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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智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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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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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地狱》连载

第一十九章

马骆在狭小黑暗的监狱里等待着,他被单独关押,他从未如此心情平静。当他在欢庆拥挤的人群里惦起脚尖想要击毙委员长那一刻就如此刻一样,对待生死稳如天平。只是那时他的心里还有沉甸甸惦记着的冷漠女人和燕子岭满圈的骡马以及他家那膘肥体壮任意繁殖啃食冰块的马场和四季发融的巍峨雪山,山下是四季清冷的深邃溪流和可以把人吸入天空的静默空旷,夜间明如马灯的星辰和从树洞里射出的猫头鹰,雕鸮。事到如今,他感受到了以往从未出现的另一面,生命里的骡马,女人,山川河流,物资的补给,战争都一一消失了,唯有浑身散发的骡马气味一如往日漂浮在监狱的每个角落。被捕时他被四个士兵按倒在河床的泥沼中泥迹斑斑,脑袋被士兵用靴子踩在脚下的水洼里,浑身颤抖。对世界的陌生和对生命茫然漆如黑夜一般,往日喘不过气的种种压抑随着被捕反而消失了。他的大脑不再像往事如书而是一片空白,任他怎么努力回想曾经至死不渝,冷漠的雅凤姑娘是否如他此刻一样,一生都如同自己此刻一样除了鼻孔流动的空气,整颗心都是空的。监牢外面是一个个子矮小缩着脖子,目光呆滞像瘟鸡一样的士兵,士兵的脚下是一只老迈而腐朽的猫,眼睛里是闪着不熄的幽冥鬼火,身形巨硕,皮毛又干又硬如同野猪鬃毛,走起路来左脚踩左脚印,右脚踩右脚印,其实按年龄,它还是一只幼猫,还不足两岁,只因在牢房舔舐了太多死刑犯的血肉才变的如此急速衰老又如此戾气。士兵不停伸吐着舌头,仿佛空气中有他所需且不可抗拒的癖物。然后便开始有所置疑地咀嚼起来,在一天当中他会这样重复数千次,据说能和骡子一样咀嚼的人繁殖能力惊人。的确是这样,一旦有空他就会到粉红色街区和风尘女子混日子,他甚至说服其中一个女子为死刑犯服务,酬劳则需要抽取一半。传言这位女子被老鸨们买来卖去,原因则是她总是消极怠工,在和男人做那种事时总是不愿意脱光衣服而是只会把裤子撕出一个洞来应付了事,这让许多男人无法接受,抱怨他们长着眼睛但实际以沦为瞎子,就像在夜里摸索到和所有人一样的屁股。包括死刑犯在内也曾指责这是一个婊子对他们死亡前的欺诈。这不禁让人想起,嫖客和关中风尘女人之间的豪气,女人觉得嫖客一旦腼腆,她们就会豪爽地说道:“小伙子,你把姨抱起来叠,姨背的住。”。 只有这位给他招揽生意的士兵例外,士兵倒觉得这样做更能给自己带来浑水摸鱼般寻找湿滑粘膜直至达到自己想要的顺畅,而不是像摆布一条死鱼一样让自己迷失在一个女人身上,转头成为女人疯传的笑话,说他速度快的像一只虚脱的公鸡。有死刑犯却在行刑前表露这位少女明明是一位来自欧洲公爵家的儿子,曾在西班牙内战中在国民法西斯党服役,遭到了支持者意大利和德国大兵的侵犯,从此便开始沉沦堕落,靠政府救济和上街捡面包屑为生,后来政府救济名单里他的名字被莫名抹去,理由是两条,一条说他死于疾病,上帝带他去享受美满生活。一条则是他生活富裕,胃口极佳。由此他才远渡重洋,为了生存假冒成女人来完成这种事,长久奔波于燕子岭周边各大监狱。他在短暂的时光里积攒了不菲的金钱,托人在家乡买下了永久属于自己的土地和木薯庄园以备终老。相比于那些对中国拿着枪炮烧杀奸淫掳掠的反人类份子,献出自己屁股供人玩乐的人就显得更为高尚了。

明明在枪决马骆前一天把消息带回家中,雅娜得知后大为光火,她冲进厨房拿起菜刀,鼓动家里的女人想去营救他。不等家里其他人出面阻拦,她就已经冲到了街上,明明茫然地紧随其后。雅娜怒骂儿子把自己和不相干的外人卷入命不由己的世界,不曾想到如今世界尽然成了这个样子,想到马骆初次走进家中时的幻然不知所措和一心想要和雅凤成为一对恋人时的固执,被拒后的窘迫和来自雅凤自卑自贱带给他的自艾自怨,对骡马的耐心,一头扎进畜栏时的专著。但她连面都没见着就被明明把她从冲动的幻梦中拉回了家中。“回家吧!谁也救不了他。”明明对祖母说道:“他想要干掉国家的最高委员长,就等同于他要干掉这个世界。”。雅娜反驳道:“那又怎样?”接着她又无奈地说道:“谁都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他既然这么做就一定有他这样做的道理。是他让燕子岭骡马满圈,又给那些饥寒交迫,命悬一线的可怜战士们送去粮食。”。她大骂皮龙铁石心肠,甘心成为刽子手。但一切都于事无补,她不得不在最后时刻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雅凤。“再怎么说…”。雅娜说道:“应该让她知道这件事,这个男人就要死了。”。雅凤站在布满绿植的房间,蝴蝶盘旋时落下双翅金光的粉末,蜜蜂从窗棂的缝隙爬进来,双腿裹着臃肿的红色花粉飞向屋顶的蜂巢,牵牛花自床下攀缘而起,经过床头,顺着墙角的缝隙像灯笼似的一朵挨着一朵,像置疑生灵的一张张紫绀嘴巴,直至房梁。各色花朵绿植尽管被雅凤拼命修剪,但依旧疯狂生长,高度永远在雅凤的腰部。其实雅凤早就知道了,她从一开始听见船厂鞭炮烟花齐鸣,混乱的人群夹杂牲畜扯着牵引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几位因战争伤残而回到燕子岭的革命党人,面容肃穆,正直而沉定,穿着讲究经过家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流血已不可避免。那一刻她的确为马骆担惊受怕,就像此刻听到既以事实时一样手持刀剪,心神不宁,僵持在凝固的空气中,整个世界成为她脚下的一个圆点。那时她便有了让世界阴郁的死亡感。面对绿植不知从何处下手,情感不堪回首的命运滑索将马骆和以往的所有人滑向相反的无数个放射顶端。就连她自己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一切情感对自己的把控,自己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死亡来临后,她就这样紧闭房门,怎样保持上天赐予的优雅中死去,又怎样让自己在这个沉睡不醒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脱离出去,永永远远成为绿植的花肥,蝴蝶,蜜蜂,或是召来其它的什么昆虫,她的尸骨将一一接纳,和活着的时候排斥世间一切的自己恰恰相反,在她骨头上开出的花朵上面酿出养育蜂蛹和蝶蛹的下一代。就在委员长专机盘旋在甲板最后一圈时,她的紧张情绪达到了顶点。“就在现在,我就知道一切都不可避免。”。雅凤站在绿植前对自己说道。那时就连不问世事的雅凤都知道这位委员长虽然大权在握,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真正服从于他的权威,他身边全是一些唯利是图和各自为战的逐利者,全靠利益临时维系着别人对他的口头服从。雅凤感受到了委员长孤独的同时,接着她便听到了惊恐的呐喊和尖利的枪声,然后她就清楚地知道这次冲动注定以失败告终。随着航船炮口对准人群持枪的伤残革命党人,一声炮响随着哭泣和震颤过后,马骆被捕,其他革命党人和临近航船的一伙人群胡乱倾倒,只有缓缓上升的尘土搅动着逃散的其他人群。雅娜对雅凤说道:“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吧!”她说道:“不要让他到死都觉得你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一个无情的人。”。雅凤仅管嘴上满不在乎,她对雅娜说不应该让与自己无关的事来打扰她,她已经鄙弃了这个世界,如同世界鄙弃良知一样。其中包括男人,自己无力伤害这个世界,请世界也不要伤害自己。但良心却已受到谴责。她没指望两人能像一对恋人一样感知世界和柴米油盐。起码她在心里盘算:“起码…。”她在心里再三盘算道:“起码要让他知道,我知道他快要死了。”。“起码让他吃顿饺子。”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她说道:“就告诉他就要过年了。”。因为在最近两年,马骆几乎一到过年,就被雅娜请回家中吃饺子。其实这时候才是四月末,绵绵的细雨刚刚穿透冰冻的云层缓缓而落,世界被笼罩在晦暗的雾里。雅凤便披上雨披,穿上雨鞋像一只迷失在雨雾中的鹿去河床上采集各种花朵,那时还没有完全天亮,花儿还在露珠哺育中沉睡。这时马骆也还在睡梦中,他梦见了雅凤站在无边无际的花海中央,只有背影,身边全是手掌大的白蝴蝶,蝴蝶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任蝴蝶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花海中的雅凤。晨曦中雅凤远离航船下水和炮轰革命党人及人群的河床,远离胶着的空气和泥土中尚未散去的火药味和鲜血凝结土地的叹息。万物肃静中她带回了鲜嫩的花朵,花朵上的水珠像她出门时一样对整个世界惊恐不定,她为马骆包了二十九个鲜花馅饺子,托明明送到监狱。饺子被送出后她却改变了就要过年了的这一托词,因为她才知道离今天最近的节日是端午节而离过年还有相当长的日子,她便开始后悔包的是二十九个饺子而不是二十九个粽子,但已经来不及了。马骆流着眼泪吃着饺子,饺子散发着扑鼻的香气,正如当初闻到雅凤身上那迷人的芳香无二。在饺子的丝丝热气中,口腔到喉咙和食管的蠕动中感受到雅凤温热的皮肤像水一样滑进他的贲门直至胃壁。在他心里激起一场死后都未曾平息的海啸。

执行枪决那天清晨,他向看守牢房的士兵要了一盆清水,洗去被捕当天脏迹斑斑的污垢,然后坐在床边一言不发,默默等待。他在无聊的等待中想到了一句:“耶稣说天堂很美,但佛说我不希望你去。”。这不得不让他怀疑不管是耶稣还是释迦牟尼他们都在向世人索取,而不是馈赠世人,他们在高高的王座上,索取着世人虔诚的真心,借以空头愿望或减轻罪孽的安慰让世人匍匐在他的脚下。正如世间的人们望着圣洁祈祷,弯下腰分割利益。头天晚上有士兵来到监狱验明正身,并询问他需不需要一个女人陪他过夜,马骆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以示拒绝。“那么…。”士兵犹豫地说道:“祝你睡个好觉。”。士兵走后,他就和衣而睡,没有恐惧,唯有思念,夜间只是隐约听见了蝙蝠追逐蛾子的翅膀扑腾和捉住猎物时因为喜悦而喷射出的一股临空尿液带有硫酸般的腐蚀性在潮湿中哔拉作响。尽管离他甚远,但他感觉到了从骨骼到皮肤腐蚀性的刺痛。睡梦中他甚至没有翻过一次身,大睡直至天亮。清晨当执行枪决的士兵到来时,他从坐着的床上站了起来,已经整理完了一切,和士兵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犹如一夜未睡。他身形笔直,挺直胸膛,两个士兵上前将他的胳膊缚在身后,他仍旧一言未发。他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转头侧目,目光直至狭小的窗户,三分钟后,一束阳光穿透外面昏暗的晨雾。“可以了。”他说道:“就现在。”。因为他觉得人生就像把尿洒进水里。就这样,他不受控制地再一次在昏暗的晨雾看清了雅凤那张清俗的脸,他的脑袋被士兵一枪打的粉碎。鲜血像一场迫切已久的暴雨,飞溅进了晨雾和微微颤动的光里。随后便是还在直立颤抖的身子和逐渐放大微颤带血的雾色光粒,伴随乱七八糟爆裂的倾泻,鲜血,眼珠,牙齿和稀烂蠕动的脑浆以及炸裂中冒着白烟的发丝和被滚烫火药灼烧横跳的一张早已错位无法辨认的抽搐大脸。

此次对委员长的失败暗杀,政府批文直指皮德,指责他手段卑劣,宣称:“政治暴力在民主中永远不会有立足之地。”。尽管皮德远离权利中心,独自率兵抵抗在战争最前线。也未能避免横祸飞来对他的政治污染。皮德当时就无所谓地说道:“这个世界有些真相是你想看却看不到的,而有些真相是你不想看而非让你看到的。”。当人们还在对此议论纷纷,谴责大炮的直径轰倒多少无辜民众。桑榆在昏暗的虚幻镜子中似乎了解真相,她为皮德辩解。“又要开战了。战争要把这个世界带回一百年前。”她无比坚定地说道:“他在孤军作战,就像在蛛网上行走。”。那一刻仿佛在整个燕子岭只有她关心燕子岭以外的世界,而实际上,唯有她不再关心世界而是关心皮德的安危,她无时无刻在卧室的镜子里关注着皮德的一举一动,替他担惊受怕,只有她拥有现实和镜子里枪炮隆隆的世界。她就这样把自己在现实和镜子成像的影子中多次分裂,流泪,愈合。但也有人说:这次指责涉及所有中央军以外的军方势力,不单单只有皮德方面。尤其对共产党人又一次发动围追堵截,直至把他们驱逐于人迹罕至的高原丛林,省境边界,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自生自灭,称共产党人为“土匪”。仍不死心,又派出心腹首领继续围追堵截,最终却没能讨到任何便宜,共产党人边打边退,诛灭资本,打倒富得流油的土豪,让他们吐出以往压榨穷人的骨髓,把属于人民的土地分给他们。共产党得到了人民的拥护和属于穷人土地的滋养。就这样穷苦大众的苦难人民把自己的儿子送入共产党的军队。混乱中,秩序油然而生。那时就有百姓常常这么说:“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土地了。”他们说道:“我们不管政府怎么说,我们只在乎他们怎么做。因为没人知道我们活着有多艰难。”。共产党人在压迫中反抗,从未屈服。反而让不屈的共产党人联合工农和穷苦大众势不可挡滚雪球般日益壮大。日后成为国民党人和日本侵略者的掘墓人。数次围追堵截被戏耍后,国民军更加气急败坏,由此他们对不幸被捕的共产党人手段更加凶残。皮德对此次指责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因为就眼前自己的处境和孤独胶着的战事让他无法顾及燕子岭和世上所发生的任何事。但他意识到自己生来就是一场悲剧,当然他对这一点丝毫不觉得意外。国家的四分五裂,把一切都毁了,他手握手枪,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这时他却发现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就在国内各大军事势力内讧,玩弄权术,相互制约平衡,利益收买,扩充军备,搞大洒币,相互眉来眼去,貌合神离,驱虎吞狼,然后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拉拢又抛弃,鄙视又拉扯,随着共同利益合流,又随着不同利益分裂,互相之间发生摩擦,你攻我伐,尔虞我诈,与敌人结盟,与朋友决裂,相互从信任与不信任之间来回横跳,最终又相互失去信任,不得不再次发动战争,在死亡的边缘不得不战,让火药和死亡来判决一切,世界又深陷内战的泥淖,国人相互消耗之际。日本侵略者肆无忌惮地像蝗虫似的在中国领土汹汹而至,皮德正在北方边际孤独地和日本军团对峙。那时徐家兄弟因为个人理想信仰不同在一个夜晚反目成仇,也有人说他们兄弟是为了一个从小就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像雅娜家的女人一样散发着不可阻挡的魅力,拥有让人欲罢不能的破碎感,但在现实中对于个人情感总是无从着手,持有折磨追求者的快慰和百般手段,在惶惶时光中百转千回,堕落在男人散发的臭汗脚气中,恍如迷失在耀眼的玻璃中迷失了方向,日子开始像迷宫一样把她从早到晚尽情折磨。成为惧怕男人的动物,注定未来命运把生命偿还给男人。兄弟俩为她发生激烈而不可调和的争执,其实他们兄弟在生活中的分歧早就有了,只不过隐忍至今方才兄弟之情破裂便无法弥补,他们在一片漆黑中无法坚持到黎明就拔枪相对,一对滚烫的兄弟,坚冷由心而生直至他们持枪的冰冷指节,那时开始他们方成为真正的自己,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不再为所谓的兄弟之情迁就对方,像对待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样。他们都熟知对方的缺点,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优点,就像想不起自己的优点一样,他们了解对方就跟了解自己一样。徐良性格冲动不计后果,需要别人引导才能避免冲动。对别人而言徐庆更加心狠而沉默,往往至死方休,脑袋死板,不懂变通,更适合做屠夫和杀手,对待所有人拥有阎王般的果决,对待自己也跟对待敌人一样冷漠。徐良平时都是他听从哥哥的多一些,但他总是抱怨徐庆缺乏魄力,对他而言哥哥性格中带有犹豫不决的缺陷。三个人的感情像交织错乱的坟头枯草,让死人都喘不上气来。死亡和骨肉相残渐渐浮现出来。由此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一不可避免的现实,他们天真地请来律师,肮脏地认为世间还有公平存在,让律师来解决感情的事儿。律师一脸茫然,他又不得不在三人中间周旋,但对待三人都没有交出律师该有的真心,因为他找不到那个能够支撑公允的支点。律师小心翼翼地在三人之间试探,这倒反让律师在三人之中如鱼得水,他们各自隐揣着各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想要借助律师的介入,挖掘彼此内心最难以见人的一面。“他妈的。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律师骂骂咧咧地翻开心理学的书本,这倒不是寻找三人感情的错综复杂,而是寻求自我救赎的良药。律师想要在书里找到这三个王八蛋究竟出于何种心理,让一个世上最唯利是图的律师来判决世上最难解决的问题。最后他反而在心理学的书中找到了潜伏在自己身上的阴暗角落和儿时的苦痛,找到了羞辱自我的渠道,那些变态名词和注释把自己吓坏了。他发热,冒汗,胡言乱语,发现这个世上没有答案,他置疑法律,回顾以往经手的一桩桩案例有多少是违背了良心,信口胡诌,颠倒黑白,经手前的圣洁反而在接手后变的难以示人,把一目了然变成朦胧和制造出一叶障目的阻碍,带着目的性将嘴拙的对手送入黑暗。然后和雇主在光天化日开启香槟和茅台洗脚,嘲笑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干活最多的人,拿着最少的薪水。于是心情愉悦地找来女人,尽情玩弄,抛洒现金,鄙视女人和金钱,但从未发现自己才是这个世上最该死的混蛋。最后恬不知耻地挑衅这个世界,“世上根本就没有法律。”他大声喊道:“世界是冰冷的。法律也不能让这个世界热乎起来。”。他在纯洁的人心和失去公允而号啕大哭的冤屈中异军突起,鄙视真理和世界。律师未能解决徐家兄弟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任何事, 就在他大汗淋漓第二天,家人把他送往心理医生阴暗的诊室,诊室如同关押魔鬼和幽灵的洞穴,看似为了遮掩隐私和秘密,实则是为了挖掘隐私和秘密,窥探两脚兽的另两只兽脚和躲在唇下沾血的犬牙。然后像精神科医生一样拿出精神抑制剂,研究如何操控意识,让人迟缓麻木,失去欲望,活在嗯!啊!好!中。心理医生把一切格式化,生硬地把一个人往公式里硬塞,然后像一具雕塑似的取出来打上流水线式的标签。最后说出一些模棱两可,因人而异的鬼话,让活人僵化,让思想罪孽化。在因为这个所以那个的乱团丝线中打成死结。而律师则在那里变成拥有二十条步足的蜈蚣和野猪一样的獠牙。诊室里唯一的一丝光明被厚重的窗帘遮掩,在那里律师又让心理医生置疑这个世界,抱头痛哭。像一条被寒冷慢慢吞噬的蛇一样在自己的眼泪里变的僵化。直到战争即将结束,徐庆在省城看守及其森严的监狱里自己审判了自己,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他杀了自己该杀的所有人,而最后那个该死的人便是自己,到死他都从未后悔,讨厌忏悔,没有留恋,他说一个人在忏悔时欲望反而更加强烈,死后拒绝棺材收敛尸体,对于埋葬也不奢求,只求死后在嘴里灌一杯白清水,洗涮世人认为自己该洗涮的污点。于是自己朝着自己的脑袋连开五枪结束了生命。那时看守人员就连一杯清水也无法灌进他的嘴里,因为他的脑袋像零碎的积木,无从拼接,未能找到他活着时的那张刀刻一般棱角唇线分明的嘴,最后只能无奈地把水洒在他的胸上。兄弟俩对峙那晚他们彼此的怒气达到顶点,他们在黑夜里喘着可以灼烧喉咙的怒气。徐庆对弟弟徐良说道:“你觉得你气性很大?还没我㞗眼里出来的气大。”。徐良当即反驳:“那就应该一刀把你那破㞗割掉。”。以往相同的心跳和兄弟之间的默契心灵感应消失了。对于那个女人,他的哥哥甚至哭着求她嫁给自己,而那个女人却牵来一头发情的母驴栓在门口侮辱他。女人这么做就等同于揭开了他青春期搬来石头,踩着石头干了青春期对一头母驴无法抗拒的那种冲动诱惑。而弟弟的想法恰恰相反,他的内心的真实想法则是应该杀了那个女人,来挽回内心跌跌撞撞的阳刚血气,让爱在可以接受的纯洁范围内死去,因为这才是对一个女人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可以原谅女人以爱为名义的玩弄,但他无法原谅两兄弟在其中一无所获而最后因为一个女人而拔枪相对,最后还什么都做不了。让人传出了徐家在一个晚上出了两个懦夫。而只有他们兄弟知道,持枪相对时彼此都没有失去风度,在那一刻双方都像重新回到了同一个母亲的腹中时那样泰然自若,绝不是什么孬种和懦夫。是那个女人在兄弟二人之间三心二意,而不知道把爱归于何处,最终却发现缺乏爱的是她自己,是她把兄弟间接带离现实,在圣洁的爱情中成为一对受人耻笑的蛀虫。她却在兄弟二人中从未付出真心,私心从未走出自己的躯体,一直以来她只爱自己,而不是他们兄弟之中的任何一个时,女人便自己掐断了自己的脖子。

又一次战争一触即发,同僚甚至一枪未发就撤离敌战区,致使大片土地沦丧,留下八万八千八十八根金条和几个战备武器库未来得及带走。敌人占领了当下中国最为富饶的工业资源,日军逼迫中国免费劳工日夜生产,对待劳工甚至不如对待牲口,随意压榨猎杀,尸体散落,人头滚滚,没有尊严可言,然后运往资源匮乏而只盛产海啸和地震的日本。用以支援其它战线的战争,包括以日本为中心的所有临近国家,要么说这个国家真是疯了,海鲜吃多了,以为全世界都是软骨头,直到踢到铁,咬到钢,才知道幡然悔悟,悔之晚矣。那些撤离战区的中国二代军阀回到内陆不仅没有受到该有的审判,反而被特例提拔。政府当下对敌人侵略定义为:“小股蝇虫滋扰,不足为患。”来洗脱自己的无能和投身麾下的官员,敌占区仅有几股居无定所的敌后游击队不畏生死自愿坚持和敌人周旋,直至弹尽粮绝后被汉奸出卖,惨遭杀害。军官回到内陆以后过起奢靡而远离战火威胁的生活,同时为政府发声,威胁以往的政敌,如今政府想要解决的棘手党对势力。他们吃香喝辣抽着鸦片和富家小姐谈情说爱,酒足饭饱后也曾悔恨作为军人的懦弱,担心丹书如铁,让子孙抬不起头来,但只肖片刻,他们又将一切抛于脑后。在国人的唾骂中,他们在混乱的政治氛围中找到了不仅可以放下武器远离战火,又能保全生命和享乐的无忧无虑生活。如此便甘心在政府施舍的一官半职的席位上苟延残喘,融入政府,感恩戴德的同时高唱赞歌。在一片乌烟瘴气中,没人感受到侵略者对这个历经五千年风雨民族的嘲笑和不削一顾的歧视。

皮德在前线军营里独自思索战局时不难发现失败无可避免,在这种毫无优势可言且装备低劣,孤军作战没有后援,抵抗只是延迟失败。战争把一切都毁了,包括他那往日征战南北,从不颤抖的双手和炽热而准确无误的子弹,包括世界的风落进自己的血脉和惊恐的每一张脸和面目全非的土地,无法辨认而一派衰败的这个世界。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地图上预想主力该在何处交锋能够得到地势的帮助,又在何处重点布防可以最大阻击敌人的突进,最后他发现防线过于漫长,手中现有兵力根本无法设防那么长的防线,兵力无法集中对抗敌人火力集中的对抗。他虽然能够动员防区内所有年轻人拿起武器,甚至献出生命,他的确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但这是战争。在敌人的飞机大炮细菌毒气燃烧弹白磷自燃弹面前,自己只有血肉之躯和落后于时代的单发步枪以及寥寥无几的数门大炮。那时皮德因为对外的战争和对内政治家玩弄权术的漩涡,他身形消瘦,无法安心吃饭,整日依靠在战壕里昏昏欲睡,但实际上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在气温骤降中缺少棉衣,深夜降临时冻的浑身颤抖,他回到指挥所,文武在帐篷外给大炮上油,文武已经生起炉子,为他烤了红薯和土豆。他无心饮食,“把红薯和土豆分给战士们。”。他唏嘘道:“吃完这顿我们就只能去抓来猴子,把它们的屁股烤来吃了。”。因为那时山林里的猴子经常从山上下来到农户家里偷盗食物,后来农户也揭不开锅了,夜幕降临后就有猴子从山林潜入驻地偷盗食物,有一次甚至手枪走火,打死了族群中一百多斤的猴王,从此猴子就对武器失去兴趣。但那只因失手打死猴王的猴子也遭到猴群的驱逐。当时就有士兵异想天开,想要训练猴子上阵杀敌。皮德带有戏剧性的语气对士兵说道:“那个时候你就有可能是下一个猴王了。”。那时就有传言说就连猴子经过他们驻地都得捂住屁股逃走。十月末,徐良从边远的世界尽头跋涉而来,一副从战火中摸爬出来的样子像是已经抛下了世上的一切,他穿着黑如深夜的粗布衣服,留着翘立的胡子,面庞线条分明,来到军营时显些被哨兵当成盗窃食物的猴子击毙。“我知道这里需要我。”他带着坏消息对皮德说道:“他们今晚就会发起攻击。”。但他的语气里没有担忧,只有兴奋。皮德对徐良的到来感到高兴。“你这个时候能来。”他说道:“就算你拿枪指着我,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他们彼此相视而笑。在皮德看来,他惊讶于徐良与他曾在燕子岭分别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的胡髭更加粗犷,胡茬更加粗硬,骨骼和肌肉里有了男人的果决,而那份冲动一如往昔。“你来的正是时候。”皮德对徐良说道:“等待战争远比直接战斗更加让人不安。过了今晚,这片破碎的土地将是用鲜血粘连的土地了。”。对于徐良来说,皮德已经和燕子岭那个面目清秀,性格纤弱,整日无所事事,眼神纯净,琢磨着不为人知的各种事业,不为人看透,闲来把自己关进卧室吹着曼陀铃给村镇制造阴郁的年轻人判若两人。他眼神笃定,眉毛倒立,虽然身体消瘦,但浑身骨骼里像筑入钢铁,铮铮作响,满脸络腮胡子,因战争而留着寸头,已然有了军人最该有的样子。就在当天夜里,一场无需借口,无需道义,无需人性的战争由侵略者以无情又无差别铺天盖地的轰炸开始,火舌交织如雨,皮德率队抵抗,他们在滚烫炸裂开花的土地和一个个落点未知的爆炸中艰难穿梭,那时他们没有丝毫惧怕,把是死时是活交给概率,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成为向着战争义无反顾只顾前进的凡人之躯。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在枪炮交织如网若明若暗的黑夜里潜伏匍匐,面对死亡他们更在乎耻辱,以血肉和生命捍卫尊严,成为永垂不朽的一代,打出一又一发子弹,投出一颗又一颗的手榴弹。桑榆在燕子岭的家中从睡梦炽烈的火焰中惊醒,镜子里一片火海,整个卧室被炮火照亮,如同白昼,镜子里鲜血如同暴雨倾盆,倾洒在镜子朦胧世界里噼啪作响。她的声音在死寂的燕子岭和家里尖叫道:“这太可怕了。”。她的心跳如鼓,接着她又听见士兵骨骼摩擦武器的声音和士兵负伤咬碎槽牙的绝望。听见皮德急促的呼吸和炮火融为一体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子弹和炮弹嗖嗖地从他身旁掠过,在黑夜里清晰地可以看见飞行中子弹和炮弹后面剧烈燃烧的火焰。可以看清皮德被高温炙烤通红皲裂渗出血滴的脸和土灰色不停装卸子弹的手。甚至可以看清火焰中旋转的天空和鸟雀无法逾越高空,展翅便纷纷坠地而死。雅娜穿着睡衣敲开房门,问她怎么了。桑榆惊恐的双目死死盯着墙角的镜子,惊恐不定地说道“又在打仗。整个世界都在他身旁燃烧。”。这次雅娜没有感受到丝毫关于战争的预兆。“这时候打仗再正常不过了,世界又这么大。”。她觉得桑榆只是做了噩梦,她不想在这个可怜女人前再提起儿子,避免加重自己和桑榆她们两个女人为了这个儿子而激起哀伤和作为一个母亲维护儿子的愧疚感。于是她用手指着卧室以外的黑夜,转移了话题说道:“你瞧,外面除了黑夜就没有别的什么了。我们尽管安心睡觉。”。因为她进入卧室平生第一时间就是上前检查立在墙角的镜子,甚至怀疑是不是镜子有摄人三魂七魄的魔力,总是让桑榆无辜胡言乱语。经雅娜检查,她发现镜子跟家里其它的镜子没有什么两样,镜子里的自己和照进镜子里的卧室一角和现实一样有着不可触摸的凄凉感。有一次雅娜规劝桑榆,“嫁给其他男人吧!”。这的确出自她的真心,雅娜说道:“不要再耽误属于自己的幸福,你就当作我那个儿子已经死了。他没命享受这个世界福分。”。那时雅娜就认为自己家的男人生来就是为了经受苦难。即使家境殷实,那也会自己给自己制造出麻烦来,自讨苦吃,逃也逃不掉。桑榆不为所动,却告诉她,一个女人没有那么多爱可以随意分享,爱情不是只有朝夕相伴,爱情还有一厢情愿。如果爱情是荒漠,那么她愿意在第一个十年里,坚守到下一个十年,耗尽人生中所有的十年。她说道:“如果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那我就和时间耗到死为止。”。从那天起,雅娜就不再强迫桑榆的固执,她突然发现,桑榆和雅凤都被家里独有的情感传染,这两人和家里男人所携带的倔强一模一样,只是二人没有经过自己的子宫孕育而已。炮火绵延,子弹不绝的阵地燃烧了两天三夜,仍未分出胜负。日本人侵略以来,从未经受如此顽抗,指挥官在挫败中呼叫更加猛烈的火力支援,炮弹炸平了十七座高山,炸死了战前下山到军营中偷盗食物的所有猴子,三百多棵树木在烈风中燃烧嘶吼,三条河流断流,两条河流被炸改道。皮德身边那些往日最熟悉的战友,在炮火中由躯体化为残块,在燃烧不熄的火焰中冒着浓烟被烧焦碳化,最后化为乌有。然后是新的一批战士勇往直前,不消片刻又倒下,如此往复,随着战争的白热化,士兵们逐渐开始绑着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冲出战壕和敌人肉搏。到了第四天深夜,文武第一个发现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尽头。而武器已经无法支撑到下一个黎明,为了不在无望中全军覆没。他在硝烟弥漫中找到正在防线中指挥战斗的皮德。夜幕里他五处负伤,浑身被鲜血浸透,那时他冷如机械,面部和死人一样定格,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爬在一块掩体后面,不停装弹射击,就连满脸络腮胡子都因血液凝固而结痂变形。掩体前面的障碍都在他机械的射击中被扫除干净。在文武的命令下,皮德被两个士兵强行抬出阵地。其他人依然坚守不退,他们伤亡超过大半,徐良继续指挥继续战斗。天亮之前,徐良带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撤出已经支离破碎的防御工事,他让负伤者全部撤出战场,把武器交给其他没有负伤的士兵,这些士兵由他率领撤到附近的一个村子继续战斗,展开隐蔽式巷战。

直到战争结束,政府否认这次战争,他们甚至指责这是皮德为了骗取民心,实际上在这片土地上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样一场战争,那里也没有敌人的部队。半个月以后受伤的伤员陆续回到内地医院治疗,这才被相关记者报道让全国尽知。政府才在全国人民的指责中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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