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回家
我们在老鸹林住下来,开启了一种崭新的集体生活模式:大家AA制,凑钱把村食堂开了起来,每天二十多人在同一个锅里吃饭;我们一起来的这帮女生,都挤进了敬老院剩余的空房里,两人一间,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在乡政府召开的第一次大会上,就被告知:从现在起没了周末,没了节假日,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半到深夜十一点;被抽来的同志,必须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战斗”——脱贫攻坚被喻为一场“战斗”,从上至下,设有各级指挥部。在村这一级,就有第一书记、攻坚队长,其余为攻坚队员(据说以前还设有尖刀班,“尖刀班”,一个锋利的名字)。会上强调,必须严格遵守各项纪律,若有触犯,处罚将会十分严厉,县、乡纪委会不定时到村督查。
后来不断发出的通报文件证实,这不是说着玩的。我清楚地记得,不久后又召开的一次大会上,进入正式议程之前,宣读了四份通报文件,每份文件都附有一长串被通报人员名单,都是违反纪律被通报的,其中以不假离岗者居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一头扎进工作中,进入与平时工作完全不同的节奏里。原先熟悉的步调完全被打乱,老觉得踩不到点,好一阵手忙脚乱,只有竭力调整自己来适应。
不觉就到了国庆节。“国庆!”大家眼里放出光来:这可是法定假日!但是,静悄悄过了一号,二号,三号......仍没有一丝放假的音信,只好继续待在村里,工作。屈指一数,我们来老鸹林已经整八天了,每天神经紧绷,放假无望,一个个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就在大家唉声叹气的当口,一条小道消息在窃窃私语声中四处游走:可能要放两天假!犹如一股清流浸润到久旱的土里,一线希望就此滋生,走起路来鞋底像安了弹簧,有雀跃之姿。
果然,五号那天的会议即将结束时,乡政府领导宣布放假两天:六号、七号放假,八号返回上班!全场欢呼。
这是二0一八年我们进驻到老鸹林村后,享受到的唯一一个假期。
两天假即将结束,返回老鸹林之前,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大哥一把,请他隔三差五去帮我浇一下阳台上的花。
回家很不容易。请假制度规定,家里有事可以请假,假条须经过三人签字批准:本村的攻坚队长、乡党委书记、乡脱贫攻坚指挥部指挥长(由副县级以上级别的领导兼任)。这种事假仅限于一两天,不能超过三天。如果超出时间,必须由县委书记批准。
十月份过后,天气迅速转凉,又迅速由凉转冷。我没把衣服带足,冷得瑟瑟发抖。十一月六日夜,有车要回,我匆匆跟攻坚队长口头请假(严格说来这是违规的,如遇查岗,向攻坚队长口头请假不能作数,一样要被通报批评),回家拿衣服,次日清晨迅即赶回老鸹林。
难得回去一次,家里冷寂无比。尽管门窗紧闭,打开房门,还是明显可见地面、桌椅都蒙了厚厚一层灰。站在门口,还闻到股奇怪的臭味,以为是久闭门窗造成的,赶紧开窗透气。
待进到厨房,发觉地上到处是老鼠屎,才明白臭味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前次回家,就已察觉有老鼠进到屋里来,那次下的鼠药毫无作用。厨房里弥漫着强烈的鼠臭,老鼠屎散布地上,储藏柜门有被啃的痕迹,地上堆着它啃下的一堆堆木屑。打开一个没关严实的储藏柜门,里头俨然成为老鼠的阵地!鼠屎鼠尿遍布,恶臭难闻,里面的东西被拉扯得一片乱。
本来晕车,到家已经很疲惫了,渴望好好休息下。看到屋里乱成这样,哪里还顾得上休息,强打起精神,赶快收拾,明天一早还要回到村里。
一边咒骂一边开干。
扫完地上的老鼠屎,打开水龙头清洗抹布。只一会儿,猛发觉双脚踩在一大滩水里——是水管漏了。仔细查看,原来排水管已被老鼠咬坏,快找师傅来换吧。这却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来已经是晚上,不好找人;二呢,活太少,一般人不愿意上门来做。打了好几个电话,无果。只好下楼,一路走过去,寻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卖盥洗用品的店铺,好说歹说,才请来老板换好了水管。
接下来,彻底打扫厨房,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但是拿这该死的老鼠怎么办呢?大晚上的,上哪买鼠药去?赶紧跑去把大哥家的老鼠夹子借来,安放好。听说老鼠一般都是从下水道跑上来的,我又把各个水管口堵住,厨房门关好——都是权宜之计。
一只老鼠,就把人折腾了大半夜。躺在床上,默默祈求“硕鼠硕鼠,无啃我厨”!
次日晨起,雨霖铃,冷感骤增,这天是立冬日。乘乡村客车回到乡里,恰逢赶场天,客车只到街口,得步行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这条街特别糟糕,正在翻修,坑坑洼洼,一部分已经动工了,挖出新泥,致使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没事我们断不会到街上来,尽管老鸹林村离街上不远。有一次步行去乡政府办事,灰尘把我淹没了,喘不过气来。不过今日下雨,稍好,除了泥浆把鞋子、裤腿弄脏,并不影响呼吸。
提着一大包衣服,穿过一整条街道,疾走过一段公路,终于到达村委会。有点虚脱,待坐一旁,半天回不过神来,只看着别人忙碌。
中午打盹,居然做了个特别清晰的梦,梦境里我深感紧张:别人忙个不停,我在旁边不知道该干吗,听说又要检查,心里害怕极了。候着检查的人来了,里边有个人,似乎是陈老三,我以前的同事,待人特别刻薄的一个老家伙,尤其是对我。他一来就挑三拣四,总在挑我的刺,说我还有很多表格没有填写,很多资料没有做好,陈老三一一列举出来,让我特别难堪,特别紧张,这意味着我将会受到很重的处罚......
醒来,自我安慰:幸亏只是个梦。但是心里仍老大一阵不痛快,心情非常沮丧。
随着蹲守的时间越长,回家的愿望也愈强烈。尽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通报批评文件接连不断发来,文件上的名字越来越多,我们还是不可遏制地想回家。
明里是不敢回去的,一来要有正当理由请假——谁有那么多正当理由啊!二是假条要经过那么多层级的领导签字批准,有如翻逾万水千山般困难。所幸老鸹林村离城不算很远,车程四十五分钟,于是,偷跑成为家常便饭。但是偷跑有风险不说,还需事先知道哪些有车一族要回,得提前预约。所有人都偷跑过,基本像老电影里的地下党,用眼神、低语、甚至暗语交流。时间长了,还形成相对固定的乘车团队。
有一阵,我常常坐单位一个同事的车。那段时间,相对比较轻松,感觉督查得也不是那么严了,又恰逢这位同事的母亲身体不适,他经常瞅机会溜回去看望他母亲,我便常蹭他的车。有天,时间尚早,我又满怀期待地悄悄问他回不回,他说等到了晚上再看。我耐心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心里有希望,精神就愉快,觉得工作起来也很有劲头。
尽管,我一以贯之地跟朋友们炫耀,我们老鸹林村是如何如何地好:村食堂的厨师做饭特别好吃;住宿条件很好,有热水洗澡;地处集镇所在地,离乡政府近,办事方便;地理环境也不错,风景优美......但我还是那么渴望回家。
家里有什么呢?空荡荡的屋里,冷寂无比,却还是那么令我魂牵梦绕。我是个很没出息的家伙,老惦记着无数琐事:阳台上的花草怎么样了;屋里该打扫一下了;要把柜子里的衣服再收几件到老鸹林来;想去逛街,看看这个冬天流行的衣服是什么款的;还惦记着厨房里那只老鼠死了没;想去温泉泡澡,年卡还没用完就快过期,可惜了;想念河堤,渴望“暮行河堤上”,哪怕并非“四顾不见人”;所有平时喜欢的、讨厌的面孔,都要去看看呵,否则记不得他们的模样了……好像已经离家多少年了似的。
——无非是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而已。
却不能说出口——这算什么!太鸡毛蒜皮了。老鸹林村攻坚队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们比我有更充分的理由想回家。星期五,在封闭式学校关了一个星期的孩子们就要放学回家了,有几个人分明坐立不安——燕、群、庆哥他们几家的孩子都在封闭式学校,他们都是夫妻同被抽下乡了的。庆哥开诚布公:“星期五我要回去陪陪女儿,这个雷打不动的呢!”两女生也想回去,整整一个星期了,要为孩子洗澡换衣服;吃了一个星期食堂,也该做餐饭给娃吃......大家都在寻机会偷跑。
包括我这位同事。
那天捱到很晚,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难道是听到纪委要来查岗的风声了吗?我胡乱猜测。他是个处事十分谨慎的人,在单位是业务骨干,刚刚评得高工,他要在所有工作中确保不出差错,因为高工太难评了,如果因脱贫攻坚期间有点什么闪失而影响职称,损失可大。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工作特别认真负责,极少回家。这段时间他母亲身体不适,他才常在夜里偷跑回去看望母亲,第二天提早赶来,悄悄地进村,神不知鬼不觉。
以我平素对他的了解来判断,除非是听到查岗的风声了,否则他一定会回去的,他是个孝子,此刻母亲身体有恙,若不回去,待在村里必定心中不安,连觉都睡不好。我耐心等他发出走的暗示。
都超过九点了,还不见动静。倦意逐渐深浓,我已不想回了——不过是回去睡个觉而已,明早又要赶早回来,又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做,怪累,我决定不回了。最后他是九点四十走的。次日晨,八点,我到达村委会时,他已在吃早餐,我惊叹他这么早。
“我六点半就起床,送娃娃上学,然后就往这里赶。”他说。
直到他母亲需要做手术,他才写了假条,回去伺候了两天老人。而他老婆,当时已有孕在身,本来也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他却爱莫能助了,甚至后来流产,他也没能回去。
随着督查得越来越严,他更少回去了,我也就没怎么坐他的车。好不容易熬到二0一九年三月份国检结束,攻坚队员却还没放散,我们仍然要坚守在村里。一次,单位有业务工作,需要他回去开会,他跟另一同事请了假回去开会,假条上写明次日上午九点以前赶回村里。返回那天,半道遇修路被堵,他俩耽误了一阵,到村里晚了一个多小时。那天正好赶上纪委来我们村查岗,就因为晚到这一个小时,被乡里通报批评。都临近结束了,还是得了个通报批评,而且是因为公事,这让人心里很不好受,但也只能认了。“迟到一个小时也是迟到啊,自认倒霉呗。”他说。
大家都为他感到惋惜——平素是那么守规矩的一个人。
督查得严的时候,星期五是那几位想回去接娃的队员最难熬的时刻。女生胆小,稍有点风吹草动,断不敢贸然行动。不敢回去的她们,在那长吁短叹,坐立不安,神色焦虑。庆哥可不管,他瞅着时机,哪怕很晚了,仍要回去——他在电话里已经答应了女儿,回去给她买夜宵,她可是等着的。
我没有这些牵挂,但我也瞅着一切机会偷跑回家。除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让我想回家而外,在老鸹林待了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得了严重的睡眠障碍:只要头一挨着枕头,就耳鸣,难以入睡。春节期间回去,家人都说我瘦了,体重确实狠狠降了好几斤。这让我一度不安:本来就有高血压,突然消瘦,生怕又患上了糖尿病。在老鸹林,最大的愿望就是晚上能回家,睡个安稳觉。在家里睡觉,一点事也没有,不会耳鸣,能轻松入睡,很是奇怪。于是,只要蹭得到车,我都在夜间偷跑回去,次日清早赶回。
自从家里被老鼠入侵过后,一直弥漫着股臭味,却四处找不到老鼠尸体,只能在回家后立马开窗。尽管屋里臭着,我还是强烈地想回到那个臭烘烘的家。
当然,关于回家,除了耳鸣,除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琐事,其实也还有非常具体的其他一些原因。
自从我们搬到乡林业站住下后,上厕所成了个大问题。原先的厕所是公共卫生间,已用了多年,地面、蹲便器里,积了厚厚一层尿垢,污秽不堪。搬到那里的当日,我用一瓶洁厕精,卖力地刷,手掌磨起了泡,也没能把那层污垢刷掉,那就凑合用吧,总强于没有。不久,站里决定把旧厕所拆除,新修。这当然是件好事,修新厕所么,站长说还要安装热水器,方便洗澡。
但是这一拆一修之间,经历了特别漫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甚至以为等不及用上新厕所,就要返回单位上班了,因为国检都结束了,厕所还没修好。
这期间,上厕所和洗漱都成了个大问题。晚上,我们只能在村委会洗漱好、上完厕所再回宿舍睡觉。其他人睡前上一次厕所,可以一觉睡到天亮,我却突然发觉我现在半夜要起夜小解,以前可没有留意到有这样的事!深更半夜的去附近农户家寻方便,是不可能的。后来贾老师找到个好去处:横穿过公路,走到几百米外的乡卫生院公厕去解决。白天尚好,半夜,一个人,我不敢。
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我同室的丈夫,在这个乡的另一个村。我要是能回去,可为他们夫妻让出点空间相聚,否则,夫妻俩真就是咫尺天涯,形如牛郎织女了。村里这种集体生活,使得一大帮成年人,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一切都暴露在别人眼中,就连晚上夫妻打电话互相问候,也说不上私房话,只好聊各自的贫困户收入,聊“四卡合一”的填法......
我瞅着一切机会回家。
一个夜晚,“肥肥”使个眼色,我已心知肚明。她前脚走出村委会大门,我迅速背上包,不动声色地尾随其后,钻进“博士”车里,“博士”早已握紧方向盘,只等我俩坐稳,立马娴熟地发动车,向家的方向驶去。“肥肥”胆小,都坐进车里了,她还缩着脖子怯怯地说:“晓得今晚要来查岗不哦!”“不会了吧,这都九点多了!”我是希望他们不会来,但谁知道呢!但愿他们别来吧,其实自己心里也忐忑,这样说来壮一下胆而已。
车开到街上,才发觉在修街道,路面铺满了大石头,正道也被封住了,“博士”不得不倒车,从另一条道上走,这里的路面也极其颠簸,车开得很慢。就快走完这段颠簸的路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顿时心里一紧:难道是查岗的来了吗?!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艳妹妹打来的,松了口气,接听。
“你回去了吗?”
我以为她也想回,赶紧告诉她:“嗯,是啊,都出发了。”
“可靠消息:今晚纪委要来查岗!你们快回来!大意不得!”她语气急迫,非常肯定地说。
“啊?!可是我们都走了呀!”
“快回来,莫去了,喊车掉头,开回来,真的不是开玩笑哦!”
顿时紧张起来,我说怎么办?要不还是回村里吧,反正也还没走出街。“肥肥”也紧张地说不去了不去了,回村里吧。“博士”坚定地说:要回你们回,我出来了是不会回的!我俩下车后,“博士”扬长而去。黢黑的冬夜,我俩把手机电筒打开,照着脚下的路,从街上步行回到村委会。
结果那晚没查岗。我们相信艳妹妹,绝对是一番好心——如果没有确切消息,她断不会打电话给我,至于没来查岗,大概是中途有别的事吧。
是的,只有“博士”胆大,他经常跑回家——他儿子就要高考了,能不想回去吗!我坐他的车多了起来。“博士”年纪不算大,却已经开始秃顶,烟抽得特别厉害,喜欢一边开车一边抽烟。大冬天的,我也不得不把车窗打开,否则很快就会晕车。他来老鸹林比我们早,驻村已经一年多了。这家伙善谈,自述农村娃读书考学出来得到份工作,没背景,也没什么追求,只图把儿子养育成人,顺顺当当考上大学,顺顺当当成家立业,他的任务就算完成。所幸儿子也还比较争气,安全度过了叛逆期,自从进入高三,知道用功了。眼见高考一天天逼近,驻村纪律又严格,只好晚上偷跑回去,给儿子带点宵夜到学校,看望一下,过问一下,聊表关怀,尽一份为人父母的责任。儿子懂事,知道努力了,让他深感欣慰。
越是到了后期,胆子也就越大,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皮”了。
我原本晕车厉害,这条公路弯多坡陡,只需几个弯一转,车速稍快,立马晕车。但是为了回家,即便晕车,也在所不惜。就这样,石阡通往老鸹林的公路上,我跑了数不清的来回,对路上的弯道、坡度都已了如指掌,以至于即便在车里闭眼打盹,凭借身体的摆动幅度,也能准确判断出,车行驶到哪一段了,离家还有多久。
偷跑的事,都发生在夜晚。每当车翻过山坳,开始下洋溪坡时,即可望见县城方向的天空,已被灯火映照得一片辉煌,顿时兴奋起来——下完洋溪坡就要到家了!但是这段路并不好走,几个大拐弯处,路基下陷,留下很大的坑凹,非常考验司机的驾驶技术。新手大多不敢在夜里走这条道,“肥肥”就曾于夜里开车到拐弯处时,她心爱的帕萨特被狠狠磕了一下,把她心疼了好久。后来她选择从另一条通村公路回家,虽然路窄,又绕,但路面平坦,她觉得安全。我也蹭过她的车,从那条僻静路回家。黑夜里,翻过山坳,看到另一个乡镇的点点灯火,虽不如县城那么辉煌,但是,看着远远的对面山坡上,成串的灯光,还有山脚下集镇里,密集的灯火,均叫人心底里升起一股归家的暖意。每一盏灯下,都该有个温暖的家吧。我也正在回家。
遥望着散布在对面山坡上的灯光,不免会走神:有些灯,也许此刻正照着那里的攻坚队员呢——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庄,都有驻村工作坚队。二0一八年下半年,全县各个机关单位,抽下乡的攻坚队员人数,必须达到单位人数的百分之八十。所以,全县的下乡人员是个庞大数字,这些人员散布在所有乡村。据说,县城已冷清了不少,传闻城里的早餐店、饮食店、服装店等等,生意都不如以前好了。我难以看见白天的县城,因为次日清晨,就得赶回村里。
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因偷跑回家,我被督察组查到过两次:第一次被逮着,我并不申辩,老实交代是回家了,甘心接受处罚。那么好吧,鉴于初犯,态度也端正,写个检查,于是诞生了我生平第一份检查。第二次,跟我那两位同事同一天被逮到,那次老鸹林村运气是真的差,一下子被逮了几个,俗称“一窝熟”,我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份通报文件里。伴随通报批评的,当然还有经济损失:扣除当月驻村补贴。
县乡两级纪委,共同执行脱贫攻坚期间的纪律督查工作。不管是县里派驻的,还是乡纪委的督查人员,平素也都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乡纪检书记,本乡人,高个,一脸温和,不拘乡政府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照例也要凑份子去“吃酒”,这是人情往来,与工作无关。而职责所在,任逮着谁,不免都要拉下脸来,语气严肃,该通报批评就要通报批评,该扣驻村补贴就扣驻村补贴。县纪委派驻下去的督查干部,同理。
都熬到快要结束了,还是被通报批评了一次,也算驻村生活留下的一份特殊“礼物”吧。
关于回家,就有这么多刻骨铭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