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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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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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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蓝天》连载

第八章 整顿

1

石红军突然离开了公司,给公司里留下了很多猜疑和议论。大家都在分析,认为石红军的突然离去,是员工罢工事件的牺牲品,是替罪羊,于是,很多员工对石红军抱有同情心,为他抱不平,甚至在员工里面流传这样一种说法:石红军是员工罢工的领头人。听了这些话,古月成哭笑不得,“石红军啊石红军,你真是比窦娥还冤啊!”古月成在内心说。

员工中流传的这些话通过福建生的老乡,很快就传到了福建生的耳朵里。告诉他这些话的人个个都气得咬牙切齿,说石红军是个忘恩负义,不讲良心的人,董事长对他那么好,还带头罢工。福建生听了淡然一笑,说石红军已经走了,以后不要再议论这件事了。他的那些老乡也就不再说这些了。福建生活了六十多年了,自己办企业也有十几年了,什么人他没有见过,有些人给他做个官就高兴,给他提了工资就说董事长好,表面上老老实实,很听话的样子,一旦不做官了,一次没有满足他加工资的要求,就会满腹牢骚,在背后骂娘,甚至鼓动员工和老板对着干。他常教育员工“以企业为家”,古月成也多次在会议上教育员工,员工把公司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做,站着老板的立场上,以老板的身份打工。可是有多少人又是真正以企业为家呢?在海城有个制衣企业,就是被员工偷垮的。每每想到这里,福建生就感到心痛。

然而,福建生现在大脑里想得更多的是,公司要发展,如何稳定员工的人心,不能让歪风邪气在公司蔓延。他决定首先要除掉那几颗“老鼠屎”,就是那天带头罢工的几个员工,没有他们的鼓动,其他员工是不会闹事的。这次员工罢工,公司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仅每个员工加工资、食堂免费吃饭这两项,公司每个月就要多付出几百万元。

福建生来到古月成办公室门口,敲敲门,向他一挥手,示意古月成去他办公室。古月成习惯了福建生的这个动作,忙起身来到福建生的办公室。“董事长,有事吗?”古月成坐在福建生对面问。

“老古,安妮最近去美国出差了,而偏偏这个时候公司又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么多事,辛苦你了。”福建生说。

“没关系的董事长,问题都解决了,公司恢复了正常生产,人心基本稳定了,以后我们把工作做细一点,不要让事态扩大化。”古月成说。

福建生满意地点点头,说:“安妮一直在美国生活,对内地的情况知之甚少,办法也不多,要不是你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大的乱子。”

古月成从安妮的档案知道她一直在美国生活,而且家境殷实,但是她怎么回海城的,和福建生是什么关系?上次在小四川吃饭偶遇安妮,古月成本想顺嘴问的,话到嘴边他没有开口,他觉得那样太八卦了一点。

古月成的思维有点的走神,福建生有所察觉,说:“我知道,你一个人压力很大,阻力也很多,我理解。”

古月成忙笑道:“压力肯定是有的,有董事长的支持这点压力算什么。”

“最近公司发生的事你怎么看?”福建生说,“部分员工罢工,石红军出卖,员工提出的要求,等等,你怎么看这些呢?”

“员工的正当要求我们可以满足,也是应该的。”古月成说,“有些问题其实在海城其他企业都做到了,比如免费员工工作餐,但是,员工的合理要求应该通过正常程序反映,而不能搞罢工,这样性质就变了,扰乱了公司的正常工作,触犯了法律。”

“很多事情是我们自己的失误。”福建生说,“早几年我就想到过给员工提供免费工作餐,都是这几年经营状况不好,一直没有执行,其实,给员工提供免费工作餐也用不了几个钱,如果早做到了,员工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不稳定。”

“大多数员工是好的,闹事的毕竟是极个别人。”古月成说,“公司应该做的工作都做了,这极个别人也就没有市场了。”

“老古,我们是不是应该清除这极个别人呢?”福建生试探地问。

“根据劳动法的规定,员工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开除的。”古月成直接说,“除非他们严重违反了公司的制度。”

“难道他们罢工不是严重违反了公司的制度?”福建生说,“从明天开始,公司进行整顿,重申劳动纪律,对那些闹事的人一个一个清除,当然,最好是想个办法让他们自己走人,比如调铸造车间去,让他们干苦力活,受不了了就会走人,对那些带头闹事的人就直接叫他们走人。”

“如果员工告到劳动所了,公司要有损失的。”古月成说。

福建生很坚决地说:“不怕,只要能达到稳定的目的,就是有点损失也值得!”

古月成说:“知道了,明天我就去办。”

接到福建生的指示,古月成在考虑整顿工作如何下手。刚才在和福建生交流的时候,他大脑就在想这个问题,他认为首先要从完善制度开始,无规矩不成方圆,公司成立以来虽然制定了很多制度,但大多流于形式,而且执行的过程中缺乏人性化,长期以来管理人员对待员工的粗暴的态度,是导致劳资矛盾紧张的根源。在公司里,车间管理人员对待员工的管理就是“一骂二吼三甩手”,殊不知人是有尊严的,不管是城里出来打工的员工,还是农村出来打工的员工,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他们是为了挣钱出来打工,可是尊严比钱更重要。

古月成认为应该从公司中层干部整顿起,于是,他起草了一份文件,就是这份文件在公司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古月成起草的文件是《关于各级领导干部不许打骂员工的通知》,通知规定,领导干部随意打骂员工的,调离领导岗位,到车间做普工。

文件起草好了,古月成送福建生签批。

“这个文件很好,要从细节抓起。”福建生看完文件说,“我去过海尔考察,当年张瑞敏去的时候出的第一份文件就是不许随意大小便,细节决定成败。”

“现在国内很多企业都在推行精细化管理。”古月成说,“实行精细管理,就可以降低成本,提高工作效率。”

福建生笑了起来,说:“我们公司前几年也请过一个人,他说熟悉精细化管理,我说好啊,你给我在公司试试,结果呢,把公司搞得乱七八糟,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了。”

听了这话,古月成不知道说什么了,迎合着笑了一下。

“你不要多想,大胆去试,失败了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之母嘛。”福建生拍了一下古月成的肩膀说。

文件下发到各部门、各车间,员工普遍反应很好,古月成以为平安无事了,没想到下午机加车间主任车浩和铸造车间主任龚伟一下子把事情搞复杂了。

“古总,有个问题我们来和你探讨一下。”龚伟来到古月成的办公室说。

“你们请进来说话。”古月成客气地让他们进办公室。“都坐下来慢慢讲,有什么问题尽管讲。”

“那个文件是你搞的吗?”龚伟坐下来问。

古月成知道他们说的意思,但他装糊涂地反问道:“哪个文件啊?”

“就是这个。”车浩说完从工作服上衣口袋里拿出文件放在茶几上。

“这个啊?”古月成说,“这个文件是我起草的,经董事长审批了才能下发的。”

龚伟说:“古总,你刚来公司,对公司的情况并不了解,按照这个文件我们以后就没有办法工作了,你知道吗?”

“怎么不能工作呢?”古月成不解地问。

“你了不了解我们两个车间的情况?”龚伟有点激动地说,“当然了,对员工打骂肯定是不对的,可是,我们车间的那些人,你对他好好讲话根本就不起作用,有时候就是打骂都不管用!”

“不要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就是资本主义都不许打骂员工,要提倡人性化管理。”古月成解释说,“我们公司的员工大多是年轻人,需要我们多给他们关心,而不是打骂,打骂就能解决问题吗?”

“你别说,很多时候打骂就可以解决问题。”车浩说,“我儿子不听话我就打他,打几次就听话了。”

“这不一样的。”古月成笑了说,“对待员工要以教育为主,打骂肯定是不对的,你们以前这么做,已经就不对了,难道不应该改吗?”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们改?”龚伟拍了一下茶几说,“我告诉你,你这个文件在我们公司是没有办法行通的,我建议你收回文件,否则我们就辞工!”

说完,他们离开了古月成的办公室。过了一会,福建生来到古月成的办公室,他身后跟着龚伟和车浩。显然,他们刚才离开了古月成的办公室直接去找福建生了。

“老古啊,这两个主任是我们公司的得力干将,他们要辞工,你看怎么办?”福建生笑眯眯地说,“我看这样吧,那个文件暂停执行,以后研究研究再说。”

古月成说:“可是,文件已经下发了……”

“就这么定了!”福建生没等古月成说完,打断了他的话。

福建生说完离开了。龚伟和车浩跟在福建生后面一同离去。

2

几天以后,福建生到古月成的办公室解释那天发生的事。

“老古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凡事不能过急,操之过急就适得其反。”福建生说,“你看,差点把我的两个得力干将逼走了,如果他们真走了我们公司损失就大了,你不知道,外面很多企业在挖他们,都是被我留下来的。”

“董事长,办企业不能这样的!”古月成说,“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怎么管员工?”

“我理解你。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整顿员工,不听话的就开掉,不能手软。”福建生说。

古月成心里明白,福建生说的整顿就是想办法开掉那几个闹事的员工。可是,他认为那几个员工并不是故意闹事,而是在主张自己的合法权益,只是他们表达的方式不恰当。他们大多文化程度不高,法律意识淡薄,不懂得如何利用合理的渠道表达自己的诉求,心里有事了,切身利益受到了伤害,就要说出来,从来没有考虑方式对于不对的问题。他们向往和城里人过着一样的生活,于是,都纷纷携妻带子来到城里,哪怕做最下等的苦活,租最廉价的房子,也比在农村面对几分薄地,一年做到头不知道收入怎样的强,这里毕竟过的是城里人的生活。同时,他们由于受到的教育有限,心理很脆弱,害怕受到城里人的歧视,戒备意识很强。不管他们在城里生活了多少年,一旦切身利益受到伤害,那种无知、野蛮的本性就会暴露无遗。难怪国家给他们定位为弱势群体。

古月成很难抉择,他很纠结,弄不好就会伤害这些无辜的人。

可是,他也是在为福建生打工的,他不执行福建生的指示,同样要走人。

古月成想起来石红军走之前留下的名单,就是那天闹事员工的名单。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叫王城军,就是那个大个子四川人,现在公司做搬运,真正的苦力活。

古月成拿起桌上的电话,接通生产部,搬运归生产部管。电话是生产部经理鄢清华接的,“你找那个?”这是鄢清华接电话的风格。

“鄢经理,我是老古,麻烦你叫王城军到我这里来一下。”古月成说。

不一会,王城军来到古月成的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口,王城军大声说道:“报告!”

“快进来。”古月成说。

进了办公室,王城军没有坐下。“坐下来啊。”古月成叫王城军坐。

“我工作服脏,不坐了。”王城军说,“古总,您有什么话就讲。”

“坐下嘛。”古月成拉王城军坐下,“你坐下,我有事对你说。”

王城军坐下,说:“古总,您有什么事?”

“你老家是四川哪里的?”古月城问。

王城军站起来,说:“报告古总,我老家在四川雅安。”

“你坐下。你叫王城军?”古月成问。

“是的。我妈姓王,我爸姓李,我随妈姓的。”王城军回答道。

“这样啊,你当过兵?”古月成问。

“没有。”王城军说,“我们家祖祖辈辈在农村,我在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希望我是城里人,就取名叫城军,城市的城。我向往城市,就叫城军,您向往成功,就叫月成,嘿嘿……”

“你出来打工有多长时间了?”

“我十几岁就出来了,开始在深圳,后来到了海城,进公司五六年了。”

“在城里生活习惯吗?”

“很好的,我老婆就是我在深圳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古总你不知道,在我们老家出来打工的人找不到老婆都不好意思回家的,如果在家里我不一定可以找到老婆。”

“为什么呢?”

“因为家里很穷。”

“你老婆、孩子都在海城吗?”

“是的,孩子十岁了,在上小学,老婆在制衣厂上班。”

“你们收入怎样?”

“嘿嘿,还能怎样,我文化不高,只能干粗活,每个月连加班工资一起差不多有三千,老婆在制衣厂是计件的,比我工资高,有三千多。”

“家里老人要你们管吗?”

“爸爸妈妈都七十多了,农村生活条件就那样,每年寄几次钱给他们就够了。”

古月成拿出烟,给王城军一支,自己点燃一支,吸了口,说:“你们出来打工不容易,要珍惜才是。”

“我知道的。”王城军吸了几口烟,把大半截烟摁灭了说,“我在公司里是最能吃苦的,我们搬运您是知道的,经常半夜到货,鄢经理一叫就去,有时候还不算加班,鄢经理给我们每人买一碗快餐面就算了,我们也不计较,反正我们有的是力气,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上次你们为什么闹事呢?”古月成说,“你想过没有,闹事会被开除的。”

“我们没有闹事!”王城军激动地站起来说,“老板拖欠工资难道我们不能找他吗?难道我们的工资拖欠了还不能说理吗?难道我们说理就是闹事吗?”

古月成不知道怎么回答王城军一连串的问话,他的问话是那么的幼稚,可又句句在理。古月成知道,现在和他谈任何大道理都是没有用的,读书不多的人不是不会讲道理,而讲的都是歪道理,只有危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看你很老实的样子,你为什么要带头闹事啊。”古月成说,“安分守己,老老实实打你的工,每个月有工资就可以了,闹什么事!”

“我们是说理,不是闹事!”王城军说,“古总,我们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小孩上学等着工资交学费,您说我们就不应该说理吗?”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通过正常的渠道反映情况,非要采取罢工的形式?”古月成说。

“古总,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找过鄢经理,他说他不管,叫我们直接去找财务部,我们去了财务部,财务部的人说过几天就发工资,可是,我们每次去他们都说过几天,最后又说不知道什么时间发工资,叫我们去问董事长,我们哪里敢去问董事长呢,后来有人说,既然都不管我们,就拉个横幅,听说海城有个企业就是这么搞的,引起老板的重视了才会发工资,所以,我们也想试试。”王城军怕古月成打断他的话,一口气说了。

“试一试?”古月成又拿出一支烟点上说,“你这一试可是试出麻烦了。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去人事部办手续,公司开除你了。”古月成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句话似乎是从嗓子眼里面挤出来的。

3

王城军离开古月成的办公室,并没有去人事部办辞工手续,而是回了生产区,找他的老大生产部经理鄢清华。

鄢清华原名叫鄢国强,祖籍湖南,从小父亲去世,母亲带他改嫁到湖南和湖北交界的嘉鱼农场,继父姓龚是农场的农工,四十多了没有结过婚,对他们母子疼爱有加,继父指望他好好学习,将来考取清华大学,就给他改名叫鄢清华。尽管几年以后又生了个儿子龚伟,也就是铸造车间主任,但继父一如既往地对他给予希望。可是,最终鄢清华还是辜负了继父的期望,也许是他生父的基因占了上风,他十几岁就表现出满身的野性,逃学、打架、偷东西,高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同时,他也表现出他特有的聪明,见什么一学就会,当时农场一台手扶拖拉机坏了,修理师傅又不在,大家在着急的时候,他硬是修好了,那年底他被推荐评为省技术标兵。来到红顶伟业以后,他同样发挥了胆大、聪明的特点,在公司创业初期为公司创造了十几项专利,大受福建生的赏识,很快就提拔为生产部经理。

鄢清华和龚伟号称红顶伟业的二虎。早几年,他们的家属还没有来海城的时候,兄弟二同时和好几个女人保持关系,一晚上可以与几个女人开房,这在公司不是什么秘密了,员工笑称他们为二虎。在福建生的眼里,他们二兄弟是敢想、能干的虎将。所以,他们二虎的称呼有两层意思。

王城军进了生产部,什么也没说,蹲在办公桌旁边不说话。

鄢清华看见王城军蹲在那里,上去踢了他一脚,说:“古总对你说什么了,一下子成殃鸡子了。”

王城军苦丧着脸看了眼鄢清华。

鄢清华一脚把王城军踢翻在地,大声吼道:“你要死就从窗户跳下去,没有人拉着你!”

王城军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说:“古总叫我辞工。”

“他不是找你谈话吗?”鄢清华指着办公楼的方向说,“怎么叫你辞工了?你是生产部的人,不是办公室的人,我才有权利叫你辞工,谁的话你都不要听,听见没有?”

王城军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还不给我干活去!”鄢清华大声呵斥道。

王城军听了鄢清华的话,就去工作了。

过了几天,王城军没有办理辞工,而且,那天带头闹事的几个人都没有办辞工,古月成已分别找他们谈过话了,叫他们辞工。

那天闹事的时候,另一个说四川话的员工叫栾劲明,说贵州话的员工叫义平,那个说普通话的员工叫陈金龙,这三个员工和王城军一起是石红军提供的名单上的人。这个名单后来不知道怎么叫员工知道了,都叫“黑名单”,也有的说“榜上有名”。这时候,石红军在员工心目中的位置一下子改变了,开始的时候,员工都认为他是罢工的领袖,现在员工知道了他是“汉奸”,是他出卖了那些罢工的员工。

这几个人每天到生产部上班,听从鄢清华的工作安排。在公司除了搬运活以外,其他打杂的活也很多,总有干不完的事,他们四个人走到哪里都在一起,有活一起干,闲了就在一起聊天,吃饭的时候一起去食堂。员工遇见他们,都会在背后说他们是“黑名单”上的人,他们听见了就会自豪地说“我们榜上有名”。

红顶伟业的天空弥漫着一股邪气,而且这股邪气在发散,在发酵。古月成仿佛嗅到了从阴沟里散发出来的气味,从他的鼻子里进去,刺到了他的胃,他感到一阵眩晕,想呕吐。在弥漫邪气的空气里古月成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个字“忍”。他明白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何况目前的现状不是一二天形成的。

古月才决定去找鄢清华谈谈,因为,他感觉到了鄢清华是他们的保护伞。

古月成来到生产部的时候,鄢清华正在和装配车间主任谢新讲减压阀返修的事。

看见古月成进来,鄢清华说:“古总,你坐一下。”

古月成找个地方坐下,随手拿起生产报表翻看。

“鄢经理,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返修了。”谢新说,“我对你讲了几次,不是我们装配的问题,是设计结构有缺陷。”

“你不要给我讲理由了。”鄢清华说,“什么设计缺陷,我看就是你们车间那帮娘们没有用,都不长大脑,就是下面那东西起点作用。”

“鄢经理,你怎么这样讲话啊?”谢新说,“我问过技术部了,他们也承认技术结构存在缺陷。”

“你不要跟我说了!”鄢清华嗓门提高了很多,“我告诉你,这批货后天就要上船了,你们耽误了发货时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谢新不敢解释了,他知道解释下去没有好结果。“你开个加班单,我安排今天晚上就加班。”

鄢清华拿起桌子上的减压阀,用力扔到了墙角,说:“还要加班单?不扣你们的工资就算好的!”

谢新走到墙角拿起减压阀离开了。

鄢清华从桌上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也匆匆忙忙离开了办公室。

到了下班的时间,鄢清华回到了办公室,看见古月成还在办公室,似乎想起了什么,忙说:“古总,你还在啊,看我忙的,后天就要上船了,到现在还没有看见货,烦死人了!”

古月成很想和鄢清华说那几个员工的事的,看他忙成这样,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

又过了几天,古月成再次去生产部找鄢清华,公司刚发了一批货,相对没有那么忙了。古月成走进生产部的时候,鄢清华正在和几个搬运抽烟、说笑,看见古月成来了,鄢清华把没有抽完的半截烟摁灭,扔进垃圾箱,对那几个搬运呵斥道:“还不干去活!”

搬运纷纷灭了烟,离开了办公室,去车间了。

“你是不是想来和我说黑名单上的几个人的事?”鄢清华知道古月成的来意,单刀直入地问。他们心照不宣。

“鄢经理,上次闹事的几个人已经被公司开除了,可是他们还在上班,听人事部说是你不同意他们辞工,是这样吗?”古月成问。

“是的。”鄢清华答道,“现在人手这么紧张,他们都走了谁做事啊?”

“这是公司决定的事怎么能不执行?”古月成说,“你这样做影响很不好。”

“我怎么做了?”鄢清华有点不耐烦了说,“我认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是在向公司要他们的工资,你说这样错了吗?”

“鄢经理,我是在认真地和你说这件事,请你不要这样的态度。”古月成严肃地对鄢清华说。

“我没有时间和你说这些。”鄢清华说完要离开办公室,走到办公室开门,他又说:“等你招到人再说。”说完扬长而去。

4

刚上班不久,福建生就来到古月成的办公室,他平时都是十多钟到公司,今天来得格外早。

“老古,我刚才到车间转了一下,看见那个人还在上班,不是说叫他们走人的呢?”福建生说。

“我已经通知他们到人事部办辞工手续了,鄢经理说人手不够,等招了人再叫他们走。”古月成忙解释说。

“这怎么行,公司都决定了叫他们走人,谁说也没有用。”福建生说,“你现在就去直接通知他们,叫他们到人事部办辞工手续,否则上班也没有工资。”

古月成没有经过鄢清华直接叫人事部通知那几个人办辞工手续,并告诉他们,从即日起停发工资。

这一次鄢清华没有再保他们了。古月成以为事情就这样顺利的过去了,没想到几天以后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事。

这天刚上班不久,张健就跑到古月成的办公室,告诉他王城军带着孩子老婆搬到公司住了。“怎么会这样?”古月成问。

“我问了,王城军被公司开除了,他没有钱租房子。”张健说,“他还说,他在公司工作了六年了,公司要管他。”

“岂有此理!”古月成说,“走,我们看看去。”

张健拦住古月成,说:“古总,你就别去了,我已经叫小胖子他们几个人在那里了,我是来请示你,要不要把他们赶出公司。”

听了张健的话,古月成忙说:“我告诉你啊,事情只能化解,不能激化,你去对他们好好讲,这是公司的决定,叫他们不要在公司闹事,马上离开公司。”

张健说:“我都对他说了,他不听我解释,而且,古总,听说陈金龙、栾劲明也正准备搬到公司来,现在不采取强硬手段,后果不堪设想。”

听张健这么一说,古月成担心事情会搞遭,他没有听张健再说什么了,离开办公室就往员工宿舍跑去。

员工宿舍就在办公楼的后面,古月成远远就看见宿舍楼下围着一群员工,正是下班吃饭的时间,很多员工在食堂打了饭回宿舍吃,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围观。

古月成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见小胖子和二个保安在里面,正站在楼梯口,企图堵住路口不让闲闲杂人员上去。张健跟在古月成的后面也挤了进来。王城军和他妻子坐在员工宿舍楼下面过道,地上铺了一张竹席,旁边放着一堆衣物和生活用品。

“王城军,古总来了,你有什么话对古总说。”张健对王城军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没有工作,没地方住,只有靠组织。”王城军声音嘶哑地说。

“你已经被公司开除,公司不会再管你的事。”张健说。

“你说不管就不管?”王城军说,“你懂不懂法律,劳动法说了,在公司工作满了五年公司就要管我们。”

“你想耍无赖吗?”张健说,“你相信不相信,你再这样我立马叫保安把你轰出去。”

“你敢!”王城军说完,解开衣服扣子,亮出腰间的一把尖刀,“反正我没有工作了,我老婆也要和我离婚,我活着也没有意义,大了不起我们同归于尽!”

王城军亮出了尖刀,把在场的保安和员工都吓着了,大家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张健做了个手势,叫小胖子等几个保安围住王城军。

王城军的妻子一直坐在竹席上哭泣,看见王城军腰上的尖刀,一下子爬起来,尖叫着扑向王城军,死死的抱住他的腰,大声说道:“你这个混蛋,谁叫你拿刀的,有话你不会好好说啊!”

王城军想瓣开他妻子的手,他妻子死死的抱着他,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王城军抓住妻子的头发,一用力把妻子扔到了几米以外。他妻子的哭声突然停止了,在场的人都以为他妻子被摔死了。古月成忙上去扶起她,看见她脸上已是血迹斑斑。“你是古总吧?古总,你救救我,救救我家!”王城军的妻子大声哭说道。

“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说,不要在这里闹了。”古月成厉声说,“王城军,你把刀收起来!”

王城军木然地拔出腰间的尖刀,扔到地上,将衣服扣子扣上。小胖子忙拾起尖刀。

“王城军,你有什么话就说。”古月成说。

“我说了也没有用。”王城军的嗓门降低了许多。

这时,鄢清华挤进了人群,他二话没说,把地上的东西用竹席圈起来,抱给王城军,说:“你给老子滚!”

王城军接过东西,想说什么,鄢清华又说:“你们觉得委屈了可以去劳动所啊。”

王城军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公司,他妻子的脚一瘸一瘸的跟在他后面一同离开了。

5

不出古月成所料,简单粗暴的整顿只会给公司造成混乱。他很想和福建生交换意见,说说自己的想法,可是,福建生是个只重结果不看过程的老板,再说了,天底下有多少老板听得见一个打工仔的话。老板们都是那么自信,即使自信过了头,也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意见,特别是打工仔,他嘴边就给你留着一句话:“你有本事你为什么没有成功?”是啊,老板们或多或少都是成功人士,你一个打工仔有什么资格在旁边指手画脚,你拿了老板的工资,老板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古月成还在思考着怎么跟福建生交换想法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区劳动所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朱科长打来的,朱科长告诉他,红顶伟业有四个员工到劳动所申请劳动仲裁,叫他去拿申诉书。

员工申请劳动仲裁在红顶伟业是常事了,现在的打工仔都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的合法权利,动不动就申请劳动仲裁,而且十有八九都可以得到赔偿,搞得企业很被动。

“你们公司最近怎么了,半年时间就有好几个员工申请劳动仲裁。”在劳动所朱科长说。

朱科长和古月成的老朋友了,他们说话很随便。为了公司员工劳动争议的事,古月成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劳动所参加仲裁开庭,他当被告习惯了。

“现在的员工法律意识都很强,而老板的法律意识又普遍淡薄。”古月成说,“这是一对矛盾体,搞得我们工作很不好做。”

朱科长说:“你们下面办事的人要懂得法律,必要的时候提醒一下老板,不能由着老板的性子来。”

古月成笑了一下,说:“老板能听我们的话吗?”

“那也是。”朱科长也笑了说,“不过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从他们的申诉书来看,是有高人在帮助他们,理由充分,事实清楚,数目也不小,他们四个人加起来有六万多元。”

“可以申请庭外调解吗?”古月成问。

“这就要看他们的态度了。”朱科长说,“到时候我想办法说服他们,争取庭外调解。”

古月成说:“能少一点就少一点,老爷子是个节俭的人,可是,每个月送你这里的钱就不少。”

朱科长说:“你们家老爷子是个老顽固,你还没有来的时候我就对他讲过,公司赚个钱也不容易,何必要把钱花在劳动仲裁上面呢?”

古月成说:“现在的员工也难伺候,动不动就申请劳动仲裁,搞得公司非常被动。”

朱科长说:“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况利益受到了伤害当然要保护自己,安全是人类生存的第一要素,如果是你就不会申请仲裁吗?”

古月成不知道怎么回答朱科长的话,他笑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朱科长说:“你们以后在处理员工的事情上面策略一点,不要一下子就把人家开除了,要想办法让他们在公司呆不下去了自己走人,这样公司体面,他个人的自尊也保住了。”

其他的事情朱科长就不用说了,古月成都知道怎么办。古月成拿了申诉书副本,回公司准备答辩书,十五天就要开庭。

回到公司,古月成将王城军等人申请劳动仲裁的事告诉了福建生。“他们在公司罢工闹事,严重影响了公司的正常工作秩序,行为恶劣,开除是应该的。”福建生说。

福建生的话给古月成起草答辩书定了基调。

开庭那天,古月成到劳动所的时候看见王城军、栾劲明、义平、陈金龙,他们聚集在劳动所大门外面,今天他们没有穿工作服,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显得很有精神。看见古月成来了,都主动和他打招呼,在公司时的敌意全然没有了。

“你们有话不能好好讲吗?”古月成心平气和地说,“难道非得这样吗?”

“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福建生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话?”王城军说,“只有劳动所是我们说话的地方。”

“你们提出的赔偿也太多了。”古月成说。

“怎么多了?”陈金龙说。“我们请的律师都给了三千块。”

他们说话间到了开庭时间,上了五楼仲裁庭,原告和被告都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古月成对这个位置太熟悉了。

庭长和书记员前后进来,庭长宣读了仲裁庭的纪律,宣布开庭。

“现在就王城军等四人申请劳动仲裁一事开庭。”庭长说,“下面被告可以就原告申诉书的内容答辩。”

古月成应诉的内容主要是王城军等人在公司带头闹事,以罢工的形式表达自己诉求,严重影响了公司正常的工作秩序,事情发生以后,还带刀到公司寻事,公司念其是老员工没有报警。

古月成宣读完应诉以后,庭长说:“原告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义平说:“我们不是罢工,是公司老板拖欠我们的工资……”

“申诉书上有的就不要重复了。”庭长打断了义平的话,“有新的内容需要补充的吗?。”

“我带刀去公司没有干什么。”王城军说,“我是自卫,我怕公司的保安打我。”

“被告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庭长问。

古月成摇摇头,说:“没有了。”

“现在休庭。”庭长说完离去了。

开庭很简单,庭外调解却是漫长的讨价还价的过程。而这个庭外调解又是由庭长与原告谈,古月成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他只能三天两头给朱科长打电话,探听情况。

有一天,朱科长给古月成打电话,告诉他,王城军几个人同意庭外调解,每人要求公司赔偿四千二百元。

“能不陪吗?”古月成在明知故问。

“你还这么说,他们还没有提到你们公司没有和他们签订劳动合同的事呢。”朱科长说,“你们公司怎么搞的,这么多年了,你们公司居然还有没有签订劳动合同的员工,告诉你,在我们海城有个公司就是没有给员工签订劳动合同,现在要他们补签,你知道怎么着,老板申请破产,好几年没有签订劳动合同,他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只能申请破产了。”

6

古月成向福建生汇报了劳动仲裁的情况,福建成一点不奇怪,没有一次员工申请劳动仲裁他不陪的,每次他都会气急败坏地骂劳动仲裁的人。“不就是想要几个钱吗,想要给他们就是了。”福建生这次似乎没有那么生气。

“董事长,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我们不能每次都这样,员工告了我们就陪,这样公司有多少钱陪啊!”古月成说,“我们要检查自己的工作,要按照法律办事,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办事,很多时候我们违反了劳动法都不知道,尤其是您,董事长,您工作忙,可是您要听我们下面办事人的意见,我们毕竟是做具体工作的。”

“我理解你的意思,以后就按你的想法办。”福建生说。

如果是花钱买教训也值得。听了福建生这么说,古月成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吃完晚饭,古月成到公司对面的商业广场转转,这里正在做活动,搞促销。转了一圈,古月成没有看见自己想买的东西,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

八月的海城已是闷热难熬,在商业广场还有些许凉风习习吹来,也许是从商业楼里面吹来冷气的,里面都开着有空调。

“古总。”鄢清华在古月成旁边坐下说,“怎么有闲心到这里来坐坐?你是想买打折的东西吗?”

“没有。”古月成说,“宿舍太热就想出来走走。”

“这个季节是海城最热的时候,到哪里去都热。”鄢清华说,“要不我们去喝杯酒?”

商业广场附近有几家做排挡生意的,到了晚上生意很好,大多是打工的人来消费。他们找了一家坐下,鄢清华要了瓶白酒。“这个季节还喝白酒吗?”古月成问。

“是爷们就喝白酒。”鄢清华边开酒瓶边说,“啤酒罐肚子。”

古月成点了几窜烧烤。

鄢清华拿起酒杯,说:“古总,你来公司几年多了,我们在一起喝过酒的,来,我敬你。”

他们端起酒杯碰了杯,喝了一口。“要喝一大口!”鄢清华说完将酒杯举起来亮给古月成看。

不得已,古月成也喝了一大口酒。“我就知道你能喝。”鄢清华说。

古月成拿起一串烧烤递给鄢清华,自己也拿一串吃起来。“鄢经理你很能喝酒吗?”古月成问。

“年轻的时候白酒一瓶,啤酒二件。”鄢清华说,“现在老了,白酒可以喝七八两,啤酒不想喝了,不过瘾。”

“真是个老江湖。”古月成说。

“古总,王城军的事最后怎么搞了?”鄢清华问。

“还能怎么搞?”古月成喝了口酒说,“现在哪有公司告得赢员工的?员工只要抓着个事,一告一个准。”

“老爷子不又要出血了?”鄢清华在背后都是称呼福建生老爷子。

“都已经仲裁了能不出血吗?”古月成说。

“这一回老爷子会气死。”鄢清华说,“拖欠员工的工资不发,引起员工罢工,事迹还上了报纸,最后被员工告了,出血了,哈哈!”

“一开始我就提醒过董事长,不能这么干,国家都提倡和谐,没有和谐哪有稳定,没有稳定怎么提高产品质量,怎么提高生产效率,没有质量没有效率哪样市场?”古月成说。

“老爷子怎么听得进你的话?”鄢清华喝了一大口酒说,“当初公司创业的时候他还可以听我的话,现在有规模了,公司大了,谁的话也听不进了,我也懒得说了,每天干我的事,每个月拿我的工资。”

“其实,看见公司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也很着急。”古月成说,“我对董事长说过,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我告诉你,我打工这么多年了,我总结出来一个道理。”鄢清华喝了口酒说,“你想知道吗?”鄢清华卖起关子。

古月成和鄢清华碰了一下杯,说:“请哥哥赐教。”

鄢清华说:“我告诉你啊,你永远不要想改变老板,你只能影响老板,你明白吗?”

鄢清华的话古月成似懂非懂。然而,也是鄢清华这番话使古月成明白了以后在公司怎样与老板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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