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闲暇
我们所在的老鸹林村,处于集镇边上,不管是自然环境还是生活条件,都比其他村好很多。用审美的眼光看来,坪地场乡集镇所在地,在一片平坦大坝上,这里有种天高地阔的辽远感,周围山峦退到远处去绵延,去起伏,让出中间这一片平整大坝来,成为整个乡的中心。久居县城那逼仄地带里,不意间踏进这片宽阔之地,竟起了许多惊喜。
偶得闲暇,我喜欢在老鸹林这条平坦的田间大道上漫步。风从远方吹拂过来,卷起旷野里浓郁的植物气息,只想做深呼吸。这些植物里头,野草占极大比例,田野大片荒芜,无人耕种的地里,草已枯黄倒伏。道路一侧有片茄子地,茄子结得密密匝匝,有的长到泥地上,眼看就坏掉了,茄子苗依然蓬勃生长,茂盛得寂寞。另一侧是包谷地,掰完包谷的包谷秆早变色成深褐色,还站立在空荡荡的田地里,无人打理。远远的另一片田地里,种有辣椒,也长得寂寞,红了的辣椒还没摘走,顶上又长出新绿辣椒。我每次走过这片寂寞菜地,心里很为这些辣椒茄子感到惋惜。
这里土地平整、肥沃,但是种地的人很少见了,村里把土地集中起来,发展村集体经济,种蔬菜。那片茂盛茄子地就是村集体经济的产物,可惜没有销路,眼睁睁看着它们长得热闹。更多地块尽自长满了野草。
这条大道是村里的产业路,从田间穿过,与通村公路、通组路连接起来。偶见劳作的农人,骑着电动三轮车,突突突往地里运送肥料、往家里运回收割的庄稼。这路确实也为劳作带来了便捷,却更适合于散步。闲暇时,我不仅仅晚饭后来这里散步,白天、清晨,我都喜欢在这里走走。譬如,二0一八年十二月十八日这一天,太阳出来,心情明媚。走在这条大道上,我在心里细细品味老鸹林人的某些特点:
听老鸹林村人说话很有意思,他们表达某种体量较小的东西(或人)时,会加上个后缀“娃儿”。比如说还长在枝头的小辣椒,叫“海椒娃儿”——娃和儿一齐发音,连读,形成鲜明的儿化音。小男孩是“男娃儿”,小女孩是“女娃儿”;小板凳,“板凳娃儿”;小萝卜,“萝卜娃儿”;小南瓜,“瓜瓜娃儿”,等等。“娃儿”连读, 听上去带了点爱怜,让人心里柔软。还有,诸如说吃饭是“K饭”,去哪里玩,是说去哪里“耍”,完全的思南、印江口音。
此地与思南印江接壤,儿化音定然是受这两个地方口音影响,生活习惯上三个县本无差异。一般来说,接壤处大多地处偏僻,远离县城中心,地形起伏大,山高坡陡,自然环境恶劣,生活条件艰苦。此地就是这样,与邻县接壤处,为深谷隔断,谷底一条溪流,对岸就是邻县。站在高处,可清晰看见对面山顶上散布着疏朗人家,庄稼地延伸到悬崖边上来,那些便是思南县的乡民。老鸹林还与印江县接壤,以同一条沟壑为界。三县接壤处的村民,互相通婚的颇多,所以较多姻亲关系,往来密切。极目遥望,猜测对面山坡上的人家,日常所见所闻,所过着的生活,所面临的命运,所怀揣的心思,大抵与我们老鸹林村的人家差不多呗,毕竟是在同一天地间。
为了买到土鸡蛋,我们瞅着个闲暇日,驱车到董家山。董家山距离老鸹林村很远,要翻过最高的一座山,七弯八拐,好久才到。村子静寂,与我们村的殷家坡极其相似,仿佛另一个世界。这户人家只有两老口在家,住木房,却用不锈钢做了院子栏杆,屋檐下居然还安装有摄像头!一串串金黄的包谷棒子挂在屋檐下,传统与现代在此形成了有趣的混搭。
我们走进院子,问有没有鸡蛋。老婆婆正在屋檐下洗衣服,她站起来,把手在围腰上擦干,说有几个,要两块钱一个。我们叫她拿出来,但我们没带装的工具。老婆婆敏捷地爬上楼去,翻找口袋,给我们装鸡蛋。老头子跟另一位老头坐在屋檐下抽叶子烟,摆龙门阵。他说自己有八十多了,耳背,要我们说大声点才听得到。他说老婆婆还不到八十,儿女都在外工作。她家的鸡有几十只,散养在屋后茶树林里,有几只跑到院子边上来溜达。
老婆婆从屋里端出一洋瓷盆鸡蛋,一双一双数出来,小心放进地上的口袋里。数完后,又从屋里端出一盆来,数满一百个,她把盆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收走了。我们把钱数给她,她递给老头子,老头子不接,做出大度的样子说:“你各人放起撒!”老婆婆嗔怪道:“快拿去哦!慢点搞错了又来说我!”她又转身对我们说:“我家钱都是他在管,他当家,他以前是小学老师。”老头子这才接过钱去,把百元大钞夹在手指里反复摩挲,看了又看。我们向他保证,绝对不是假钱,他才放进了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