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敢独行
村委会离我们驻地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刚开始那会,觉得这样还挺好的,权当晚饭后散步。不过,很快来了规定:要深夜十一点以后,才能离开村委会回去睡觉。这才发觉,那么晚独自一人走回驻地是一件极具挑战性的事。幸亏我们女生人多,于是大家商议好了,夜里要一起回。
随着最开始那段紧张状态过后,我们无法再坚守到深夜十一点回了,一般都是当天的事情完成后,就想回去休息。人们回去的时间逐渐不一致,之前的约定无法实现了,多数情况是各自邀上同室就走。然而,有时候连这也无法达到一致,难免有独自一人回去的时候。所幸是公路,快到驻地那段,住户密集,路边还有店铺。走过几次后,连路上的狗也熟悉了,也就不怎么害怕。
某天,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到村委会来闹事。有人喊道:某某,你家“亲戚”来了!于是知道这是他的帮扶对象。这个醉酒的男人四十多岁,中等个,酒精作用,脸膛通红,步履趔趄,嘴里唠唠叨叨,连不成句。认真听一会后也就明白了,他在指责自己的母亲,如何打小就抛弃了他们,改嫁到别处,现在老了无依无靠,晓得来找儿子了,简直是丢人!不要脸!念叨好一阵,有帮扶干部把他劝走了。
事后听说,这人原来就是老安曾经的帮扶户,不待见自己母亲的那个醉鬼。老安说起这户人家,直皱眉:“老火得很!”见到这人进来,老安悄悄摇头,小声说:“这家特别难搞!情况复杂,儿子不认这个娘,连吃的都不给她!”这个醉酒的人终于走了,大家长出口气,议论一阵,也就罢了。
不久,这人又来,依然喝醉了酒。他站立不稳,身子已经歪歪斜斜,进得门来,破口大骂。既是在骂他妈,也是在骂政府。几个男同志上前,劝不走,他胡乱挥舞着拳头,作出要打架的样子。醉酒的人,挥动的手脚也是凌乱的。见他太放肆,两个年轻人把他架出了村委会。这可惹着了马蜂窝,他索性在地上撒泼打滚骂人,老半天不得停息。实在不堪忍受,又毫无办法,大家只好关门四散,各自入户去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劝走他,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挨近他。
不久,有个消息悄悄流传开来:这人有艾滋病!女生们惊恐地低声密语:离他远点!以后晚上女生不要独自一人回去,邀伴同行!男同志也不要与他发生肢体冲突,尽量避开一点!也许这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病,保密,保密,不可外传。
于是,我们再不敢在夜里独自回去了。
据说这人的老婆很早就去世了,他也重新找过几次女人,但都因他好吃懒做,又爱喝酒打人,最后一个都没留住。现在就剩他独身一人,经常在外游荡,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都游荡到哪些地方去来。人们悄悄传出的那病,说就是在外乱来染上的。谁知道呢?
他有两个儿子在外面,不常回来——回来干吗呢,家已没有家的样子了。
有一天他又到村委会来吵闹,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愈加放肆地伸手向坐在门口的老王抓去。村委会一帮人忍无可忍,把他推搡出去,他就在村委会门口骂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报警,警察来把他驱逐开去。
就在那天深夜,我与轶妹妹结伴回驻地时,在公路上看见他,独自在空旷的路上晃悠,趔趔趄趄,嘴里仍在一刻不停地咒骂——这个人从白天到此刻,还没有回家。此时路边的人家几乎全都关门熄灯了,四周非常安静,只有他站立不稳的身影在公路上,鬼魂一般,晃晃悠悠,他寂寞的咒骂声在路灯下回响。我们本来一路说着闲话走的,看见他在前方,立马噤声,加快脚步,紧走过去,留那人和他的咒骂在空旷的公路上。
黑夜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渐渐遮盖了这人和他的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