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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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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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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和荆有麟》连载

第三章 爱罗先珂

鲁迅和荆有麟是因为世界语学校而相识的,所以,我们有必要简单交代一下当时的背景。虽然对我们现代而言,世界语似乎很陌生,几乎像一个古老的神话。但是,对二十年代的知识分子而言,世界语就是雨后春笋一样地方兴未艾。我在网上搜寻资料的时候,发现即使是现在,全国各地还存在世界语机构,这就不能不令我惊讶了。一百年过去了,他的鸿雁之声,依旧在片古老的大地上东南且飞行,五里一徘徊。

世界语,是源于印欧语系的人造语言,简单易学。当年,蔡元培曾经在德国自学世界语,他以为中国要和世界沟通,以世界语最为便捷。1912年,他担任教育总长之后,下令全国示范学校把世界语作为选修课。

鲁迅和世界语的渊源很深,蔡元培执掌北大,曾专门聘请孙国璋为学生开讲世界语。1922年春天,俄国的盲诗人爱罗先珂来到中国,受蔡元培的邀请,到北大讲世界语,就住在鲁迅八道湾的住宅里。周作人在日记中明确记载说:(二月)廿四日雪,上午晴,北大告假。郑振铎耿济之二君引爱罗先珂君来,暂住东屋。

鲁迅在1922年10月,写了一篇小说《鸭的喜剧》,用轻松幽默的笔调,这样描述这位盲诗人的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我摘录一部分来欣赏一下这位盲诗人单纯而可爱的一面:

我偶而得了闲暇,去访问爱罗先珂君。他一向寓在仲密君的家里;这时一家的人都睡了觉了,天下很安静。他独自靠在自己的卧榻上,很高的眉棱在金黄色的长发之间微蹙了,是在想他旧游之地的缅甸,缅甸的夏夜。“这样的夜间,”他说,“在缅甸是遍地是音乐。房里,草间,树上,都有昆虫吟叫,各种声音,成为合奏,很神奇。其间时时夹着蛇鸣:‘嘶嘶!’可是也与虫声相和协……”他沉思了,似乎想要追想起那时的情景来。我开不得口。这样奇妙的音乐,我在北京确乎未曾听到过,所以即使如何爱国,也辩护不得,因为他虽然目无所见,耳朵是没有聋的。“北京却连蛙鸣也没有……”他又叹息说。“蛙鸣是有的!”这叹息,却使我勇猛起来了,于是抗议说,“到夏天,大雨之后,你便能听到许多虾蟆叫,那是都在沟里面的,因为北京到处都有沟。”“哦……”过了几天,我的话居然证实了,因为爱罗先珂君已经买到了十几个科斗子。他买来便放在他窗外的院子中央的小池里。那池的长有三尺,宽有二尺,是仲密所掘,以种荷花的荷池。从这荷池里,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养出半朵荷花来,然而养虾蟆却实在是一个极合式的处所。科斗成群结队的在水里面游泳;爱罗先珂君也常常踱来访他们。有时候,孩子告诉他说,“爱罗先珂先生,他们生了脚了。”他便高兴的微笑道,“哦!”然而养成池沼的音乐家却只是爱罗先珂君的一件事。他是向来主张自食其力的,常说女人可以畜牧,男人就应该种田。所以遇到很熟的友人,他便要劝诱他就在院子里种白菜;也屡次对仲密夫人劝告,劝伊养蜂,养鸡,养猪,养牛,养骆驼。后来仲密家里果然有了许多小鸡,满院飞跑,啄完了铺地锦的嫩叶,大约也许就是这劝告的结果了。从此卖小鸡的乡下人也时常来,来一回便买几只,因为小鸡是容易积食,发痧,很难得长寿的;而且有一匹还成了爱罗先珂君在北京所作唯一的小说《小鸡的悲剧》里的主人公。有一天的上午,那乡下人竟意外的带了小鸭来了,咻咻的叫着;但是仲密夫人说不要。爱罗先珂君也跑出来,他们就放一个在他两手里,而小鸭便在他两手里咻咻的叫。他以为这也很可爱,于是又不能不买了,一共买了四个,每个八十文。小鸭也诚然是可爱,遍身松花黄,放在地上,便蹒跚的走,互相招呼,总是在一处。大家都说好,明天去买泥鳅来喂他们罢。爱罗先珂君说,“这钱也可以归我出的。”他于是教书去了;大家也走散。不一会,仲密夫人拿冷饭来喂他们时,在远处已听得泼水的声音,跑到一看,原来那四个小鸭都在荷池里洗澡了,而且还翻筋斗,吃东西呢。等到拦他们上了岸,全池已经是浑水,过了半天,澄清了,只见泥里露出几条细藕来;而且再也寻不出一个已经生了脚的科斗了。“伊和希珂先,没有了,虾蟆的儿子”傍晚时候,孩子们一见他回来,最小的一个便赶紧说。“唔,虾蟆?”仲密夫人也出来了,报告了小鸭吃完科斗的故事。“唉,唉!……”他说。

这位盲诗人演讲的时候,多用日语,鲁迅和周作人就轮流当翻译。这件事,不仅仅荆有麟有记载,周作人在文章《爱罗先珂》中也明确记述。正因为有了这段渊源,鲁迅翻译了爱罗先珂的好几部文学作品,如《桃色的云》《时光老人》《红的花》还有他的童话等。除了爱罗先珂的书,鲁迅还翻译过别的世界语著作。

爱罗先珂是诗人,是音乐家,奔波于欧亚大陆,竭力宣传他理想中的乌托邦。但是,到处都听见残酷的叫喊,到处都是冷的空气,而他的目盲,又限制了他的行动,所以他的诗歌总带着一些感伤的调子。

荆有麟来到世界语专门学校学习的时候,爱罗先珂已经走了,他没有见到这个世界语的传播者,但是却在后来听鲁迅说到爱罗先珂的几件小事。

爱罗先珂去日本的时候,在港口登陆,遭到了日本人官厅的拒绝,因此,日本警察不但搜查了爱罗先珂的身体和行囊,还给了他难堪的侮辱。他来到中国的时候,虽然也受到了警察的检查,但是,警察对他一点也没有暴力行为,而且几个警察还在一旁小声嘀咕,他是瞎子啊,我们也太那个了吧。因此,爱罗先珂断言,中国人只要觉醒起来,很容易得到助力,因为中国人能以同情给人。至日本,那只有到处碰钉子,因为日本人眼中,已没有别的人类存在了。

周作人记载了爱罗先珂的一件小事,1922年12月,他因为在北大看了学生的演戏,很不满意,回来之后写了一篇文章批评他们,说学生似乎模仿旧戏,有欠诚恳的地方。这篇文章鲁迅翻译出来登在报上,学生们看后,群起抗议。魏建功当时写了一篇文章《不能盲从》,文中极尽讽刺之能事,尤为恶劣的是,在题目的盲字上面特别加了引号。鲁迅见报之后,奋起反击,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1923年1月13日的《晨报副刊》,文章最后说道:倘说不瞎的人们也会错,则又何以如此奚落爱罗先珂君失明的不幸呢?“可怜,可羞,可惨”的中国的新光明!临末,我单为了魏君的这篇文章,现在又特地负责的声明:我敢将唾沫吐在生长在旧的道德和新的不道德里,借了新艺术的名而发挥其本来的旧的不道德的少年的脸上!

爱罗先珂因为目盲,所以比较敏感。天晴天阴,他常常预先知道。有人找过他一次,下一次来找他,不管换个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他只要一听脚步,不用听讲话,就能知道是谁来了。甚至他听着陌生人的脚步,也能判断出此人的性格。

爱罗先珂非常怕女人,有一次,女师大请他演讲,演讲完毕之后,学校预备了电信,有些教师和学生就过来问他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些人劝他吃点心,爱罗先珂当时坐的笔直,表情非常严肃,点心不吃,茶也不喝。离开学校,回到八道湾,鲁迅问道:今天那里预备了点心,都是你平素非常喜欢吃的,为什么今天一样都不动手呢?爱罗先珂回答说:那里不是有女人么。他在女人面前,连吃也不敢吃了。

鲁迅告诉荆有麟爱罗先珂的的这些轶事的时候,荆有麟很好奇,问道:那他在她自己太太面前也这样吗?

鲁迅先生回答说:他还是独身啊。过了一会又继续说道:听说他在日本的时候,爱过一个寡妇,一天到晚向那女人送诗篇,但见了那女人,却什么话也不敢说。结果,当然失败了。从此,他就更害怕女人。恐怕他还是童男子也说不定。

爱罗先珂在中国住了几个月,便叫喊着寂寞啊,寂寞啊,好似在沙漠里似的。这回非回去不可了。离开中国之后,没有回到俄国,也没有到欧洲各国继续流浪,而是又到了日本。住了一段时间,又大喊着寂寞啊寂寞啊,便又回到了俄国。1926年的一天,鲁迅告诉荆有麟,爱罗先珂死了。

荆有麟问道:他大约反对共产党吧?

鲁迅回答说:我想是的。他主张永和平简历新世界,却不料俄国还有反动势力在与共产党斗争,共产党当然要用武力消灭敌人,他怎么会赞成呢?

荆有麟在文章里感慨道:爱罗先珂也难于长久活下去,以他那样的敏感和脆弱的心灵,只宜于坐在象牙塔里做预言的喇叭,一与现实接触,他的象牙之塔就非崩溃不可。哪怕现实就是预言的兑现,他也难于承认了。

无论是鲁迅也好,周作人也罢,他们对爱罗先珂的评价,我感觉都还不如年轻的荆有麟来的简单直接,一针见血。爱罗先珂这样的人,只能坐在象牙塔里。他的命运,就像他穷尽半生宣传的世界语一样,潦倒而尴尬。当年的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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