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芳说的跟屁虫,就是村子里的虎子、狗子等几个一起来参加高考的同伴。
王小芳走后,这些跟屁虫就都过来了。
虎子说:“哥,你媳妇咋走了呀?”
刘东来说:“别瞎说,是同学。“
虎子说:“现在是同学,将来是媳妇。“
刘东来说:“真的就是同学。”
虎子说:“不承认也是你媳妇。你媳妇长得真俊。咋跟天仙一样?我们在后面盯着你媳妇,全都浑身发痒。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全都笑。
刘东来和他们贫了一会儿,就和他们一起找住处了。
他们在街上转呀,大街小巷几乎都转遍了,竟然找不到住的地方。能住人的地方,都塞满了高考的学生。找个住的地方,就这么难呀。
一直到天黑下来,他们走进一个小胡同。在一个小平房前,看到有间又矮又小的土房里没有人。小屋黑黑的,纸糊的微黄的窗子,烟熏火燎的土墙壁。黄又黑的房顶的苇席,挂着许多灰尘。只有一个靠着窗子的地铺,没有被褥。地面是泥土的,也不平,还鼓起一个个小土包,就像一个老年人的脸上,长满了一个个斑点。这地铺,是在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麦秸,麦秸和地面是直接连在一起的,中间也没有一块接潮的塑料布,麦秸很潮,抓一把,湿漉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刘东来问店家:“能不能给我们找个棉被?”
店家说:“没有棉被,除了地下的麦秸,啥也没有。俺的棉被都叫亲戚家参加高考的孩子用了。俺和老伴就剩下一个棉被了。”
虎子说:“再也找不到地方了,咱们将就一下,就住这里吧。”
“好。”几个人都应着。
考虑到晚上要看书,得有灯。刘东来问店家:“能不能给我们找个煤油灯?”
“好好,好好,俺去找。”店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有些破旧的黑棉衣,一个大烟袋,叼在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那点点的亮光,在他的大烟袋锅里,一闪一闪。一口口抽进嘴里的烟,从满是胡须的嘴边冒出来,烟雾升腾到他的脸前,在他的头顶上悬着,飘着,就像一层飘动的云。
他走出去,那烟也跟着飘出去。他再跟着那团烟,走进来,就拿来一盏罩子灯,说:“你们看,行不行?”一说话,又喷出一口烟,这烟又在他的头上飘起来。烟里还出现了一个个白白的圈,在他的头上,滚着,跳着,飞着。
这灯是由灯罩、灯头、灯身组成,玻璃灯罩安装在灯头之上,灯头是铁质的,中间有棉线织成的灯芯,灯头侧边,有一个可捻转的小手柄,用来操纵灯芯的上升下降,控制火苗大小。灯身也是玻璃的,它的底部是圆形底座。底座往上是一个灯柱,再往上是装煤油的容器,灯头中间的灯捻,正好下垂到煤油里。灯的玻璃罩又黄又黑,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擦过了。
刘东来把灯罩子拿下来,找一块破布,在老汉家的水缸里,弄了一点水,湿了湿布,就把灯罩擦了擦。原来这又黄又黑的玻璃灯罩,就变得很光,很亮。刘东来点上灯,把灯罩,扣到灯头的上面,再把灯芯,往上捻了捻,整个屋子,就充满了光亮。
有了这灯,看书的时候,往哪儿放好呀?得放在草铺中间,这需要两块砖。刘东来问:“大爷,能给我们找两块砖吗?”
“行的,行的。俺再去找。”店家裹了裹脏得油光发亮的棉衣,又走出去,在自家的院子里,转了一个圈,从厕所里搬来两块砖。砖是半头的,上面带着厚厚的,发着白光的碱土,有一股子尿的骚味,还呲牙咧嘴的,像个讨气的,长满一脸烂疮的孩子。
老人不好意思地说:“太对不起了,俺家没有好砖。这砖有点脏,有点味,是放尿池子的,男人站着尿泡,刺劲大,怕把尿池子的土刺跑,就放了这砖,这砖也经不住天天刺,前几天,叫俺小子一泡尿,给刺成两半了。”
虎子不高兴了,说:“老头,什么意思,是借这砖来耍笑俺们吗?”
老人的脸红了,说:“不敢,不敢,开个玩笑。逗你们乐乐。”
刘东来接过砖,说:“大爷,知道你是开玩笑,俺兄弟也是和你开玩笑。没事,没事。俺们是农村的孩子,不怕脏,也不怕味。”
虎子就在草铺中间,挖出一个草窝,漏出泥土的地,砖放地上,油灯放砖上,又问刘东来:“哥,这样行吗?”
刘东来说:“行,行。”
虎子向大家招了下手,说:“我哥说行,就这样了。咱们都坐过来,围在一起看书吧。”
大家很快就围在了一起。屁股挨着屁股,满是泥土的身子,相互依靠着。就像一堆亲密无间的小猪,一张张又黑又脏的,秃驴子一样的脸,微微地笑着,天真的嘴,咧开来,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亲切。一双双黑黑的,满是泥土的手,紧紧地握着发黄的,烂透了的书本。一头头黑发,也都像猪鬃一样,立起来。发黄的灯光,把围成一圈的脑门,照得发亮。嘴里喷出的热气,在冰凉的屋子里,升上脑门。这光就一跳跳地,显得更亮。
屋子太凉了,有点像冰窖。
噗!狗子放了个响屁。
虎子说:“没教养。有屁别在这儿放,到门口放。”
狗子说:“放完了,收不回去了。”
虎子说:“我也放一个,你抽一口,抽到肚子里就行。就当把你的屁收回了。”
噗!虎子说完,真的放了个响屁。
狗子捂起鼻子说:“你奶奶个腚的,还说俺没教养。”
虎子调侃道:“叫你抽,你不抽,还捂鼻子,不哥们,不义气。”
狗子反驳道:“哎呀呀,我放的不臭,你放的,散发着浓浓的青草芽子味和臭鱼烂虾味。”
虎子说:“你闻到了?”
狗子说:“闻到了。”
虎子大笑道:“闻到了就行,那就是把我的屁抽进去了,看书吧。”
大家就一起笑。
晚上,外面下起雪来,雪花打在窗纸上,雪里夹着一些细小的冰雹,哗啦啦地响。这雪,这冰雹,一点点,一朵朵,一粒粒,全都打进他们的心里。起风了,风抓破了窗纸,带着凉气钻进来。小小的煤油灯,暗淡的灯花,摇摇摆摆。心一扎一扎的,有点难受。他们就在地铺的麦秸上,靠得近一点,裹裹棉衣,缩缩身子。蹲着的,坐着的,跪着的,趴着的,不停地变换一下姿式,锁紧眉头,看着书。太冷了,屋里没有被褥,也没有办法休息。他们就这样看了一夜的书,一边看还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问题。
虎子问:“铁的化合价是多少?”
刘东来说:“二三铁。记住化合价歌就行。”
虎子问:“化合价歌是什么?”
刘东来张口就背下来:“一价金属钾钠银,二价钙镁和钡锌,三价金属元素铝,其他金属遍价行,一二铜汞,二三铁,二四碳,三五磷,二四六硫,氯一七。”
虎子说:“哥,你理科这么好,还报文科干嘛?”
刘东来说:“就是想报文。”
就这样,他们边看书边讨论着,不知不觉,院子里就传来鸡叫的声音,这声音,一声连一声的,好响亮,也好刺耳。
刘东来想躺一会儿,可是躺在这个草铺上,觉得浑身冰凉,坐起来,打了个哆嗦,接着一个连一个,打起了震天动地的嚏喷,犹如一声声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