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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正坤提着早点前脚打开校长室的门，郑博生后脚就跟了进来。涂正坤看了看郑博生，脸上显出满意的表情。他很理解新教师刚参加工作时的热情劲儿和亢奋劲儿，他用鼓励的手势让郑博生坐到沙发上，让过早点后，自顾自地咬了口大饼卷果篦，拿了个茶缸，把小塑料袋的豆浆倒进茶缸里。
“还是等您吃完早点吧。”郑博生见涂正坤吃得急了些，让一口大饼果篦噎得邹了邹眉头，有点不忍。
“没关系，习惯了。”涂正坤赶紧喝了口豆浆。
郑博生是来汇报工作的，也要对涂校长提的要求作个交代。这几天，他对自己的工作效率很满意：先是艾薇薇和郑博芳分别向他表态：“为了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同意当主管学习的副班长。”随后，他和许灵在家里备了两桌酒席，把大伯全家都请了过来，这是他必须要走的程序。母亲和大娘等女眷及孩子在西屋一桌，他和大伯、大哥、二哥在东屋一桌，许灵两边照应。
“大伯！大哥！二哥！我上班后，一直忙得晕晕乎乎的，今天难得全家人坐在一起，我先敬大伯大哥二哥一杯！”郑博生站起身仰脖喝干杯中酒，等大伯大哥二哥喝干杯中酒后，依次满酒。
“看博生喝得这么痛快，我提的事情也解决了吧？”郑博全在小妹嘴里了解了选上副班长的经过后，不知三弟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好当面问问。
经大哥这么一问，郑博有也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博生。
郑博生给自己斟满酒后，稳了稳情绪：“大哥二哥提的事我都解决完了。我刚参加工作，没有经验，办事毛糙，处理不当之处，借着大伯大哥二哥都在这儿，当面教教我。”
“一家人用不着说客套话，你就说小妹当没当班长吧。”郑博全借题发挥，明知故问。
“正班长暂时没换，小妹和艾薇薇同时选上副班长。”郑博生把暂时和同时这两个词咬得特别重，提到艾薇薇也当上副班长时，有意看了看二哥。
“带了一个副字，没多大劲儿！”郑博全点上一支郁金香牌香烟，表情带着失望，口气夹杂着不满。
见二哥郑博有也有点拉长了脸，郑博生心想：按事先想好的对策必须先压住大哥，不然二哥那更没法收场。他转守为攻：“大哥，小妹是考大学重要还是当班长重要？”
“当然考大学重要啦！”郑博全喷出一口烟雾。
“我当小妹的班主任压力特别大，我要把对小妹的关心全部用在她的学习上，最终能以考上大学为目的，至于其他方面我认为都是次要的。我为什么让小妹当主管数学、英语、政治的副班长，因为我从学生那里了解到，小妹的数学成绩不理想，有点偏科，将来高考会在数学这一科上拉分。我参加高考时也是数学成绩不行，要不然我就考上南开大学而不是师范大学了，我不想让我的遗憾再在小妹身上重演！”郑博生情真意切，有理有据，说得郑福达、郑博有直点头，郑博全一时语塞，一个劲儿地抽烟。
“艾薇薇哪科不行啊？”郑博有语气和缓，问话不紧不慢。
“艾薇薇各科成绩平均，没有明显的弱科。”郑博生分别往大伯大哥二哥盘子里夹着蒜香鸡翅。
“我看这样安排也行啊，大哥，咱就别难为博生了，说到底，学生考大学最重要。”郑博有见大哥往烟灰缸里捻了捻烟屁股，赶忙又抽出一支给大哥点上，也算是舒缓一下气氛。
“只要芳芳能考上大学就行！正班长副班长的咱别太计较！”郑福达总算开了口，爱抚地拍着郑博生的肩膀让他坐下，继续说道：“博生是大学生，有其兄必有其妹，芳芳只要好好学也差不了哪去！芳芳交给你们哥仨儿我一百个放心！明天咱们全家到我屋里再聚一次。”郑福达喝着碧螺春茶，吸着希尔顿牌进口烟，满面红光。
“爸爸，耧广叔找你有急事要商量呢。”见父亲和二弟都这么高姿态，郑博全往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转移了话题。
“什么事也要为这场亲情宴让路！来，大家喝酒吃菜！”见媳妇“二皇后”、弟媳妇陈翠花、儿媳妇、侄媳妇都过来捧场，郑福达特别高兴，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活跃着气氛。
总算暂时过了亲情这一关，郑博生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更加小心周到地敬酒让菜。
只要过了亲情关，他就有百倍的信心过涂校长这一关。
“郑老师，工作想的到位做的到位，刚参加工作处理事情就这么老练周到，难得啊！”涂正坤听完郑博生的简单汇报后，见郑博生像是思考着什么问题，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既喜欢又嫉妒，复杂的情感缠绕着心头。
郑博生望着涂正坤这张略显焦黄而又消瘦的脸，脑海竟鬼使神差般跳出大伯那张满面红光的脸来。这两张脸尽管对比鲜明，但在他的潜意识里却又出奇的一致，不断地在他眼前重叠——变换——变换——重叠。此刻，他正自觉不自觉地把他俩划为一类人！当这个念头闪进他的脑海时，他不由得暗自吃惊：刚参加工作就对顶头上司产生这样的看法，以后的工作该怎么正常开展啊？正常的上下级的关系应该是心系所想协调一致啊。既然正常的关系出现了不正常，就说明严峻的现实已经毫无遮拦地摆在面前。理智告诉他：至于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关系怎么处，都要处处小心，步步设防，遇事就看临场发挥、随机应变了。
此刻，涂正坤也在脑海里考量着郑博生：这个年轻人不一般呢，一上来就巧妙地破解了选班长的难题，让艾薇薇郑博芳共同担任主管学习的副班长，这种灵活的折中处理方式，要比周文忠那种死打死扛的呆板处理方式高明得多。仅凭这一点来判断，这个年轻人定有发展前途。虽说我和他大哥二哥沾亲带故，但龙生九子还不一样呢，何况他们又不是一奶同胞？凭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观察，他言谈不卑不亢，举止大方，行事独断，不是一个轻易就范的人，他和自己将来到底同不同心，目前还不好说，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试探着走了！他将来真要和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倒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接班人呢，应当尽量争取他！
想到这儿，涂正坤脸上挂着笑意，语气透着关怀：“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管对我讲，有多层关系约着，对你，我是优先考虑和照顾的。”
郑博生当然听得出涂正坤这些两头堵的话——无论凭私情还是工作关系，涂校长对他都会特殊关照。但他对涂正坤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尤其在艾薇薇和小妹竞争班长这件事上，给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搞得他几近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更何况他和大哥的关系不一般，而自己又最看不起大哥，目前的最佳选择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为好。我凭本事吃饭，靠上班挣钱，用不着巴结这个奉承那个。想到这儿，他的话语也就软中带硬，略含不满：“谢谢校长的特殊关心，那我就直率地提一个要求，希望校长让我一门心思抓班级管理和教学，别再让一些非教学因素牵扯我的精力啦。”
听了郑博生略带些不满的话，涂正坤干黄的脸上难得地泛起红晕，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哦，你是说类似艾薇薇郑博芳争着当班长这样的事吧，碰到这样的事我也很头疼呢。人活在世上，只要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没有个三亲六故？该给面子的时候还要给给面子，该讲交情的时候还就得讲讲交情，光凭一根筋办事是办不好的。你刚刚参加工作，还不大体会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关系有多复杂，以后慢慢就知道了。”涂正坤的话既有为自己辩解的成分，又有含蓄批评、训诫郑博生的意思。
郑博生不能否认涂正坤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让他不解的是：这样难办的事你校长为什么不出头，而偏偏交给普通老师来做？不是出难题又是什么？这件事如果办得好你校长收着，如果办得不好让老师替你兜着，这分明是玩心计耍滑头罢了。别看郑博生年轻，涂正坤不会想到，郑博生是在一个特别复杂的家庭长大的，从大伯郑福达和大哥郑博全以及齐继腾的所作所为上，他过早地了解到了社会的复杂面和阴暗面。
他接着涂正坤的话头说道：“刚当班主任，我是给您和家里面子了，可在学生面前我却失分不少。高三的学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徇私舞弊的事他们看得出来，何况周文忠老师当班主任时就闹过这一出呢。”
郑博生这是明着告诉涂正坤：他掌握着第一手资料，你校长用不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打哈哈腔，这就是得罪人的事。要得罪人也得你校长得罪，犯不上让老师出头得罪人。
虽然郑博生处事比较沉稳，考虑事比较细致周到，但还是暴露出书生气太浓、刚性太强、韧性不足、直来直去的弱点。这也是那时所有大学毕业生刚刚走入社会时的共同特性。
没想到郑博生刚刚和自己相处就话里话外的揶揄他这个校长。涂正坤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沉：“你失的分我该给你补的给你补，但班主任职责该负责的也得负！任何事都让校长出面这校长还不得累死？！凡事是要讲原则，但讲原则也要有灵活性，这个大道理你在大学想必也听说过吧？”
可能说得有点气有点急，涂正坤打了个响嗝：“你刚报到时有些话我该讲的都讲了，我再重复一点，因为你是咱们学校第一个来的本科生，我对你是寄予很大希望的，记住，凡事来日方长啊！”这个嗝打得很管用，涂正坤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重了些，放缓了语气。
感觉到校长生了气，郑博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直白。见涂正坤后来“阴见多晴”，赶紧借坡下驴：“我记住您的话就是了，以后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不打扰您了，我到班里组织早自习。”
郑博生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违心话，他不想刚参加工作就和校长闹不愉快，赶紧回头转弯。
这种随机应变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涂正坤立时烟云尽失：“这就对喽！你们年轻人思维敏捷，脑子就是转得快。你以后就大胆地干，凡事有我给你顶着。”
从校长室出来，郑博生的心里就像怀里揣着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哪种滋味为主，他一时也搞不清楚。反正小驴已经上了套，那就围着磨道——使劲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