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刘东来跟着麻子来到窑厂,自己找到厂长。厂长对身边的一个女孩说:“你把他领到工棚,给他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吧。”
这女孩叫了他一声兄弟,就撕开了刘东来这颗难受的心。
刘东来尴尬地说:“姐,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倒是一脸的兴奋,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体贴地说:“这话我还想问你了。给姐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刘东来有点要流泪的样子,又像个腼腆的新媳妇,低着头,说:“师范毕业。去不了学校,高考又失败了,在家里干活,怕丢人,才到这里来的。”
女孩说:“东来,咱们的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不要难过。走,我先领你去工棚吧。”
刘东来说:“行,我推着车子。”
女孩指了指那片放车子的地方,说:“车子扔到这儿就行,抱着被子走吧。”
刘东来说:“车子里这麦秸,带过去吧。”
女孩说:“不用,那里的地铺有麦秸。”
刘东来嗯了一下,就弯下身,去抱自己的被子,顺手再拿起随身带的几本书,说:“走吧。”
他们走过了那个砖窑,女孩说:“这是烧砖的。”
刘东来想起他们村的砖窑,说:“知道,俺村也有砖窑,比这个小多了。俺村的砖窑,在村北。小时候,俺见过大人在那里做砖坯子,没见过怎么烧。俺和虎子兄弟好多小朋友,常在那里拔草,还藏摸摸呀。”
女孩问:“什么是藏摸摸?”
刘东来回答:“就是捉迷藏。”
女孩说:“俺村叫藏貓貓。”
他们走过一摞摞的砖坯,女孩指着这些砖坯子说:“这些坯,都是人工制的,凉干了,就可以用来烧砖了。”
刘东来望着满天的群星,说:“知道,不远的将来,这砖就应该是机制了吧。”
女孩看着刘东来的脸,说:“厂长也这么说,只要有了电,砖就可以机制了。”
刘东来欣喜地说:“有了电,农村的日子,就好了。”
女孩满怀期望地说:“盼着吧,农村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走过了取土的大坑,女孩说:“这就是制砖坯要取土的地方。”
刘东来想起了自己挖河的那些事,感慨地说:“我挖过河,挖河就这样取土的。”
女孩望着远方,说:“兄弟,你信不信,用不多长时间,就可以用大机械取土了。”
刘东来说:“信。那是挖掘机。”
女孩靠近了他,问:“你见过挖掘机吗?”
刘东来能感觉到她微热的呼吸,有点兴奋,说:“俺见过,挖掘机伸着长长的铁臂,一摁电钮,铁臂一转,大手一伸,就把土都抓起来。”
走过窑厂烧好的一摞摞的红砖,女孩说:“这里的砖,烧得可好了,生意很火,要砖的人可多了。”
刘东来想起了家,想起了他的村子,想起了庄稼人一代又一代的梦,说:“这是好事。说明农村盖砖房的多了,咱农民要慢慢富起来了。”
走到一棵大柳树下,他们停下来。女孩看着刘东来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担心地说:“兄弟,这里的活好苦,好累,你吃得消吗?”
刘东来说:“姐,你瞧不起俺吗?”
她微微地笑了,说:“怎么会?”
刘东来说:“俺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
黑夜里,月光照过来。在明亮的月光下,女孩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往前走,说:“姐知道。姐是提醒你,这里的活真的好累。”
月光中,刘东来看到,在地下,她和他一起走路的身影。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这身影,一会儿变短,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又像一对心贴着心的星星的影子,透着神密、坚强和伟大的力量。
刘东来说:“不怕。”
女孩说:“不怕就好。”
刘东来突然想起,她做过的,一生让他感动的事,说:“小芳姐,我觉得你好傻。”
王小芳说:“姐傻吗?”
刘东来嗯了一下。
王小芳把他的手抓得更紧,身子也帖近了他,说:“姐哪儿傻?”
刘东来说:“在师范,你宁可被开除,也要帮俺,高考是人生的大事,你宁可放弃,也要照顾俺。”
王小芳推了他一把,说:“这就是傻吗?”
刘东来说:“还不傻吗?”
王小芳说:“不傻。俺也是为了俺自己。”
刘东来说:“对你有什么好?”
王小芳说:“是为了俺的心。兄弟,在师范,俺第一次和你接触,你就把俺的心装得满满的。姐愿意为你付出,愿意为你做一切。”
她的话太暖了,叫刘东来的心融化了。他也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他觉得,她的手,嫩嫩的,柔柔的,是那么温暖,好像有一种奇特的东西,像激流一样,传到他的手上,传遍他的全身。
夏天的夜,微凉的小风吹过来,树上刚才还哗啦啦的叶子不再作响,脚下的虫儿也不再鸣叫。
刘东来真想抱一抱她。
王小芳也想抱一抱刘东来,身子就要帖在他的身上,脸也要帖在他的脸上。两个年轻人的心,都翻起一股股的热浪。
那边工棚传来一阵哈哈的笑声。
刘东来说:“姐,走吧,工棚里的人该休息了。”
王小芳说:“姐不想走。姐愿意和你这样说说话。”
那边又传来哗啦啦的脚步声。
刘东来说:“有人过来了。”
王小芳说:“是保安。咱们走吧。”
她领刘东来走进了工棚,就把他交给麻子,说:“你给这个人安排好住的地方。”
麻子粗声粗气地说:“行。”
王小芳又对刘东来说:“兄弟,以后有事,尽管和我说。”
刘东来说:“好。”
王小芳向刘东来笑了笑,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