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子,二哥正挥舞着一根对掐粗的棍棒,砸院子里的玉米穗。这玉米,他们家乡叫棒子。
二哥的儿子,刘东来七八岁的侄子正在逗小狗玩,掰着小狗的嘴,摸着小狗的毛,跟小狗说话。看刘东来来了,侄子说了句:爸爸,小叔来了,就站起来,从屋里拿了块干粮,就领着小狗跑。小狗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围着他跳,一圈圈地转,摇着尾巴不停地叫。他把干粮放到嘴里,嚼了嚼,吐出一口,在小狗的跟前,高高地举起来。小狗的前腿抬起,身子直立起来。侄子手里的食往前移动,小狗的后腿也就和人走路一样,一步步地往前挪。
二哥大声喊:“离远一点,小心棒子粒崩到头上,打着眼!”二哥喊着,一棍子砸在那堆玉米穗上。玉米粒就像水花一样飞溅起来。
侄子便抱着脑袋远远地跑了。
二哥的脸上挂着汗珠,旧得发黄的白褂肩膀上破了一个洞,身上挂满了草屑和玉米毛毛。
刘东来说:“二哥,等一会儿干吧,有个事,想跟你说。”刘东来把二哥拉到大门楼下。
二哥坐在门楼下的一根旧木头上,喘着粗气,撩起那件沾满尘土和玉米毛毛的旧衣服,擦着脸上的汗说:“兄弟,你的脸怎么这么黄,出什么事了?”
刘东来说:“哥,我师范毕业,国家不给分配工作,让我在村里劳动呀。”
二哥满脸地惊讶:“什么?你是师范毕业,怎么能在村里劳动呀?”
刘东来说:“我们这届学生招生的时候,入学通知书上就写的社来社去。当时不知道社来社去的意思,那时以为毕业后,在学校当代课教师。现在想当代课教师,也是公社领导和学校说了算。我们这届毕业生,是唯一的一届社来社去的学生。社会不承认我们。也就没有人愿意要我们啊。”
二哥慌了手脚,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手在衣服上乱摸,似乎不知道往哪儿放。摸着摸着,就有些发抖:“怎么会有这事?怎么会呀?”
刘东来一脸的无耐,说:“我也不知道。”
二哥埋下头,拾起地下的一根小细棍,一段段地折断,扔到脚下,又用脚不断地碾着,一筹莫展地摸着头,说:“白白上了两年师范,你说咱爸爸咱娘怎么能受的了哇?”
刘东来难过地说:“二哥,这个家,就是你付出得多,还不让爸爸娘操心。我让爸爸娘操的心太多了。”
二哥甩了一下胳膊,说:“到了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
刘东来想哭,说:“哥,我就是和你商量这事的。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二哥为难地说:“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好主意?叫我说,这事先不要告诉爸爸娘。”
刘东来说:“不告诉,早晚会知道。刚才,我回来,在家里炕上躺着发烦,娘也可能看出了什么。”
二哥又拾起地下一根干棒,嘎巴,在手里折断了,说:“不管怎么着,先瞒一段时间再说吧。”
刘东来答应了二哥。低着头,又向家走。
走进家门,娘围着一个白裙子站在案板旁,手里的菜刀在案板上哒哒地响着。
刘东来说:“娘,有什么活,我来干。”
娘觉得奇怪,说:“小子,刚才还那样不高兴,这会儿怎么又没事了。”
刘东来有意去哄娘,说:“娘,没有事,刚才是肚子有点不好受,可能是吃了什么凉东西,现在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了。”
娘高兴起来,说:“那就好。你把那两根大葱剥一剥,等一会儿,娘炒菜,用它做葱花。”
刘东来拿起一棵大葱,掩饰着内心的痛苦,把大葱脏又干的皮,一层层地剥下来,就像剥着自己的心。
娘又问:“儿啊,师范毕业了,什么时候去上班呀?”
“奶奶,小叔刚才跟我爸爸说,他师范毕业,没有工作,还是在村里干活!”侄子像只老鼠一样,突然蹿进屋里,嚷了这么一句。
刘东来慌了手脚,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娘应对,大声地斥责侄子说:“你瞎咧咧什么,滚出去!”这样喊叫着,又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得太重了,侄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哇地一声狼嚎似地哭叫起来:“奶奶,我不是瞎说。我听到小叔和爸爸说的,他们不让告诉你,不让告诉爷爷。小叔,我不要你欺骗奶奶,不要欺骗爷爷。不要,不要嘛。嗯嗯嗯……老师说过:骗人的人都不是好人,可是你和爸爸为什么骗奶奶和爷爷呀?嗯嗯嗯……”侄子委屈地哭着跑出去了。他跑到院子里,还跳着脚大声喊着:“坏小叔,坏爸爸,坏小叔,坏爸爸,老师教我们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呀!坏小叔,你还打人。老师说,打人是犯法的呀。啊啊啊,啊啊啊.......”他的哭声越来越高。
娘说:“儿啊,这是真的吗?”
刘东来知道没有办法瞒着娘了,就说:“娘,是真的,这事没什么。儿子不在乎,你也别在乎。”
娘说:“小子,你娘多大的风浪没见过?”
刘东来只得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娘。
娘听了,好象很镇定,摸了摸他的头说:“儿啊,没事,相信自己。世上的道,有的是,这个道不通,咱再走别的道。”娘说完了,就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去切菜。
刘东来看着娘弯曲的脊背,花白的头发,眼里的泪又流下来了。他想给娘说句安慰的话,说句体贴的话。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娘哎呀一声。原来娘的刀切在手指头上,食指的一块肉带着血,落在了案板上。
“娘啊!”刘东来叫了一声。
娘笑了笑:“儿子,别怕,没事。娘的肉皮活,过两天就会好的。”娘说着,到外面的水盆里洗了洗,上了一点消炎粉,裹上一小条布,用线缠了缠,又回到伙房切起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