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撮箕既要打铁,又要训练舞龙头,累得不可开交。但是,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焦头烂额的,是交了两次费后,铁匠们的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原本热闹的铁匠街一片死寂。看着米坛子,师母叹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舀起仅有的一点米。
“这日子咋过哦?”师娘红着眼睛,一边搅着老瓜稀饭,一边忍不住抽泣着。打完铁到厨房喝水的小撮箕看了,一声不响地走出了杨二师家。
“撮箕,马上就吃饭喽,你到哪里去啊?”师母喊道。
“师母,我不吃喽,我妈让我回家,说有事情要给我讲。”小撮箕撒了个谎。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家里忙着做饭。家里也早已没有包谷和大米了,母亲用大砂锅焖了一锅洋芋。
“回来了?小撮箕。我正准备去你师父家喊你吃饭呢,没想到你回来喽。这段时间,你师父那里不好过,收工喽,就回家来吃吧。虽然家里没有包谷和大米,吃洋芋也是可以嘞。”
“好嘞,老妈,我去舂辣椒面。”
“好,吃了后,给你师父家送几个洋芋过去。”母亲叮咛着。
“哟,吃哪样哦?好香啊。”母子俩正吃着洋芋,门口传来了泉水叮咚般的声音。小撮箕抬头一看,原来是谢静,提着三只野兔,走了进来,向他们母子俩说:“王孃,小撮箕,这是我爸打的野兔,他让我送几只给你们。”王红梅赶紧招呼着谢静:“小静,快来吃洋芋。你爸想得好周到。我晓得打猎好辛苦嘞,你们留着自己吃吧。”谢静抿嘴一笑:“嬢嬢,我爸打了好多野兔,家里还有,收下吧!——嗯,这辣椒面好辣,好吃。”小撮箕傻笑:“张倒,你真会讲话,兹个不过就是个洋芋蘸辣椒面,好吃哪样哦!——哪有你做的柴火斑鸠肉和鱼鳅辣椒好吃啊!”谢静瞪了小撮箕一眼:“当着嬢嬢的面说嬢嬢做的不好吃,只顾夸我做的好吃,你真的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两个人的对话,让一旁的王红梅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小静说得好,好好帮我教训一下这个小白眼狼。”“哈哈哈……”
吃完洋芋后,谢静和小撮箕提着两只野兔和煮好的一大碗洋芋,来到杨二师家。师母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杨二师咂着皮烟,朝老伴递了个眼色,让她收下。从杨二师铁匠铺出来,小撮箕跟着谢静来到谢静家。谢静家后屋堆着一大堆洋芋、包谷和竹笋。谢静对小撮箕说:“撮箕哥,我和父亲吃不了多少。家里大米没有,但包谷、洋芋和竹笋还很多,你回家时,带一些回家去度过这个难关。”小撮箕不解地问:“小静,你们没有什么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洋芋、包谷和竹笋呢?”谢静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对小撮箕神秘一笑:“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小撮箕跟着谢静来到竹林旁的一个小木屋。推门一看,里面全是蹦蹦跳跳的野兔和叽叽喳喳的斑鸠。看到小撮箕一脸茫然,谢静向他解释:“我爸用猎人常用的方法,猎捕了活野兔和斑鸠,将它们圈养起来。”小撮箕问:“你们用什么东西喂养这些小动物呢?”“竹林旁不是有一小块荒地吗?寨子里有人就试着种庄稼,谁知道,种什么都不成功。我爸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来改良土质后,第一年种上了包谷,第二年种上白菜。因为是没人要的荒地,就节省了租地的钱。”小撮箕竖起了大拇指:“师父他老人家真厉害,打猎能满载而归,懂得圈养野兔和斑鸠,还会改良土质。做什么像什么,厉害!”谢静说:“那是当然啦。我爸什么都懂。但他说,我舅更厉害。好多东西都是我舅教的。比如改良土质。”“你是说那个让李老三嘴歪、啃自己的手,又吐几口唾沫、一巴掌将其歪嘴打正,被小城的父老乡亲称为‘活神仙’的柯满先生?”提起柯满先生,小撮箕兴趣来了。“是啊,柯满先生就是我舅舅。”对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舅舅,谢静很崇拜,更喜欢。“那么多的竹笋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竹笋一年也只有两三个,你家里的竹笋怎么会那么多呢?”小撮箕问题还不少。“这也是我舅舅帮弄的。舅舅专门用荒地种的。在荒地上种上竹子,在竹子的生长期进行一些处理,竹子就不会长成竹子了——全成了竹笋。其实,我家住的这个山坡上,荒地还很多。我爸说,当初选择这个地方盖房子安家,也就是因为这里的土底下是岩石,贫瘠,没人要。没想到爸爸和舅舅这么一弄,还能种包谷、蔬菜和竹笋。”谢静自豪地说。
小撮箕心里敲打着小算盘:“租地种庄稼,交租给地主,就没有什么了,根本不够填饱肚子。折腾来折腾去,都是为地主种。打铁所卖的钱,还不够缴纳税收和治安管理费。起早贪黑,辛苦了一年所得的血汗钱,大部分还不是被黎翔思李老三他们收了去。再继续这么干下去,其结果还是难以填饱肚子。如果能将荒坡全部开垦,不就度过如今所面临的难关了?”他把想法告诉了谢静。谢静噗呲一笑:“我带你上来看,也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你这个榆木脑袋其实一点都不笨。”离开谢静家,小撮箕背着包谷、洋芋和竹笋回到了家里。他分了一大半给师父杨二师家,自己只留了一小半。
师父杨二师的身体越来越差,打铁时只能在旁边指导。小撮箕心疼师父,让他回屋里休息,他和小细豆慢慢打。杨二师咳得厉害,实在坚持不了,不能坐在炉火旁了,只得听小撮箕的劝说,回到小屋里休息了。来杨二师铁匠铺打镰刀、锄头的,还是很多。毕竟,杨二师打铁的名声远扬,心地又善良,从不计较赊欠。这天,小撮箕正和小细豆打镰刀,只听到一人在门口大声喊:“小撮箕,忙得很啊!师父呢?”小撮箕抬头一看,那人正是王义。他继续敲打着小锤,问王义:“哦,我还以为是哪个?原来是大师兄啊。大师兄今天到这里来做哪样?”王义嬉皮笑脸地说道:“小撮箕,这是师父的铁匠铺,我是这里的大师兄,你别忘喽!还问我来做哪样!我来帮师父打铁啊。”小撮箕心想,师父生病了,大师兄王义来得正好,可以帮帮我了。大师兄王义的打铁手艺比我好,他来了,我就轻松了。他高兴地对王义说:“大师兄,你来打小锤,让小细豆休息一下,我来甩大锤。”王义还以为小撮箕不让他敲打小锤,谁知道就这么爽快地让他敲打小锤。王义心想:“这小撮箕真的是憨包。他还以为我回来是帮他们的忙,真的憨得无可救药。我的铁匠铺如果生意好,我才不会到这里来帮你们的忙。我已经自立门户了。凭我的脑筋和三寸不烂之舌,要不了几天,等我把客户从这里拉到我那里去,老子才不回给你们帮忙呢!”打了一阵小锤后,让小撮箕继续打。只顾接待那些前来订购铁器的人。时不时地,会将对方拉到一旁,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王义来了?”杨二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屋走了进来。
“师父,我来一会儿了。知道你身体不好,我那边还没有忙完,就赶紧过来帮忙了。”王义假惺惺地做出很关心师父的样子。
“哦,我没有什么大不了嘞。身体只是有点不舒服,休息几天就好嘞。你如果还有事情没有忙完,你就继续去做,等忙完喽再来。”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看着王义。
“好嘞,师父。我这几天还好,那边有父亲和兄弟顶着,可以帮师父几天再回去。”王义心想:“只要我拉了几个客户,就会回去。你这个地方,我才不愿意回来呢。”王义开的铁匠铺,是在歪头山脚下的村寨里。那个地方距离县城有五六里,税收和治安管理费还收不到那里。王义就看准了这一点,将家里的一间屋改成了铁匠铺。由于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让父亲拉风箱,兄弟甩大锤。几天的时间,铁匠铺开了起来。刚开始时,一天还能接到两三个铁器。但,由于他学艺不精,价格也没有师父杨二师的便宜,打的镰刀锄头不是不好用,就是用不了几天就断。如此一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铁匠铺的生意开始“门前冷落鞍马稀”。听说师父的生意还是那样红红火火,心里就算计着到师父这里来拉客户,顺便再向师父讨一点经验。于是就以帮师父的忙为借口,厚着脸皮又来了。杨二师早就知道王义悄悄开铁匠铺的事情,也知道他此次来的目的,并非帮忙,而是拉客户讨经验,但没有说破。心想:“王义这孩子,人倒是聪明,就是喜欢偷奸耍滑。唉……如今谁都不容易,我这里也忙不过来。他要从我这里拉客户过去,就随他拉吧;要讨经验,就让他讨吧,他好歹也是我的徒弟啊!”
深秋的铁匠街,阴沉沉的,时不时有几个人穿梭于冰冷的石头路上。萧瑟的风煽动着一间间紧挨着的茅草屋。茅草屋里,“咚哒咚哒”的打铁声,有气无力地低吟着阴郁的时日。前来打铁器的,还是那么多。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长茧的手,接过打好的铁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少得可怜的几个铜板,放在杨二师的手里,发出哆哆嗦嗦的声响。“不好意思哦,就只有这几个铜板喽。”杨二师收到的铜板,显然比以前少,对方显然过意不去。“不怕得,熟人熟事嘞,有好多就拿好多吧。”杨二师和蔼地笑着。小撮箕在一旁陪着师父笑,还不时地点头。王义却把头偏向一侧,不说话。
铁匠铺后的厨房里,传来杨二师老伴长长的叹息。杨二师走到的厨房,只见老伴正在大砂火上的砂锅里煮着洋芋,发呆。洋芋还是小撮箕送来的。杨二师从皮烟盒里挑选了几小片皮烟,裹成一小节烟卷,放在小烟巴斗里,用烧红的通火棍点燃。吧嗒吧嗒地咂着皮烟,看着砂锅里煮着的洋芋。“包谷饭都吃不起喽,兹个生活咋过嘛?”老伴还是忍不住了,又开始唠叨起来。“不怕得嘞,有哪样担心嘞嘛。老班子常常讲,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杨二师安慰着老伴。“你倒是讲得轻巧,可是总要先填饱肚皮吧。你没有看见娃儿杨满江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吗?”“我晓得嘞,不怕得嘞。只要饿不死,苦难只是暂时的嘛。”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继续安慰着老伴。“晓得嘞,晓得嘞,你只会讲晓得嘞!收费那么低不说,赊欠的还是那么多!还要不要人吃一顿饱饭啊?……”老伴说着,眼睛开始湿润了。看见老伴这样,杨二师不再说话,将烟巴斗的皮烟熄灭,又走到了铁匠铺里,继续看王义和小撮箕打铁。
小撮箕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师娘和师父的对话,被正要准备进去喝水的他,听得一清二楚。他赶紧退回铁匠铺,强忍住口渴,继续和王义打铁。心里,却似五味杂陈:“其实,师父家铁匠铺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只不过交了治安管理费,上了税,所剩无几。农户们也一样,交了租,也没有什么钱了,所以,前来打铁器的,才有这么多的赊欠。如今不是师父一家人吃不饱饭,打铁和种地耕田的,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是能开垦谢静所说的荒地,悄悄种上粮食,不用交租,不是解决了如今吃不饱饭的问题了吗?可是,谢静说,那些荒地需要改良才能种庄稼。土块也较坚硬,用普通的锄头等农具,是行不通的。能用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清晨,来到铁匠铺,师母已将炉火发燃,并煮好了一大砂罐苦丁茶。杨二师咳嗽着来到炉火旁。
“师父,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小撮箕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着递到师父的手里。
师父看着他,和蔼地笑了笑:“幺,有哪样事情,就直接说吧。都是一家人了,别客气。”“师父,锄头挖土和耕牛犁地,只适用于肥沃的土壤。那种贫瘠的土,底下是岩石,锄头挖土和耕牛犁地就用不上了——有没有轻易而举地挖这种贫瘠且坚硬土块的那种农具?”小撮箕鼓足了勇气,终于开了口。
“没有。但是,我们打铁的,只要对方能说出具体要怎么用,达到怎样的目的,即使没有见过,或常人没有用过的铁器,都是可以打出来的——幺,你到底想要这个东西来做什么用?”杨二师喝了一口茶,看着小撮箕。
小撮箕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地告诉了师父。杨二师赞许地对他说:“幺,你兹个想法很好。俗话说,人有善意,天必佑之。今天要打的锄头镰刀,还有很多。晚上你过来,我和你打。”
“师父,您老人家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晚上加班,不太好吧。”小撮箕知道师父最近身体就不太好,听他这样爽快地答应,并且是晚上加班,有点过意不去。
“你看你兹个小娃,做事情怎么开始婆婆妈妈的了。前怕狼后怕虎,是做不了什么事情嘞。别说喽,晚上加班打吧。”杨二师手一挥,示意小撮箕不要再说话。
“师父,起得好早啊。小撮箕,你已经发燃炉火了?你也好早啊。”不知何时,王义已走进铁匠铺。
“嗯嗯,幺,今天的活路多得很,你们抓紧时间做出来,我到后屋休息一下。”杨二师给王义打了声招呼,进后屋休息去了。
一晚上的工夫,杨二师和小撮箕将两把“三角锄”打了出来。“三角锄”这个名字,还是杨二师取的。第二天,谢静家屋后的荒坡上,小撮箕和谢静拿着三角锄,开始挖了起来。别看这个三角锄比锄头轻巧,挖起来比锄头还好用。约一袋烟的功夫,二人已经将荒坡又挖出了一小片。谢静擦了擦头上的汗,对小撮箕说:“撮箕哥,这个三角锄确实好用。前段时间,我爸和我用牛犁地,好费力。没想到,兹个三角锄,比起牛犁地快多喽。”一阵清风拂过,小撮箕闻到了泥土的味道,也似乎闻到了包谷、白菜和竹笋的芬芳。疲惫随风散去,心底涌出一股惬意,他用手抹了一下汗,唱起了山歌:
不怨天来不怨地,
你我一身好力气。
只要同心肯吃苦,
开垦荒坡不停息。
谢静将三角锄倒立着放在地上,双手握着锄头柄,接下去唱道:
三角锄头尖又尖,
你我开荒肩并肩。
不怕黑夜难过去,
拨开乌云见青天。
小撮箕放下三角锄,活动了一下筋骨。昂首,凝目。秋季的天空,蓝天白云。一群大雁,在头雁的引领下,“人”字形排列,扇动着翅膀,缓缓飞过。小撮箕帮谢静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继续唱道:
春去秋来雁南飞,
寒气袭来盼春归。
何时才能有温饱?
勤劳善良不吃亏。
谢静嫣然一笑,接了下去:
秋风秋雨浓秋意,
又寒又凉不稀奇。
秋日来临春不远,
暖春从不负归期。
唱完山歌,二人继续用三角锄挖荒地。太阳西下时,一小块已经开垦好的土,呈现在眼前。看着用汗水换来的这一小块土,谢静和小撮箕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卸下一身疲惫,着一袭夕阳红,手牵着手,二人慢慢地下了大荒坡,回到了谢静的家里。
小撮箕吃了晚饭,一口气喝完了谢静泡的一碗苦丁茶,独自回到了家里。母亲王红梅未睡,还在点着煤油灯的茅屋里,拉着鞋垫。“妈,你还没睡啊?”小撮箕跟母亲打了声招呼。“没有啊。等你回来啊。你吃饭了吗?”王红梅抬起头,慈祥地问小撮箕。“吃了,妈,在谢静家吃嘞。”小撮箕用木瓢往大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喝了下去。“那就赶快洗脸洗脚睡觉吧。你明天还要去你是师父家做活路呢。”王红梅放下手中的针线和鞋垫。小撮箕正准备走进自己的卧室睡觉,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什么声音,小撮箕?去看看。”王红梅喊了一声。小撮箕回应了母亲后,抬着煤油灯走到院子里仔仔细细一看,只见院墙脚放着一口袋东西。王红梅也来到了院子里。“这是什么东西?谁扔进来的呢?”王红梅自言自语。小撮箕赶紧打开房门查看。屋外,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人影也没有见着。关上房门,母子俩打开口袋,认认真真翻了一遍,发现口袋里面竟然是一个银元和一袋包谷!“这是谁扔进来的呢?”小撮箕和母亲看着眼前的银元和包谷,百思不得其解。“先拿回屋里,睡觉去吧。你明天还要干活呢。”王红梅向儿子发了话。将这一口袋包谷提到屋里后,躺在床上的小撮箕满脑子的疑问。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清晨,来到师父家门口。杨二师的铁匠铺门已开启。小细豆已将炉火发燃。这时,小撮箕看到师父从后屋走到炉火旁,正要将昨晚的事告诉师父。这时,田新宝走进了铁匠铺,一进门就打大声嚷着:“菩萨显灵喽,菩萨显灵喽。你们晓得不晓得?昨晚我家院子里,竟然会有人从外边甩进来一口袋包谷,还有一个银元。你们说稀奇不稀奇?”“啊,你家也遇上兹个事情喽?”杨二师和小撮箕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是啊,你们也遇上喽?”“嗯,是嘞!”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昨晚各自家里出现的事,都说了出来。竟然发现,都是昨晚有人从外面向家里甩进来一口袋包谷和一个银元。“居然会有这样的好事?百年难遇!天上自然不会掉馅饼,但是,这到底是哪个大善人做的好事呢?”大家都在议论着。
“你们说的是哪样好事?”不知什么时候,王义走进了铁匠铺。田新宝又再说了一遍。当王义知道这个事情的原委后,不屑地说道:“兹个叫白钱白米,用不得,也吃不得嘞。”杨二师在一旁又喝了一口苦丁茶,点了点头:“王义说得没错,这种不明不白的包谷和钱,是不能随便用嘞。”老伴走到他身旁,白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都揭不开锅了,有人送粮食和钱来,不可能不要吧?”杨二师放下茶杯,用火钳从火苗直往上窜的炉火里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放在铁墩上,一边用小锤敲打着,一边说:“那是粮食和钱,谁扔出去,谁就会遭雷打。再说,人家也是好心,扔出去就不厚道喽。但是,不明不白的粮食和钱,谁敢吃,谁敢花啊?”老伴白了他一眼,说:“那,你说说,该咋办呢?”杨二师将由红变黑的铁放到炉火里,捋了捋胡须说:“先放在家里,搞清楚是谁送的,再说吧。”
话刚说完,铁匠街几乎所有的铁匠,都聚集到杨二师家,说的都是包谷和银元的事情。宽敞的铁匠铺顿时被铁匠们挤得水泄不通。看着聚拢在一起的铁匠们,杨二师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苦丁茶,又将裹好的皮烟放在烟巴斗里,点燃了皮烟,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门,一字一句地说道:“铁匠街的老幼尊卑,昨晚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送了我们包谷和钱,不管是哪样动机,对于我们这些以打铁为生的手艺人来讲,最近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打铁,生活不好过啊!所以,这位好心人送粮送钱,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啊!”人群中有人大声说:“对,人家是好心,最近我们打铁所卖的钱,都用去缴税和交治安管理费喽,揭不开锅已经好几天喽。打铁得靠本身硬,但是,吃都吃不饱,这身子骨硬不起来,甚至要散架喽。这段时间说是在打铁,其实就是拼命!——老天爷,还要不要人活啊?人家这位好心人就是可怜我们这些铁匠,才来送钱送粮的。不接受人家的一片好心,也太不厚道了吧。所以,不要白不要,不吃白不吃!”小撮箕定睛一看,说话的是田新宝的儿子小二毛。田新宝瞪了儿子一眼:“前面还说得像回事,后面说得就不像话喽!什么叫不吃白不吃,那叫好话吗?人家好心好意送我们包谷和银元,还说这种不冷不热的话!——人家心好没有裤子穿啊?应该叫恭敬不如从命!”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你家两爷崽在讲相声吗?”小二毛父子俩刚说完,王义撇了撇嘴,冷笑道:“兹种白米,吃喽,怕会哽喉咙管嘞;兹种白钱,花喽,怕晚上会睡不着哦!”王义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是一百个妒忌:“他妈嘞,兹种好事,为哪样轮不到我家。兹个铁匠街居然会遇到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老子不是铁匠街的?老子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你们清清静静得吃,得用。这趟浑水,老子搅定喽!”小二毛看了王义一眼,大声说:“那,你讲,该如何是好呢?这些粮食和钱,该怎么处理?”王义一听小二毛这么问,来了劲:“该怎么处理?上交官府啊!”人群中有人结结巴巴地说:“凭……凭什么交官府!既不是偷来嘞,又不是捡来嘞,凭……凭哪样交给官府?”小撮箕仔细一看,说话的是小细豆的父亲伍二爷。伍二爷刚说完,小细豆的母亲伍二奶赶紧说:“是啊,交官府?交官府的钱和粮食,还少吗?种地的收成大多数都给东家交租了,做点小买卖,大部分又都用去缴税了,剩下的一小点钱和粮食,还不够填肚子的一个小角——还要不要人活啊?”话刚说完,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是啊,交也不好,不交也不好,到底咋办啊?”田新宝大声对杨二师说:“二爷,铁匠街的老幼尊卑都敬重你,相信你。你给拿个主意吧。这些粮食和钱,交还是不交,该咋个办,我们都听你嘞!”
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大声说:“铁匠街的老幼尊卑,我们打铁的,好多人都是农民。起早贪黑,早出晚归,不一定就能填饱肚皮。能不能填饱肚皮,主要是看老天爷对我们好不好——我们是靠天吃饭啊!有人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同情我们,送我们粮食和钱,这是好事。但是,就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命接受人家送的东西。我们打铁的,都是老君菩萨的徒子徒孙。打铁的,端的饭碗,都是老君菩萨给的。这样吧,我们还是用老班子的办法,去火神庙问一下祖师爷。看祖师爷答应还是不答应我们接受人家送的东西。大家说好不好?”“好,要得!”“就去火神庙问一下祖师爷。”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回应着杨二师。王义对杨二师说了句:“师父,你们去吧。我和小细豆抓紧时间,把那几把镰刀和锄头打出来。”“好嘞。”说罢,杨二师捋了捋胡须,与众铁匠走出了铁匠铺。
一行人走到铁匠街下面的四方井,沿着四方街下游的小河沟河畔,穿过一块土,来到南门火神庙。杨二师上了三炷香,带领铁匠们跪拜三次。接着,铁匠们站在太上老君神像前,跟着杨二师念道:“铁匠街的徒孙们前来请示祖师爷:这次承蒙祖师爷显灵,让好心人送上粮食和钱。徒孙们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神灵所赐的礼品。特请祖师爷明示。”念完,火神庙的道士掷了三卦。第一卦是阴卦,第二卦是阳卦,第三卦是顺卦。杨二师喜形于色,转过身来,对铁匠街的铁匠们说:“第一卦阴,是祖师爷叫我们要小心,这个事情会有小人作祟;第二卦阳,说的是有贵人在暗中支持我们这些穷铁匠,我们都会逢凶化吉嘞;第三卦顺,是祖师爷告诉我们,多多行善积德,这些东西可以接收。”铁匠们一听,马上在老君神像前再一次跪拜,口中不停地念道:“遵照祖师爷的嘱咐,多多行善积德。多谢祖师爷……”
“但是,铁匠街的各位老幼尊卑,这些东西可以接收,并不意味着包谷可以吃,银元可以花。这些东西始终是不明不白,用了肯定心里不踏实。我们必须从长计议。”杨二师捋了捋胡须,郑重其事地向前来火神庙叩拜的众铁匠说道。
话刚说完,片刻间鸦雀无声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个声音自人群中涌流而出:“二爷,你老人家说,老君菩萨已经明示这些东西可以接收。接收,那就意味着这些东西可以视为自己的。既然是自己的东西,不可能连使用的权利都没有吧!可以接收,不就是包谷可以留着自己吃,钱可以自己花吗?各位师伯师叔、师哥师弟,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借着庙里昏暗的烛光,小撮箕仔细一看,说话的是性格内向的小二毛。
田新宝看了儿子一眼,接着他的话说:“小二毛说得没错。这段时间,除了四大家族,不只是我们铁匠街,小城的好多人家户,不要说大米饭,就是包谷饭也吃不起喽——大多数是吃洋芋充饥。并且,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这种生活,简直简直不是人过嘞!人家好心人送的包谷和钱,也最多只能吃上几顿饱饭,并不能解决以后的温饱。再说,包谷留着,不吃,时间长了也会发霉烂掉的啊。杨二叔,你讲,我说得对吗?”
杨二师咳了两声,微笑着对田新宝说:“田大伯说得没错,小二毛讲的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正如田大伯说的,人家好心人送的这点包谷和钱,也只能让我们吃上几顿饱饭。如今打铁和种庄稼,还不够缴纳税款、交治安管理费等各种费用,所以,我们绝不要辜负好心人的好意,而要好好利用这些包谷和钱。”杨二师说到这里,看了一下小撮箕,示意他把话接下去。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讲话,还是第一次,小撮箕鼓足了勇气,索性看着天花板,像背诵十八罗汉拳口诀一样,慢慢地说了出来:“师父说得有道理。这几天,我和谢静姑娘去过大荒坡,试着用师父打的三角锄开垦荒地。结果发现,三角锄开垦荒地还真管用。所以,我们可以用好心人送的银元买铁打三角锄,以开垦荒地;再用这个包谷作为种子,在大荒坡上种庄稼。荒坡种地,不用交租。这样,等到明年,甚至以后,我们就可以用荒坡种庄稼来解决温饱。各位师伯师叔,师哥师弟,我师父刚才说的就是兹个意思啊。大家听明白了吗?”
“我……我觉得还是杨二师高瞻远瞩。如果能在大荒坡种上庄稼,不用交租,我们的爹妈和婆娘儿女就不会挨饿受冻喽。我同意就用这些钱和包谷,作为打……打什么三角锄的钱和种包谷的种子,在大荒坡开荒种庄稼。但是,要去,就全部一起去,集体开荒!”人群中又有人大声喊道。小撮箕仔细看了看,说话的是伍二爷。伍二爷刚说完,伍二奶接下去说:“对,要去,我们铁匠街的所有铁匠,都要去。当着祖师爷的面,如果谁不去,或者起奸心,就不是铁匠街的男子汉!”她刚说完,田新宝笑了:“你就除外了吧。你怎么着,这辈子也成不了男子汉嘞,只能是男子汉的婆娘。”伍二奶瞪了田新宝一眼,说道:“老子虽然是女人身,但是流在血管里的却是男子汉的血,照样甩大锤。不像有的人,样子是男子汉,却流淌着女人的血!”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田新宝自讨没趣,赶紧转移话题,对杨二师说:“其他的就不要讲喽。杨二师,你就带领大家一起干吧。”杨二师捋了捋胡须,说:“那就这样说定喽。我们今天可是在祖师爷面前立下的承诺,大家要真心实意地开荒,不要玩心眼。我说具体一点,就是用好心人送的银元买铁来打三角锄开垦大荒坡;包谷嘛,留着作种子,在大荒坡播种。大家说,好不好?”一阵阵参差不齐的声音喊道:“好嘞。”“说过就是。”“说喽就不说。”
铁匠们从火神庙出来,先到杨二师铁匠铺里,想看一下三角锄是什么样子。铁匠铺里,只有小细豆一人。王义在铁匠们去火神庙才一会儿的时间,对师母说了声肚子痛得厉害,就离开了。小撮箕拿出打好的三角锄毛坯给铁匠们看。毕竟是铁匠,看了一眼后,都明白怎么打这个三角锄。各自匆匆回到各自的铁匠铺,准备打三角锄去了。
都是打了好多年铁的铁匠,又看了杨二师师徒俩打出来的三角锄毛坯,打好已经不是问题。没有几天的工夫,铁匠街的铁匠们每一家都打了几十把三角锄。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铁匠街的铁匠们,带领着小城参加开荒的人们扛着三角锄,向大荒坡出发了。
人是铁来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
为了能够吃得饱,
男女老少齐开荒。
走着,走着,不知是谁唱起了山歌。小撮箕一看,原来是伍二爷。别看伍二爷平时说话结结巴巴,唱起歌来却一点也不结巴。并且,他唱歌,就算是唱山歌,不是常人唱的大白嗓,而是用假嗓和真嗓混合起来唱,给人的感觉是沧桑中不失豪迈的气势。伍二爷唱歌时的神态,一点也不似平时猥琐的样子,更多的,还是那种常人难有的洒脱。难怪,别看他平时说话结结巴巴,看似底气不足,只要他一说话,伍二奶总会不失时机地帮他接下去。唱山歌,伍二奶也毫无疑问地帮他接下去:
别看我们穿得烂,
婆娘不输男子汉。
人穷最怕没志气,
捋起袖子加油干。
歌声刚落,人群中传来一阵大笑。尤其是那帮大婆娘小媳妇,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田新宝大声说:“二奶,你和我二爷真的是我们铁匠街响当当的郎才女貌,更是名副其实的‘夫唱妇随’啊!”
伍二奶其实年纪不大,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平时做事风风火火。不管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她总会去帮忙。由于“幺行出老辈”,尽管年纪轻轻,也被铁匠街的年轻人喊她为“伍二奶”。为表示敬重,年轻人的父辈也随着喊她伍二奶。时间长了,很多人都忘了她的名字。“伍二奶”成了她的名号。听到田新宝这次这样说她,她顿时笑得像一朵绽开的刺梨花,泉水叮咚般的声音倾泻而出:“田老弟这回终于说喽一句人话喽。嘻嘻……”田新宝嘴一撇,有点委屈地说道:“二奶,什么话到你嘴里,好话也带着刺。”伍二奶笑得更大声了:“哈……哪个叫你平时说话不注意点呢?这叫什么来着,老夫子?”“老夫子”是伍二奶在家里给伍二爷取的绰号。在家喊习惯了,不经意间,在外面也将‘老夫子’喊了出来。伍二爷赶紧说:“来……来而无往非礼也。”“对,这叫来而无往非礼也!哈哈哈……”“我算是服了你家两口喽。我认输喽。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吗?”田新宝装着生气的样子。可是,从来都喜欢凑热闹的他,哪会就这样罢休。趁着大家还在哄笑,扯起了喉咙,唱起了山歌:
对门有个山坡坡,
住着一个恶鸡婆。
如果你敢窝边站,
立马甩你一大坨。
唱完,赶紧躲到伍二爷后面,笑着说:“伍二爷,救我。管一下你家婆娘嘛。”伍二爷却顺手将田新宝推到伍二奶前面,说:“媳妇,两锄头把他的牙齿挖出来,顺便试一下这个三……三角锄好……好不好用?”伍二奶扛起三角锄,假装要挖下去的样子,用锄头向田新宝扬了一下,随即收了起来,叹了口气,装着惋惜的样子:“可惜啊,如果不是想到我的新锄头还没有挖过土,我早都会一锄头挖下去喽。我们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三角锄,要留在大荒坡开荒种包谷。挖脏了,怕开不了荒,种不出好包谷。饶了他吧。留下他的命,好跟我们一起开荒。哈哈哈……”
田新宝装着感激不尽的样子,指着伍二奶,又扯起了喉咙,唱起了山歌:
伍家夫妻心连心,
打断骨头连着筋。
谁说女子不如男,
男是八两她半斤。
“哈哈哈……”“嘻嘻嘻……”还没唱完,上大荒坡开荒的人群,又传来一阵阵笑声。伍二奶夫妇笑得更欢。
就这样,一路唱着山歌,有说有笑,来到了大荒坡脚。众人抬头往坡顶看去,一个女子戴着斗笠,正向他们招手。小撮箕早认出了此人就是谢静。大家飞奔爬上了山坡顶。小撮箕经常甩大锤,又是练武之人,轻功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爬上山坡,走到谢静身旁,也没有气喘吁吁;跟着田新宝、伍二奶夫妇等这些铁匠上坡的农户们,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伍二奶走到谢静身旁,上上下下打量了谢静后,微笑着对小撮箕说:“撮箕,你这个小伙子福气不小,人家谢静姑娘不但人长得水灵灵,逗人想,而且一脸旺夫相。幺,你要好好对待人家谢静姑娘啊。”此话一出,谢静羞得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低着头朝伍二奶看了一眼,嗔怪道:“二奶,您把人家说得怪不好意思嘞。”小二毛凑近,呵呵笑着说:“谢静姐,伍二奶说得没错,你简直就是仙女啊!”田新宝朝他屁股踢了一脚,笑道:“没出息的家伙,只会吹捧人,说这些没用嘞。你怎么不学你家撮箕哥去给老子找这样的仙女当我的儿媳妇呢?”田新宝的老伴韩秀姑走过来,揪着田新宝的耳朵,白了他一眼:“你这个老不死嘞,只会踢儿子,骂儿子——你给老娘做个当爹的样子出来啊!”田新宝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却仍然是鸭子死了嘴不烂:“这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啊。都是你这个当妈的平时娇生惯养,导致他没有人家小撮箕有出息,才找不到仙女的。”“放你的狗屁。养儿不教父之过——你没听老班子常这样讲吗?”韩秀姑说完,一脚将田新宝踢了个前仰后翻。人群中传来的笑声,此起彼伏。大荒坡顶上,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此情此景,伍二奶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马上唱起了山歌:
凤生凤来龙胜龙,
荒坡泉水响叮咚。
有个婆娘扎实凶,
踢他男人倒栽葱。
众人笑声刚落,韩秀姑瞪了伍二奶一眼,说:“什么凤生凤,龙胜龙?你是说我们不是龙凤,生不出龙凤般小娃吗?”伍二奶赶紧说:“田二婶,你千万别对号入座,我可没有这么说啊。我说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爹妈嘞,只要做到父母应尽的责任就行喽。再说,你家小二毛,心地善良,嘴巴甜,为人又好,将来一定有出息,会找到好媳妇嘞。”听伍二奶这么说,韩秀姑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那是那是,我家小二毛和你家小细豆一样,虽然赶不上人家小撮箕,但是他们心好,为人好,又勤快,将来会找到好媳妇了。是不是啊,二奶?”提到自己的智障儿子小细豆,伍二奶脸色立即由红转白,瞬间又由白变红,赶紧转移话题,大声吆喝着:“大家开始干活吧。争取一天就将大荒坡顶的荒地开垦完。”杨二师也大声喊道:“各位老幼尊卑,闲话不说了,开始做活路喽!”一阵阵吆喝过后,人们各自扛起三角锄,开始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齐声唱起了山歌:
荒坡挖土好艰辛,
要成大事须齐心。
不怕风来不怕雨,
团结胜过万两金。
人多力量大。一杆皮烟的工夫,大荒坡被众人挖出了一大片。太阳落坡时,回过头看着山歌声中,汗水挥洒后挖出来的一片土,众人脸上笑开了花。各人扛着三角锄,谈笑着走到了铁匠街口。远远望去,铁匠街上,闹哄哄的,没有去开荒的家属正在和那些穿着制服带着枪的人争论着什么。小撮箕仔细一看,是四大家族赵钱孙李和民团的人。为首的两人,一人是李老三,另一人是喻歪嘴。小撮箕心里嘀咕:“他们到铁匠街来干什么呢?”李老三看到小撮箕他们来了,立即嚷道:“小撮箕,有人告你们铁匠街偷了人家的包谷和钱。我们是来调查和抓人嘞!”话音刚落,四大家族中的赵力接着说:“前几天晚上,我们赵钱孙李四家,都被偷了包谷和钱。知情人检举,有人向你们铁匠街好多人的家里扔进一口袋包谷和银元。”小撮箕不慌不忙地回答:“这是人家好心送的,也算违法吗?”杨二师点了点头,说:“是啊,俗话说,捉奸要捉双,拿贼要拿赃。有人告我们偷东西,是哪个告嘞,喊他出来当面对质。还有,证据呢,证据又在哪里?”
“那偷包谷和银元的盗贼,不送其他街的人,就送你们铁匠街,这不明摆着你们和那盗贼是一伙的吗?”钱强一边指着杨二师、小撮箕一行人,一边大声说道。
“对,杨二师,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这个理,你是晓得嘞。如果你不老老实实交待,我们就会告到底。让官府将你们全部抓取坐牢。”孙碧双手叉着腰,向杨二师等人大声训斥道。
“是啊,老杨,这个接受强盗东西的行为,在哪朝哪代都是触犯王法的啊。就算你那个在省城当副官的兄弟来喽,他也不敢包庇你嘞。”李斯看着杨二师,冷笑着说。
杨二师和小撮箕等一行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李老三和四大家族向审判犯人一样,说得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等他们说完,小撮箕抢在师父前面问道:“不错,前几天,不知是谁确实往我们铁匠街好多人家户的家里,扔进来一口袋包谷和一个银元。但是,你们凭哪样说兹些东西就是有人从四大家族家里偷来的呢?”小撮箕刚说完,杨二师接着说:“是啊,这些东西,也许就是有钱的好心人送的呢?为什么说,一定是盗贼从四大家族家里偷来的呢?小撮箕和杨二师刚说完,伍二爷马上大声说:“你……你们四大家族,有……有钱舍不得帮助我们穷人,就……就不准其他好心的有钱人帮助我们穷人们吗?”伍二奶接下去说:“对啊。有钱,应当多做好事啊。你们不稀罕做好事,也不要阻挡别人做好事啊。我看你们是见不得穷人喝口稀饭啊!”小二毛正准备要把伍二奶伍二爷的话接下去,田新宝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韩秀姑也赶紧给儿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李老三看了看铁匠街的众人,说:“你们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是,有人揭发,人家四大家族东西被盗的时间,刚好和有人扔东西进你们家里的时间是同一晚上。按照民法通则规定,任何人都有配合调查的义务。所以,你们是要我们民团将你们全部带到民团盘问呢,还是由你们选出代表到民团去协助调查?”说完,又向小撮箕看了看。
小撮箕正要开口,杨二师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胡须,说:“李团长说的话,我有点想不通哦!”李老三眼睛斜了一下,问:“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杨二师,你年纪比我大得多,这个道理,想必你比我还要懂吧。不管是哪个,犯了法,任何人都保不了嘞。你有哪样想不通呢?”杨二师笑了笑,继续捋了捋胡须,说:“据我大半辈子的经历得知,查案办事,以前是县衙门,如今是民国,应该是警察局才有权利向百姓取证调查吧!”李老三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个杨二师,还真是老奸巨猾,什么都晓得。幸好姐夫县长提醒得好,早有安排,不然他这么一说还真让我不晓得怎样才下得了台。”他淡淡一笑,说:“杨二师不愧是老江湖,哪样都晓得。不过,你不用担心,黎县长早有安排。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喽。”话音刚落,听到一个敲打破锣般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闪开,闪开。我们要办公务——接收包谷和钱的兹个事情,是哪个牵的头?跟我们去趟警察局!”杨二师睁大了昏花的老眼,一看,原来是警察局长张大炮带着一帮警察赶来了。他心里不由得嘀咕:“拐喽,接收强盗偷来的东西,是要坐牢嘞。看来,兹个牢饭,要吃定喽。杨修德又远在省城,该如何是好呢?”他正在想着,小撮箕大声说道:“兹个事情,都是我牵的头,与我师父和铁匠街的其他人没有关系。要抓,就抓我一人。”匆匆赶来的王红梅,听到儿子这么说,挡在儿子的前面,说:“这跟我儿子没干系,都是我兹个老奶出的主意。要抓,你们就抓我吧!”杨二师轻轻推开他们母子俩,对张大炮说:“张局长,别听他们母子俩乱说,都是我牵的头。不用你们抓,我跟你们去警察局。”小撮箕正要说话,伍二爷提高了嗓音:“你……你们不用讲喽,都……都是我们大家商量好一起接受包谷和银元嘞。并且,我们是在火神庙取得祖……祖师爷的同意,才……才这样做嘞。你们要抓人,就抓我们吧。”伍二奶接着说:“对,要抓,我也算一个。老娘活了半辈子,还没有吃过牢饭呢!你们不要抓杨二师小撮箕他们,跟他们没关系。我家两口子跟你们走!”伍二爷伍二奶夫妻俩话音刚落,铁匠街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声音:“对,我们都是经祖师爷同意,大家一起商量后才接收包谷和钱嘞。要抓,你们就全部把我们都抓去吧。”小二毛正要说话,被田新宝打了一拳,示意他别啃声。
李老三向张大炮递了个眼色,看了看小撮箕。张大炮朝众人扫了一眼,大声说:“你们不要吵喽。不是你们想让我们抓谁,我们就抓谁。据知情人透露,此次事件的牵头人是小撮箕。但是,其他人也逃脱不了干系,先在家里等着!”说到这里,看着小撮箕,说:“小撮箕,有人检举兹个事情就是你牵的头。你也不用再说什么,到警察局里再说。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两个警察就上前将小撮箕押了起来。王红梅急了,哭喊着说:“凭……凭哪样要抓我家小撮箕?你们凭……凭哪样?……”杨二师也大声说:“不关小撮箕的事。放了小撮箕,我跟你们走!”小撮箕微笑着回头对母亲和师父说:“妈,师父,别担心,没事嘞。我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没事嘞。在家等着我!”谢静走到他身旁,双眼湿润着,哽咽道:“撮箕哥,我等你回来。”小撮箕笑了笑,安慰她说:“好大匹酸菜。我又没做哪样亏心事。你在我家陪我妈,泡苦丁茶等我。我回来要喝你亲手泡的苦丁茶。”
李老三在一旁冷笑着说:“你们别肉麻了!小撮箕赶紧跟我们……不,跟张局长走吧!”伍二爷冲上去,挡在小撮箕前面,对张大炮和李老三等人说:“别……别抓小撮箕,他……他还是个小娃。要……要抓,就抓我吧。”伍二奶也跟着说:“对,人家小撮箕还是个小娃,要抓,就抓我们兹些大人吧。”铁匠街的众人立即聚拢。小撮箕和押着他的那两个警察顿时被团团围住。张大炮举起手枪,朝天开了一枪,大声吼道:“我们在执行公务,你们是不是要造反?我的子弹可没有长眼睛哦!不要命嘞,你就继续造反吧!”枪声一响,与韩秀姑紧紧拉着小二毛的田新宝吓得差点裤子都掉了。围着那两个警察和小撮箕的众人也随之散开。小撮箕朝众人深深鞠了个躬,大声说道:“师父,师伯师叔,伯伯叔叔,伯娘婶婶们,谢谢大家的好意。我不得事嘞。请大家各自散开,在家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嘞。”杨二师手一挥,示意大家都散开。众人散开,小撮箕被李老三和张大炮等人带走。
来到警察局,那两个押小撮箕的警察,将小撮箕按在一张木凳子上。张大炮对小撮箕说:“小撮箕,老实交代,偷四大家族包谷和银元的强盗,是不是跟你是一伙嘞?”小撮箕双眼冷冷地看着张大炮,说:“你们要我交代哪样?什么强盗?哪样同伙哦!我听不懂。不就是有人可怜我们没有饭吃,晚上送点包谷和一个银元给我们吗?请问张局长,凭哪样讲四大家族被盗的东西,一定就是我们接收的东西呢?谁都晓得,要人证物证俱备才能定案吗?既然你们说我们铁匠街收到的包谷和银元就是四大家族被盗的包谷和银元,有人证吗?”小撮箕刚说完,张大炮立即从座椅上站起来,大声吼道:“原来以为你只是个打铁的老实人,没想到你小私儿说话还一套是一套嘞,尽是诡辩!你认为你嘴巴会讲得很,是不是嘞?”话刚说完,走进来的李老三上去给小撮箕就是一巴掌,说:“看你小子还嘴硬!再胡说八道,老子马上就把你的牙齿全部打落下来。你信不信?”
小撮箕向李老三吐一口唾沫,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小人,只会玩阴谋诡计来算计人。你若是条汉子,放开我,让我与你单甩!”李老三从张大炮手中抢过鞭子,随手就往李老三身上狠狠地抽了几鞭子,骂道:小私儿,与强盗勾结,死不认账,嘴巴还硬得很。信不信老子会一枪毙了你?”说完,将鞭子递给了张大炮,拔出手枪,对准了小撮箕的脑袋。小撮箕眼睛眨也不眨,双眸怒视着李老三:“你这个无耻的小人,有种就给我开枪!”张大炮赶紧走了过去,右手轻轻推开李老三握枪的右手,笑了笑:“李团长,别忘喽,这是在我们警察局,是我的地盘,不是民团哦!”说完,向手下挥了挥手,将小撮箕押进了大牢。
从警察局出来,李老三和喻歪嘴又走进了好再来小酒馆。田应福一看二人又来了,心里立马嘀咕:“拐喽,吃白食的又来喽。我得找过地方躲一躲去。”
“王掌柜,切一盘卤牛肉,一盘花生米,打一斤刺梨酒来。”王掌柜强装笑脸,走到二人身边,说:“好嘞,李团长。”随即喊道:“田应福,赶紧去给李团长上菜上酒。”这一声吆喝,将正要躲进后屋的田应福喊了出来。田应福不得不回应了一声:“好嘞。”走进厨房,田应福跟厨师小羊宝说了声:“那两个吃白食的畜生又来喽,点了一盘卤牛肉和一盘花生米。”正在喝着闷酒的小羊宝懒洋洋地问:“你说的是哪两个?”田应福用水瓢往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一口气喝了下去,说:“其中一人是李老三,另一人是喻歪嘴。”提起李老三,小羊宝酒醒了一半。小羊宝是老罗的亲兄弟。多年前的一天夜晚,他刚过门的媳妇,在回家的路上,被李老三强奸,回家后关上房门,上吊死去。祸不单行,一个月不到,大嫂李梦娇与黎翔思这对奸夫淫妇,又把大哥气得跳河,至今尸首也未找到。短短的时间,失去了两个世上最亲的人,小羊宝从此爱上了喝酒。听了田应福说仇人到好再来小酒馆来喝酒,他牙齿咬得叮当响。不自觉地,拿起砧板上的菜刀,准备冲出去砍了李老三。田应福拉住了他,说:“兄弟,你这样冲出去,就能把这个畜生砍了吗?你不是不知道,这个畜生现在可是民团团长,与他一起来的喻歪嘴,和他一样都带着枪。你这样冲出去,岂不是鸡蛋碰石头,白白送死吗?”小羊宝两眼通红,看着田应福,说:“老哥,火烧脚背才晓得痛。兹个事情,如果摊在你身上,这个仇不报了吗?”田应福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兹两个畜生和那个黎翔思一样,尽做坏事,恨他们的人多得很。老班子讲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报销。耐心等着吧,兄弟。”
两人正在说着,传来了王掌柜的喊声:“田应福,卤牛肉、花生米和刺梨酒整好了没有?整好喽,就快点抬过来。”小羊宝用拳头朝墙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提起菜刀快速地将卤牛肉切好,放上佐料,装在大碗里。田应福麻利地抬了出去。接着往大砂火上的铁锅中放上菜油,很快地炸好了花生,倒在盘子里。小撮箕又急匆匆地抬到了李老三和喻歪嘴的跟前。吃着卤牛肉,嚼着花生米,李老三抬头看了看田应福,说:“小伙,我们的刺梨酒呢?怎么还不拿来?是不是有点背鼓上门——讨打啊?”田应福赶紧赔笑,说:“马上给你们倒酒来。”说完,一溜烟跑进了厨房。厨房里,小羊宝端起酒,又喝了起来。“哎呀,你怎么还在喝酒啊!那两个畜生,要喝刺梨酒。刺梨酒呢?快点倒刺梨酒啊!”田应福又喝了一大瓢水。“刺梨酒?这两个吃白食的畜生,还想喝刺梨酒?这么好的两坛刺梨酒,是老子亲手泡嘞,老子都舍不得喝。他……他们兹两个畜生,居然还想喝刺梨酒!老子看他们,只配喝尿!你要倒,你自己倒给他们喝!老子要上茅房喽。”喝得醉醺醺的小羊宝说完,指了指大砂火旁边的刺梨酒坛子,准备走出厨房进茅房。“关键时刻,你进茅房做哪样?先倒酒啊。”田应福拉住了小羊宝。小羊宝推开田应福,笑着说:“我看不是我醉,是你醉喽。进茅房做哪样?我去撒尿啊。难道会是喝酒吗?笑话。”田应福又上前拉住了他,笑嘻嘻地说:“你不是想报仇吗?现在大仇是报不了,但是,可以解解气。你不是要撒尿吗?不用上茅房喽,就往那酒坛子……嘻嘻……”小羊宝一听,摸了一下后脑勺,笑着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还是你小子聪明。”说完,走到两坛刺梨酒旁,将裤子往下一捋,硬是把尿拉进了一坛刺梨酒里!
头歪朝一边,尽量屏住呼吸,田应福用小酒壶装着这特殊的刺梨酒,抬到了李老三和喻歪嘴的面前。田应福不敢直视那二人,低着头,快速走到了厨房。到了厨房门口,差点被王掌柜十岁的儿子老巴斗绊倒。厨房里,小羊宝还坐在木凳子上笑个不停。田应福白了他一眼,说:“解气了吧,兄弟?还是跟哥哥学着点。但是,先别高兴得太早。当心那两个畜生找我们算账。”“怕个球,顺其自然吧。老子正好想跟李老三那个畜生算总账呢!”说完,小羊宝又用拳头往墙上打了一拳。田应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兹个畜生是应该收拾,但是,单凭我们两个是不行嘞,得想办法,冷水泡茶——慢慢来。你没听说那个小撮箕被他们抓去警察局了吗?”“是啊,要是小撮箕没有被抓去,他那么好的身手,收拾李老三这个畜生,应该绰绰有余。只可惜,怎么就被抓去警察局了呢?唉……老天爷啊,还让不让人活啊?”
“田应福,快来。李团长喊你!”两人正在聊着,那边传来了王掌柜的声音。田应福心里嘀咕:“糟糕,肯定是那两个畜生发现酒里有问题,要找我算账。这下可糟了。该怎么办呢?”说完,捏着一把冷汗,走到李老三和喻歪嘴的身旁。“李团长,哪样事情?”田应福颤颤巍巍地问。“哪样事情?你还在装憨?这是怎么回事?你闻闻兹个酒。”李老三指了指装酒的壶。
“拐喽!他们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田应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将鼻子凑近酒壶,闭上眼睛。勉强闻了闻,却惊呆了:“这个刺梨酒——被小羊宝拉了尿的刺梨酒,居然奇香无比!”
“这么好的刺梨酒,居然以前不早一点拿出来喝,你是不是嫌本团长不付钱?”李老三打着官腔问道。王掌柜赶紧过来陪小心:“哪里哪里,李团长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不是!你到我兹个小酒馆来,明明就是增光添彩。你是我的贵客,我请都请不来!”李老三继续打着官腔,对王掌柜说:“那,怎么还不去打酒呢?再给我们抬一坛刺梨酒。”王掌柜朝李老三喊:“还不快去给李团长再打一坛刺梨酒?——还要这种刺梨酒哦!快去啊!”“好嘞,好嘞。我马上打酒来。”田应福说完,一溜烟跑到了厨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哪样?你是不是被他们打傻喽?”小羊宝看着田应福,以为他疯了。田应福靠近小羊宝一阵耳语。小羊宝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你继续拉吧。”田应福对小羊宝说。小羊宝笑了笑:“我刚拉了,现在拉不出来。”刚喝了两大瓢水的田应福,立即将裤子往下一拉,往另一坛刺梨酒撒尿。
“好酒,好喝。”李老三和喻歪嘴一边喝着酒,一边不停地念叨着。两坛刺梨酒喝得只剩下一丁点,二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喻歪嘴端起土碗里仅剩的酒,对李老三说:“三哥……不……团长,为了我们顺利抓住小撮箕这个小私儿,干杯!”李老三摇摇晃晃地端起酒碗,与喻歪嘴碰了起来,说:“老弟,还是你的兹个主意好。要不然,憋在心里的这口窝囊气,不晓得何时才能有个交待。”喻歪嘴舌头已经不听使唤,眼睛已经开始模糊,却仍然附和着李老三,说:“那不是吹嘞,为了帮三哥……团长出兹口气,我手下的弟兄们这回也出了不少力。那天,我手下的这些弟……弟兄们一宿没睡,累死喽……”李老三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你小子是醉了,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吗?”说完,他向四周看了看:酒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王掌柜正在柜台上打瞌睡,田应福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右手搭着喻歪嘴的肩膀,说:“话又说回来,你做得确实漂亮!小撮箕这是通匪罪。我姐夫……黎县长说,这个通匪罪,完全可以判死罪。兹个小撮箕啊,傻不拉几嘞,想不到艳福不浅。那么漂亮的姑娘谢静,居然也会看上他。不过呢,兹个漂亮的谢静,马上就要成我的人了!到时候,谢静为了保住那个傻瓜的命,不答应我也不行了!嘿嘿。”
喻歪嘴抹了一下嘴,醉醺醺地对李老三说:“三哥,这……这次我们真的出了一口气。只要将小撮箕收拾喽,铁……铁匠街那些人以后没就有人敢抗税,或不交治安管理费喽。就算是舞龙比赛,我……我们也肯定会赢。因为我们有一张必胜的底……底牌。”李老三又拍了他一下,说:“叫……叫你不要说,就是你话多。喝喽酒,竟然有这么多的话。虽然喝了两小坛酒,是有点醉了,但是,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样话该说,哪样话不该说,一点都不注意。”说完,李老三朝柜台看了一眼。王掌柜已经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李老三朝王掌柜喊了声:“王掌柜,给我们记账。我们走喽。”王掌柜还是没有被喊醒。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好再来小酒馆。
王掌柜其实没睡着,他是装睡。李老三和喻歪嘴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二人刚走没多久,王掌柜赶紧起身。知道李老三和喻歪嘴离开了,田应福也从厨房走了出来。王掌柜小声地将李老三和喻歪嘴的对话简明扼要地告诉了田应福。田应福大吃一惊,说:“这还了得啊!必须赶紧告诉杨二师才行。”“对,你赶紧去铁匠街,让杨二师们想办法把小撮箕救出来。不然,这孩子在里面肯定是凶多吉少。快去快回!”
田应福火急火燎地赶到铁匠街。小撮箕的家里,挤满了人。王红梅、谢静、杨二师夫妇、伍二爷、伍二奶等人都在。大家都在商量着如何将小撮箕营救出来。当他们知道李老三等人要将小撮箕弄死时,更加着急了。王红梅哭了:“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啊!……可怜我那婚都还没有结的小撮箕啊……这可怎么办啊!”谢静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嬢嬢,不要担心,小撮箕吉人自有天相,观音菩萨会保佑他没事嘞。”
两个狱警将小撮箕押到牢门。牢门打开,小撮箕被推了进去。阴暗潮湿的监狱里,靠墙的一个角落,一个犯人坐在地上,望着窗外,发呆。小撮箕仔仔细细看那人: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血迹,双手双脚戴着铁链脚镣。狱警离开了,那人才转过身对着小撮箕。小撮箕揉了揉眼睛,再朝那人端详了一下:长长的头发,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极为面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虽然脸上尽是污垢和血迹,却掩饰不住眉清目秀的容颜。小撮箕有礼貌地朝那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那人也朝小撮箕笑了笑,问道:“怎么进来的?”小撮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了一下。那人叹了一口气,继续看着窗外:“看来,确实应该铲除这些吸血鬼了。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是应该起来筑起新的长城了!”小撮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以为他是被关疯了。不再说话,独自蜷缩在那人对面的墙角,闭上眼睛,清理着满脑子乱得如麻的头绪。
夜晚,毛风细雨飘洒在茅草屋顶上,茅草屋湿透了。雨水顺着屋檐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的石板上,发出沉沉的乐曲,仿佛在向路人讲述自己内心的憋屈。原本热闹的铁匠街,空无一人。铁匠街的老少爷们,都去了杨二师家,商量着如何解救小撮箕。满屋子的唠叨,沸腾得像一锅差点就要煮糊的粥,充斥着茅草屋。
讨论了一阵,还是没有拿出主意。大家看着杨二师,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出来。杨二师咂了几个皮烟,对大家说:“大家别着急,慢慢想办法。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糟糕。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想一想,总会有嘞。”王红梅急得直揉眼睛,谢静两手不停地揉搓着两根长辫子,伍二爷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田新宝终于忍不住了,朝伍二爷喊道:“伍二爷,别再晃动了,我的眼睛都被你晃来晃去的,晃花喽!”伍二爷正要回话,伍二奶白了田新宝一眼,说:“不是你家小娃,你当然不着急喽。他着急才晃动嘞。不像你,老者赶场——无事。”田新宝撇了撇嘴,说:“你们这样干着急,有哪样用哦!还不是拿不出办法来。依我看了,小撮箕这回是遇上大麻烦喽。哪个都没有办法解救他出来。老班子说得好:穷不要跟富斗,民不要跟官斗。所以啊,小撮箕就是太年轻了,喜欢冲动。冲动是要栽跟斗嘞。”伍二爷瞪了他一眼,说:“接……接收包谷和银元,是大家商量好才定夺嘞,并……并不是小撮箕一人的意思。并且,人家小撮箕还和他师父杨二师教我们打三角锄,去大荒坡开荒呢。人,不……不能忘本。都……都是一条街的人,应该互相帮忙。老班子说得好,远……远亲不如近邻。所以,我们还是要想尽办法救……救他出来。”田新宝冷笑道:“我们既不是当官嘞,也不是有钱人,无权无势,拿什么去救人?”田应福看了他一眼,说:“爸,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条街的人。小撮箕和我从小玩到大。你曾经说过,小撮箕的父亲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田应福是田新宝的三儿子,从小就去了好再来酒馆当小伙计,但是,在酒馆里忙完后,回到家里,总喜欢找小撮箕玩。他和小撮箕是好朋友。早就听父亲说过,小撮箕的父亲赵大富曾经救过自己的父亲,因此,小撮箕这次入狱,他比谁都还着急。讨论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拿出办法来。夜已深,杨二师看时间不早了,就劝大家都回家休息,明日再想办法。大家只得无奈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