,向他招了一下,示意他过去。小撮箕不解其意,但是,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那人也不说话,双手掌片刻握成拳头,朝小撮箕打来。刚开始时,小撮箕看他戴着眼镜,一脸斯文像,认为他未必有多深的武功,故意让着他。谁知,那人双拳过处,竟然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劲道,差点将他击倒。他立即回过神来,心想不可大意,此人武功深厚,绝不在他之下。他立即用十八罗汉拳接过对方的一招一式。大概打了十多个回合,那人轻轻地说了声:“十八罗汉拳打得不错嘛,跟谁学的?”“我师父是谢伯远。”小撮箕一边拆招,一边回答着对方。“啊?”对方显然很惊讶。“你认识我师父?”小撮箕一边与那人过招,一边问道。那人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突然,那人陡然自地面双脚发力,腾空而起,向小撮箕踢去。小撮箕赶紧将身子一侧,试图让过对方飞身踢过来的双脚。只见,那人双脚落在地上后,戴着铁链的双拳竟然变化莫测,带着呼呼风声,向他头部和胸部猛烈攻击。小撮箕终于抵挡不住,一个踉跄,败了下来。那人也不乘胜追击,立即收拳。“请问这是什么拳?好厉害啊!”小撮箕气喘吁吁地问道。那人坐了下来,看了看小撮箕,说:“这叫半步崩拳,是康熙年间一位前辈所创。想学吗?想学,我可以教你。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小撮箕大喜过望,对那人说:“我叫小撮箕。谢谢先生肯传授我武功。请问先生尊姓大名?”说完,就要磕头感谢,却被那人伸出手来拦住了:“叫我师兄就行。我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到处流浪,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了。你就叫我师兄吧。”这时,两个狱警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对他俩嚷道:“你们在做哪样?”小撮箕正要回答,师兄抢先了一步:“天气太冷。这里面又没有烧火,不活动一下,要被冻死的。我们在做操。”那狱警大声吼道:“这是监狱,不能大声喧哗,也不能想做哪样就做哪样——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休息!睡觉也行,就是不能再这样。还做操?你们以为这是学校吗?这是监狱啊!都给我老实点!”说完,两狱警离去。另一狱警拍了拍他的肩膀,靠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说:“这么冷的天气,不活动一下,不是生病就是死人。生病了,或者死喽,还不是我们这些小狱警的事情。那些当官嘞,哪个会管兹些事情哦。算球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从此,空旷的狱中,夜深人静或者白天趁着狱警“放松警戒”的时候,“师兄”就教小撮箕半步崩拳。由于有十八罗汉拳为基础,又有铁匠常有的体质,才三天的时间,小撮箕已将半步崩拳学完。一天,吃完饭后,师兄用筷子在地上画着。小撮箕不解,好奇地问:“师兄,你在做哪样?难道这也是在练功吗?”师兄抬起了头,看了看小撮箕,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过,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嘞。人,要想改变命运,让国家兴旺,还得学点文化。我在写字。你会写字吗?”小撮箕憨笑着说:“我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一个人带我长大不容易,能填饱肚皮,都算不错的了,哪里还有闲钱读书啊!我没有读过书。”师兄长叹了一声,说:“哦……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不读书不行——闲着也是闲着,来,我教你写字吧。你的学名叫什么?”小撮箕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后脑勺,说:“我没有学名。从小每个人都叫我‘小撮箕’。”师兄笑了笑,说:“这个名字倒是好记,但,不可能一辈子都叫小撮箕啊。人,必须有个学名。哦,对了,就是老班子些讲的大号。”小撮箕又笑了:“是嘞,以后儿孙满堂了,如果别人问起儿孙们我的名字,说是‘小撮箕’,怕人家会笑话嘞。师兄,你帮取一个吧。”师兄想了想,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所以,要让世人不再为生活担忧,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应尽的义务啊。我看,你姓赵,就叫‘赵不忧’吧。”小撮箕一听,高兴得竖起了大拇指:“师兄真是文武双全。嗯,赵不忧,多好的名字。谢谢师兄给我取了这么好的名字。以后,我的大号……大名,就叫赵不忧喽。哈哈。”“不客气嘞。你满意就行。来,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师兄说完,用筷子在地上教赵不忧写起了名字。自那以后,除了写名字,师兄每天都教他十多个字。赵不忧其实天资聪慧,十来天的时间,已学会了一两百个字。
民国的铁匠街上,打铁的叮叮当当声依旧,只是没有了昔日的生机,更多的,是叮叮当当中的无奈,仿佛在这日复一日的敲打声中哼唱一曲古老的歌谣。谢静昨晚一宿没睡,一大早就牵着赵不忧的母亲王红梅来到杨二师家。杨二师正在和小细豆打镰刀。看见她们走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将由红变黑的铁放入炉火,招呼她们坐下来。王红梅哭丧着脸,对杨二师说:“他师父,小撮箕已经被关了好几天,您老主意多,见多识广,帮想个办法,好让他赶紧出来。”杨二师捋了捋胡须,说:“王孃,不要着急,小撮箕应该没事乐。我已经托人去省城告诉杨修德了。只要杨修德一来,这个事情就好办喽。”王红梅和谢静听了,顿时都露出了笑容。王红梅说:“杨三叔有勇有谋,又是国民省政府里的人,只要他来喽,就不怕李老三他们不放人。”杨二师用火钳将烧红了的铁夹出来,一边用小锤指引着小细豆的大锤敲打在红铁上,一边对王红梅说:“王孃,没事嘞。小撮箕是我的徒弟,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老者会想办法让他出来嘞。更何况,他这次也是为我们铁匠街的老老小小顶罪,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坐视不管嘞!”谢静转过身来,对王红梅说:“王孃,我们走吧。小撮箕关进去几天了,我们都没有去看他。今天我们去看看,如何?”王红梅眼睛一红,眼泪差点滴落下来,看了看谢静,又看了看杨二师,说:“他被抓进去的那天晚上,我就去过监狱。可是,那个看大门的警察,真是挨千刀嘞,死个舅子都不让我进去。兹几天,我天天都去监狱,还是被他们拦在外面,说是黎县长专门到警察局来打招呼嘞,任何人这段时间都不能探视小撮箕。”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谢静看到:杨二师已经将镰刀打成形。他将由红变黑的镰刀放入炉火旁的大水桶中。只见一阵白烟伴随着“哧溜”一声,初步成型的镰刀淬火完毕。接着,他把镰刀放入火焰变小了的炉火中,大约咂十口皮烟的工夫,再用火钳取出来,让它自然冷却,完成镰刀的回火。完毕,杨二师的双手伸入淬火用的大水桶,洗干净后,就用围腰擦干。随即解下围腰,对看着他的谢静和王红梅说:“王孃,小静,走,我们这就去看小撮箕。”王红梅感激地应了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晚收到的那个银元,递到杨二师面前,说:“他师父,用这个银元去打点看门的警察。你说话有分量,想必他们会买你的账嘞。”杨二师看着那个银元,说:“这些个银元,还没有带来福气,却引来一些麻烦事。我看送出去也好。”说完,向老伴喊道:“老奶奶,将那个银元也拿来吧。”杨二师的老伴用形同枯枝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银元,放到杨二师的手里,不太情愿地说:“不是说,要用这个银元去买铁打三角锄吗?拿去打点警察看小撮箕,我没有意见,但,你用什么打三角锄呢?”杨二师看着老伴,安慰道:“没事嘞。不是还有那口破铁锅吗?反正也用不了,就用那口破铁锅来打三角锄吧。我觉得也挺好嘞。”老伴看了看他,转过身从厨房抬出一碗辣椒水拌的包谷饭,说:“好吧。快去吧。将就抬兹碗包谷饭给小撮箕吃。在里面几天喽,或许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呢。”王红梅见状,哽咽着说:“他师母,你们都舍不得吃,怎么就给小撮箕呢?你们留着吃吧。”杨二婶说:“都是一家人喽。别见外,快去看小撮箕吧。快去快回吧。”说完,将包谷饭递到了王红梅的手里。
王红妹感激地抬着包谷饭,带着谢静,和杨二师一起来到关小撮箕的监狱大门。看大门的那两个警察,看见了杨二师他们走到了门口,立即拿着长枪上前就把三人拦住。杨二师知道那两个警察一个叫潘老幺,另一个叫江斯。他笑眯眯地对他俩说:“二位长官,行个方便吧,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只求让我们看一看小撮箕。”潘老幺斜着眼睛扫了一下杨二师他们三人,说:“黎县长亲自来过警察局,叮嘱我们: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让我们要好好看守,不让任何人进去探视。”杨二师继续笑着,问:“请问潘警官,小撮箕的案子有这么严重吗?”杨二师刚说完,王红梅插了一句:“是啊,我家小撮箕不过是在家里收到一袋包谷和一个银元,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有这么严重吗?再说,收到东西的人多得很,为哪样只抓他一个人?这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还有没有王法啊!”说完,大声哭了起来。江斯大声吼道:“哪个让他充当英雄好汉,替那么多人顶罪。你这个当妈的,居然还敢跑到警察局来闹。哭什么哭,你这不是倚老卖老吗?”杨二师赶紧上前赔笑,对江斯说:“江警官,人家毕竟是妇道人家,大字不识一个,又没有见过世面。她男人早就死喽,丢下她和孩子两人,孤儿寡母嘞,确实也比较可怜。儿子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时猴急,也是可以理解嘞,不要见怪哦!”江斯白了杨二师一眼:“我就是看在她可怜,一个人带着儿子长大成人不容易,才没有难为她。要是换成别人,像她这样闹,早被抓进去喽!”说完,立即对杨二师三人说:“都快回去吧,你们是得不了进去看嘞。”杨二师继续哀求道:“请行个方便吧,我们来都来喽,就让我们看一眼吧。”江斯瞪了他一眼:“杨老者,我还以为你明事理,没想到,你同她一样,哪样都不懂。再给你讲一遍,兹个事情是黎县长亲自下令嘞,哪个都不能探视。你们如果再纠缠,信不信我们把你们全部都抓进去?”一旁的潘老幺知道杨二师有个在省城当副官的兄弟,不敢得罪杨二师。他走过来,对杨二师说:“杨二师,你是见过世面、明事理的人,我们都是当差嘞,做不了主。上面确实反反复复强调不能探视的——我给你老哥说了吧,是这么回事。”说完,他把嘴凑近杨二师的耳边,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杨二师一听,脸色大变,对潘老幺压低了声音:“真有这么严重吗?那可麻烦了啊!”潘老幺说:“是啊,杨老哥啊,看来,你得赶紧给杨副官带个信,让他赶紧来帮解决兹个事情。”杨二师叹了口气,说:“我已经托人去省城找我三弟杨修德了,但是,还没有消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死人喽!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这样吧,潘警官,请你还是行行好,就让我们见小撮箕一面吧。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嘞。”潘老幺右手指搓了搓,看了看江斯,再看了看杨二师,说:“杨老哥,刚才我已经说过喽,上面不准探视。要是传出去,我们要受责罚的。再说,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杨二师赶紧说:“我懂我懂,我会记住你的好处嘞。”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一个递在潘老幺手里,另一个递给了江斯。江斯做着很生气的样子,推开杨二师的手,说:“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潘老幺凑近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江斯顿时点了点头,收下了杨二师递过来的银元。潘老幺对杨二师三人说:“好吧,今天就破例喽。但是呢,你们要快一点哦!要是上面来人视察,遇见你们,那就麻烦喽!”接着,对江斯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带他们进去。如果上面来人就赶紧通知我。”王红梅一听,可以探视了,赶紧点着头,在潘老幺的带领下,跟着杨二师和谢静,来到关赵不忧的地方。
隔着铁门,赵不忧见母亲、师父和谢静都来看他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红梅看到自己的儿子几天不见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心痛得泣不成声。谢静看到自己的心上人,长长的头发,满脸胡须,又黑又瘦,顿时眼泪汪汪。杨二师扭转身,擦了擦眼泪,等两个女人在赵不忧面前絮叨。谢静拉着赵不忧的手,说:“小撮箕,你要保重。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嘞。你要好好的哦!”小撮箕轻松地笑了笑,说:“什么小撮箕,我有学名了。师兄给我取的。以后,别再喊我小撮箕,喊我赵不忧。”谢静说:“哪个师兄?”赵不忧指了指正对铁门的墙角蹲着的师兄。师兄抬起头,朝谢静瞥了一眼。这一瞥,让他惊呆了:“这个姑娘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谢静也惊呆了:“这个人好眼熟啊!在什么地方见过呢?”但,也是跟师兄一样,没有想起来。谢静小声地问赵不忧:“他叫什么名字?”赵不忧说:“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但这几天一直教我半步崩拳。我叫他‘师兄’。”谢静正要问,这时,江斯急匆匆地跑进来,对他们三人说:“你们快走吧!上面打电话来,说黎县长马上要来提审赵不忧。”潘老听了,赶紧对杨二师三人说:“黎县长要来了。要是被他撞见,我们的饭碗就要丢喽,你们赶快从后门走吧。”说完,与江斯一起,带着杨二师三人,匆匆从监狱的后门走了出去。
杨二师三人刚刚出去,黎翔思在张大炮、李老三、喻歪嘴等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警察局的审讯室。张大炮对潘老幺和江斯说:“你们两人赶快去将小撮箕带上来。”很快,潘老幺和江斯将赵不忧带到了审讯室。看着被押上来到的赵不忧,张大炮说:“小撮箕,把你与土匪勾结偷取四大家族的包谷和银元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不然,我们会大刑侍候。”赵不忧看着肥头大耳的张大炮,说:“你叫我说哪样?不就是有人同情我们穷人没有饭吃,送我们各家各户一口袋包谷和一个银元吗?人家不愿意留名,送了就悄悄走了,怎么就成了与土匪勾结呢?再说,你们怎么断定对方就是土匪呢?”张大炮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李老三走过去,给赵不忧一巴掌,说:“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呢?人家四大家族口口声声说,有人看见你和土匪在一起。你们收到的那些包谷和银元,就是土匪亲自送到你们手里的。并且,还看见你帮着土匪将偷来的包谷和银元挨家挨户地送。”赵不忧朝李老三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兹个畜生,胡说八道!哪个看见嘞?你喊他出来,我与他对质!”李老三上去又给小撮箕一拳。这一拳顿时将赵不忧的鼻子打得鲜血直流。张大炮向李老三递了个眼色,说:“去喊那个证人过来跟他对质,看他还有哪样话好讲。”片刻,李老三带了一人进来,潘老幺认识这人。这人叫癞皮狗,成天不是赌钱就是在烟馆吹大烟。为了赌钱和吹大烟,竟然让自己的老婆去卖淫。张大炮指着赵不忧,对癞皮狗说:“你认识兹个人吗?”癞皮狗打了一个哈欠,看也不看赵不忧,说:“他就是小撮箕,化成灰我也认识。”一旁的李老三在心里嘀咕:“还是姐哥高明,居然想出兹个主意来。要不是去烟馆找兹个为了赌钱和吹大烟什么事都愿意做的烟鬼来当证人,还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个倒霉的小撮箕背黑锅。”张大炮继续问:“你那天晚上看见哪样?”癞皮狗说:“那天,我看见小撮箕和几个土匪偷了四大家族的包谷和银元后,又将兹些东西挨家挨户地送给铁匠街的那些人家。”张大炮对赵不忧说:“小撮箕,听到了吗?人家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有哪样说嘞。”赵不忧朝癞皮狗看了一眼,说:“他胡言乱语,根本没有这回事。”张大炮大声吼道:“人证物证都有了,你还诡辩。来人,给我狠狠地打。直到打到他老实交代为止。”两个打手立即上来,用皮鞭朝赵不忧一阵抽打。赵不忧毕竟是练武之人,这种抽打还熬得住。张大炮看着赵不忧还那么精神,没有疼痛和害怕的样子,立即对那两个打手说:“别打了。这小子从小打铁,又练过武功,体质好得很。这样抽打不管用。去把那个烧红的烙铁拿过来。”李老三一听,脸上掠过一丝凶狠,对张大炮说:“张局长,我来。”说完,从身边的炉火中取出烧得通红的烙铁,朝赵不忧的身上烙去。赵不忧痛得大喊一声,昏了过去。间如此情景,李老三转过身来对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黎翔思说:“姐哥,昏过去喽,怎么办?”张大炮说:“这还不简单吗?泼冷水,让他醒来,继续审问。”黎翔思睁大眼睛,冷笑了一声:“还审什么审?直接拿印色过来,用他的大拇指在审讯记录上按上手印,不就完事了吗?”张大炮和李老三几乎异口同声,向黎翔思竖起了大拇指:“县长就是县长,真不愧是民国政府的县长啊!高明!”那两个打手拿着赵不忧的右手拇指,在审讯记录上按上了几个手拇指印。
按好手拇印,赵不忧被潘老幺和江斯抬回监狱。师兄赶紧过来,看见赵不忧箕被打得遍体鳞伤,还昏迷不醒,对潘老幺说:“你们下手真狠啊,把人打成这样子!”潘老幺说:“你见我们何时打过人了?不是我们打嘞,是张大炮和李老三他们的打手打的。”潘老幺刚说完,江斯瞪了师兄一眼,说:“你管好你自己吧。你的时间也不多了。知道吗?这间牢房关的是死囚。有什么要交待的,给我们说一声,比如找人给你收尸什么的,赶紧一点。”师兄冷笑了一声:“谢谢你的好心。人当然是活着好,好死不如赖活;死了,怎么样都行。为信仰死,死得值得。至于死了有没有人料理后事,顺其自然吧。不用你们操心喽!”说完,只顾查看赵不忧的伤情。潘老幺拍了拍江斯的肩膀,说:“喝酒去吧。这个共匪,就是不怕死,比小撮箕骨头还要硬。他要是想活,还不容易?——只要把他的同党说出来,不就行了吗?如果什么都说了,他前段时间也不会比赵不忧打得还要惨。”“就是啊。”“不说喽,今天运气不错,一人赚了一个银元。走,喝酒逛窑子去。”说完,二人离开了牢房。
看见二人走远,师兄使劲掐了赵不忧的人中穴,再往他头顶上的百会穴拍了一下,赵不忧慢慢睁开眼睛。“赵不忧,怎么样?好点了吗?”赵不忧点了点头。师兄把他扶起来坐在地上,坐在他的后面,双手掌在他的后背发功,为他疗伤。师兄运功时,感觉赵不忧体内有一股强有力的气流,在与他双掌发的内力对抗,立即问道:“赵不忧,你学过易筋经?”赵不忧点了点头。师兄说:“你将气息调运,顺着我双掌发的气息走,不要与我对抗。”赵不忧点了点头。师兄接着说:“你试一下,想象着将身上痛处的淤血全部推向涌泉穴。”赵不忧理解不透,迟疑了一下。师兄双手掌感觉流动着的气息突然暂停了,知道他尚未领悟,提示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的血脉里,流动着的全是如水一样的血液,只要你将阀门打开,身上的所有血液,尤其是比鲜血还要重的淤血,就会顺畅地坠入脚底的涌泉穴处。”赵不忧不解,问师兄:“身上的阀门怎么打开?”师兄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深呼一口气,排除杂念,什么也别想,血脉里的阀门自然就会打开。”赵不忧照着做了。师兄双手掌顿时觉得暂停的气流如打开了阀门的流水,快速地往下流淌。
“好极了,就这样。”师兄夸了一声, “好,再想象着将脚底的所有淤血都逼上头顶。”赵不忧又深吸了一口气,深呼了一口气,试着将脚底的淤血逼上头顶。可是,感觉气息升腾到腰间时,又卡住了。师兄也感觉到了。他安慰赵不忧:“别急,继续深呼吸,排除杂念,我帮你打通任督二脉。”说完,不再说话。片刻,只听师兄大喝一声:“出去!”双手掌同时往赵不忧后背猛击。赵不忧顿时感到一股血腥味特浓的暖流由下往上涌至咽部,忍不住,吐了出来。师兄仔细一看,赵不忧吐了一滩淤血。吐出淤血后,赵不忧顿时感到全身痛处已经烟消云散。他再活动了一下筋骨,居然觉得完好如初,甚至感到内力大增。他感激地看了一下师兄,不禁惊呆了:师兄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全身湿透。“师兄,你怎么了?”赵不忧关切地问。“我刚才发功,帮你将你体内的淤血逼了出来,并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现在,你的伤已痊愈,内力不在我之下了。但是,我现在内功全失,要一周才能恢复。”赵不忧听了,顿时热泪盈眶,说:“师兄的大恩大德,我小撮箕……不,我赵不忧,没齿难忘。”说完,正要下跪。师兄有气无力地摇着手拦住了,对他说:“赵不忧,你听我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原本是想来摸清小城的情况,以便顺利解放小城,好让遭受剥削压迫的无产阶级翻身做主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没想到,被叛徒出卖,关进了监狱。”在狱中的这几天,师兄不但教会赵不忧写了不少字,也给他讲解了许多革命道理。因此,师兄这几句话,赵不忧听得很明白。他想:“共产党真好,什么都为穷人着想。不像国民党,活脱脱一个“刮民党”——收这样税,那样费,简直让穷人无处安身。”师兄继续说:“我活不了几天了。他们要枪毙我。我接下来的任务,要请你帮我完成。你如果能出去,帮我……”这时,喝得醉熏的江斯走到了牢门边,说:“刚才,你们嚷哪样哦?还说‘出去’,做梦!”说完指着师兄,继续说:“过几天,就要送你上西天了。想出去,做梦!”说罢,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看见江斯走了,师兄正要继续说,那个平时提着桶送牢饭的哑巴来了。赵不忧伸出手准备接过桶,却被哑巴摇头拒绝了。哑巴从桶里抬出一大碗上面有回锅肉的白米饭,指了指师兄,再用右手掌的边缘往自己的脖子一勒,又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接着,从桶里抬出一碗洋芋丝覆盖着的包谷饭递给了赵不忧,伸出十个手指,并指了指他。赵不忧明白哑巴的意思:师兄马上要被砍头了,有肉的那碗是他的,那叫“断头饭”;赵不忧自己呢,还有十天,包谷饭是他的。哑巴离开后,赵不忧双手颤抖着抬那碗有肉的白米饭递给师兄。师兄笑了笑:“不就是断头饭吗?有什么害怕的。人,固有一死。为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献出生命,是值得的!”说完,端起碗,用筷子扒饭大口地吃着。突然,感觉筷子扒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赶紧拿在手里,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蜡丸。他咬开蜡丸,里面露出一张纸条。借着晦暗的光线,纸条上的字依稀可见:“吴生是小舅。豺狗明早要下山抓娃娃。金碗三根,娃娃要用吃奶的功夫将门对面的强强打动。娘家人会来接你回娘家。”落款是“勿忘我”。
师兄反反复复看了这张纸条,是雷雯的笔迹。这里面全是几年前他和雷雯搞地下党工作时常用的暗语写的,隐含的真正意思是:“哑巴是我们的同志。敌人明早要处决你。今晚三更,用你的内功将正对铁门的墙打一个洞。我们的同志会来帮助你越狱。”雷雯是师兄的未婚妻,现在是政委。“勿忘我”是师兄在与雷雯单处时,独自给她取的外号,因此只有他一人知道。赵不忧看见师兄盯着纸条发呆,凑近看了看纸条,不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师兄将大概的意思告诉了他。赵不忧满脸疑惑,忍不住开了口:“师兄,纸条说用内功将墙打一个洞,可是你为了给我治伤,内力全部消耗完。现在内功还没恢复,如何能把墙打一个洞呢?”师兄看着赵不忧,指着背靠着的墙说:“我刚才帮你治伤时,已经将你的任督二脉打通。现在,你的内功不在我之下,将正对铁门的这堵墙打通不在话下。只是……”赵不忧问:“只是什么?师兄。”师兄叹了一口气,说:“只是在这牢房里,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狱警都会跑过来看。打墙时,那么大的动静,狱警怎会听不到呢?”赵不忧听了,说:“是啊,师兄说得有道理。那该怎么办呢?”师兄笑了笑,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到时候,必须越狱,否则,呆在这里,一定是死路一条。至于能不能成功,听天由命吧。”赵不忧握紧拳头,说:“对,师兄,大不了跟他们拼喽。”师兄说:“现在离三更还早,你用内功把我们两人的铁链都断开,我们先睡一下,等会儿好有力气跑出去。”师兄待赵不忧双手运功,先将自己和他的铁链脚镣都掰开后,不再说话,躺下休息。赵不忧见师兄躺下了,他也跟着躺了下来。但是,他不敢睡着,生怕睡着了耽误师兄越狱。他想:“师兄参加共产党,是办大事的人,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死在牢里,必须逃出去。但是,我没有偷,也没有抢,没有犯法,不能逃。逃出去,成了逃犯,就说不清楚了。不过,我一定要拼命帮师兄逃出去。”正在想着,潘老幺和江斯走到了牢门边。潘老幺对江斯说:“兄弟,你看,这两人还想得开,知道要死喽,还睡得着。假如换成你,你会像他们一样睡得着吗?”江斯瞪了他一眼,说:“大哥不要说二哥,我们两个都差不多。不要说换成是我,就说换成是你,你会睡得这么踏实吗?”潘老幺冷笑了一下:“嘿嘿,好死不如赖活。我这辈子不会像他们那么傻,傻得不晓得变通!——走吧,别废话喽,今天买来的酒还没喝完。喝酒去!”说完,两人肩搭着肩离开了牢房。
二人走后,赵不忧坐了起来,练起了易筋经。他感觉所运行的内力能够在全身的经络和血脉中,自如地运行,知道这是打通任督二脉的原因。这都是师兄的大恩大德所致。正在独自感叹间,窗外射进了一道闪电,紧随着一阵雷声。师兄被雷声惊醒,一咕噜坐了起来,对赵不忧说:“这真是天助我也。”赵不忧不解,问师兄:“师兄,说的什么意思?”师兄对他说:“现在正是三更天,趁着雷声发功。记住,看见闪电,你就赶紧发功。”赵不忧恍然大悟:趁着雷声,发功将墙打一个洞。狱警肯定听不见。一道闪电掠过,他赶紧把师兄抱在门边坐着,自己则在面对墙一米开外站着,调匀气息,气沉丹田,双手掌发功。轰隆隆的雷声中,墙被他的双掌辟出一个大洞。洞外,有十多个人已等候多时。看见赵不忧背着的师兄,这些人都兴奋得异口同声:“队长,终于把你救出来了!”说完,一个人牵一匹马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师兄扶上了马。师兄看见赵不忧仍然站在原地未动,着急地朝他招了招手,说:“跟我们一起走啊。还愣着干什么?”赵不忧说:“师兄,我就暂时不跟你去喽。我走了,我妈、谢静和师父他们怎么办?所以,我不能走。你快走吧。”师兄急了,说:“你这个榆木脑袋,不走,却要在这里呆着,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你啊……”那些来营救师兄的人催促道:“队长,别再磨蹭了,再不走,被敌人发现了,谁也走不了。”师兄看着赵不忧,知道他是犟脾气,再劝也没用,说了声:“赵不忧,那你保重吧。但愿后会有期!”说完,跟着这帮人一起,一人骑着一匹马飞奔,瞬间,消失在雷雨中……
看见师兄顺利越狱后,赵不忧心里升腾起冉冉欣慰。他钻进墙洞,回到牢房继续躺下休息。雨还在下。雷声震耳欲聋。闪电如同黑夜中的神龙在雷声中不停地飞舞。朦朦胧胧中,困意袭来,赵不忧进入了梦乡。
“小撮箕,醒醒,醒醒……”一阵阵叫嚷声将赵不忧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张大炮、李老三、喻歪嘴、潘老幺和江斯等人,站在他身旁,正满脸愤怒和疑惑地盯着他。张大炮问他:“小撮箕,同你关在一起的那个犯人什么时候逃走的?”赵不忧装着无辜的样子,看了看身旁,又看了看张大炮,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昨晚被你们打得半死不活,晕晕乎乎嘞,发生了何事,什么也不晓得。咦,那个犯人呢?是不是被你们拉出去枪毙喽?”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李老三仔仔细细查看了赵不忧的手链和脚镣,发现都断裂了,摇了摇赵不忧,喊道:“小撮箕,快讲,你的手链和脚镣是怎么弄断嘞?快讲!”赵不忧一副痛苦的表情,微微睁开眼睛,还是有气无力的声音:“我……我被你们打得半死不活,昨晚,哪……哪样都不晓得。我……我还想问你们呢!——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完,痛苦地呻吟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潘老幺在一旁说:“真是见鬼喽。昨晚我和江斯老弟,眼睛都不敢随便眨,一步都没有离开,兹个手链和脚镣怎么断开的呢?兹个墙又是怎么会被打了洞?怪事!不是鬼神,肯定弄不了嘞。莫非……莫非是有鬼神所为?”江斯生怕张大炮知道他们昨晚值班喝酒的事,听潘老幺这样开脱,赶紧附和:“有可能哦!警察局监狱的后面,就是乱坟岗。听小城的老班子些讲,兹个地方半夜常会有鬼出没。小撮箕所戴的手链脚镣断裂,墙被打出一个大洞,是不是这牢房后面乱坟岗的鬼所为,张局长?”张大炮打了潘老幺一个耳光,踢了江斯一脚,说:“我看你们两个就是鬼!你们真是饭桶,蠢猪!”说完,指了指赵不忧:“赶紧给小撮箕重新戴上手链和脚镣!再有散失,我送你们去‘黄土县’!”潘老幺和江斯吓得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赶紧答应道:“好嘞,好嘞!保证不再有散失了。”
终于下班回家的潘老幺和江斯,一脸晦气地走进了好再来小酒馆,喝酒散闷。几口酒下肚后,二人的话开始多起来了。潘老幺说:“兹个小撮箕真是活腻喽,老老实实地打铁不会,居然敢惹李老三。”江斯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啊,这李老三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仗着他的姐哥是县长,在小城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头蛇喽。小撮箕这回与土匪勾结,偷四大家族包谷和银元的这兹个事情,可能就这样让他断送了性命。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就要这样结束了。”潘老幺喝了一口酒,也看了看周围,小声地说:“是啊,他也只有几天的活法了。”两人絮絮叨叨地喝完酒后,付了钱,走出了好再来酒馆,径直去了翠花楼找相好去了。二人走后,在柜台边听得清清楚楚的田应福,赶紧跑到了铁匠街,一口气就把小撮箕要被枪毙的事告诉了杨二师。杨二师一听,大吃一惊,说:“这还了得。必须想办法把小撮箕救出来。”话虽这么说,杨二师却犯愁了:前几天请人去省城捎信给杨修德,让他回来救小撮箕,可是,如今捎信的人还没来。这该如何是好呢?这时,铁匠铺闯进来一人,杨二师一看,正是去省城捎信的人。杨二师迫不及待地问那人找到杨修德没有。那人走近杨二师,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只见杨二师脸色大变,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回过神来,他朝身边几人看了看,将那人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兹个事情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我三弟的媳妇,千万别让她知道。我怕她知道了,会想不开。”杨二师的老伴在铁匠铺的后门一直听着,只是后面的声音太小了,没听清楚。但是,分析断断续续的对话,以及二人的神色,杨二师老伴心里扑腾了一下:“三弟是不是……唉,这个三弟啊,年纪轻轻的,没想到就……”她不敢再想,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后门,走进了铁匠铺,故意什么也不知道,问杨二师:“小撮箕的事,怎么样了,老者?”杨二师叹了一口气,说:“唉……小撮箕这孩子,这回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哪……哪个凶多吉少了?是小……小撮箕吗?”伍二爷和伍二奶不知道何时走了进来,伍二爷大声问道。杨二师点了点头。伍二奶急了,说:“小撮箕兹个小娃是替我们大家顶罪,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说得轻巧,你怎么救?”田新宝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嚷道。伍二爷瞪了他一眼:“你……你啊,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说:“好喽,大家都不要说那些没有用的。杨修德……兹个时候都还没有来……唉……可能是指望不上喽!大家想想别的办法吧。”田新宝干笑了一下,说:“我们无权无势,想哪样办法?不可能去劫法场吧!”杨二师听了,心里一颤:“田新宝说的不是没道理,但是,难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到小撮箕就这么走了?……这个事情还没有告诉王红梅和谢静呢!要是她们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伍二奶叹了口气,说:“小撮箕这孩子,那么勤快,懂事,手艺好,心好,又能干,就这么走喽,太可惜了啊……”说完,眼睛湿润了。田新宝站起来,对伍二奶说:“二奶,看你们女人,老是喜欢流泪。老班子说过,在别人家里淌眼泪,不吉利哦!”伍二奶瞪了他一眼,想想也合乎情理,生怕流眼泪出来,走出杨二师的铁匠铺。看见伍二奶出去了,伍二爷也坐不住了,瞪了田新宝一眼,什么也没说,也走出了铁匠铺。铁匠铺里就剩下杨二师夫妇、田新宝父子俩等人。田新宝站起身对田应福说:“幺,在这里坐着不是办法,快去酒馆,打工就要像打工的样子。”说完,给杨二师打了个招呼,回到了家里。
田新宝喝了一口苦丁茶,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会不会是老大那边的人干的呢?如果是,这个事情可就不地道了。”田新宝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小二毛,跟着他打铁,三儿子田应福去了好再来小酒馆当伙计。大儿子田大毛从小就去河南嵩山少林寺,十八岁那年回家时,已经练就一身好武功。三个儿子当中,就数田大毛最聪明伶俐,武艺超群。田大毛是他的骄傲。他原本想让大儿子继承他打铁的手艺,谁知道这孩子不喜欢打铁,还说什么“男儿有志走四方”。从少林寺回家没多久,执意要离开父母,离开家,说是要出去闯一闯。田新宝想,如今世道艰难,在家老老实实打铁,也不会有多大作为,身为男儿,出去闯一闯,或许可以闯出一个新天地来,于是,不顾老伴的强烈反对,还是答应了。原本认为大儿子凭着超群的武艺,定会回来光宗耀祖。谁知,田大毛这一走,不但没有光宗耀祖,却险些让他抬不起头来。那是几年前,田新宝带着小二毛去广州卖铁器回来,路过桃花源,没想到被桃花源的土匪抓上了山。土匪的喽啰正要按规矩杀人越货,土匪头子蒙面人田大麻看到田新宝父子,立即下令手下住手。尽管田大麻没有揭开面具与父亲相认,但是,自己的儿子,身形和声音,怎能逃得过自己的金睛火眼呢?田新宝认定,土匪头子田大麻就是自己的儿子田大毛。但是,事已如此,生在乱世,倘若让儿子自首,免不了死罪不说,还会戴上一个“土匪头子老爹”的帽子。那样的话,不是光宗耀祖,却是给祖宗抹黑。就这样,田新宝临走时,与大儿子对视了一分钟,头也不回,带着小二毛,揣着在广州卖铁器赚来的银元回到了铁匠街。自那以后,原本傲气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自私,懦弱,成了现在铁匠街老少爷们眼里的田新宝。
夜已深,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不行,子债父还。我必须替大儿子田大毛还这个债。不能让小撮箕就这么冤死。”想到这里,趁着老伴打着呼噜,一个鹞子翻身,轻轻悄悄地从床上起来,快速地穿上夜行衣,准备去桃花源找老大问问。
走出家门,来到街上。路过翠花楼,只见从翠花楼走出两人,他仔细一看,正是李老三和喻歪嘴。他悄悄跟在二人后面。只听喻歪嘴对李老三说:“三哥,那天晚上,运气太好了。我本来是想带着我手下的弟兄们巡逻,顺便到赵钱孙李四家去找点小酒喝,没想到,刚走到赵力家门口,就看见几个人正从他家里运出来几口袋东西。我带着弟兄们扑了上去,将他们一并抓住。仔细搜查,竟然是几口袋包谷。兹几个人,我都认识,全是街上的流氓地痞,癞皮狗也在其中。我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些银元。他们承认,银元也是从赵力家偷出来嘞。”李老三问:“他们只偷赵力家吗?”喻歪嘴说:“不是。我当时也是这么问嘞。癞皮狗主动说,他们还有同伙,都是一起出来嘞。其他的,都分头去了钱、孙、李三家了。”“那,另外的同伙,你没有去抓?”李老三问。“去了嘞。那天晚上,我带了几十个弟兄出来。他们成天进赌馆和翠花楼,身上已经没有几个铜板了,亟需用钱。所以,他们听说钱孙李三家也有盗贼,就自告奋勇分头去抓。结果,将偷赵钱孙李四家的那些人连同包谷和银元,一举拿下。”喻歪嘴越说越得意。“后来,你为什么全放了,我一个盗贼也没有见着呢?”李老三不解地问。“三哥,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我原本想将他们全部抓去民团。但是,那些盗贼中,十有八九不是朋友就是亲戚,下不了手。”喻歪嘴继续说。“后来,你想到了李代桃僵的办法。你让这些偷东西的烟鬼嫖客扛起包谷到铁匠街,一家扔进去一口袋包谷和一个银元。你想用兹个办法来惩治铁匠街的那些抗税、不愿交治安管理费的刁民们,以此告他们一个通匪盗窃罪,没想到小撮箕兹个憨包全把罪给顶了下来,也算给我们报了仇。还给了三哥提供了占有谢静的机会。”李老三刚说话,喻歪嘴竖起了大拇指,奉承道:“三哥就是三哥,聪明,反应快,不愧是民团团长!”
田新宝在二人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心想,看来,这件事与老大无关,全是喻歪嘴和他那些烟鬼嫖客串通所为。那么,这就不是通匪了,既和桃花源的土匪无关,也和我们铁匠街的所有人都无关。小撮箕是冤枉的,应该要无罪释放。想到这里,悄悄回到了家,脱下了夜行服,轻轻躺在鼾声依旧的老伴身旁,慢慢睡着了。
谢伯远出去多日了,还未回家。赵不忧被关的这几天,王红梅担心谢静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就让她暂时过来与自己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这一夜,谢静躺在床上,无丝毫睡意。她穿上衣服,点上煤油灯,坐在床上发呆。此时,厢房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和王红梅的叫门声:“小静还没睡啊?”谢静从床上起来开门,让王红梅进了厢房,围着大砂火坐着。王红梅眼睛通红,拉着谢静的手,说:“小静,我这几天心慌得厉害,右眼皮一直跳,会不会是小撮箕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谢静心里咯噔了一下:“王孃的情况怎么与我的一样?我这几天也是右眼皮一直跳,心慌得厉害,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看着王红梅一脸焦虑,她不忍心说出心里话,双手握紧王红梅颤抖的右手,说:“王孃,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撮箕哥吉人自有天相,会逢凶化吉,不得事嘞。您操哪样心嘛!”王红梅抹了一下眼泪,看着谢静,摇了摇头,说:“幺,你不晓得我兹几天,不是睡不着就是做噩梦。这种情况就像他父亲出事前的那几天一样。唉……要是这次小撮箕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谢静正要安慰她,门外传来了杨二师老伴的声音:“王孃,开门,是我和你杨二哥。”
王红梅起身开门让杨二师夫妻进门。几人围着大砂火坐着。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给老伴递了一个眼色。杨二师老伴看着王红梅,对她说:“王孃,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我说出来,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想办法,好吗?”王红梅立刻紧张,声音颤抖:“你……你是说,小……小撮箕他……他有哪样不好的消息?”杨二师老伴握住她冰冷的手,点了点头,说:“嗯,听说只有几天就要将小撮箕……”还没有听完,王红梅顿时手脚发麻,晕了过去,吓得几人大声呼喊。谢静赶紧掐了她的人中,王红梅立即苏醒过来。谢静端着热水,让她喝了一口。杨二师说:“王孃,我本来就担心你会受不了这个消息的惊吓,不想告诉你。但是,我想来想去,早晚都要晓得嘞,不如先告诉你,我们大家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喝了一口热水后,王红梅稍微平息了一些,看着杨二师,说:“杨二师,你帮想个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小撮箕救出来。”杨二师又咂了一口皮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些铜板,对王红梅说:“这是我们大家凑的一些钱,你明天一大早,上街打十斤白酒,买一个大公鸡,去黎翔思家,给她求个情,看看他怎么说。”王红梅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黎翔思。但是,为了把儿子救出来,她决定将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咬了咬牙,接过铜钱,对杨二师说:“谢谢了,二哥。我明天晚上就去黎翔思家。”谢静握住她的手,说:“王孃,你不要怕,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第二天晚上,提着十斤白酒,抱着一个大公鸡,谢静陪着王红梅来到了黎翔思家。李老三也在黎翔思家。看着日思夜想的美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他那双小眼睛忍不住又上上下下将谢静看了又看。李梦娇看了一眼谢静,再看看自己的亲弟弟李老三,心想:“兹个姑娘长得还真好看,难怪我兹个没有出息的弟弟成天将她挂在嘴边。”黎翔思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看也不看王红梅和谢静一眼,说:“你们找我有哪样事情?”将白酒和大公鸡放在地上,王红梅微笑着说:“黎县长,小撮箕是我唯一的小娃。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并没有通什么匪啊。你们是不是搞错喽!他爸爸死得早,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求黎县长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可怜我们母子俩,放了小撮箕吧!”黎县长一下子从竹藤太师椅上站起来,指了指地上放着的大公鸡和白酒,大声说:“放了小撮箕?说得轻巧!兹个事情,人证物证俱全,又是小撮箕按了手母印的,错不了。更何况,不是我说放就可以放嘞,兹个事情是经过我们党国的县司法处、行政处等机构研究,上报国民省政府、南京中央政府,经过蒋委员长审批后,才作出来的重大决议。我身为小城的父母官,坐在这个位置上,要对得起党国,要对得起蒋委员长的栽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任何人犯了法,家属都抱着大公鸡、提着白酒,来向我求情,让我可怜他们,放了他们,以后我们怎么执法?怎么保障一方平安呢?收起你们的东西,赶快走!”黎翔思越说声音越大。王红梅和谢静看黎翔思官腔十足,态度坚决,知道再说下去也是白说,对视片刻后,起身准备离开。李老三上前拦住谢静,色眯眯地看着她,小声地说:“谢静,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我再给姐夫说说,让他放了小撮箕。”说着,伸出手拉了谢静一下,没想到碰到谢静穿的软猬甲,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赶紧缩手,直叫“好痛,好痛”。谢静瞪了他一眼,说:“你休想!”说完,拉着王红梅的手,弯腰抱起大公鸡、提起那壶白酒,离开黎翔思家。
晦气的脸色,窝囊气填满了饥肠辘辘的肚子,萎靡的心情,伴随着王红梅和谢静,走在小城的大街上。王红梅看不清街上的行人的容颜是悲还是喜,就像谢静分不清此时的天是夜晚还是白天,二人相互搀扶着,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踉踉跄跄地穿过行色匆匆的人流,回到了铁匠街杨二师的家里。杨二师家里,挤满了在大荒坡开荒的人。看见王红梅和谢静回来,杨二师先问:“王孃,怎么样了?”王红梅目光呆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杨二师问谢静:“小静,你们去黎翔思家遇到黎翔思了吗?怎么样了?”谢静看着杨二师,先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杨二师顿时明白了一切,叹了一口气,说:“这可如何是好啊?”伍二爷急了,说:“小……小撮箕是为我们大家顶罪,大……大家可不能没有良心啊!我们要想办法救他出来才行啊!”伍二奶点了点头,说:“是嘞,做人,要凭良心,小撮箕兹个小娃是我看着长大嘞,心好、懂事、勤快,又还很聪明。不是因为我们是他的干爹干妈,我和老者才在这里央求大家,主要是我们当初那么做,是在火神庙取得老君菩萨祖师爷恩准了的。如今,孩子为我们这些泥巴埋到腰杆的长辈顶罪,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大家都不要沉默,说说话,帮出点主意。”说完,伍二奶看了看田新宝。田新宝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杨二师说:“今天来家里的,都不是外人。我们关起门,就是一家人。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大家还是说说话,出点主意吧。”田新宝抬起头,说:“我们只是平民老百姓,无权无势,县长也去求了,结果,管哪样球用呢?不可能让我们去劫法场吧。”伍二爷拍了拍胸脯,说:“劫法场……就劫法场,有什么大不了嘞!”田新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拉倒吧。就我们兹几个老者老奶和小伙小姑娘,没枪没炮嘞,唱山歌还凑合,劫法场?那不是救人,那是去送死!”田应福白了父亲一眼,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撮箕冤死?”小二毛也说:“是啊,做人要有良心,要讲义气啊。”田新宝瞪了他两弟兄一眼,说:“大人说话,你们小娃些插哪样嘴?一边玩耍去!”伍二奶看了看杨二师,说:“杨二师,我们再去火神庙问一下祖师爷,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如何?”伍二爷拍了一下大腿,说:“对啊,兹……兹个办法好得很!”说完,看了看杨二师。杨二师捋了捋胡须,对大家说:“我们铁匠街,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狗熊。愿意救小撮箕的,就一起去火神庙;不愿意去嘞,也不勉强,但,我们今晚说的话,务必烂在肚皮里,不要把我们的计划说出去!”说完,看了一下田新宝。田新宝站起身,拉起两个儿子,离开了杨二师家。
杨二师领着一行人来到火神庙,叩拜完毕后,掷起了卦。第一卦和第二卦都是阴卦,杨二师脸色大变,再向太上老君神像恭恭敬地叩拜了三次后,将卦往上一抛。只见两卦落地,在地上转了又转。待停下时,借着晦暗的烛光,众人弯腰看了看那卦,只见两卦竟然合在一起!杨二师脸色大变,半天说不出话来。众人不解,问杨二师。杨二师说:“两卦合在一起,这是罕见的混沌卦。混沌卦,既不寓意吉,也不寓意凶,可谓吉凶难遇,祸福不知的卦象,故名‘混沌卦’。”众人一听,也傻了。伍二爷说:“兹……兹个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伍二奶果断地说:“我们的干儿子落难,当然要救!我们不救,谁救?”杨二师深吸了一口气,说:“自古以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然要救!”说完,问众人:“你们讲,救,还是不救?”“当然要救!”大伙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杨二师说:“好,既然大家都同意要救小撮箕,我们在劫法场的头一天,大家准备好自家最好的武器。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而且,都要活着回来。事成之后,大家一起投奔桃花源。好不好?”“好,要得嘞!”完毕,一行人从火神庙出来,各自回到家里,忙忙碌碌地为几天后劫法场准备着。
赵不忧上法场的那天早上,铁匠街空无一人,全都去了菜市口。赵不忧戴着手链脚镣,被押着来到了落魂桥。落魂桥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赵不忧看着落魂桥下的那条小溪。小溪已干涸,常来这里洗衣的谢静的身影也没见着。很快,来到距离落魂桥不远处的菜市口。菜市口挤满了围观的人。赵不忧被押到了菜市口中央的高台上,警察验明正身。菜市口旁的主席台上,黎翔思坐在中间,旁边站着张大炮、李老三等人。围观的人群中,除了王红梅和谢静之外,还有铁匠街准备劫法场的老少爷们,他们穿着厚厚的长袍。长袍里都藏着猎枪或长剑大刀。杨二师双眼扫了扫,没有看到田新宝父子三人。心想,田新宝这个窝囊废,不一起来劫法场倒是罢了,倘若通风报信,铁匠街的这些仗义的老少爷们,可就难以脱身了。但是,转念一想:“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黎翔思宣读完毕,准备发号施令行刑。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李老三和张大炮。张大炮全神贯注地等待黎翔思的那一声号令。李老三却神不守舍,心里嘀咕着:“这个喻歪嘴,到哪里去了呢?快要行刑了,怎么不见他?这个家伙,关键时刻掉链子,真不像话!”黎翔思开始发号施令:“准备行刑!”两个刽子手,来到赵不忧面前,举着枪,等待黎翔思将那两个字喊出来后就开枪。黎翔思正要开口,只听一声“且慢”。众人抬头一看,是谢静挤出人群,穿着一身红衣服,提着一壶酒,端着一个土碗,走到赵不忧跟前,双腿微微颤抖,双眸凝视着赵不忧,说:“小撮箕……赵不忧,感谢老天爷让我认识了你。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更是铁匠街的英雄!今生认识你,很是荣幸。没有来得及与你洞房花烛夜,你就要先走喽。你怎么那么性急呢?来,今天全城的人都来喽,让苍天为我们作证:我谢静与赵不忧结为夫妻。喝完这碗酒,我们就是夫妻!”说完,倒了一碗酒,递到了赵不忧的嘴边,慢慢倒在他嘴里。赵不忧含着泪喝下了这碗酒。谢静接过赵不忧喝完酒的土碗,再向碗里倒满酒,递到自己的嘴唇边,一饮而尽。喝完酒,谢静含着泪唱了起来:
曾记与君始相遇,
犹如久别故人归。
君若今朝要离去,
我愿伴君永相随。
王红梅忍不住大声哭道:“我儿冤枉啊!有没有王法啊?我儿冤枉啊……”人群中,一阵阵骚动。伍二奶大喊了一声:“小撮箕冤枉,放了小撮箕!”伍二爷的声音几乎嘶哑:“放……放了小撮箕,小……小撮箕冤枉……”杨二师义愤填膺的声音回荡在法场上:“放了小撮箕,小撮箕冤枉!”紧接着,铁匠街的众人都一起喊:“小撮箕冤枉,放了小撮箕……”黎翔思在台上看到众人喊成一片,对张大炮说:“张局长,还不赶快制止?”张大炮朝天开了一枪。众人喊声停了下来,谢静被警察拦在人群中。黎翔思大喊一声:“时辰已到,准备行刑!”杨二师见状,立即向身边铁匠街的众人示意动手。伍二爷将长袍掀开,掏出长剑准备冲出去,伍二奶抢先了一步挡在他的前面。几个警察见状,举枪向他们开枪。杨二师扔出铁球,顿时击落了那几个警察手里的长枪。李老三从主席台上跑下来,举起手枪向伍二爷开枪,杨二师眼疾手快,只听“嗖嗖嗖”的一声,铁球飞出,李老三的手枪被击落。他的一名手下举起大刀朝伍二爷砍去,伍二奶举起猎枪朝那人就是一枪,那人大腿顿时中了一枪。一名警察举枪朝伍二奶开去,伍二爷长剑挥舞,将那警察的枪砍落。
黎翔思看到法场一片混乱,朝天开了一枪。张大炮和李老三同时吹起了哨笛,法场外来了好多警察和民团,举着枪将法场团团围住。黎翔思在台上大声喊:“所有警察和民团都听着,将劫法场者就地击毙!”被铁链绑得严严实实的赵不忧,喝下了谢静倒进嘴里的那杯酒后,顿时觉得浑身血脉扩张,体内有一股激流在不停地翻腾着。手脚感觉越来越有劲。看见师父等人为救自己,正在拼命劫法场,已被包围,危在旦夕。他正要发功弄断铁链。只听法场外传来一阵喊声:“住手。你们确实抓错人了。真正通匪的人在这里!”
众人朝喊声望去,只见法场外,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年轻人,正押着两个人向他们走来。李老三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被押着了那两人——居然是喻歪嘴和癞皮狗。杨二师也看清楚了那个带着两个年轻人的老者,他不是别人,居然是田新宝!与他押人的那两个年轻人是他的两个儿子——小二毛和田应福!伍二奶和伍二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时看起来猥琐的田新宝,此时,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只见他威风凛凛、不慌不忙地带着喻歪嘴和癞皮狗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到主席台前,对黎翔思说:“黎县长,四大家族被偷,是与癞皮狗一起的一些烟鬼嫖客所为,他们都是小城的,并非桃花源的土匪;将偷来的包谷和银元扔进铁匠街的各家各户,也是这些小城的烟鬼嫖客所为。所有这一切,都是这个民团的副团长喻歪嘴指使,跟小撮箕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小撮箕是冤枉的,请黎县长放了小撮箕。”黎翔思心想:“这个喻歪嘴不就是小舅子李老三的手下吗?——居然被这个铁匠街的老者和他的两个儿子抓住了,真是他妈的废物!但是,仅凭这个铁匠的几句话,怎么能轻易放了小撮箕呢?如果就这么放了,以后我这个县长还有威信吗?”想到这里,他站起身,对田新宝说:“你只是一个铁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你又是怎么会想起要抓他们两个的呢?”
田新宝早就料到黎翔思会这么问,就把那天晚上看见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李老三听了后,纳闷:“这个老者平时看起来窝窝囊囊,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厉害?那天晚上他又怎么听到我与喻歪嘴的对话呢?”黎翔思指了指田新宝,转过身来问李老三:“他说的话,是真的吗?”李老三眼睛一斜,撇了一下嘴,摸了一下脑袋,说:“没有这些事,全是他编嘞!”说完,他问被绑着的喻歪嘴,说:“田老者说的是真的吗?”喻歪嘴看到黎翔思和李老三都在,心想:“这个田老者真看不出来有两下子,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我抓住了。在翠花楼后面,我没有带我的人,担心被他干掉,划不来,所以才承认。到这里,有县长、三哥他们,都是我的靠山,我还怕哪样?你叫老子承认,老子才不承认呢!看你田老者能怎样!”想到这里,他头一偏,说:“这个鬼老者无缘无故把我抓住,他说的这些,都是他编造的,没有这回事。”李老三又问地上绑着的癞皮狗:“田老者说的是真的吗?”癞皮狗被田新宝父子三人抓住的时候,吓得差点尿裤子,本来以为这回必死无疑。但,听了喻歪嘴刚才这么说,又看到李老三说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神,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于是,他说:“我是莫名其妙被抓的。他说的这些都是他编造的,没有这些事!”
黎翔思听了他们的对话,底气更足了,指着田新宝父子三人,再指着杨二师等人,说:“你们这些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劫法场,绑架别人。你们以为还是满清吗?不是!如今可是蒋委员长领导的中华民国了,绝不容许你们胡来!来人,将这些人通通抓喽!”警察和民团将杨二师、伍二奶夫妇和田新宝父子等人都抓了起来。黎翔思向那两个刽子手大喝一声:“你们两个还呆头呆脑的做哪样,立即行刑!”两个刽子手长枪对准赵不忧,准备开枪。
赵不忧看到师父等人为了救自己被抓住,心想:“这个狗官,事情已经被田大伯说得清清楚楚,没想到,竟然这般滥用刑法,滥杀无辜。这种狗贪官,不铲除,还会害死好多无辜的老百姓。”正想着,只听有人大喊一声:“黎翔思……我的儿……是……是冤枉的啊……”赵不忧一看,母亲大喊一声已经晕了过去。谢静朝赵不忧喊道:“小撮箕,我们来世还要在一起!”话音刚落,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倒在地上。赵不忧看到,自己世上最亲的两人已经倒下,为了救自己竟然连累了这么多人,不再犹豫,全身发力,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绑在身上的铁链脚镣全部被震断。两个刽子手被他的内功震出一丈开外。黎翔思大声嚷道:“打死小撮箕!”赵不忧腾空飞起,飞到黎翔思身旁,用十八罗汉拳中的“仙人摘桃”抓住了黎翔思的脖子和双手。黎翔思痛得汗都出来了。李老三在一旁急了,举起手枪对准了赵不忧。张大炮急得喊道:“抓住小撮箕,开抢打死他。”喊声刚落,几百支长枪、短枪对准了赵不忧。赵不忧双手稍使劲,痛得黎翔思又叫了一声。赵不忧对他说:“叫他们放下枪,不然,我要了你的命。”黎翔思喊道:“别管我,开抢打死小撮箕。开抢啊!”举着枪的警察和民团那些人,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李老三悄悄转到赵不忧身后,用手枪对准他的后背,准备开抢。只听“砰”的一阵枪响,众人朝赵不忧看了一下,顿时吓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