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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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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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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鸹林》连载

第一十七章 贾老师

贾老师

 

贾老师曾是某乡小学老师,几年前改行,调到我们单位,成为同事,不过往来并不多直到二0一八年九月底,我们同时受命来到老鸹林村脱贫攻坚队,交往才密切起来,发现贾老师的一些动人处。

贾老师脾气好,她的招牌表情是一张笑眯眯的脸,似乎从来不生气。即便生气,看上去也没有怒气,只把嘴唇嘟起,用急促的语气说:“你说他这个人才是哦,听不懂话一样的!人家明明说的是这个事,他要理解成另一个事!”委屈的眼神看着人,接着小声把这件事叙述一遍,末了说句:“你说这个人!气人不嘛!”我把这种神情理解为不满,而不是生气,准确说,该是嗔而不怒那种。从没见她跟谁闹过矛盾,对待老百姓更是如此,贾老师的好脾气由此出名。

然而她更大的特点是工作认真,这在老鸹林村攻坚队人尽皆知。也许是多年老师经历练出来的吧,做事总是一丝不苟,字写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填写的“四卡合一”,还得到过市督查组领导赞扬,成为我们学习的典范。工作笔记也写得认真详细,只有帮扶台账,因多次修改,被涂改液涂花了,不过这也实在怪不得贾老师:帮扶台账的填写,历经几次三番变更填法。

我们刚去时,每人包保九户贫困户。后来,又把非贫困户也分给我们。村民组比较小的,一个人负责一个组得了,比如我,就负责了一个组。大组由两个人共同负责。贾老师与老安分到上林坝组,这是全村最大的村民小组,八十多户人家,除去三十户贫困户,其余的非贫困户就由她们两人分摊。老安年纪稍长,身体原因,她们虽然分了户数,但多数情况是两人结伴,一起入户,遇事有个商量,是真正的“分工合作”,达到了“合力攻坚”的目的。见到这两人进进出出都在一起,攻坚队里最善于调节气氛的任书记戏称她们为“双胞胎”。

这两人一旦结伴入户去了,往往到饭点都不见回来。任书记照例在大家聚拢到厨房准备吃饭的当口,喊一声:“等一下等一下,让我看看还有哪个没来。”眼睛往人群里一搜索,马上发现:“还有贾老师们那对‘双胞胎’还没来,大家再等等,她们入户去了,对于在干工作的同志,我们吃饭还是要等她们一下的!”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来了来了,她们在路上,快要到了!”大家三三两两散在厨房外的大道上等着。有眼尖的队员,看到两人从对面的大道上走来,高声喊:“老安,走快点,吃饭了!”老安那极富震撼力的大嗓门传来:“来——了——!”贾老师也高声答应:“来了来了!”马路上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她们入户回来,一般都是比较快活的。因为她俩去入户,和老百姓家长里短的很是谈得来,人家有瓜子花生都要拿出来招待她们。贾老师是乡下成长起来的姑娘,通过勤奋读书考出来参加工作的,在乡下小学教书多年,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与老百姓很能打成一片。加上心地善良、性格温和,待人耐心细致。她与老百姓交流,语言风格跟老百姓贴近,让他们觉得没有隔阂,沟通起来就比较顺畅。特别是“留守老人”,见到这样一位笑意融融的“孃孃”到家里来,拉家常、摆龙门阵,嘘寒问暖,让他们很是欢喜,长期积郁的寂寞无助,很快被驱散,都觉得是个贴心人。

但也有郁闷的时候。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那么些人,任凭你和气得春风化雨,任凭你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任凭你掏心掏肺,就是固执已见,油盐不进。要么跟你拧着,我行我素;要么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令人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上林坝那么大一个组,那么多户人家,真个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啊,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

贾老师说,最不好做工作的其实是非贫困户,我们深有同感。

掐指一算,我们到老鸹林来的时间不短了,接手非贫困户之前,我们全力以赴在自己所包保的九户贫困户家里来来去去,帮忙做事、嘘寒问暖,真个是把他们当成亲人,跟他们大多已经建立起了比较稳固的感情。接手非贫困户后,按照上级指示精神,也要向对待贫困户一样,把他们当亲人对待。而非贫困户的症结在于,对政策知晓率低,对扶贫工作满意度不高除了挨家挨户一一走访,摸清底细、排查问题,再有的放矢做工作而外,没有更好的办法。要在短时间内熟悉这些农户,已经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更别说还要去宣讲政策,对于思想上有疙瘩的还要做通思想工作;要是遇到全家外出的,还要电话联系,让他们知道老家的扶贫政策,知悉村情村貌的巨大变化。

上林坝是个大组,自从接到这个新任务,贾老师的神经绷得很紧,时刻盘算着:今天去哪家、明天去哪家,哪个时候去更好,去了怎么跟人沟通交流……经过摸索,她和老安决定晚饭过后去:那时农户都回家了,正是他们的晚饭时间,见面率高。

那段时间,这对“双胞胎”吃完晚饭,收拾了背包就走。背包是驻村帮扶干部的标配,背包里能装比较多的东西,其中,一个保温杯是必不可少的。时间已经进入到隆冬,没有保温杯,喝水很不方便。背包里还要备印泥、胶水、双面胶等等物品,如果身体有恙,还要装上药。当然,最重要的,还有无数资料老安甚至还在包里塞进一个长柄手电筒。她说:“打开这里,是电筒;打开这里,就是电棍了,防狼棍!”她展示给我们看,惹得我们一阵大笑:“看不出你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么强的防范意识呢!”贾老师更是笑得一塌糊涂:“都两个老粑粑(指老年女性)了,还怕被人非礼吗?这下她倒不怕背着累了!”老安身体肥胖,行走十分吃力,稍微动弹就满头大汗,大呼小叫地喊累。贾老师跟她一道,时时都要等着她。后来,老安终觉“防狼棍”太沉,实在也没多大用处,才从包里拿出来放寝室里了。

经过一段时间坚持不懈的走访,这对“双胞胎”硬是把组里的非贫困户全部走访完毕,对每户的基本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即便是外出户的情况,也在走访中掌握了个大概:谁家有老人在家,谁家有病人,谁家婆媳关系不好,谁家孩子读书用功,谁家哪时要添丁,谁家老人已去世……心里有了本“明白账”。到农户家去,遇到有老人身体不太好的,两人商议,共同出钱购买礼物去看望,让非贫困户也能感受到帮扶干部的爱心,“礼多人不怪”么。遇到婚丧嫁娶,两人都去送份礼金,吃餐酒席遇到有家庭矛盾的,还要充当调解员,两边劝说。

  就这样,不仅把几十户人家情况摸清,还跟这些农户建立起了比较融洽的关系有的留守老人,连去信用社取钱都请她们代劳了。

最难搞的还是卫生。家庭卫生还稍好,最为头痛的是公共区域卫生。上林坝人口密集,住户集中,生活垃圾是个大问题。平时大家都把垃圾往各段沟里倾倒,日积月累,从村子中间穿过的一条排洪沟,形成几段垃圾堆,远在公路上就能看见。而脱贫攻坚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卫生整治,改变村容村貌。要在上林坝做这种改变,绝非易事仅仅清理这些“视线范围内的垃圾”,就需要动用大量劳动力。贾老师把村干部们请来,大家出谋划策,共同商量解决办法。要清理这么多垃圾,只有请人而请人需要花钱,请人越多,花钱也就越多,但是经费哪里来呢?乡政府给的钱只有那么一点点,这是最大的困难。请不起那么多劳力,工作还得开展,只好缩减人员。经反复讨论,原本需要二十名劳动力的,最后决定请四名。

那段时间,平日里不温不火的贾老师也心急火燎起来,脸上的招牌笑意已难觅见。在村支书、村主任等干部们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请来了劳动力。农村的青壮劳动力大都外出了,留在家里的壮劳力只有中年妇女,请到的这四位都是妇女。

那天晚饭时间大家聚拢来,互相交流各自的卫生整治成果。贾老师垂头丧气说,太困难了,她那里卫生整治工作开展得非常吃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搞得好。她把手伸出来,手掌上起了好几个泡。我大为吃惊:不是请了人吗,你还弄成这样?!她说:“是请了人嘛,但也要我动手带着她们干,才会干得认真一点,否则就在那磨洋工!原本人手就少,再磨磨叽叽的,哪里完得成任务!虽说是花国家的钱,也要花得见到成效嘛,不能拿来打水漂。我只有自己带头苦干,她们看到我都这样,才不好意思敷衍了事的了,才干得认真点。

饭后,她疲惫不堪道:今晚要早点回寝室睡觉,累死了。

贾老师很少回家,本来,要回趟家也很不容易,她索性不去想回家这事了,除非她女儿也要回去。刚刚考进某乡政府工作的女儿,正好赶上脱贫攻坚,在乡政府报到后,马上分到村里开始了脱贫攻坚工作,几乎与我们的进村时间同步。

母女俩各在一个乡,从事同样的工作。她女儿那里条件更艰苦:所包的一个组,距离村委会很远,她在那里真正践行了吃住在农户家,全身很快被蚊虫叮咬,满是疙瘩。闲谈时,听贾老师说起,我都心疼得要命。没办法呀,每次打电话来诉苦,我也只有安慰她,叫她坚强一点,熬过这段不就好了嘛,把脱贫攻坚当做一次人生的历练,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怕了。真是佩服她这女儿,能够接受母亲的这番说教。

不过刚开始时,也发生了段小插曲,让贾老师担心不已:上班不久,她女儿实在想家,某个晚上趁夜偷跑回去了一趟,不料那晚遇县里督查组到村里督查,挨了个通报批评。贾老师生怕才出校门的孩子自尊心强,受不了,会辞职不干。少不得电话微信轮番上阵,给予安慰、鼓劲。所幸这孩子承受能力比较强,没有表现出多大抗拒。

如果女儿得到机会回家,贾老师才设法赶回去一次,无非是想与女儿一起去温泉洗个澡,母女俩说说话。一家三口连聚一下都困难:贾老师的丈夫,是县移民局的负责人之一,值此决胜脱贫攻坚关键之年,易地移民搬迁工作千头万绪,时间紧,任务重,责任大,通宵加班是常事。这母女俩好不容易趁夜赶回家中,一家三口却连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次日晨,母女俩又得匆匆赶回各自的村里。

熬一熬呗!等到脱贫攻坚结束,一家人不就能经常在一起了嘛!

说起这些,虽也很无奈,不过看着她脸上一如既往的微微笑意,让人焦躁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

女儿不得回家,她也就不惦记着回去,就说不上请假了。何况请假需要正当理由,要履行一系列请假程序,非常不容易,贾老师干脆就不去动那个心思。有时遇顺风车邀她一道,她也不回,只笑眯眯说:不就是回去睡个觉嘛,在这里还睡得踏实些。莫被督察组捉住,挨个通报批评不划算。女儿的那次经历就是教训。

眼看脱贫攻坚终于接近尾声,大家盼望已久的国检来临,没抽我们县,但是所有攻坚队员还得坚守在村里,等候检查全面结束。贾老师那留守在乡下老家的母亲即将过生日,一家人早就盼着她回去团聚一下——自从派驻到老鸹林村,贾老师甚至连春节都没回去看望一下老母亲老家太远了,又在修路,挖得坑坑洼洼,极不好走,春节假又短,只好放弃,想等国检结束后,安安心心回去看望老人家。现在,终于等来了国检,而且没有抽到我们县,贾老师跟家人视频时,笑逐颜开地这次可以请假回家,给老母亲过生日了!一大家人兴高采烈,盼着她回去。

那天,贾老师写好了假条,找到乡政府领导,顺利签了字,满心欢喜地等次日晨回去。不料,夜里却接到个紧急通知:明天早上在乡政府召开脱贫攻坚会议,所有攻坚队员必须参加!

我们都以为,开完会她就要回去,毕竟假条是乡政府领导签字同意的了啊结果没有。

按照请假程序,即便乡政府领导已签字同意,仍要向本乡脱贫攻坚指挥长汇报请假一事。据贾老师说,她早上去乡政府开会时,就向指挥长汇报请假这事,却被卡住了。指挥长口气严厉:这几天不能请假!必须熬过国检结束。

会上,指挥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强调:大家要高度警觉,丝毫不能懈怠,严格按照县脱贫攻坚指挥部的紧急部署,站好最后一班岗!最近几天,任何人不得请假,除非家里有亲人去世。

贾老师放在包里的假条,就这样作废了。这是贾老师来到老鸹林村唯一的一张假条,也是最后一张因为十天以后,攻坚队员终于得以返回原单位上班。

贾老师还是那张笑嘻嘻的面孔,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不许回去就不去嘛,反正也要结束了,多的都等了。

回头马上打电话给老家的亲人们,说没请到假,叫他们别再等她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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