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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按照那女村的指引,到了沈腾家中。
沈腾家中本是梭椤沟富裕之家,但因近年来的那场官司,无人打理,便渐渐败落下来。
狄仁杰以沈腾朋友的身份,拜见了沈父沈母。
两人因为女儿入狱,儿子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远游经商,心里憔悴。
他们只是礼节性地相见了片刻。
狄仁杰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从沈腾家告别出来,狄仁杰又去了李鹤年家。
李家因为是苦主,全家仍沉浸在悲痛之中。
狄仁杰也是稍稍了解了一下情况,便离开了,又花了三天的时间重回了孟津城中。
因为此时,那新来的陈县令因为在家中病故,已请假回家奔丧守孝。
前来代任县令的,则是狄仁杰的同窗好友秦淮南。
此人虽是一介白面书生,却有一颗报国安民之心,更有一种深思熟虑、敢做敢当的作风。
赴任之处,他已得了张柬之的吩咐。
所以,甫一到得任上之后,便命人取来监牢里所有死囚犯的案件卷宗,一一审查核实。
待到查得李秀儿被杀一案时,发觉案中存在诸多蹊跷。
特别是高双青的供词,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于是,决定择日再审。
当狄仁杰拜访他的这天,正是他重新提审高双青的日子。
狄仁杰暂时没有进县衙拜会,而是双手拢在袖子中,与众百姓一起站在堂外看热闹。
只见秦淮南一身官威,拍了一下惊堂木,命人将高双青从打牢中提了出来。
秦淮南又命人取来笔墨,高声喝道:“高双青,本官知你杀人犯法,只是本官对你的书法颇有兴趣,故尔现命你将先前所写的那封信重新抄写一遍,如有违抗,大刑伺候。”
这高双青自打入狱以来,已经吃了无数次的板子,浑身上下快找不出一块好皮肤了。
此刻,他怎肯再受酷刑,赶紧有气无力地连声应是。
早有一差役递过笔墨。
这高双青还不枉为塾师之子,当下勉强提笔悬腕,虽是写得艰难,但总还是完成了任务。
差役一见,赶忙从旁接过递于秦淮南。
秦淮南看罢,不觉心头一惊,暗道:“纵是时日有差,受过酷刑,这笔锋点划也不会相差得这么多啊!难怪初次审问他,供称为李鹤年送给他的,现下看来,简直可说是毫无相像之处,莫非……”
想到此处,秦淮南立即下令:“将那何李鹤年带上公堂!”
听到此话,狄仁杰吓了一跳。
这李鹤年不是已经和沈腾一起,乘坐着河洛社的商船,前往长安了吗?
怎么此刻又要提审?
在此我们插个题外话,那沈棠和李鹤年刚一踏入孟津城,就被衙役们给盯上了。
因为初上任的秦淮南对此案产生了疑问,觉得这李鹤年是苦主之一,同时也被列为了疑犯之一,便被秦淮南派人押下了河洛社的商船。
虽然没有投进打牢,但被限制在一处限制的院落内,不准出入,只待此案完结。
可怜的李鹤年就这样,被带上堂来。
在门口,看到混在人群中的狄仁杰的时候,不禁愕然。
——这个年轻人,怎么会?
他无暇他顾,跪在堂上,不知将有什么样的质问。
他刚要开口,就见秦淮南神情冷峻地喝问道:“李鹤年,今日本县宣你上堂,不为别事,只因本县手中有一封书信,特命你来抄写一遍,汝等不可推诿。”
李鹤年的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地敲着,不知道这县令将自己叫上来所为何事,结果一听只是要人抄写一封书信,不禁释然,立即回道:“大人吩咐,小生照做就是!”
说罢,伸手接过差役递上来的书信。
待看清了那信的内容,不由得脸色骤变,高声喊道:“秦大人,你命学生替您出一些力,做一些事,小人,学生虽万死也不辞,只是这封书信乃是那恶贼高双青所写,却不知为何又要让我临摹,难道……难道我会自污妻室之名,自害胞妹吗?”
话音刚落,就见秦淮南微微一阵冷笑,说道:“李鹤年,你所言非虚,只是当初为何这高双青会供称书信是由你所授,故尔本县心有疑虑,今日才命你重书一遍。如果这封信确实不是你所写,看那姓高的还有何话说,你说是吗?”
说完,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来人哪,笔墨伺候。”
这李鹤年一见今日之事如不照样重抄一遍,恐怕难下公堂,神情立时萎顿。
他接笔在手,只好小心翼翼地抄写起来。
秦淮南看这李鹤年好像是有意放纵一些笔画,而且握笔之手还微微发抖,心中已然明亮。
待抄写完毕,再一看笔迹,不由释然。
尽管细微之处稍有不同,却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哪里有半点含糊。
秦淮南不由得又是一阵冷笑,质问李鹤年道:“任是找一个从未读过书的人,也可看出,这封短信就是你所书写,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接着,看着高双青说道:“高双青,这李鹤年究竟为何要写此短信,却又叫你藏在那海棠的褥子下面,快快从实招来,不得有半点遮掩!”
高双青见这秦县令断案有方,连连应道:“大人明察,正如大人所料,此信正是李鹤年写后叫小人放在海棠褥子下面的。只是……这其中缘由非言半语所能讲清的,还望大人容小的慢慢讲来。”
此话刚落,人群一阵轰然,对李鹤年不停地指指点点。
狄仁杰看了看李鹤年,又看了看高双青,若有所思。
只听得高双青道:“这李鹤年博学多才,自命风流。在刚刚成亲的头一年里,还对他的妻子沈连心感到满意,可是,随着李家的资财日益殷盛,其享乐之心就日渐增长。待到婚后的第二年,他的心思就有些活络了。每次喝酒聚会,他总对我抱怨,说他的妻子沈连心虽然美丽温顺,但性格却有些愚痴木讷,根本就不会撒娇调笑哄他开心。他说,想找个机会休掉她再另娶一个知情识趣的。当时,我虽然劝阻过他几次,却无半点效应。再到后来,他休妻之心日切,并且托我帮他一个小忙,说事成之后定有回报。那些日子,我正因在赌场时运不济,欠了人家一大笔赌债。再加上因为临摹名人字画卖了出去,被他抓住了把柄,他威胁我说,如果不答应帮忙,就将我制假的消息放出去,所以,小人便……当时,小人就想,反正是他夫妻之间的事,与我无大干系,就对他说,我可以帮忙。于是,那一天晚上,他偷偷地找到了我,从怀中拿出这封早就拟写好的信笺,说次日将与其父同进城给小妹秀儿购买嫁妆,叫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塞在那海棠的褥下,说有了这封书信为证,他就可以借口妻子与他人私通不贞而将他休掉。”
话还未说完,堂前围观的百姓就一阵讶然。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看似温文尔雅的李鹤年,居然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来。
跪在堂下的李鹤年更是浑身颤抖。
他指着高双青道:“你……污蔑!”
说着,跪走上去,磕头不止,“大人,这姓高的为了脱罪,故意污蔑于学生!”
秦淮南使劲一拍惊堂木。
众衙役立刻敲起了水火棍,“威武!……”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秦淮南道:“高双青,你继续说。”
高双青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李鹤年,继续道:“我一看,李鹤年竟然是让我装扮这通奸之人,就暗骂他斯文败类,就百般劝慰他说,这偷盗是小,失节是大,沈连心受了此等污蔑,恐怕余生都要在人前失了颜面,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严重。哪知李鹤年却向我保证说,此事他决不会张扬出去,而且,他并不是想真的要休妻。他只是想借此敲打一下沈连心,让她不敢在纳妾这件事上难为自己,更不会牵扯我出来。我被他说得有些动心,心思便活络起来。后来我又一想,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使有事,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加之小人我一时利令智昏,求财心切,再加上被他抓住了把柄,就昧了良心,答应了下来。等到了第二天傍晚,我算计着李家父子将从城中返回来的时候,就悄悄从后门溜进了李家大院,正巧看见那丫环海棠进了沈连心的房间。我就赶忙溜进了海棠的卧房里,将这封信塞在了她的褥下,然后又急忙逃了出来,想等李鹤年回来之后就告诉他事已办成。却哪里料到,就在小人想着李鹤年会给我一些什么好处的时候,却听说,当天夜里,李秀儿居然被恶人杀死的消息。而小人我也因此受到了牵连,竟一时无法说清。”
说着,他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道:“哪知秦大人断案如神,仅仅通过笔迹就知道了这封书信上大有文章,为小人洗清了冤屈。大人英明,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爷是也。小人保证,小人方才所言句句是实!”
李鹤年也连连磕着响头,大声道:“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呀!高双青这是为了脱身,故意污蔑小人,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秦淮南一拍惊堂木,冷哼道:“究竟是不是污蔑,本县自有判断。”
高双青连声道:“大人,小人绝不是污蔑。大人如不相信的话,小人还有人证。”
秦淮南道:“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高双青道:“当时,小人在逃离李家的时候,曾被李家的烧饭老女仆给撞见了。当时,她还以为我是去玩耍的呢,中途还跟小人开了个玩笑。大人请传那老仆来作人证一问便知。而且,小人我确是只去送信,与那李秀儿之死毫无半点干系,从前也不曾结怨,故尔不曾杀人,还望大人明察。”
这高双青身体虚弱,说完竟累得连连大口喘息。
秦淮南一等他说完,就命人传来那老女仆,问她是否见过高双青。
老仆回答的和高双青的口供一样。
秦淮南不由觉得神情爽朗,问何李鹤年道:“李鹤年,高双青所言可是实情,快快讲来,免受皮肉之苦。”
此时,就李鹤年依然瘫倒在地。
他双目低垂,面带惧色,口舌结巴,道:“大人,小的不敢再加隐瞒,这封短信确系小人所写,可是当初也只是为了给我妻沈连心抹个黑,休她再娶,并无别意,更与我胞妹之死无干呀。况且,我们就是平日有些分歧,也不会忍心自戕手足的呀,所以这杀人凶手绝不是小人,还望大人明断,为我胞妹报仇雪恨,小人我甘愿受罚!”
秦淮南听到此处,喝骂道:“李鹤年,你虽不曾亲杀胞妹,却设计陷害自家妻子,案发之后又知情不报,还诬告高双青杀人灭口,生怕自己被牵连进来。如今被高双青讲明真相,方才招供,故尔你已犯了国法,现将你押入囚牢,听候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