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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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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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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街》连载

第十章 枯木逢春

赵不忧捂着自己右手的枪伤,看了一眼田应福受伤的右手,说:“好了,我们清理战场,以便赶紧回去。我和你手上的伤口需要及时处理。”田应福说:“没事嘞,谢静姐医术那么高明,只要她治疗,应该很快会好的。”“那是肯定的!”不知何时,谢静已来到他们身后。“你来干什么?”赵不忧问。“你们走了没多久,我们在麻窝寨远远听到好一阵枪声后,悄然无声。心里着急,就跑过来看过究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们太厉害了,居然把龟太郎和他带来的那些该千刀万剐的日本鬼子消灭了!太爽了!”谢静说着,仔细看了看赵不忧和田应福右手的枪伤后,给他们作了包扎,“回到医务室再帮你把子弹取出来。这是简单包扎。既然已经清理好战场了,回河池抗日同盟会再弄吧。走,回去吧。”

不一会儿的工夫,一行人来到抗日同盟会。韩明强已经在医务室等候。谢静熟练地帮赵不忧和韩明强把伤口处的子弹取出来,迅速包扎好伤口。在赵不忧和韩明强的旁边,有了谢静的几次示范后,那军医也将田应福手臂上的子弹取了出来,很快处理好了伤口。

田大毛来到孟婉婷的寝室。雷雯正在陪孟婉婷说话。雷雯看见田大毛来了,对孟婉婷笑了笑,说:“我还要有点急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吧。”说完,跟田大毛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去了。孟婉婷看着田大毛,问:“大毛,这龟太郎被打死了,我们的仇也报了,下一步有何打算?”田大毛想了想,说:“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我想从军,继续参加抗日。但是,这里的生活太苦了。我不想呆在这里。等我找到了国军,投国军去。”孟婉婷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想回家去的,但想想,我已没有家,回去又有哪样用?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就继续跟他们抗日吧。什么国军不国军的,只要能抗日,在哪里都一样。”

铁匠街的夜晚,月亮独自守候在夜空中。几颗星星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释放有限的光芒,似乎在这清冷的等候中,企图照亮夜归的游子回家的路。杨二师家里,王红梅、田新宝夫妇、伍二奶夫妇,同杨二师夫妇一起,正在这漫长的黑夜中絮絮叨叨。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看了看愁眉苦脸的王红梅,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再说,小撮箕他们几个娃儿,都是我们铁匠街中有脑筋的年轻人。并且,小撮箕身手那么好,应该没事嘞。王嬢,你担心哪样嘛?”王红梅正要开口说话,伍二奶说:“就是啊,几个小娃都是我看长大的,都很有出息。尤其是小撮箕。田应福从小就在好再来小酒馆当伙计,兹个小娃起眼动眉毛——机灵得很,出去不会吃亏的。只是小二毛这孩子,忠厚老实,要是没有田应福和赵不忧的帮助,是要吃亏的。”田新宝一听伍二奶这话,心里很是不痛快,但,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咂了一口皮烟,对伍二奶下了一笑,说:“二奶,你又不是不晓得,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这就像你家小土豆和小细豆:小土豆那张嘴巴,比婆娘还要会讲;小细豆呢,三棒打不出一个响屁来。所以啊,我从来不会用同样的方法来教小娃。至于说,他们几个出门,我是一点都不担心。毕竟,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能力各有不同,但是,既然是结伴出门,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日,娃儿些已经长大了,总会取长补短吧!”他年轻时走南撞北,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结交过各种各样的人,对于突发事变,应变能力比一般人强。所以,尽管心里比谁都还着急,在言语上,却总是表现得比谁都还漫不经心。老伴田二婶白了他一眼,说:“你们男子汉心确实黑。自从娃儿些去独山后,我没有哪一顿饭吃得香。我看你倒是顿顿吃得香。你们这些男子汉啊,就像娃儿些不是你们嘞,一点都不关心。”伍二爷喝了一口苦丁茶,说:“他……他田二婶,看你说的,好……好像只有你们这些女的关心小娃,我们这些男的就只会咂皮烟、喊拳喝酒、喝茶解闷喽。其实,田二叔是哑……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干着急,管哪样用?慢慢等,想想办法,才……才是应该要做的事情。”要是在以前,伍二爷同伍二奶一样,看到田新宝平时那胆小怕事的怂样,总喜欢钻他的牛角尖,但是,自从那次在法场上,亲眼目睹田新宝的机智勇敢后,对他刮目相看,心底对他佩服有加。田新宝等伍二爷说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苦丁茶,说:“还是二爷了解我。人不出门身不贵,小娃些,你如果不让他出门,经历一些事情,吃一点苦,那么,他永远是个没有断奶的大娃。至于说是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是,要相信是福不是祸,是祸就躲不过。”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老伴,安慰她说:“没事嘞,慢慢等吧,娃儿些都会平平安安回来的。”田二婶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兹些婆娘,成天都是同锅碗瓢盆油盐柴米打交道。要让我们同你们一样,优哉游哉地咂起皮烟,喝起茶,慢慢等,我们是办不到嘞。我天天都在观音菩萨面前烧香祈祷。”伍二奶凑近田二婶,说:“上次,我们也给他们叫魂了,应该是有点作用的。但是,我听说,去黑石头烧香许愿更灵。”说完,就兴致勃勃地说了某家因为某事去黑石头许愿后,显灵的事情。田新宝咂了一口皮烟,笑了一下,说:“那是你们才相信这种事,那只是巧合。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但是——”说到这里,他又咂了一口皮烟,看着伍二奶,问:“去黑石头许愿,需要带哪些东西?”伍二奶看着他,噗嗤一笑,说:“你刚才不是说不相信这种事情吗?”田新宝“呵呵”一笑,说:“二奶,你是晓得嘞,一家人,过生活,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好事情,不用说,都会让一家人高兴起来。但是,倘若遇到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部都去悲伤了,难得找到出路。女人嘛,总是比男人脆弱一些,在家里长吁啊,短叹啊,都是难免的。男人就不一样了,心里有多苦,都要藏起来。毕竟,这个家还必须靠男人才能撑起来。所以,老班子常讲,男子汉,汉子难啊。”说到此处,他把脸侧到一边,又迅速转过头,看着伍二奶等人,笑了笑:“话又说回来,这次娃儿些出门,我觉得凶险是有的,但是,最终肯定都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更可况,我们铁匠街的老少爷们,是劫过法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怕它过球!”

他虽然平常不带粗话,此时此刻,脱口而出的粗话,没有让人感到粗俗,却让人觉得多了几分豪气。伍二爷竖起了大拇指,说:“田二叔,说得好啊!不愧被铁匠街的老少爷们誉为‘田大爷’或‘田大伯’啊。”田新宝喝了口苦丁茶,微笑着地对伍二爷说:“我这大半辈子,什么也没做成,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唯一能让我找到点安慰的,就是铁匠街的老少爷们,在开玩笑的时候,常常取悦于我,喊我什么田大爷或田大伯,算是对我的抬举了。其实,我晓得我有几斤几两——咦,刚才你们说的黑石头许愿的事情,什么时候去,要去的时候,讲一声,我们约起一起去。”伍二爷说:“那……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就……就是怕……怕那……那个……”伍二奶看着伍二爷说到这里,更不利索了,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帮他接了下去:“只不过,就是怕土匪?”说完,看了看伍二爷。伍二爷点了点头。王红梅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些穷人有什么怕嘞!好久没有听到土匪抢人了。再说,以前常听说,那些土匪专门抢的是有钱的人家。比如,四大家族赵钱孙李这些有钱的人家户。”一直低着头,咂着皮烟,没有说话的杨二师喝了一口苦丁茶,抬起头,看了看大家,说:“是啊,自从娃儿些去了独山后,这些士匪什么人都抢。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王红梅说:“我们这些在家里傻呆呆地等娃儿些回来的老人们,为了给他们求个平安,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也做不成。我看啊,我们结伴去,人多力量大。我还没见过土匪长什么样呢!呵呵。也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这些土匪的模样,是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样子。”伍二奶拍了一下大腿,看了王红梅一眼,站起来说:“对,怕哪样?铁匠街的老少爷,老奶大婆娘小媳妇,法场都敢劫。我就不相信,这些土匪难道会有法场上的那些刽子手、警察和民团厉害!不怕得,到时候,我和你家伍二爷陪你们一起去。我们铁匠街从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人有事众人扶,一家有难全街出。从来不落单!”伍二爷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说:“对,我……我家小细豆得了伤寒病,要是没有谢……谢静兹个姑娘医治,不晓得会有哪样结果。小细豆好了,全是她的功劳。小撮箕经常帮助我们两老口子挑水。田应福经常提酒给我喝。小二毛呢,常常帮我们做农活。现在,这些娃儿出门这么多天未归,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伍二奶和伍二爷刚说完,田新宝赞道:“伍二奶伍二爷,你们真是仁义。你们的好意我们领了。在这里,我就先感谢了。去黑石头许愿,虽然有凶险,但是,有你们参与,我们心里就踏实多了。”他说到这里,突然先看了一眼伍二奶和杨二师夫妇,再看了看伍二爷,说:“你们发现没有,刚才伍二爷说话,好利索啊!二爷,你是怎么做到的?”伍二爷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自从那年从马上摔下来,落下这个脚跛和说话不利索的残疾后,我心想,脚跛就算了,但是,这个说话必须要跟以前一样利索。否则,小细豆又那么老实,要是有人欺负他,你二奶不在身边时,我还是这么结结巴巴,怎么能为娃儿说上几句公道话呢?于是啊……”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苦丁茶。伍二奶帮他接了下去,说:“于是,你伍二爷,天天念顺口溜。刚刚开始,他只能背老班子些传下来的顺口溜。并且,还念得结结巴巴的。到后来,不但背得滚瓜烂熟,不结巴,而且,看到什么,就能立即用顺口溜说出来。”田新宝听了这话,从来都喜欢找乐的他,立即将刚才的事丢在一边,迫不及待地对伍二爷说:“二爷,二奶说的可是真嘞?”伍二爷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田新宝来了兴趣,说:“二爷,那就来一段吧。”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说:“嗯嗯,是的,我们铁匠街的父老乡亲,除了山歌,还喜欢顺口溜。来一段,二爷。”伍二爷有点犹豫,看了看伍二奶。伍二奶给他递了一个眼色,说:“老者,别怕,就像在家里你一个人说顺口溜一样。你就当别人都没在。给他们露一手。”在伍二奶的鼓励下,伍二爷喝了一口苦丁茶,站了起来,说起了顺口溜:

铁匠街的晚上静呀嘛静悄悄,

老者老奶大婆娘小媳妇啊心呀嘛心好焦。

原来是娃儿些出门多日还未归,

急得大家摆了龙门阵后又把牛来吹。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出门多日心忧愁。

不要嫌我们这些老者老奶残汤寡水话还不少,

更不要说我们唠唠叨叨张哩张倒。

实在是几个娃儿平时懂事孝顺逗人想,

如今他们在外面怎么样又没有哪个回来跟我们讲。

只有坐在杨二师家喝茶咂皮烟摆一下龙门阵,

我们不怕老姜辣就怕生姜嫩。

娃儿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

就怕半路上遇到凶煞和恶神。

说了半天想起去黑石头许愿,

又担心那些土匪会出现。

幸好铁匠街的老者老奶大婆娘小媳妇都是一家人,

决定哪天为了给娃儿些求平安去黑石头许愿结伴出城门……

伍二爷一口气说完,众人鼓起掌来。杨二师看着大家说:“那么,我们决定明天去黑石头为娃儿些能平安回来许愿,大家说,好不好?”“好!”“明天就明天,好。”“好嘞,我们各自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黑石头。”众人说完后,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桃花源里,茅草屋里的木桌上,一盘干辣椒筒筒炒猪尿泡,一盘花生米,一壶包谷酒,两个酒杯。独眼龙和刀疤脸正在喝酒。独眼龙已喝得晕晕乎乎,他一边端着酒杯,一边站了起来,指了指木桌上的那几个菜,摇摇晃晃地对刀疤脸说:“刀老弟,你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自从老罗到了我们桃花源,收了那些从外地逃荒来的难民后,老大竟然下令不准再下山捞财,不准骚扰老百姓,弟兄们不敢随便下山去抢东西了。成天就在这桃花源的山坡上脸朝黄土背朝天,拼命地做农活,还要喂猪什么的。累得半死不活不说,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吃不了一片肉,啃不了一块鸡骨头。生活都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准我们下山去捞点小财。身为土匪,不下山抢东西,不去捞财,这叫什么土匪窝?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些年,我们都没有下山打劫了,居然也常常被冤枉。这小城不管是哪家哪户或者某人的东西被抢被偷了,都说是我们桃花源干的。天,菩萨,还要不要人活啊!”刀疤脸醉眼迷离地看着独眼龙,右手举起来,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龙哥,小声点,你不要以为老大走了,就可以随便讲话。告诉你,老大虽然下山了,可是,你不要忘喽,在这桃花源山坡上,还有老大的心腹若干呢。所以啊,说话小声点。”独眼龙坐了下来,闭了一下眼睛,又迅速睁开,看了看门窗外,摇摇晃晃地看了一下刀疤脸,压低了声音,说:“刀老弟,你说得没错。我们小声点讲。你回答我刚才问的话……作为一个土匪,不下山捞财,叫什么?作为一个土匪窝,只让收留下来的难民成天挖土喂猪喂鸡,又叫什么?”刀疤脸膜了一下后脑勺,对独眼龙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土匪不下山捞财,不抢东西,那叫不务正业;土匪窝不发动大家下山捞财,成天做农活,那就不是土匪窝喽,那叫贫民窟。”说完后,用筷子夹着花生米,放在嘴里,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得意地问独眼龙:“龙哥,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独眼龙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右手竖起了大拇指,笑了起来,说:“刀老弟不愧为资深的土匪,说得太有道理了。”说到这里,看了看门窗外,继续压低了声音,“你老弟有什么打算?”刀疤脸凑近了独眼龙,用右手遮挡住嘴,小声地说:“听说,在小城外八公里处的黑石头,最近去那里许愿的人特别多。有的还很有钱。我想,不妨带着我们手下靠得住的那些弟兄们,下山去碰个运气。如果时机不成熟,就带着弟兄们回来,相当于下山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说不定,运气好时,会捞上一小笔呢。”独眼龙拍了拍腰间别着的手枪,说:“是的,自从上一回,同我的表弟达成协议,搞了那么一小笔生意,收获了这支手枪后,天天练枪法。练了这么长的时间,野鸡野兔打了不少,就是从来没有下山用这支枪抢过人呢。这次,可以用这支手枪试一试喽。”刀疤脸摸了摸脸上刀疤,说:“龙哥,其实,这次下山去,我不光是为了捞财,还想完成多年来想做的一桩事情。”独眼龙看了他一眼,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就是为了找黎翔思报一刀之仇吗?其实,我下山,捞财是借口,找黎翔思报仇才是真正的目的。黎翔思不但欠我一条人命,还欠我一只眼睛。”刀疤脸一听,酒醒了一半,赶紧问道:“我从来没有听龙哥说过什么人命和眼睛的事。莫非,龙哥的这只见不了光的眼睛是黎翔思所为?”独眼龙将酒杯里剩余的那半杯酒一饮而尽,说:“我本是息烽人,自幼父母双亡,是大哥一边读书一边做苦力,省吃俭用,又当爹来又当妈将我抚养。多年前,我才七八岁的时候,大哥从师范毕业出来,被分配在息烽中学当老师。期间,与一个女老师两情相悦,准备结婚。谁知道,大哥的未婚妻被时任校长,当时已经结婚生子的黎翔思看上。一天下午,大哥带着我去未来大嫂的寝室,准备接她回家。刚要进门,就听到未来大嫂大声喊着‘滚出去……救命啊’,大哥一脚把门踢开。只见黎翔思正准备向未来大嫂扑去。大哥一拳挥过去。那黎翔思好像有点功夫。三下两下就将我大哥打翻在地。并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杀死了我大哥。我跑上去抓起黎翔思的手,使劲咬,被他一刀戳伤了右眼。吓呆了的未来大嫂疯狂地向黎翔思扑过去,被黎翔思一刀杀在胸部,当场就死了。我的喊叫声惊动了寝室隔壁的老师们,大家跑进来看,被那场景都吓呆了。我的眼睛痛得厉害,发狂地冲出看热闹的人群,一阵奔跑。跑着跑着,就昏倒了。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桃花源茅屋的一张床上。后来才知道,是老大下山时,碰巧遇到了我,就把我抱上了马,带上了桃花源。并请来了柯满先生为我受伤的右眼止血止痛上药。但那只眼睛就这样看不见了……”

刀疤脸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将拿起预先装好的皮烟,咂了一口,对独眼龙说:“龙哥,以前,我总认为我是最惨的。没想到,今晚听了你的生世后,我这点疤痕又算得了什么呢?”独眼龙抹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抬头看了一眼刀疤脸,问:“刀老弟,你脸上的刀疤又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吗?”刀疤脸将烟杆递给了独眼龙,叹了一口气,说:“我本来是铁匠街的一名学徒。七年前,黎翔思同税务局的张大炮到铁匠街来收税。我师父年老多病,气喘得厉害,断断续续告诉黎翔思:没有生意,饭都吃不饱,一身补丁衣服穿几年,根本就没有钱上税。黎翔思打起了官腔,说:‘身为老百姓,必须毫无条件地上税,并且不能少交,更不能不交,违抗者,严惩不贷,是蒋委员长一贯坚持和强调的政策。我现在不是以个人的身份跟你讲,而是代表政府给你讲。假如你仍然顽固抗税,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啊,老者!’我师父秉性敦厚,又加上疾病缠身,自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向黎翔思解释。只说了句:‘黎县长,反正我现在是,要钱没有,要命只有一条。你如果要,现在就拿去!’黎翔思伸出手,指着我师父对他手下的那些人说:‘把这个刁民给我抓起来!’我跑过去拦住黎翔思手下那些人,不让他们抓我师父,却被黎翔思一脚踢来,把我踢跌倒在地。我的脸碰在一把刚打好的锄头上,当时痛得我晕了过去。三天后,我才醒来。我师父在当天就被黎翔思气得口吐鲜血,一口气上不来,就撒手西去了。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师父收留了我。师父去世后,我像一只汪洋中的小船,失去了船帆,开始四处乞讨,流浪。一年后,遇到一位从广东来的卖艺师傅,他见过我可怜,将我带着跟他卖艺。期间,我学会了十八般武艺,还用猎枪练就了好枪法,并学会了认字,读了一些古诗词。在我十八岁那年,卖艺师傅去世。我思乡心切,带着卖艺师傅留给我的一些钱,经过一两个月,骑死了八匹马,又回到了故乡小城。在我母亲的坟上烧纸时,正好遇到老大路过。他看我面善,问我是否有去处。我当时正愁没去处,就跟着老大上了桃花源……”

独眼龙听刀疤脸一口气讲完他同自己一样离奇的身世,擦了一下泪水,喝了口苦丁茶,说:“刀老弟,想不到我们俩的身世和遭遇都同这个黎翔思有关。一晃你我已长大成人,还过着这样吃了上顿担心没有下顿的生活。那仇人却还逍遥于官场好多年……老天爷,到底要不要人活啊?”刀疤脸端起酒杯,对独眼龙说:“龙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俗话说,有共同的仇人,可以成为生死之交。多年前,我们柔弱得只有缚鸡之力,所以苦等十多年。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十年有余,是找仇人算总账的时候了。来,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喝下这杯酒,干杯!”他虽然是土匪,但跟随广东卖艺师傅,文武兼修。平时,未喝酒时,怕桃花源的弟兄们笑话,说话大大咧咧的。只要喝起酒来,偶尔会带出一些文采飞扬的话语。

“那就这样说定喽,我们明天去黑石头先捞点财。刀老弟,你看这样行不行?”独眼龙咂了一口皮烟,说:“行是行,但是,我想了一下,我们不抢穷人已经好多年,这次到了黑石头,我还是那句老话。只抢富人,莫抢穷人。当土匪,也要有当土匪的底线和原则。莫坏了我们桃花源土匪的名声!”刀疤脸喝了一口苦丁茶,说:“对,我们桃花源的土匪,不要像四方洞的土匪,抢穷人,巴结国民党那些当官的。那样的土匪,真是该千刀万剐。可以这么说,如果政府什么事情都为我们老百姓着想,谁还会当兹个土匪,做兹个提起脑袋玩的买卖?”独眼龙吐了一口浓烟,说:“是嘞,刀老弟。你看,我们桃花源的土匪成员,有哪一个不是因为被可恶的‘刮民党’逼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才到桃花源来避难,找一口饱饭吃的?比如,你、我、老罗和张翠花,还有老大跟那些外地逃荒到这里的难民……”

半夜三更,黎翔思家里,李梦娇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她索性从床上起来,穿上睡衣,来到客厅。黎翔思坐在沙发上,嘴里含着一根雪茄烟,翘着二郎腿,双手玩弄着两根金条。李梦娇从她身后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黎翔思正在发呆,突然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穿白衣的李梦娇,吓得他全身哆嗦了一阵,差点晕过去。片刻,缓过神,赶紧把金条收起来,揣在衣服口袋里,大声吼道:“大半夜嘞,也不打个响声,差点吓死我。人吓人,会吓死人嘞!你又不是不晓得兹个道理!”李梦娇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往沙发上坐了下来,瞪了他一眼,说:“堂堂一县之长,现在是在家里,又不是在乱坟岗,跟你打个招呼,都会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黎翔思伸出手,在她的肩膀上揉了揉,说:“夫人言之有理。但是,最近几天,我的右眼皮一直跳过不停,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在客厅坐了大半夜,也没有睡意。”李梦娇顺势倒在他怀里,撒娇道:“我这段时间也觉得邪乎。按道理,那个裘撮撮给我们做了法事后,应该要好些。但是,除了没有再做恶梦,却丝毫未见其他好转。正是如此,在床上睡了半天,还是睡不着。本来想从床上起来跟你摆一下龙门阵,却让你吼得莫名其妙!哼,真不会疼人!”黎翔思摸了摸她长长的披肩发,说:“梦娇,我兹几天在想,虽然日本人从独山撤出去了,但这个仗,仍然在没完没了地打。现在铁匠街那些穷鬼,自从舞龙比赛后,仗着比赛赢了,既不上税也不缴纳治安管理费了。那些土匪呢,好久没有来城里抢东西了,简直无聊死了。”李梦娇不解地问:“土匪没有来城里抢东西,那是好事啊。你堂堂一个县长,怎么会说出觉得无聊这种话呢?”黎翔思轻轻推开她,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背起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说:“妇人之见。你啊,简直就是妇人之见啊!”说到这里,他转过身,面对着李梦娇,用右手指了指她,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道:“你想想,如果四大家族等这些城里的旺族不时常来我这里供奉,你和我吃的用的等那么大的开销仅仅靠我那点薪水,怎么会够用呢?如今土匪不进城,他们没有损失,怎么会用得着我这个县太爷呢?所以,当官,钱,何处而来?惟有乱也。”

李梦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黎翔思喝了一口苦丁茶,说:“现在是同日本人打仗。也不晓得哪个会打赢。反正,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赢,哪边赢,我们就得靠向哪一边。到时候,找靠山,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也是需要钱的。所以,以后要是不打仗喽,我兹个县长能不能继续当,就要看现在能弄到多少钱来。”李梦娇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对黎翔思说:“老黎,我听小老三说,最近去黑石头那里许愿的特别多。也是怪,好多人都说,在黑石头许愿,灵验得很。明天早上我们去黑石头许愿,你看好不好?”黎翔思沉吟了一下,说:“好倒是好,只是我毕竟是一县之长,认识我的人多。如果在那种场面,让人看到,还是不太好。”李梦娇想了一下,说:“你说得有道理。你看,我喊小老三同我一起去,怎么样?”黎翔思点了点头,说:“好嘞,就这么办。”

王红梅、杨二师夫妇、伍二奶伍二爷夫妇和田新宝夫妇,一大早,就从铁匠街出发了。几个时辰后,来到黑石头。几人抬头一看,只见人山人海处,一座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下,矗立着一大块黑石头。高约三丈,宽约七八尺。杨二师问身旁的一个小贩:“请问这个地方就是黑石头吗?”那人继续低着头忙碌着买卖,说:“是的。这个地方原来没什么人住。也是最近才听说叫烂脚丫岩脚。”说到这里,站直身体,指了指对面的那个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说:“你们看,那就是烂脚丫岩。烂脚丫岩脚下的那块黑色的大理石,就是黑石头。”伍二爷说:“我们赶快过去,弄完了好回去。”伍二奶朝那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说:“这么多人,好像需要排队。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啊?”田新宝将烟杆拿了出来,一边装皮烟,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不要慌,老班子些说得好,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既然来了,就耐心等吧。不管怎样,总要等弄好后才回去。”王红梅双眼搜寻了一下,看见许多人正在杀鸡,她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于是,问身边的那小贩。那小贩说:“那是用鸡当作供品。这黑石头是什么神灵,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但是,来这里许过愿的好多人都说,最好用鸡为供品,即是‘机(鸡)不可失’,如此,许愿才会灵验。所以,每一个前来许愿的人,都要自带供品。有的是用杀好,拔毛去内脏,弄干净了的大公鸡。有钱的,还会用三只全羊当作供品,说这叫‘三阳(羊)开泰’……除了这些,还得向黑石头前面的木箱子投放钱。投的钱越多,在黑石头神灵的庇佑下收获的财富、好运也会越多。”那小贩说到这里,指了指正在投钱的人。王红梅等人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此时投钱的人,正是她这一生中,最不想见的人——李梦娇和李老三。田新宝咂了一口皮烟,抬眼望去,却看见黑石头的旁边站着赵钱孙李四人,正在面带笑容、交头接耳地嘀咕着什么。他低着头,悄悄地从拥挤的人群绕到黑石头旁边,在距离赵钱孙李不远处,屏住呼吸,运用内功中的‘千里接音’,仔细听着。只听到一人说:“还是你老钱脑筋多,居然会想出这个用黑石头招财的法子。”另一人说:“我算什么脑筋多,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孙老弟过奖了。谁让这城里城外的穷鬼们总是爱欠租子,拒缴税,不交治安管理费呢。”这时一个声音浑浊的人说:“老钱,你说不是你想出的法子,那又是谁想出来的呢?”一个声音嘶哑的人也问:“是啊,老钱,这黑石头招财的法子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呢?”老钱说:“还有谁?除了城里最大的那个官,你说,还有谁会如此胆大包天张罗我们四大家族私下用这块丑陋的黑石头招财呢?”

田新宝心里一沉,悄悄走了回去。凑近杨二师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告知了他。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恍然大悟,说:“我原先也觉得吸引这么多人到黑石头来许愿这事,一定有蹊跷。现在看来,到这里来的人,能不能求到财很难说,却是送了不少财。”田新宝说:“是嘞,我们不要凑热闹,回去吧。否则,也要被欺骗嘞。”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王红梅及伍二爷伍二奶夫妻俩。伍二奶和伍二爷夫妻二人,已经将五只公鸡杀好,并嘱咐杨二师和田新宝等人要将油纸包好的鸡血旺揣在胸前,说“这叫大吉(鸡)大利,一旺(血旺)到底”。王红梅正焦急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恨不得挤到黑石头旁,赶紧许愿了事。伍二爷似乎没有防范,看着旁边土里的油菜苔,悠闲地唱起了山歌:

二月菜苔绿油油,

儿行千里母担忧。

牵肠挂肚无着落,

结伴来到黑石头。

伍二奶接下来唱道:

冬去春来雪未融,

不见暖阳雾蒙蒙。

欢天喜地来许愿,

求神保佑除灾痛。

杨二师走到伍二爷伍二奶身边,悄悄地将田新宝刚才告知他的一切告诉他们夫妻俩。旁边的王红梅听了,犹豫了一下,说:“那,我们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在这里许愿呢?”杨二师捋了捋胡须,向四周看了看。突然看到在距离他们五丈开外,有一群人神色与常人不太一样。其中两人他认识:一人是独眼龙,一人是刀疤脸。他心里嘀咕:“这二人不就是桃花源的土匪吗?他们怎么也来了?”但是,他不露声色,赶紧把脸转过来对着伍二爷等人说:“许愿,是为了给出远门的孩子们求平安。只要一心向善,在哪里许愿,向哪个神灵求平安,都是一样嘞。既来之,则安之。这样,我看这里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等会儿,我们见机行事,来一个将计就计,揭穿他们的假把戏,让大家别再将血汗钱送给这些披着人皮的吸血鬼!”接着,低着头,小声地将自己的计划讲了出来。伍二爷等人听完,立即分散开来。

混在人群中的独眼龙和刀疤脸,带着一二十人,看着眼前的阵势,面面相觑。刀疤脸小声地对独眼龙说:“刀哥,你看到赵钱孙李没有?他们可是这小城的土霸王。专门欺男霸女,无法无天。这次带着弟兄们来到这黑石头,我们为何不顺便替天行道,将这四人解决了。也好替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报仇雪恨!”刀疤脸说:“龙哥,我也正有此意。但是,老大没在,就我们俩和带来的这一二十个弟兄,可能还是不行。”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朝赵钱孙李看去。这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朝着赵钱孙李四人对面的一人刺去。那人一边刺,一边大声喊道:“李老三,你兹个狗日嘞杂种,还我小羊宝婆娘的命来!”

李老三侧身躲过,一脚踢落小羊宝手中的尖刀,摸出手枪,正要向小羊宝开去,只见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飞镖,“嗖”的一声,将李老三的手枪击落。李老三手一挥,一下子跑过来二十多个人,将小羊宝团团围住。小羊宝赤手空拳,用尽蛮力,却难敌民团那些人。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看小羊宝就要被擒住,独眼龙和刀疤脸正想掏出枪来解救,杨二师等人也准备将长剑大刀拔出来,向李老三等人砍去,飞镖又“嗖嗖嗖”地飞过来,将民团那些人纷纷击中,倒在地上,捂住手或脚,在地上哭爹叫娘。李老三捡起手枪,对准小羊宝就要开枪,这时,又飞来阵阵飞镖,将他的手枪击落在地。“到底是哪个甩过来的飞镖呢?”李老三大喊大叫,四处张望。独眼龙和刀疤脸面面相觑,两人都在想:到底是哪个高人居然会有这么厉害,连续甩了这么多飞镖,也没有谁能见到其踪迹。这边,杨二师悄悄对田新宝说:“看来,今天这里隐藏了一位飞镖高人,是谁呢?”田新宝看了看周围,说:“我也在仔细查看飞镖到底是从何处飞起的。但,看了几次,都没有看出这些飞镖的轨迹。莫非这是失传多年的无影镖?”杨二师捋了捋胡须,说:“是嘞,在我年轻的时候,听说有一位使用无影镖的少侠,轻功了得,江湖人称‘大侠无影镖’。经常行侠仗义,杀富济贫。不过,前几年,听说这位少侠已经金盆洗手了。再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果大侠无影镖还在,应该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了。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飞镖,除了他,无人能使,该不会是他重出江湖吧?”

小羊宝本来在李老三及其手下的包围下,眼看就要被围困,却被这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飞镖解救了下来,反败为胜。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刀正要向李老三砍去,却被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将他拉起,冲出人群,一阵狂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杨二师又捋了捋胡须,赞道:“飞镖无影,轻功非同寻常,身手敏捷,见首不见尾。应该是大侠无影镖重出江湖了!”独眼龙看到小羊宝被救走,立即对刀疤脸说:“刀老弟,我们动手吧。那黑石头前面的钱箱里,有很多钱,我们趁乱快去抢了这个钱箱吧。”刀疤脸点了点头,说:“好嘞,龙哥,我们快叫弟兄们动手吧。”独眼龙正要挥手,让手下动手。只听到黑石头的后面传来了一阵声音:“赵钱孙李,你们这些成天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四大家族,居然敢在吸血鬼黎翔思的教唆下,利用我的名誉,骗取善男信女的血汗钱,简直可恶到了极点。如果再不迷途知返,继续执迷不悟,本神一定会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赶快停止诈骗,退会乡亲们的钱吧!”赵钱孙李和李老三等人刚才已被小羊宝和那无影镖吓得惊魂未定,如今又看到这黑石头摇摇晃晃,还发出了声音,吓得面如土色,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伍二爷和伍二奶一直在观察着杨二师和田新宝,只见杨二师双手掌向那对面的黑石头挥去,那黑石头居然被杨二师的掌力打得摇摇晃晃。伍二奶小声地对老伴说:“老伍,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失传已久的功夫,能将隔着一座山的老虎打伤?”伍二爷想了想,说:“你说的是‘敲山震虎’吗?”伍二奶点了点头。伍二爷看了看杨二师,不由得肃然起敬,再看看田新宝,只见他双唇紧闭,喉结却在上上下下不停地动着。他俩知道这是腹语。伍二奶给伍二爷递了眼色,让他不要声张。伍二爷点了点头,心想:“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刚刚看到了无影镖,现在又见到了敲山震虎、千里传音和腹语。这些都是江湖上的独门绝技,没想到,居然在这癞子岩脚的黑石头看见了。真是眼福不浅啊。”

赵钱孙李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面,立即跪倒在黑石头的前面,大声喊道:“黑石头神仙爷爷饶命,这都是我们的错。但是,我们确实受人指使。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县长黎翔思。请神仙爷爷别降罪于吾辈。”说完,连续磕了几个头。李梦娇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两腿抖得厉害,嘴里哆哆嗦嗦:“小老三,你看,他们四大家族是在冤枉你姐夫。你快点制止他们胡说八道。”李老三看到自己和姐夫精心谋划好的骗局已被赵钱孙李当众承认,恼羞成怒。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这四个吃里扒外的老家伙,居然敢过河拆桥,诬陷我姐夫。看我姐夫怎么收拾你们!”说完,他又转过身,面对着众人,说:“这不就是茅山法吗?到底是谁使的茅山法,竟然敢在这里装神弄鬼?如果真是条汉子,站出来让我看看。暗地里使这种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那黑石头又晃了起来,伴随着苍老的声音:“李老三,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仗着你姐夫当县长,在城里城外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无法无天。如今你姐夫的名字已上了阴曹地府的花名册,他的福泽已耗尽,现在霉运已陆陆续续降临到他头上。你还自以为他还能为你遮风挡雨,你这是想得美。劝你赶紧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李老三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继续查看。他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杨二师正在双手朝黑石头这边发功,顿时明白了什么。他马上指着杨二师,大声吼道:“杨老者,我还以为是谁在装神弄鬼,原来是你这个老者在作妖。这次,你的兄弟杨修德不在,没有人给你当保镖了。喻歪嘴,快给我将杨二师拿下。”话音刚落,喻歪嘴带着持枪的民团向杨二师这边扑过来。

刀疤脸看了一眼独眼龙,说:“龙哥,我们何不如趁乱上去抢了钱箱后赶快回桃花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独眼龙说:“刀老弟,别忘了我们的初衷。刚才你应该听清楚了,这黑石头许愿,都是黎翔思那个吸血鬼的主意。我们如果这个时候抢了钱箱,就此离开黑石头,岂不是助纣为虐吗?你忘了我们的仇家是谁了吗?老大常常叮嘱我们,一定坚持劫富济贫的宗旨,你忘了吗?”刀疤脸拍了一下脑门,说:“龙哥教导得对。我这不是这几天穷昏了头吗?那,龙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独眼龙说:“在桃花源常听老罗说过,铁匠街的杨二师等人都是英雄好汉,都是好人。那李老三是黎翔思的小舅子,恶人。我们得帮助杨二师他们度过这个难关。至于那个钱箱,都是黎翔思撺掇四大家族骗取老百姓的血汗钱,不要白不要,必须抢了,也算是替天行道!”

他的话音刚落,李老三已经带着他的手下向杨二师等人扑过来。杨二师双手掌化为刀,呼呼风声中,几个扑上来的团丁,瞬间被打得落花流水。伍二爷和伍二奶夫妻俩各自握住长剑,将团团围住他们的团丁手中的兵器都打落在地。刀疤脸使出流星锤,独眼龙使出马刀,一阵挥舞,那些团丁顿时近不了身。他们手下的那些土匪,常年摸爬滚打惯了,根本未曾将民团放在眼里。没多久,李老三带领的团丁,渐渐招架不住。见此状况,李老三大喊大叫:“兄弟们,千万别放跑了那些土匪和铁匠街这几个老家伙。打死一个刁民,我赏大洋十个。打死一个土匪,奖赏大洋二十个。活捉一个匪首,我奖赏大洋三十个。”他这喊声刚停,倒在的地上团丁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立即从地上弹跳起来,拿着长枪的刺刀向杨二师他们刺去。杨二师躲闪不及,被围上来的几人,刺伤了身体的好几处。伍二爷伍二奶在旁边见状,背靠着背,握着长剑,使出了他们的绝招“夫唱妇随。”田新宝运用点穴神功,将扑上来的团丁,都点了穴。有的被点了笑穴,捂住肚皮,笑个不停;有的被点了哭穴,不停地哭。一直在旁边观望着的四大家族,看着这么多团丁,被杨二师他们打得晕头转向。李老三大声喊道:“民团的弟兄们,对待这些刁民土匪,没有必要再同他们死缠烂打,拿起长枪,向这些刁民和土匪开枪,速战速决!”此话一出,那些团丁,像打了针鸡血,个个顿时精神抖擞,举起长枪向杨二师等人开枪。杨二师猝不及防,右胸中了一枪,顿时倒在地上。田新宝看见杨二师中枪,立即甩出流星锤,将几名团丁举起的长枪击落。李老三摸出手枪对准田新宝。“砰”的一声枪响,田新宝胸部中了一枪。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直视前方,一分钟的时间不到,就倒在地上。伍二爷伍二奶见杨二师和田新宝先后中弹倒地,悲愤交加。剑挥舞得更快,让团丁近不了身。赵钱孙李四人,各自举起手枪,向伍二爷伍二奶夫妇开枪。独眼龙和刀疤脸见团丁们都纷纷用起了枪,不再犹豫,取出腰间的手枪,向团丁们一阵猛烈开枪。那些枪口对准伍二爷伍二奶的团丁,应声倒下。四大家族也不是省油的灯,扳动手枪,向独眼龙等人开枪。那些土匪被击中了几人,纷纷倒下。

独眼龙看着铁匠街的伍二爷和杨二师中了枪,自己的手下也有几人被枪打中,焦急地对刀疤脸说:“刀老弟,敌众我寡,我们这边损失惨重,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全军覆没。”刀疤脸咬牙切齿地说:“明明就是下山来找黎翔思报仇的,没想到,仇没有报成,相反惹上了一大堆麻烦事。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事情啊。”独眼龙哭丧着脸,说:“是啊,你和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何曾怕死啊?只是,正如刀老弟说的,这种仇没报成,就这样死了,很是窝囊。我不甘心啊!”两人在说话间,李老三和喻歪嘴已带着民团几十人向他们扑了过来。刚才距离较近,喻歪嘴没有把独眼龙认出来。此时,距离近了,喻歪嘴一看是独眼龙,大吃一惊,心想:“没想到闹了半天,居然是表哥。表哥从来对我都很好。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但是,李老三逼得很紧,似乎有种不将独眼龙等匪首赶尽杀绝不罢休的气势。这该如何是好?”他的一名手下拿着长枪,对着独眼龙正要开枪。他把那人拉了过来,拍了他脑袋一下,骂道:“没看见你后面正有人用枪指着你吗?”那人听了,赶紧扭过身子,往后面看了看,却看到后面除了拿着枪不断地向铁匠街的那几个老者和土匪开枪的赵钱孙李,没有其他人。他看了看喻歪嘴,挠了一下后脑勺,欲言又止。李老三听到了喻歪嘴的喊声,看了一眼喻歪嘴,说:“老歪,什么意思啊?吃里扒外啊。”喻歪嘴正愁不知道怎样救独眼龙,听了李老三这样说,他突然有了主意,悄悄地在李老三耳边说:“老大,刚才我发现赵钱孙李这四个老东西,正在用枪指着你,交头接耳,是不是要趁此动乱期间对你下黑手啊?”李老三瞪了喻歪嘴一眼,说:“我与那四个老东西无冤无仇,他们怎么会对我下黑手呢?”喻歪嘴看着李老三,诡诈地笑了一下,说:“老大,你是贵人多忘事吧?难到你忘喽?那一夜,你和我去翠花楼时,一进门,你就点名要小翠陪你吗?那时候,那老鸨不是说小翠正在陪四大家族中的钱强吗?你那天喝了酒,根本不听老鸨的解释,硬是逼着她把小翠叫出来。小翠出来后,跟在其后面的钱强看见是你,嘴里叽里咕噜地扭头就走喽……老大,就是那天,你酒醉喽,把人家四大家族的钱强得罪喽。你是晓得嘞,得罪一个钱强,就等于得罪四大家族,因为他们是一伙嘞。”喻歪嘴这么一说,李老三顿时莫名其妙,说:“老歪,你讲的兹个事情,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喻歪嘴强忍住笑,说:“老大,你那天烂醉如泥,怎么会记得呢?”他一说完,心里不由得给自己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咦,我发觉我今天怎么既会说谎,又会圆谎呢?”听完喻歪嘴说了这么一通,李老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怪不得,我觉得兹几个老家伙兹段时间怎么对我没有以前热情了,好奇怪啊。弄了半天,原来是我酒醉后坏了钱强的好事啊!——嗯,你这么一说,我是应该堤防他们开黑枪。”说到这里,他小声地对手下的人说:“弟兄们,土匪以前给我们不少好处。我们不要斩尽杀绝。现在,最重要嘞,是要提防我们后面兹四个一毛不拔的老东西。”说完,指了指赵钱孙李,并朝他们站的那个方位开了一枪。一心一意求财的赵钱孙李,没想到会有如此枪战。他们正在商量如何配合李老三控制此混乱局面,却看到李老三发神经似的回过头来,朝他们开枪,都感到不可思议。钱强心想:“这李团长或许是被气疯了,朝我们连续开枪,老是敌我不分,这样下去,我们四大家族不是可能会死在这里吗?”想到这里,他着急地喊道:“简直是……你老是……该死……”被喻歪嘴忽悠得气急败坏的李老三,听到钱强朝自己大喊“李老三该死”,火冒三丈,向钱强等人开口大骂:“你们是什么意思?就那么一点球事,至于在这里火拼吗?”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钱强,看到李老三这气急败坏的样子,立即意识到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他鼓起勇气朝李老三喊道:“李团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李老三也想那个翠花楼的事情有必要当面问清楚,招了招手,示意手下停止开火。

杨二师一行人与独眼龙、刀疤脸正在盘算着怎样才能逃生,看到李老三和四大家族忽然相互开火,此时又停了火,都感到莫名其妙。伍二爷看着奄奄一息的杨二师和田新宝,对老伴和王红梅说:“他二人伤势很重,我们必须带着他俩离开这里,找医生医治。”伍二奶和王红梅点了点头。伍二爷夫妇很快找来了一辆马车,带着杨二师田新宝等人离开了黑石头。刀疤脸看到铁匠街的杨二师等人已经离去,知道此时正是逃离的大好机会,纵身跳上马,吹了一声口哨,带着手下迅速离开。

马车上,杨二师和田新宝双目紧闭。王红梅见此状况,忍不住流下眼泪,说:“都是我盼儿心切,才导致杨二师和田大伯遭此大难。要是他们醒不过来,我会内疚这后半辈子嘞。”伍二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李老三和四大家族心太黑喽。”伍二爷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说这些都救不了他们二人。目前,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他俩醒过来。”那赶马车的看着杨二师和田新宝血淋淋的胸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讲,你们别抱太大的希望喽。你们想想,他们二人胸部中了枪,怕是心肝脾肺都被打坏了,肯定活不了喽。还是准备后事吧。”伍二爷摸了摸杨二师和田新宝的手,大吃一惊地喊道:“哎呀……不……不……”他口吃的毛病刚纠正没多久,不激动时,可以同正常人一样,轻轻松松地脱口而出,但是,此时,由于激动,又开始结巴起来。不忍直视杨二师和伍二爷的惨状,正在垂头丧气的王红梅一听伍二爷这话,脸上马上变得惨白,颤颤惊惊地问:“二爷,你慢慢讲,是不是他们已经不行喽?”伍二奶流着泪,同王红梅一样,都不敢看杨二师和伍二爷不行的样子。她知道老伴越是激动越结巴,擦了一下眼泪,看了他一眼,说:“老伍,你要是说不出来,就唱吧。”想说又说不出话的伍二爷,此时急红了眼,听了老伴这么提醒,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都说怪事年年有,

谁知今年特别多。

身中子弹脉有力,

不信你来摸一摸。

伍二奶一听,吃惊不小,鼓足勇气,闭着眼睛,伸出手朝杨二师的手腕摸去。伍二爷将她的手指放在杨二师的手腕脉搏处,指引她摸好脉搏后,又拿着她的手摸了田新宝的脉搏一下。摸完二人的脉搏,伍二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激动地唱了起来:

只信神仙不信鬼,

做事不能光靠嘴。

阎王请你你不去,

难得阳间走一回。

他二人自小青梅竹马,是铁匠街出了名的“夫唱妇随”,此歌声刚从口出,马车上又传来一阵歌声:

三穷三富不到老,

祸福同行走一遭。

阳间事情未做尽,

哪会轻易去阴曹!

这歌声浑厚,略带沙哑,似烟酒嗓,是一熟悉的男声!但是,伍二奶一时想不起像是谁的歌声。她看了看老伴伍二爷。只见伍二爷也朝她看了看。夫妻俩正在诧异,躺着的杨二师突然笑了起来,说:“新宝,起来再唱吧。不要吓唬他们喽。”伍二爷伍二奶夫妇、王红梅和赶马车的,惊奇地睁大眼睛,不知说什么才好。躺着的田新宝一骨碌从马车上坐了起来,说:“杨二师,江湖上失传多年的绝技——敲山震虎你也懂,这就不说了,想不到我的腹语也被你察觉了。看来,还是你厉害。”杨二师又笑了,说:“田大伯,你的腹语也厉害啊。”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有一会儿后,伍二爷伍二奶夫妇才回过神来。伍二奶问:“你二人是怎么回事啊?枪都打不死。是不是练成了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啊?”田新宝摸了一下后脑勺,憨憨一笑,说:“哪有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啊。”说完,从血淋淋的胸部摸出一块银元。马车已停到了路边。马车上的人都往那银元看了看,只见那银元中央有一个凹陷,想必是子弹打的。众人再朝杨二师看去。杨二师已从血淋淋的胸部取出银元。那银元几乎同田新宝的银元一样——也是中央有一凹陷。

“这到底是怎回事啊?”王红梅问道。“是这样的。这个银元就是那晚连同包谷一起被扔进家里的。我想,这个银元,是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得到的,是救命钱啊。不能随便花的。于是就将它揣在胸前的衣服口袋里。没想到,为我挡了子弹,真是救命钱啊!想必,杨二师的想法,也同我一样啊。”说到这里,田新宝看了看杨二师。杨二师点了点头,说:“我这个银元是杨修德给我的。我舍不得用,就时常放在胸前的衣服口袋里。没想到,今天救了我一命!”伍二爷不解地问:“你们胸前的血是怎么回事呢?”杨二师捋了捋胡须,笑了一下,说:“这血嘛,可不是我们的血,那是鸡血啊。别忘了,我们的鸡血旺也是揣在胸前的衣服口袋里啊。”此话一出,伍二奶伍二爷夫妇异口同声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走,回铁匠街。呵呵。”“好,大家坐好。驾!”众人坐着马车,向铁匠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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