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郑博生周文忠,二梅轻叹一声,兀自生出一股怨气。早年,她和姐姐大梅都对这个从小就能讲三国故事的郑博生怀有好感。有时玩过家家的时候,都争着抢着做郑博生的媳妇。有件事让二梅一辈子也忘不了:有一次,听完郑博生讲完一段三国故事,她假装撒娇地问郑博生:“我和大梅谁更好看?”郑博生想都没想:“你像貂蝉,大梅像小乔。”她当时高兴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抱住郑博生撒个欢。因为她听郑博生讲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故事,这个故事主要比喻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四大美女长得如何如何好看。郑博生把她比作貂蝉,足见自己在郑博生心中的地位。见大梅低着头默默离开,成就感完全占据了她的内心。
当时,二梅最关心的一个人是小乔,小乔到底是什么人?郑博生为什么拿这个人和大梅比?
机会终于来了,一个连雨天,郑福达找她爸爸“企老黄”喝酒,二梅就当着大梅的面天真地问郑福达小乔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她知道,郑博生讲的三国故事都是从郑福达这学来的。
“宝贝丫头,怎么想起问这稀奇古怪的问题啊?莫非你将来想当小乔?”郑福达喷着酒气,夹了一块黄澄澄的炒鸡蛋放进嘴里。
“这个你甭管!只要告诉我就成。”二梅瞪着秀目,噘着小嘴。
“好好好!准是博生臭小子没事就在你们女孩子跟前瞎白话。这小乔啊,是三国时候周瑜周都督的媳妇,长得可漂亮了。曹操为了她,不惜带着百万大军要过长江攻打孙权呢。”
“小乔和貂蝉比谁最好?”见郑福达直夸小乔,二梅心理很不平衡。
“貂蝉怎么能和小乔相比呢!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么跟你说吧闺女,在《三国演义》里,貂蝉只是一个地位低下唱唱小曲跳跳舞的歌女,小乔可是一个知书达理、倾国倾城的达官贵妇人。后来,有位诗人曾经感叹:‘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郑福达半眯着眼,摇头晃脑,喝着闲酒,背着闲诗。
这下可把二梅气坏了,好你个郑博生!你把我比作地位低下的人,把大梅比作地位高的人,看我以后跟你没完!偏巧大梅听了喜笑颜开,二梅更是气炸了肺。
就在二梅想着怎么惩治郑博生的时候,没想到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要饭的刘紫茹。更让二梅疑惑不解的是,自从刘紫茹和她奶奶住进郑博生家后,郑博生明显地和她姐俩疏远了,三国故事不讲了,就连看电影也刻意地躲避着她们。
开始,她并没有把刘紫茹放在心上:一个破要饭的还能待多长时间?等着吧,等刘紫茹一走,你郑博生还能躲到外面去?
刘紫茹真的走了,令她大感疑惑的是:郑博生不但彻底疏远了她们姐俩儿,就连性格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以往能说会道的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面色忧郁,情绪低沉,就像欠着一百个人的钱似的。
她憋闷得实在受不了时,也和大梅探讨过郑博生。大梅只有一句话:“关心人家干嘛?有本事咱们讲三国故事比他讲得更好!”她看得出来,大梅说这句话时,近乎咬牙切齿,分明也和郑博生赌着气呢。
为了能和郑博生比比高低,她也想像大梅那样好好学习,通过考学图个好前程。无奈自己实在不是吃文化这碗饭的料儿,无论怎么努力,成绩就是一般般。不像大梅,成绩突飞猛进,总受周老师的表扬。有时,周老师也为她着急:“齐二梅同学,知道你和齐大梅同学相比差距在哪里吗?”见她眨巴着眼睛,专注地听,周文忠继续说道:“一是基础较差,二是缺乏踏实劲儿,韧劲儿,钻劲儿。”
听完周老师的分析,她服气地点点头。自己的基础实在太差,也缺乏大梅那种踏实劲儿。对待学习,她不抱什么希望啦,只希望有一天能像她爸爸那样做买卖,憧憬着赚大钱,再凭着自己的好脸蛋,不信降不住郑博生。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哥哥齐继腾先盯上了自己。平心而论,哥哥齐继腾长相不赖,一点不比郑博生差,而且脑瓜儿活,嘴巴甜,很讨女孩喜欢。就是有一样儿:对学习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到了学校,不是打闹,就是上课睡觉。见班主任三天两头家访,“企老黄”知道儿子不是学习上的料,干脆让他辍学跟着自己做起了买卖。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泥鳅专找癞蛤蟆。玻璃硫子找嘎啦,屎壳郎子专找二拇夹”。郑福达就特别喜欢齐继腾,说齐继腾特像他。齐继腾很小的时候,郑福达就在酒桌上多次向“企老黄”提出要收齐继腾做义子。但每次“企老黄”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
她小时候,齐继腾趁着玩过家家的时候曾经占有过她。那时候,她还不大懂事,还觉得很好玩。她稍大之后,齐继腾还想胡来,遭到了她的拒绝和痛斥。齐继腾嬉皮赖脸地告诉她:“你和大梅不一样,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你是我爸爸从田野捡回来的。”她不相信,哭着问“企老黄”,企老黄只是低着头沉默着,末了,把齐继腾拉过来一顿暴打。她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了,要不然,在青岛海滨浴场也不会让齐继腾轻易得手。
她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早熟可能和小时候被齐继腾多次玩弄过有关。她恨死了齐继腾,可又没办法摆脱他。和齐继腾结婚后,她倒是吃穿不愁,过着富裕生活。齐继腾靠着跟“企老黄”做买卖走南闯北的机会,结识了一些“道”上的狐朋狗友,干起了替别人暴力讨债、然后分红的营生。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一些不法商人专门钻国家金融政策不健全的空子,搞皮包公司套银行贷款,然后赖着不还;有的干脆把大部分贷款装入私人腰包,把企业搞黄,使贷款成为死账;还有的就是有钱也不还——故意欠着,形成大大小小、各种各样连环套式的“三角债”。出现了“欠账的是大爷,要账的是孙子”“不怕该和欠,就怕玩不转”等诸多怪现象。
在这样的背景下,齐继腾一伙的讨债公司倒是颇有市场。因为许多企业要账无门,迫于生计,只好向他们求助。经过他们一伙恐吓、软禁、绑架、假扮警察强行拘留、白酒啤酒掺着灌、白刀子扎腿不眨眼的百般“酷性”讨要,还真立马见效。用他们自己的话说:“甭管该账的企业多牛X,只要我们出马,就是荞麦皮,也要榨出二两油来。”
靠暴力讨债分红得来的钱,齐继腾在塘口镇的繁华地段买了一块地皮,盖了一幢二层酒楼。酒店平时由她负责打点,齐继腾继续做暴力讨债倒酒卖酒的营生。
她虽然整天被人“老板娘”地叫着,被手下的服务员捧着,被富足的生活滋润着,但看到大梅考上了西南政法学院,郑博生娶了许灵,就兀自生出许多不平衡来。今天在酒店巧遇郑博生,岂肯轻易放过?她要借酒发挥,好好发泄发泄憋闷多年的怨气。可也奇怪,当真零距离见到郑博生,她的那些怨气又一时不知从哪里发。她心里明白,自己从小就被郑博生身上所散发出的一种不可名状的内在气质征服。是多才?是洒脱?是帅气?反正她遇到郑博生就像熊掌拍棉花——有劲儿没处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还是让郑博生溜过去了。
齐继腾啊齐继腾!你哪怕有一半像郑博生也好,我二梅嫁了你也就心甘情愿,不埋东不怨西了。一行清泪顺颊而下,她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就在二梅仰天长叹的时候,郑博生在家里也直摇头。他是多么精明的人啊,二梅的心思他难道揣摩不出来?现在,他最怕回忆过去,一想到情感问题就心烦!心里乱得像一团乱麻!刘紫茹,许灵,二梅,大梅,叶楠楠,这些身影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走过来走过去。这些女孩个个都冰清玉洁,都对他抱有好感。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却处理得一团糟,倒像都亏欠她们似的。许灵已是自己的妻子,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刘紫茹,这明显对许灵不公平;二梅从小就死追着他不放,可他觉得大梅比二梅更端庄秀丽,害得她们姐俩一个对他无奈一个对他伤心;他对叶楠楠从未动过半点非分之想,可一篇《青春之约》的发表,招来了叶楠楠一波又一波猛烈的爱情攻势,最后归于无果而终。说自己是个风流哥吧,又显然不是,除了自己年少时由于一时冲动做了对不起刘紫茹的事情外,对其他几位还真找不出自己半点过失。男女情感千丝万缕,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一想到和这几位女孩的“磕磕碰碰”,他就只剩下无奈摇头的份儿。好在这些琐事他可以不必去想,不必去理会,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好高三文班的班干部问题。周文忠的话值得他深思,有些做法也值得借鉴。
“同学们,我接手班主任后和周文忠老师进行了多次交流,周文忠老师充分肯定了现任班干部的工作。通过我的观察,我坚信高三文班的班干部素质是过硬的。为了班集体的稳定,班委会暂不改选。高三年级重中之重的任务是以优异成绩迎接高考。为了加强学习管理,我决定增设两名分管学习的副班长:一名主管语文、历史、地理;一名主管数学、英语、政治。除书记班长不参选外,每个人都可以竞选,现在投票。”郑博生看了看郑芳芳和艾薇薇,发现二人都有失望、惊诧之色,不禁暗自好笑地摇摇头,示意书记班长发票。
增设两名主管学习的副班长,这是他考量了多方态度后,经过深思熟虑定下的一石三鸟之计——
第一,他可以向学生讲明,自己刚接手班主任,对班内情况还不熟悉,维持班干部的稳定对班集体有利。同时,又肯定了周文忠老师的工作,也借机抬高了周文忠老师。他坚信在座的班干部和学生中,有人肯定事后会向周文忠透露这次选举情况。正好借这些同学的嘴,达到他既增进同事间的团结,又有利于开展班内工作的目的。“哪个班主任手底下没有几个心腹学生?学生跟班主任好是真好!”这句话是他当班干部时一位和他关系最要好的班主任说的,他永远铭记在心。
第二,由学生民主选举出来的班干部天经地义,走到哪里都摆得出,任何人都不好说什么也不便说什么。这样,他对涂校长和家里人都有个交代,也不违背自己的意愿。
第三,郑博芳、艾薇薇都是班干部,这为他破解谁来当班长的难题提供了机动灵活的周旋余地。她们二人如果顺利当选最好,他正好顺水推舟;万一选不上,他再行使班主任的权力在班干部中内部调剂,千方百计让她二人当上副班长。总之一个原则:既不能让她俩当上班长,又不能让她俩当不上副班长。在当班长和考大学之间孰轻孰重任何人都能掂量得出吧?狠抓学习考个好大学,这是他目前对付任何人的最好托词和挡箭牌。
投票完毕,郑博生擦了擦额上的汗,特意让书记唱票,班长写票,郑博芳、艾薇薇监票。
事情顺利的超出郑博生的预料,艾薇薇郑博芳票数分列第一和第二名。
对涂校长和家里人总算有个交代了!长出一口气的他当场宣布:“根据投票结果,艾薇薇郑博芳当选副班长。副班长要在三天内写出班级学习总体计划,经班委会讨论通过后具体实施。下面由班长负责班内工作,当选副班长出来一下。”
郑博生并没有带她们到办公室,而是来到操场中央。
“谈谈各自的想法吧!”见她俩谁也不理谁,郑博生感到这场谈话并不轻松。
“谈什么?我还没想干呢!”郑博芳万万没想到三哥会来这一手,噘着嘴,头扭向一边。心说,没当着全班同学回绝你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了。
“我也不想干,老师你还是另换别人吧!”艾薇薇用鞋尖儿磕着地面,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看你们是嫌官儿小吧!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郑博生一语中的,脸对着郑博芳,眼睛瞄着艾薇薇。
“说就说!我要干就当正的不当副的!”郑博芳眼里噙着泪花,咬着嘴唇,委屈地看着郑博生。
“你要挑明了,我也直来直去,反正我比你多两票,要当班长也是我当!”艾薇薇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寸步不让。
郑博芳鼻子“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不服气地双手一抱,把脸扭向一边。
“这次只选副班长,选班长的事以后再说!”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郑博生有些来气。
“那就正的副的一块儿选呀,谁选上就是谁的!”郑博芳似乎逮住了理。
“我同意一块儿选,看谁最后得票多!”艾薇薇示威似的挺了挺胸脯,嘴也不饶人。
“看看你们俩这个样子,听听你们俩讲的话,还像个班干部吗?”郑博生的怒火终于喷发出来了,紧绷着脸,怒视着这两个靠特殊关系争当班长的学生。
见两个学生低着头没有顶嘴,郑博生语气缓和了些:“实话告诉你们俩,这次选两名副班长就是为你们设的,这已经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希望你们能体谅老师的良苦用心。至于这么做的个中原委,咱们都心知肚明吧!”
一阵旋风眉不抬眼不睁地刮过来,在他们三人脚下扬起一团沙尘后,又飞快地跑开了。
三人都猝不及防,闹了个灰鼻子灰脸。郑博生揉了揉眼,一挥手:“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回头分别找我谈话。”这阵旋风让他止住了冲动,他给学生留了余地,也给自己留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