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将亮时,沈棠再次归来。
虽然一身疲惫,但兴致很高。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口袋。
口袋里还滴滴答答地往外渗着血水。
涓生觉得害怕,但心里又有些惊喜,道:“贤弟,成功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个迎入屋内,又让座又作揖,谦恭有加。
沈棠冲着他挥了挥那个血淋淋的口袋,说:“里面就是那厮人头,兄长要不要看看他的失败嘴脸。”
涓生虽然号称武学高手,但平日里与人交手,绝未弄出过人命。
他虽然与那乞丐有所争执,但并未有什么深仇大恨。
此刻见他血淋淋的人头就在面前,什么恨呀痛呀的全都消了,只是不停地打哈哈转移话题,却怎么也不敢去看那人头。
沈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将口袋随手扔到桌子底下,问道:“兄长,还有酒吗?快拿出来,我要痛饮。”
涓生立刻取杯斟酒,并恭敬地递过去。
沈棠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此间事了,我便要告辞了,打算回到沧州老家,从此隐姓埋名,继续研习武功。只是刚刚与兄长相识,便要分离,实在有些……”
涓生道:“早就听闻沧州乃武术之乡,早想前往求访,怎奈一直被俗物所托,不得得闲。不如跟着贤弟一起去沧州转转。”
沈棠道:“兄长此言甚妙。此去沧州,太行是必经之地。巍巍太行中也有不少武林的朋友。每人教给兄长你一招半式的,就已足够兄长在庙堂和江湖中扬名立万的了。”
涓生被他的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跟着他仗剑走天涯。
但在这之前,他觉得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就是那个血淋淋的口袋。
沈棠的意思是,要带着这颗人头,到一位故友的坟前祭奠。
但涓生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将仇人杀了,就算是报了故友的大仇,没有必要再做那种祭拜的表面文章。
而且,这一路之上,关卡重重,如果不小心被官兵捉到,那就不是仗剑天涯,而是亡命江湖了。
沈棠觉得言之有理。
两人便趁着天还未亮,将那血淋淋的人头埋到了暖红阁后院的一处大树下。
然后,踏上前往沧州的路程。
7
雨,终归有停的时候。
但荒野的雨,却越下越大,大得仿佛什么都能吞下。
狄仁杰举着酒杯,似乎有些醉了。
他就着夜雨敲窗的调子,弹剑而歌:“世间剑士,独我狄怀英;世间名剑,唯我龙泉。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剑道。”
中年人笑着,将他面前的杯子斟满:“喝酒,喝酒。”
狄仁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催促着问:“接下来呢,涓生和子君怎样了?”
中年人继续讲述他们的故事。
自涓生走后,子君在家挨了两日。
那两日,她吃也不香寝也不实,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但盼着夫君快快回来。
一直到了第三日的晌午,涓生仍未回来。
这个时候,子君的心内就翻开了锅,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是老父的病情加重了?
——抑或是涓生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的右眼开始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样让子君更加惶恐不安。
她很想将子君三日未归的事儿禀告给公公,但又怕他笑话自己,道粘丈夫太紧,一时三刻也分不了,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这样想着,只得继续忍着,盼着不久之后便有信息传来。
一直快到了掌灯时分,涓生仍未回来。
子君则更加魂不守舍。
她在客厅里不时走来走去,然后吩咐丫鬟频频开启街门,向城外的方向眺望。
等待中,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是一阵阵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铃的声响。
子君一喜,料定涓生总算回来了。
她忙抹去泪花,顺手理了理云鬓,匆匆跑去开门。
不料,那匹马经过门前之后,又径自疾驰而去。
原来只是一个匆匆骑马经过的路人。
原本涌起的希望又立刻散去。
子君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便瘫倒在门槛上,眼泪扑簌簌的地淌了出来,不争气地。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神来,在丫鬟的搀扶下,疾步跑到了公公那里,将涓生这三天未归的真相说出来,让公公也为她分担一下这压力。
潘半城毕竟经多见广。
他静静地听完子君的诉说,知道了儿子三日未归的事情之后,好像并不觉得惊讶。
他甚至还笑着安慰子君,让她不要太过于急躁。
他说,涓生都已经是快要而立之人了,丢不了的。而且偌大的洛阳城,已经生活了那么多年,即使闭着眼也能找到家的。而且,涓不知亲家公病体究竟如何,他即或多住个三天五日,也不是甚新鲜事。
他一再吩咐子君,但放宽心。
子君却并未因此放心,道:“夫君原说出门最多二日便归,而今却已三日,无论如何也该报个信来。”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焦急道,“莫非我父亲的病情危险了?”
潘半城笑道:“休要胡言乱语,哮喘并非什么大疾,说什么死呀活的。传到你父那里,岂非嗔怪于你。”
子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啜泣不止。
潘半城无奈,只好安慰她说,“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就派人前去你家里打探一番就是。若你父真的病重了,涓生在那里照拂,我同你一起去探望便是了。”
子君见话已至此,再无可言的,便返回自家屋去,犹且担心不止。
8
那一夜,子君睁着双眼,一刻未曾安眠。
她一直在床上翻来辗去,屏息静听,仿佛涓生随时都可能回到家来。
星落日出,终于熬到了天亮。
涓生,仍未回来。
日还未上三竿,子君便急急地跑到公公那里。
潘半城无奈,只好派了一名信得过的伙计去郊外的鲁家去打探消息,并吩咐伙计快去快回,有什么事情抓紧禀报。
然后,便与子君在自家后院里坐着,呆呆地巴望着消息。
潘半城仍然坚信,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子君道些个家长里短,打发着时光,也以此安抚子君。
到了正晌午光景,两人正在说着闲话,那被派去探听消息的伙计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
看到此景,原本淡定的潘半城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他几乎是与子君同时问道:“打探得如何?”
伙计边擦汗边答道:“禀告老爷和少夫人,小人到了亲家老爷院上,只见鲁老爷的病已无大碍,只是……公子却并未去过亲家老爷家中。”
潘半城听罢一惊,几乎是跳着脚大骂道:“这个小畜生,竟然没去探病。哼!定是又与那班猫狗武师朋友出去寻衅滋事了。这三天未归,不知道又给我捅了什么篓子,这还了得!快随我去寻找!”
子君听得父亲没事,先是觉得落下了心间的石头。
继而得知涓生竟然没有去探望,不知道跑到哪里寻衅滋事去了,不禁又愁了起来。
唉,可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想到这里,泪水不由又淌了一脸。
她见公公忙三火四率地让人去寻夫君,自家不便多留,只好回到屋中,等待结果。
她想,等这次找回来,定要趁机把实情告诉公公,也好让他在今后对涓生多加管束。
潘半城带着伙计到涓生经常厮混的几个猫狗武师的家中去寻摸了一番,大家均表示这几天并未见到潘家少爷。
为了表示友谊,他们甚至也开始帮着寻找涓生的下落。
但找遍了大半个洛阳城,俱都不见涓生踪影。
有几个朋友知道近几个月涓夫妻俩正在闹别扭。
而男人们跟女人闹了别扭之后,通常会到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上寻找温存。
于是,他们便委婉地提醒潘半城,是否到洛阳城外几个有名的青楼花巷里去打探打探,说不定可以打听出个什么蛛丝马迹来。
不料,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了潘半城的一通申斥,道:“我儿贪玩任性不假,但也只是对武功一道痴迷,断不会到那种烟花场所胡混的。”
众人咂舌,便不敢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