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文难武易的头像

文难武易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7/26
分享
《悬浮》连载

第八章

唾液在口腔中干燥,冷汗从背后流下。

绝望在心中蔓延。

审判已经进行到后半段,阿文宋还在激烈地抗辩着,但却用的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他不明白他是在为他进行辩驳还是在控诉他的罪行,他只是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事情的走向正在脱离他的控制……

 

第二天早上,无比准时参加了庭审。

当他进入审判庭的时候,审判团已经就位。他看到旁听席上来了好多人,他的妻子青满,儿子周一力,张三许,宋娘子等人正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他,而这两天他见过的很多熟面孔,像是餐馆的伙计,办公处的那名办事员等人也都位列席中。

从走进审判庭的那一刻起,无别就感到事情是如此的不寻常,但他却无法准确形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在两名法警的看护下,他和阿文宋一起被送上了被告席。席位安置在审判庭的中央,没有辩护人,没有受害人,只有阿文宋站在他的身后,与他一起直面审判团。

他怀着局促的心情观察着各位审判团成员。其中白秘书坐在了书记员的位置,而镇长吴老子作为陪审员位列审判席,至于另外六位审判团成员的面孔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他听到背后传来嘈嘁嘁喳喳的讨论声,而诸位审判团成员也都在低语交流。无别莫名紧张起来。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听到一声沉厚的钝响,审判长敲响法槌,法庭立刻变得肃然无声。

紧接着,无别听到审判长用如那法槌一般沉厚的声音,庄严而舒缓地开始宣言。他仅仅听了几句话,便感到心惊肉跳。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听懂的语言,且不像是从口腔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他的脚下,每个音节都让他感到心脏要爆炸一般。

很快审判长结束了宣言,庭审来到第二阶段。位列审判庭左侧的公诉人开始宣言,但用的同样是那种无别无法理解的语言。

他说什么……无别惊恐地问道。

审判长刚刚宣布开庭并声明了原告人与被告在法庭审理过程中依法享有的诉讼权利。至于现在,公诉人正在宣读起诉书。”阿文宋小声说道。

“起诉书都说了些什么……”无别无助地问道。

“您被指控犯有杀人罪。公诉人正在列举出了您的多项罪状。”阿文宋道。

“我要求庭审延期,这是多么荒唐啊,我完全听不懂你们的发言!”无别慌张地叫道。

“咚!咚!”他立刻听到轻击法槌声,审判长注视着他说了什么。

“肃静,在此环节你无权发言。”阿文宋转达道。

无别感到那位法官的发言像是蕴含某种神奇的力量,对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威慑。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去反抗那种形象。

于是无别慌张地回头望向旁听席,企图从周围寻找一些帮助。

这时他偶然发现,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她穿着一席红色的长裙,头上戴着荷花帽,低着头。无别无法看清她帽檐底下的真容。

她好像是许晴,那个女医生,无别心想,但他无法确定。可许晴又到底是谁?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将她认成别人的模样(自己的母亲或是妻子,又或是红衣女郎),这让他感到亲切而又恐惧。

审判继续进行,公诉人发言之后,便重新入席。而在审判长说了什么之后,受害人侧律师起立来到庭前,开始了长达十几分钟的陈述。

“受害方辩护人针对起诉书内容作陈述。”阿文宋转达道。

然而这十几分钟,对于无别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痛苦煎熬。面对辩护人的慷慨陈词,他只有不断地向阿文宋发问才能获取到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而从阿文宋的转述里,他模糊地感到对方掌握的证据对他来说非常不利。他提心吊胆,甚至连眼睛里都渗出汗来……

没等他稍作喘息,在受害方辩护人结束陈述后,阿文宋立刻来到庭前,替无别作被告陈述。他看到阿文宋用那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同他们交流着,替他发言,而他的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

毫无办法,无别只得焦急而又惘然地坐在那里,不断祈祷,并寄托于阿文宋的发言。他感到自己全身的神经像是紊乱了一般,都在突突地跳动着。

当阿文宋陈述完毕,回到席位,他立刻顾忌地问道,“你都说了些什么?”

“您放心,都是对您最有利的发言。”阿文宋微笑着,简短地回答。

在这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落空。他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虽自诩是阿文宋的领导者,可实际上,却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对他产生规训作用,而绝不可能控制他——在更多时候他们是一种相互掣肘的关系。

他突然明白过来,难道阿文宋可能是真正倾向于他的吗?他难道不是被列为受害者而与他对立吗?难道他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假装无辜,隐蔽地在他背后使坏吗?

这是一种坐以待毙。他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绝望。

接下来的时间内他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他看到自己的行李作为证据与其他证物一起被呈现在审判庭前。

他看到他们从行李里拿出那些他常吃的药物,并掏出一把被摩挲的发亮的手枪……

他看到一把沾血的铁铲作为证物出现……

他看到两身沾满泥泞和血斑的上衣长裤鞋子作为证物出现……

他听到旁听席上有人在窃笑,那声音是如此刺耳。

“根据你的陈述,当晚你们先是在墓地里挖好了墓坑,犯罪嫌疑人是出于何种意图……”

“法官大人,我一开始是不清楚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他是想要将我活埋……”

“白秘书,在犯罪嫌疑人接触过的铁铲上还发现了你的大量指纹,你对此如何解释?”

“法官大人,因为那把铁铲原本系我所有,是犯罪嫌疑人从我的住所的家院内窃取。”白秘书从书记席起立说道。

“我能够为此证明,因为那天我们的确是先去白秘书家偷了那把铁铲……”

“犯罪嫌疑人左手食指断缺,右臂抓伤,左腿咬伤是由你在反抗过程中造成的吗?”

“不是的,法官先生……他从开始就表现出亢奋的状态,又喝醉酒……他把自己的胳膊抓成那个样子,并咬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我当时害怕极了……当我们挖完墓坑,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他立刻想要把我推进去,而我奋力反抗,在这过程中朝着他的腿咬了一口……他气坏了,便用铁铲铲了过来,把我的左小臂铲出一个十几厘米长的口子,我痛得几乎立刻昏死过去……”

“你曾提到多年以前他便曾经对你施加过虐待,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因为我认识他很久了,他从很早之前就表现得很极端……有一次我们在河边刨蚯蚓,我们起了争执,他便用锄头砍向我的脚,那伤痕深可见骨,至今我的左脚上都残留着很大的疤痕,我认为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犯罪嫌疑人的精神状况,并对案件形成间接的证明。”

“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还不肯罢休,说早就想好好教训我一下……他把我摔倒在地,猛地一脚便踢断了我好几根肋骨,而后他便骑在我身上,用极其不人道的方式生生掰断了我右手除拇指外的全部四指……”

“我为此作证,受害人无别被送到诊所的时候,右手四根手指均被外力折断,且左小臂出现弧形割裂伤……”女医生道。

“犯罪嫌疑人表现出严重的暴力倾向及自残倾向,从其背包中翻出的帕罗西汀片,阿力派唑片,氯美扎酮片等系神经疾病治疗药物,经检查机关调查,发现该犯罪嫌疑人系有家族精神病史……”镇长吴老子补充道。

“这还不算完,法官大人,我如此害怕犯罪嫌疑人阿文宋的另一个原因,您也看到了,他有一把枪……他经常用那不可违抗的强力来胁迫我,每次他便把那冰冷的枪口死死地抵在我的后脑上,威胁我服从他,长期以来,我的后脑上甚至由于强烈的挤压而长出了枪疮……”

“犯罪嫌疑人阿文宋,你对这一切有何解释?”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另外一部分证据证明……”

……

恍惚之中,他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审判已经进行到法庭辩论阶段,他看到阿文宋已经离开他的身后,而站在他对面被害人的位置上,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演讲,“作为他的辩护人的同时,另外我也是本次案件的受害人,接下来我将对其进行最冷酷的检举和告发!”

他知道自己被阿文宋摆了一道。愤怒中,无别骤然推开围挡,乍地朝阿文宋扑了出去,却被两名法警死死地架住。他们是如此的有力,再强壮的人也无法同他们抗衡,无别被按倒在地,他竭力喊叫,“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善变的小人!你嘴里哪有一句真话!”

“咚!咚!”他听到法槌敲响,审判长发出威严的呵斥。

“你的行为正在加重罪行!”他看到阿文宋露出狡黠的神情,并学着审判长那种威严的语调说道。

无别无力地低下头。

接下来,他听到阿文宋用那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同法官继续对话着,便感到泛起一阵急遽的恶心。在法警的强压之下,他痛苦地在地上扭动挣扎着,双手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什么凭依似地拼命地抓向地板。在这过程中,他错愕地看到自己左手的食指像是从来不曾失去似地不知何时已经生长出来,又惊恐地看到阿文宋的左手的食指和右臂缠着绷带。他看到阿文宋一边向法官展示着自己腿上的咬伤,一边用暧昧的笑容看向无别,“这些严重的外伤都是由他所致……”

这状况是如此超越常识,令无别感到全身不寒而栗。一瞬间,他感觉像是有上万把冰锥同时贯穿他的身体,将他的内部破坏得像是一个腐烂的石榴。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起来。他感到自己正在缩小,像是一根燃烬的火柴那样异样地蜷曲着。他感到泪腺里渗出血液,污染了他的双眼。他听到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并像是隔着水一样地模糊,好像他的耳道粘黏在了一起……

与之同时,在法庭之上,作为受害人暨无别的辩护人,阿文宋开始了极端癫狂的发言:一方面,他痛心疾首地斥责无别所犯下的种种不赦的恶行,对他的作为进行着刻薄无情地招认,似要想尽一切办法置他于死地;另一方面,他又极力寻找证据为无别开脱,并同法庭进行着激烈的抗辩,竭尽所能替他争取希望……

无别失声恸哭起来。

法槌敲响三声,宣告法庭辩论的结束。无别被从地上拉起来,重新安置在被告席,而阿文宋重新回到无别身后。

审判长凝视着无别说了什么,“请被告人作最后陈述。”阿文宋为他转述。

无别的恸哭逐渐变成小声的啜泣。缓了许久,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庭上数十双凝视着他的敏锐的眼睛。他感到从未曾像现在这般屈辱、落寞与孤立无援,怒火摧残着他的形体,他要控诉法庭的独断与专制!他要拆穿阿文宋那无由的谎言!他要证明那些证据皆是伪造!言语在沸腾,却在喷涌时一齐噎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费力地想要表达些什么,可声音一从他口中发出,便成了含混不明且孤立的残音。

直到最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无法反抗这“法庭”的强权,便悲戚地说道,“我忏悔我的行为,并愿承受法庭加之于我的任何罪行……”

法庭之上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审判长宣布休庭。他看到审判团成员当庭讨论,并且很快得出结果。

“在此本法庭宣判,判定犯罪嫌疑人阿文宋为杀人罪,罪名成立。”法槌击落,审判长庄严宣告。

在一瞬间他失去所有的力气,瘫软地跪倒在地。错乱之下,他几乎再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周无别还是阿文宋,又像是终于认清了自己究竟是周无别还是阿文宋。

因此,这位“阿文宋”便被法警押解入狱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