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苏东坡,人们定然会想起“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那个思想奔放,豪情满怀的大文豪。人们继而会想,像他那样让中国人啧叹千年的文学巨子,在当时的时代,尽该是无上的骄傲,他周围的人定会小心地呵护、珍惜他,虔诚地仰望他,绝不愿去找他的麻烦吧?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具体时代。中国世俗社会的控制非常奇特,它一方面愿意播扬和轰传一位文化名人的声誉,利用他、榨取他、引诱他,而另方面从本质上把他视为异类,排拒他、糟践他、毁坏他。起哄式的传扬,转化成起哄式的贬损。就连宋神宗皇帝也被妒才者的烟雾所蒙蔽,致使天下奇才的大文豪一生几遭贬谪、流放,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不,有一段时间,苏东坡正在陕西凤翔做官做得好好的,勤政务实,官清民富,一派欣欣向荣的祥和气氛。在公务繁忙之余,此生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的他,情致上来时,少不了也引吭赋诗几首。日子也过得悠哉乐哉。但谁让他的诗文太出色大响亮了,竟把四周的笔墨比得十分寒碜,引起一部分人酸溜溜的嫉恨。尤其是一些品格低劣的文人就当了急先锋。
于是,麻烦又来了。有人开始对皇上说:“苏东坡对皇上有二心。”
皇帝问:“何以见得?”
他举出了东坡一首写接树的诗中有“蛰龙”二字为证。
皇帝不解,说:“诗人写接树,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说:“写到了龙还不是写皇帝吗?”
皇帝倒是头脑清醒,反驳道:“未必,人家叫诸葛亮还卧龙呢!”
一计不行,一搭又上。又开始有人拿出了东坡在凤翔就任后给皇帝的感谢信。皇帝早已看过,并没发现问题。可这位小人硬是不辞劳苦地苦口婆心地给皇上一款一款地分析说:苏东坡正在反您呢,反得可凶呢,而且已经反到了“流俗轰然,争相传诵,忠义之土,无不愤婉”的程度!其中“愤”是愤怒苏东坡,“婉”是婉惜皇上。有多少忠义之士在“愤婉”呢?小人说是“无不”,也就是百分之百,无一遗漏。而这种数量统计完全无法验证,却足以使注重社会名声的神宗皇帝心头一咯噔。
这一咯噔,竟把苏东坡头上的官帽翅给咯噔掉了。于是,还不明就里的苏东坡,又一次只得打点行装上路,回京城开封,听从调遣。
且说满腹狐疑,一肚子冤屈的苏东坡带着一行人,有一天行至陕西华阴的西岳庙前时,一桩怪事发生了。
那天,驴车刚刚在西岳庙门前停下。忽然车夫浑身搔痒燥热难耐,竟像疯子一般脱掉自己的衣服。一会儿又在地上打起滚来。车夫大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接着,这位车夫就像魔鬼缠身般地发起狂来,拼命地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浑身上下肌肤上像扎满了针似的。苏轼一看急了,忙令人把他捆绑起来,以免使他发狂疼死。但奇怪的是那车夫的衣服自动纷纷坠地,旁边站着一位观者说:“官人,这是你们得罪了华山神,神迁怒于您的车夫,叫你不得行路!”
苏轼一听此言,顿觉怒火中烧。心想自己向来为官清正,不曾得罪他人,平日不过多多诗文寄情山水罢了,所行之事,所述之言都是出于公心,竞冒犯了何人?往日我的诗文被皇上褒扬,今日皇上被谗言迷惑,就连西岳神也不明不白地降罪于我,这倒底是怎么了!既然西岳神也不喜欢我,我只有去向他问个究竟,这倒底为了什么?
苏轼大踏步走进西岳庙。他一不烧香,二不跪拜,三不祷告,穿过几层门殿,但见西旁苍松翠柏、古碑林立,苏轼径直进到灏灵殿华山神金天王牌匾前,指着神牌道:“金天神王,下官从前屡次路过尊庙,没有跪拜、焚香求告,冒犯了天威尊严。今天,我的车夫浑身发疼,疯狂挣扎,人道天王使出手脚,降灾下官。下官想,一位小卒对尊神天王来说,大可不必如此。岳神若对我不满,就降罪给我本人吧。一个车夫小卒犹若地上的蚂蚁,空中的飞虫,难道需要您的威灵去降祸他们吗?天王神主在上,就算是有人对你失礼,或是盗去了你供桌上的残剩食物,也不过是小罪,下官想你也不致生这么大的气而责怪他。再说啦,金天王神主,你所管辖的西方天地十分广大,这个空间里有不少的权贵富豪,还有不少贪官污吏,横行天下,而我从未见你对他们大张挞伐;尊贵的金天王神主,在人间官官相护,欺贫凌弱,你不降罪于他们,却把灾害带给这无辜之人,你也太不公平了!”
言罢,苏轼做了一个长揖,才转身而去!
刚一出西岳庙门,但见坐骑前扬起一阵旋风,当他走近马身边时,旋风卷得很高,直冲天际而去。只见沙石飞扬,遮天蔽日,大有吞没他之势。苏轼笑着说:“看来华山神倒是挺灵验的。怪我不会说阿庾奉承之言,致使尊神恼怒。”
没有办法,苏轼只好策马前行,但风愈来愈大,飞沙尘土越来越浓。苏轼仰天狂笑:“金天王,你就发怒吧,看看你的神灵功力究竟有多大。今有风神助兴,岳神坐镇观景,岂不是一种乐事!”
说也奇怪,刚一言毕,风却停了,那个小车夫的病也好了,大伙儿又开始高高兴兴地赶起路来了。
原来,华山神金天王知道苏轼眼前官运生蹇,受人排挤,此次小卒染疾,行路起风,全是在戏谑苏学士,看看他的韧性如何?这件小事,竟被后人传说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