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中午我总是让苏菲先吃饭。苏菲吃完看到我带的饭是西红柿炒鸡蛋配手抓饼这样的快手菜，就说：“你要不然以后不用带饭了，我给你带饭吧。我做饭可好吃了。”我突如其来的好意让我不知所措，我还是坚持说：“我自己做吧，反正也是前一天晚上的剩饭。”
老板没给苏菲留下任何任务。虽然苏菲早就把支票用Word写好了，但她为了显得自己不是无所事事，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打印支票模板。直到下班点老板也没回公司，见状她就自行先离开了。等老板回来，看到她桌子上一摞整整齐齐，有鼠标高的草稿纸，表情很是目瞪口呆。老板指着那摞纸说：“你看苏菲，连个支票都不会打。我说她不行吧，她还挺牛气的，打印这么多还是不会。”
我想不好该怎么总结苏菲这件事。如果我说苏菲早就打好了，就暴露了苏菲这一天的无所事事。如果我说苏菲努力一天才打出这个支票，又会显得苏菲能力很差。两难下，我也没做评价。
老板见我不接话茬又对我指挥说：“把我给她的空支票拿过来，今天要给那个公司付款的。这个苏菲真是耽误事，连个支票都不会打，就算不会打，写上去不就行了吗，一天都没弄会怎么做支票。”
老板的英文水平仅限于签自己的名字，连用英文写数字都不会，所以他又指挥我写上去应付金额，对方公司名字，我们公司名字，日期等等,最后龙飞凤舞签上他的英文名字某某Tan。老板姓陈，第一眼我还以为Tan对应姓氏“谭”，其实这是威妥玛拼音写的闽南语“陈”的发音。
我看着上面我丑陋的字，突然觉得今天就像个闹剧。不论是打印支票，还是手写支票，目的就是付款。如果不会打，写不就行了吗？我们抠一天格式，其实还是白用功，因为没了解做这件事的意图。
老板在苏菲来上班的第3天，让她给公司订橱柜门。我们公司是个橱柜公司，但其实只做柜体，所有的柜门都是从其他的工厂定的。据老板说我们公司曾经也有做门的人跟机器，但是因为那个人离职了，后来也没有人会做这个门，工具就放在工厂里慢慢落灰。
老板给苏菲一张设计好的橱柜图，让苏菲来把门分出来。苏菲从来没接触过橱柜行业，门怎么定一点概念也没有。见她这么傻，我忍不住偷偷指点了下她怎么通过橱柜门设计图算门的大小，这也是我自己在网上搜的。其实也很简单，设计图上每个橱柜都标好了宽度多少寸，也在最边上标出了上柜，下柜高度多少，这也就是说每个橱柜的常和宽已经被写好了。剩下的事就是把长和宽各减一寸，也就是1/8，就可以知道柜门多大了。
不出我意料的是，在我的讲解下，苏菲很快就懂得了如何去计算柜门大小。老板回来后发现苏菲已经分好了门，就说让她定门吧，就又离开了。老板没意识到他根本没告诉我们如何定门。我在来上班不久后把公司里过去的文件翻看过不少，我发现今年的单子大部分内容都是手写的，而过去的单子有很多打印出来的表格，比如老板提到的“定门表格”。
为了不重现昨天那样的浪费时间的事故，我特意翻出来一个过去文件里面的定门表格，指挥苏菲把过去的上面写着门板尺寸的表格打成电子版。看到苏菲开始吭哧吭哧打字，我一想现在OCR（图像文字识别）这么发达，就主动请缨给苏菲说，你等一下，我扫成电子版。
公司的定门表格因为多次复印而变得模糊了，我用文字识别软件后有了大量的错字，表格也变得歪歪扭扭。我不好意思地说：“苏菲，那只能麻烦你手动修改一下了，我现在还要忙别的。”苏菲没有介意，很开心地说：“你已经帮了我打忙了，谢谢。”
在苏菲正在改我识别的错字的时候，老板回来了。看到苏菲在调整表格的间距，他勃然大怒，说：“你打这个干什么？花这么多时间干没用的事！公司电脑里就有的。”
苏菲回嘴道：“你根本没告诉我怎么定门，我们想了办法，你现在又说公司里有！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又指着电脑说：“那你说有，你告诉我在哪里。”说完就坐着带滚轮的椅子往旁边一溜。老板也不废话，站着扑在电脑前，笨手笨脚地按着鼠标看了看桌面，又看了看“我的电脑”，单击文件夹没成功打开，又尝试双击，结果点到了文件名，变成了修改文件名。就这样不断碰壁几次后，老板也没找到他说的表格。
他急着出门，就对苏菲说：“我又不懂计算机，我肯定找不到。但肯定在电脑里的。你找，肯定有的。”等老板一走，我就让苏菲继续修改我们做的表格。我曾经翻过我们这两台电脑里面的资料，但我没有找到什么表格，所以我怀疑老板记错了。我想老板不让我们重做就是害怕我们浪费时间，但苏菲打字速度比老板快得多，重做比寻找更高效。
这也一直是个悬念，也直到很后来，我要离职的时候，才发现定门表格在会计室的会计电脑上，从没在我们这两台电脑上。那时候我再给老板复述这件事的时候，老板对我解释说：“我又不碰电脑，哪里知道文件放在哪里。”想到当时老板笃定且激动的样子，我感到幸亏那时我当机立断，没听老板的话。
苏菲重新制作完定门表格后，又等着我给她讲解怎么排列她拆好的门板尺寸。苏菲好像把我当做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这让我感觉很奇妙，我明明比苏菲小那么多，也只比她早来几个月，好像每一步都要带着她走，就算我也没有参与过定门。等苏菲把门板尺寸都填进表格后，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又开始打开手机刷小红书，看“职场经验”。
见她这样不在乎表格的模样，我又想起之前老板问我苏菲上班有没有偷懒，我心里有一丝担心。我让苏菲把表格打印出来，我再帮她对一下，苏菲听见后脸上闪过了慌张，说我自己再看一下吧，再次核对无误后，她打印了出来。我抽过原始橱柜设计图纸，对着她几次检查后的表格开始检查。
我发现一道门设计时候是7又1/4，她拆成门板依旧是7又1/4，但结果应该是原先的尺寸减去1/8的，正确结果是7又1/8。我心里叹了口气，想起了我之前实习的事。我是以程序员的身份去公司实习的，公司的人让我负责复制网页上的一些内容到表格里。我觉得这太容易了，而且不该归我干，于是就飞快地做完。做完之后我也无所事事，就问我同事做完了做什么，我同事说她帮我查查，没想到她一查就查出来了错误。当时我还挺不以为意的，觉得这是一件太小的事情了，现在突然明白了同事为什么苦口婆心让我再检查一遍。
后来我才知道每个公司新程序员融入都是从写文档和做测试做起的，目的就是了解项目在做什么。毕竟其他员工也不知道你的水平和习惯，还需要时间熟悉你。这里其实有个很简单的道理，被人交代了太简单的工作，因为轻视工作却没干好，以后对方难的和简单的都不会交代给你。太难的工作迟迟不肯开干、最后没有时间了只能草草了事。我都是我曾经犯过的错，当时感觉自己在公司偷懒等于赚了，其实都在慢慢把自己名声往地上摩擦。如果用鸡汤表达，那就是不是有了高薪才做高级工作，而是做了高级工作才会拿到高薪。
我一直把苏菲当学生，我想老板也是这样的。给她交代的事情也很简单，时间给的更充裕，但是她办事仍然马虎大意，肉眼就能看到他们自己也能发现的错误。她既不在意钱，也不在意时间，更不在意累计经验。年轻万岁，混就完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当然她可以把这一切归结于“粗心”。我上学时候做数学题也总是做错，我解释说其实我都懂那些原理，但我只是粗心，才没有把题作对。这个解释可以缓解我内心的负罪感，但我现在想来，其实粗心就是能力不行，大多数同学都可以理解那些题目背后的原理，但只有少数能力强的人能准确无误应答出来。就像我们店里大多数工作都是一些很小的事，甚至不需要学历都可以上手，可想要做好就体现在细节里面了。苏菲对我说她只有碰到QuickBook才能帮公司做会计的事，我也理解了为什么老板迟迟不让她碰公司的账单。
见我迟迟没给她反馈，苏菲用脚推地把办公椅滑向我，歪着头说：“怎么了吗？”
我用手指轻轻按到表格上算错的数据那块，平静地说：“你看这里。”
苏菲看了看几秒表格，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抬头看着我说：“这里怎么了？”
“这里不是错了吗？”我只好明示，“你看这里应该减去1/8的。咱们门一旦定错了，就要重新定，给客人预定好的安装时间就延误。”
苏菲不吭声了。
我加了一句：“如果不懂就该问呀。算完了也可以找我帮你检查呀。这些事很严肃的。”苏菲的表情欲言又止，我把表格递回给她后就故作冷漠做自己手上的事了，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看待我的。
老板的车停到了公司前，发出响声，苏菲收起了手机，坐得端端正正。虽然她没说话，但我看得出她很期待老板来检查她做的表格，我觉得她这一次已经做到了近乎完美的水平。
老板看过表格后没有被她一次就学会如何拆门的聪颖所打动，劈头盖脸又是对她的指责：“门的款式你为什么不填？”我听到后也茫然了，我也没订过门，也不知道有这么一步。
苏菲也因为自己的期待被打破而又一次忍不住顶撞老板说：“你又没告诉我怎么写，我怎么知道要写门的款式？”
老板咽了口气，好像意识到了苏菲是第一次填定门表格，拿起笔，在打印好的表格的右上角空白部分端端正正写了S，然后不慌不忙从前台桌子下掏出门板公司的图册，照着上面的字仔仔细细抄下“Shaker”（北美最常见的一种门的款式）这个词，为了掩饰自己自己是不会拼写才拿出的图册，他用一种刻意的耐心的语气指着图册上面的图片说：“这是这次定的门款。”苏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表格上日期下方空白的方框，我觉得老板有点过度期待了，因为那个方框附近没有任何提示说这里是用来写门款式的地方。我能想象老板觉得定门写门款式和尺寸是理所应当的，但苏菲从没从事过相关的行业，没有他所拥有的“行业常识”。
我觉得老板不会教人，因为他指着图册上的图对苏菲说这是款式。我看着老板提供的还没拆好的图纸边缘角落写的“Shaker”，我想如果我是他，我会对苏菲说每次看图纸这个角落就可以知道款式。老板说的话有问题的，因为每次客人选的款式都不一样，就算现在苏菲知道了哪里写下门的款式，也不懂怎么从图纸上认出门款。不过我想了下又了然了为什么老板不这么讲解，因为他看不懂英文，可能图纸边角书写的信息对他来说约等于乱码。
老板明知故问：“门大小都对好了吧？” 苏菲点点头，老板再细致地对着画好的设计图，把定门表格每行对应着打了勾，就说：“对好了就可以签字了”，在表格上端正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嘱咐苏菲传真给门板供应商，苏菲照做了。
下午，老板拿来一张设计图，给苏菲强调说：“这个设计图和早上的款式是一样的”，苏菲再次算好尺寸打印出来，让老板最后再检查一次。老板看了一遍确认没错，就说：“把早上的门合并进来，再打印一份。”苏菲照做，老板又对着两次的设计图重新核对了一遍后，签了自己的名字，再次强调：“定门这件事一定要小心，细致，绝对不能出错！”老板盯着苏菲把定门表格传给供货商过去后，这件事告一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