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芳走后,刘东来看到西边教师办公楼上,一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知道那是他的班主任杨老师还在看书。杨老师是北大哲学系毕业的高才生。看到这个身影,刘东来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又埋头看起书来。书看着看着就入迷了,便虫扰不知,蚊咬不晓了。他紧紧地盯着书本,贪婪地喝着知识的泉水,舒展开了每一根伸向未来的神经,打开了所有涌向未来的闸门。一阵凉风,从铁门外钻进来,绕过胸前,拂面而去。惬意之情,溢于眉间。月亮钻进云彩里,很快就跑到西边,露出那张雪白的脸儿了。刘东来起身,扭头,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尘土在灯光下,像金沙一样,闪着亮光,飘飘洒落,像一片片神奇的幽灵,飞舞着,跳跃着,似乎有一种超凡的美。他抱起书本,看着门卫室前的玻璃窗,看着窗前金子一样发黄的灯光,踏着朦胧的月色,恋恋不舍地走向宿舍。
推门入室,门上意外地掉下一堆堆细土、一堆堆碎石子,一片片巧妙地包裹石子的纸。土,落到头顶上,流进头发里,钻进脖子里,迷进眼里。石子,砸在身上,打在脸上。刘东来慌忙往前迈了一步,门前的凳子,拌了一脚,一个跟头摔倒了,鼻子、嘴和砌砖的地面,“亲“了一下。他愤怒地爬起来,感觉到:血腥腥黏糊糊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到嘴里。床铺上传来一个人哧哧的笑声。刘东来知道,这是一个不好惹的同学。平时睡觉,有人说话,他常爬起来,拿一个铜锣,呲牙咧嘴,大声地叫:叫你们不睡,叫你们胡扯,我敲死你们!哐哐哐!哐哐哐!铜锣和锤子举到胸前,一下比一下敲得猛,一声比一声敲得响。他会一直敲得所有的人都不再做声。刘东来知道,这一定是这个小子搞的鬼,也知道,这是自己回来太晚了,影响了同学的休息,而得到的应有的惩罚,便吐出嘴里的鼻血,捂住鼻子,没有吭声,摸着黑,爬到油渍的,臭味浓浓的铺上,像个哑巴一样,默默地掉了两滴泪,鼻子抽囊了一下,没有出声,就像个死人似的,沉沉地睡着了。
天还没有亮,同学们还在睡梦中,刘东来又爬起来,轻轻下床,摸到娘亲手给他做的粗布鞋,轻轻提上,猫着腰,踮着脚,走到门前,抓着门的拉手,轻轻向上抬起,拉开,扯动着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线,不让门发出声音。他轻轻开门,轻轻关门,迈着轻轻的脚步,走到院子里的水管旁,蹲下身子,拧开水管,捧着清凉的水,在脸上洗了几把。洗去他的疲劳,洗去昨夜还留在脸上、嘴上、鼻孔里的乌血,洗去他的屈辱。他眯着眼,张着嘴,凉水在脸上轻柔地滑过,在眼帘和鼻子上轻轻地流过,在头发上哗啦啦地扫过。这凉水就像神灵一般,让他的眼睛亮了,面色润滑闪光。这光,照亮他脚下的路。于是这清凉的水,就形成了一股神奇的,万能的,冲天的豪气,通过脸上的毛孔,注入到他的心胸,注入到他的血液里。顷刻间,神清气爽,志高气扬,原来的自信自强和清高,重新写在脸上。热血重新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涌动起来,在血管里奔腾起来。就像小河里激荡的水,吼叫着,高歌着,奔放着,向着前方,一泻千里。浑身更是充满了无尽的活力,有了豹子的雄胆,老虎的勇猛,狮子的疯狂。他挺起身子,望着东方露出的鱼肚白,望着白光中那即将托出的太阳,迈开大步,充满激情地走向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