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蕾和明明的诞生,着实让这个家又一次热闹起来。产妇在月子里,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屋子里却已经人满为患,家里所有的男人都挤在新生儿床前,他们像一群发狂的医学教授一样研究着两个新生儿的每一个身体部位。唯有两个新生儿的父亲,被家里的男人挤在门外,无法靠近产妇和两个新生儿半步。凯荫被家里的男人叨扰地无比痛苦,却没能找到发脾气的借口。直到雅娜站出来解围的一刻,“疯子们,疯子们。”她说:“请回避,该是给产妇涂点药水消消炎了。真是一群傻男人。”随之,凯荫的母亲端着一盆褐红色的药水为女儿涂擦了一遍因生产而充血的下体。这个外祖母便来到两个孙女床前,她看着两个无知的孙女用无知的眼睛盯着她,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婴儿的微笑。外祖母却感到了一种女性的不安,“可别高兴的太早。”她说:“女人一生只有两天开心的日子,出生和出嫁,剩下的日子全是生活的奴隶。”两个外孙女仿佛听懂了老外祖母的话似的,开始哇哇大哭。有一次,在产妇为蕾蕾和明明喂奶吃的时候,产妇感觉到了一双犀利的眼睛正盯着她和两个正在吃奶的孩子。果然,她在昏暗的灯光中,发现了正在紧紧盯着她的胸脯的小雅凤。“小妹妹。”她向雅凤打招呼道:“你再过来点,仔细瞧瞧你的两个小妹妹。”这时的雅凤已经学会了自己为自己梳头,她是这个家里最活泼好动的一个。她没有去仔细瞧正在吃奶的小妹妹,就跑开了。直到有一天,她趁着凯荫和小妹妹睡的无比安静的时候,偷偷进了屋子。凯荫从梦中惊醒,她被爬在自己胸脯上的雅凤吓得跳了起来。等她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两个乳房的奶水已被雅凤偷吃得干干静静。
为了能够保证两个新生儿的奶水充足,全家人都警惕起来。孩子们的外祖母为了不让奶水再次被偷吃,她连夜为女儿缝制了一件密不透风的文胸,要解开文胸上千丝万缕的千万条带子,外祖母以最快的速度足足解了半个小时。几天后,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凯荫的乳房又一次干瘪了,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文胸上千丝万缕的千万条带子并没有打开过,但两只乳房照旧干瘪了。在加固凯荫胸前文胸的同时,雅娜尽量在干活时把雅凤带在身边,以防她再进去偷吃奶水。雅娜尽量把家里的一些家务交给亲家,也就是蕾蕾和明明的外祖母。雅娜则带着最为让人放心的日本女人美黛和最不省心的雅凤着力发展日益强大的食品加工厂。她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解决两个孙女吃奶的问题。为此,她在食品加工厂,用一半的精力干活,一半的精力监视雅娜的一举一动。
一天,雅凤跟往常一样在加工厂玩耍,就在雅娜中途休息。只有喝一杯新鲜果汁的时间,她惊讶地发现,雅凤不见了。她已经料到了要发生什么事,她工作时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她匆匆赶到家里,家里一切如常,亲家在马棚和往日一样,喃喃地自己跟自己说着一些陈年往事。凯荫依旧熟睡在床上,两个孙女睁着圆圆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屋子四周,她上前亲吻了两个孙女。孙女嘴里发出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呓语,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凯荫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凯荫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婆婆,雅娜说明自己匆匆从工厂赶到家的来意。“看来是我多想了。”她说:“雅凤根本就没回家里。”凯荫在婆婆眼前检查了千丝万缕的文胸,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睡前鼓鼓的两个乳房,又一次奶水被吸允干净。“这小姑娘是他妈妖精变的。”凯荫大声嚷道。“常人根本无法办到。”她说。
当雅娜再次赶到食品加工厂的时候,雅凤像她最后一次看到时一样,在加工厂玩耍,根本不像她一样,赶得气喘嘘嘘。
直到后来,凯荫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办法。那就是重新袒露胸脯,只不过在两只乳房上涂抹了一层又一层足以辣疯两头大象的辣椒粉。这个办法果然在一段时间起到了最佳的效果,只是有一个麻烦出现了。那就是,哺乳后在胸脯上涂抹辣椒粉和哺乳前的清洗辣椒粉,一天到晚,她只是重复这两件事。一个月以后,奶水被偷吃得事又一次发生了,让大家无法解释的是,一层又一层的辣椒粉还在,乳房却空的像两个月初的月亮。“这绝不是人为所造成的。”一向对鬼神信于骨髓的皮龙尖叫了起来。于是,他又一次想到了美丽的灵魂女郎,而且亲吻了她。就在这个时候,被人们遗忘的神甫,又一次被人们想起。并且被奉为上宾,神甫程蒙一向对上帝深信不疑,他也相信,最终相信上帝的人便是一开始不相信上帝的人。果然,一切人为无法解决的事,就是上帝的事,也是理所应当交给上帝去解决的事。这无疑是每个信徒,对无能为力的事所报的寄托。神甫借此机会,便开始大力喧扬上帝的无处不在,甚至用言辞形容上帝发怒的样子。“快要大难临头了。”神甫说:“上帝的牙齿都给气绿了。”的确,这个时候的神甫,已经老得走路都成了问题,生生像个活鬼,两扇眼皮已经无力,上眼皮垂拉下来,挡住了因白内障而发白的眼球。神甫由皮德在一旁挽扶着,皮德深深地爱着这个老态龙钟的神甫。这倒不是因为热爱上帝而亲近神甫,而是他爱着这个老年无依无靠,精神却依然活跃,有一份满嘴喊上帝的执着。有一次,神甫对自己的死亡临近,遗体无人掩埋而一度感到惶恐。皮德倒像个大人安慰惶恐不安的孩子一样,安慰神甫。“迎接您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是您的父母。”他说:“但是,埋葬您的人一定会是我,您死后,一定不要为这种事担心。”神甫当下被感动得号啕大哭,两包憋了一辈子的眼泪,第一次肆意流到他的恐惶全部消失,哭声才得以终止。
随着上帝带着 一些终其一生的想象色彩的喧扬,凯荫双乳的奶水并没有因为人们对上帝的相信永远饱满。相反,在上帝和层层辣椒粉之间,奶水依旧隔三差五凭空消失。有一天,皮德凭着细致的天性和对生活的观察入微。他在雅凤的床下发现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奶嘴负压吸引器,奶嘴负压吸引器的出现,终于让这个一直困扰大家的难题得以水落石出,奶水的凭空消失,也让大家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雅凤对奶嘴负压吸引器,极力否认。虽然生为小孩的她,对上帝没有一丝概念,甚至她不知道,人们嘴中的上帝是什么东西。但最后,她也学着大人的口吻,把一切推脱给了上帝。“上帝在逗你们玩呢!”她说:“上帝本就是一个爱开玩笑的骗子。”
神甫带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皮德,连日走街串巷,穿梭在村子人员最多的地方。他首先教会了村民们祈祷和在胸前画十字。但,随着时间证明,祈祷和胸前划十字并不能解决村民们在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和众多灵魂问题。很快,村民们便将神甫教给他们的一切遗弃在脑后。“自欺欺人的玩意儿。”他们说。神甫只能在人群和岁月间叹息。
几个月以后的一天,英罕在马棚里无意发现,一匹小种马正在马棚不惜一切代价。打算和生育过它的母马配种。“赤裸裸的杂种。”英罕说:“整个马棚里,只有骡马是君子,其他的全他妈是杂种。”一气之下,英罕跳进马棚,解开种马的缰绳,骑在马背上,一口气跑出几十公里。他还在奋力抽打胯下疾驰的种马,“跑吧,杂种。”他说:“让你跑断气不可。”英罕用鞭子再一次抽打着种马向后竖着的耳朵。种马和骑在马背上的主人一样,都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在坎坷的山间,哒哒地飞驰着。种马在没有目标的奔驰中,发出震彻山谷的嘶鸣,天空中的飞鸟在这次嘶鸣中被吓破胆而纷纷坠落。同时,在这次嘶鸣的马叫中,一行神秘的旅行者凭借着种马的嘶鸣和指引,出现在坎坷难行的山路上。这是一群没有固定居所的民族,祖祖辈辈靠卖艺环绕地球。他们朝行夜宿,从生到死,永不停下脚步。他们的队伍永远是五十六个人,他们将出生和死亡控制得无比严格,队伍不多不少永远都是五十六个人。他们的一切都遵循着大自然的法则,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和隐瞒,甚至没有欺骗。他们规定出生和死亡,死一个,生一个,男女比例适中。他们更像一行远征军,随身携带者一切生活必需品。祖祖辈辈不知已经绕地球走了多少个来回。他们更像实验室里裹着香料行走在乒乓球上的蚂蚁一样,永不停歇地在地球上转圈。“你好!”他们向马背上的英罕打招呼。“你们好!”英罕在马背上说道。“你是哪里人?”问话的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领队的男人,满脸布满网状的皱纹,头发披散在双肩,牙齿已经掉得不剩几颗,浑身上下穿着一件羊皮袍子。说话的时候,肺体发出一阵湿罗音,这一体征明显是因为长时间的长途跋涉导致的气管阻塞。气体吹动着鼻孔里的白毛不停晃动。英罕端坐在马背上像一位将军,他不耐烦地说:“燕子岭。你们是什么人?”男人向皮龙一一展示了身后的人和带在他们身边的摇滚乐队、杂耍队、歌舞队、司仪队、厨子队、狮子队、合唱队.........“我们无所不能。”男人说:“世界上有的,我们都有。”英罕在种马的脚步下,穿梭在这群男女老少之间。他们面色俊秀,与领路的男人完全不同,他们随身携带着锅碗瓢盆,泥偶玩具,鸡鸭鱼鹅,帽衣鞋袜,繁多的种类让他看的眼花缭乱。“我们正需要这些东西。”他说:“来丰富生活,燕子岭的生活糟糕透了。”
就这样一群人跟随着英罕,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燕子岭。燕子岭的贫简和与世隔绝,实话震惊到了这群去过世界各地的艺人。“这与我们没有任何区别。”男人叹到:“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有他们的土地。”紧接着男人便带领所有人,在造船厂前扎下帐篷,点起火把。当天晚上,艺人就为所有的燕子岭村民表演他们世间独特的摇滚乐,锣鼓声像春雷一样,响彻整个村子。男女艺人们在一间帐篷里化完妆后他们懒散的样子立刻不复存在,个个样貌俊美,皮肤细腻,褐灰色的头发变得五颜六色,一束束五彩的头发在夜色中发出闪闪的荧光。在架子鼓旁,他们手脚并用,数十只锣鼓发出阴阳顿挫的节奏,村民们在一曲接一曲的锣鼓音中,来回穿行。雅娜趁此良机,把一些加工精美的食品和饮料在造船厂前出售。摇滚队的歌手们为整个村子的人们,歌唱着世界上最流行的歌曲,他们精通全球各地的语言。他们用不同的语言将歌声传遍整个山村,男艺人的潇洒和劲爆,不时引来少女们一阵一阵的尖叫,女艺人们多情的眼神和过于时髦的装束,迷醉了在场的所有的男青年和精壮的打捞手。整个世界的精彩,仿佛被这些艺人表演的淋淋尽致,艺人们一边尽情表演,一边将平日在世界各地拍摄下来的表演海报,分发下去。燕子岭的男女们,在漫长的贫罕中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他们或被艺人们感动得泪流满面,或大喊大叫,来表达他们心中单调的情感。燕子岭的人们在哭或笑中,思绪随着艺人们的歌声澎湃,在音律中跌荡。他们统统像孩子一样,张着大嘴,瞪着大眼。
让所有人都无法控制情感的时候到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艺人登场了。闪烁的灯光把他们鲜丽的衣服照亮,他们是所有艺人中最漂亮的两个。男艺人穿着一身紧束的衣服,他的身材修长。头发像一朵鲜红的鸡冠花,像一团火,面色白皙,两只眼睛冒着蓝色的火星,他们低音向全场的人们打招呼。“亲爱的朋友们。”他说:“我爱你们。”艺人的声音响遍每个角落。少女们用终身最具女性的声音向男艺人回应。“我爱你。我的大宝贝。”
少女和男艺人的互动并没能让男艺人感到羞涩,他的职业本就具备露骨,战胜羞耻。在长久的演绎生涯里,男艺人早已领悟了这种真谛。男艺人表现的极为镇定,保持得一本正经。反而,少女们瞬间不能自持,她们在男艺人的的回眸间,表情变得形色窘异。女艺人的装束教人眼花缭乱,一张粉脸,细细的弯眉,肤色吹弹可破,真恨不得让人扑上前去,让人把她们的肤色亲化在唇齿间,再狠狠咬上几嘴。女艺人的声音带着磁铁一样的魔力,她的声音像一阵狂舞的旋风。村民在旋风中呼吸困难,难以自控的青年打捞手们,纷纷上前为痴迷的女艺人献花,献吻。
皮德搀扶着执着于信仰上帝而已经命不保夕的神甫,在夜色中神甫已视物不清,昼夜难辨。他从人群中锒铛前行,喧闹的气浪袭入他的耳朵,艺人的音律穿过喧闹的人群。在皮德的搀扶下,神甫向村民打听艺人的模样,村民们对神甫的问话和询问置之不理。后来神甫从皮德的嘴中得知,“艺人们的容颜美到让人窒息。”神甫的最后一颗牙齿在摇滚乐队的锣鼓声中脱落,他在一片视物不清中,模糊地辨别着一切。最后,神甫在摇滚乐队的美容医生胸前发现了巨大的“十”字标志。神甫又一次像一个孩子一样,激动得泪盈满眶,满嘴开始祈祷。在祈祷声中,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从他的脑中消失,他为自己一生执着的信仰而感动自己。他再一次挤进涌动的人群,来到美容医生面前站稳脚。他在自己的额头,胸前画了一遍“十”字。美容医生不知所措地盯着眼前的神甫,过了良久,神甫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向眼前的“十字真主”开口。美容医生看出了神甫的无奈,便问神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神甫在深邃的记忆中搜刮出积压多年的夙愿。“求您救救这里的人们。”神甫说:“他们到现在还没有信仰做为人生的指引,他们对生死毫无概念。”医生听后心中一阵骚乱,他对神甫的请求手足无措。“我无能为力。”医生回答说:“我只是一个医生。”神甫对医生的拒绝,毫无还手之力。神甫上前亲吻了医生胸前的“十”字标志,发出悲恸的余音。他说:“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圣容十字的份上。”夜幕中美容医生借助人群的窜动,落荒而逃。
美容医生回到帐篷,静思一夜。他在床上透过帐篷敞开的窗口,望着星辰骤明骤暗闪烁不定,整夜无眠。第二天一早,美容医生便开始满村子寻找神甫。在村民的指引下,美容医生推开门走进神甫 居住的地方。神甫已经死去多时,遗态祥和,与熟睡并没有什么两样。美容医生潸然泪下,心中顿生怜悯。从神甫苍老的脸上,他仿佛看见了神甫生前匆忙路过一生的全景,暗无天日的地道生活,那个时候开始神甫好像已经与死人无异。他为了逃避年轻时犯的过错,多少个日夜,神甫伏地祈祷。然而,神甫从未原谅自己,他所祈祷的上帝也未能救赎他分毫,在良心的谴责中,神甫变得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直致寂寞死去。美容医生在医者仁心的驱使下,为神甫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夹在圣经中的一份遗言。“请将我葬在,我第一颗牙齿脱落的地方。”皮德是唯一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当他知道神甫死去的消息,他嚎啕大哭,对师长尊敬和惋惜而哭,更为一种长久相伴的不舍痛苦。
在神甫下葬之前,美容医生仿佛是这个世间最懂得死人灵魂的人。他在皮德的帮助下,为死去的神甫洗澡,整理蓬乱的头发,刮掉杂草一般的胡子,换上清洁的衣服。美容医生甚至将自己胸前的鲜红十字剪下。让一个妇女认认真真的将十字缝补在神甫胸前。为了死者的尊严和教徒们普遍对永生的渴望,更为了展示美容医生的医术。美容医生不惜花费三天三夜的世间,用了一百多支肉瘤素和玻尿酸为神甫整容。整容后的神甫,让大家对美容医生的医术惊叹不已。神甫生前的外貌在整容师的刀刃下一去不返。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一位与男女艺人一模一样的躯身和面貌。乌黑发亮的头发,白皙的肤色,浓眉大眼,赤红嘴唇,洁白的义齿。
一天清晨,神甫的葬礼在艺人们所带领的司仪队的哀乐中举行,他将神甫葬在第一颗牙齿脱落的地方。他们把神甫的一部分遗物焚烧,一部分不易燃烧的则埋进了神甫的坟墓,让这些遗物永久地陪伴在神甫的身边。
神甫埋葬后的第二天,艺人们又开始以往的表演。他们的节目种类繁多,并为日不付出,财资外流太快而制定收费,才能观看各异的表演。观看演出的村民们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收费而人数减少,相反村民们这时把人性享受的天性表现的淋淋尽致。他们在美女售票员手中拿到入场票,他们对艺人的热情未减分毫,笑语和眼泪亦如往日,毫不吝啬地在艺人的表演台下纵横。随着时日的流逝,村民们对艺人们难以听懂的歌曲和舞步已经统统掌控。当锣鼓和各种乐器同时敲响时,村民们把艺人表演的歌曲和舞步模仿的一般不二。这不得不逼迫艺人们再出新的花样。于是,众多让人不可思议的表演出现在人们眼前,上刀山,滚油锅,金瓜击顶,吞蛇吐象,摘心掏肺,剖腹取胎,火烧水淹,铁树开花,画砖成金,飞天遁地,死而复生,性别互换……。他们正如自己说的一样,无所不能。最让村民不可思议的是,美容医生的医术已超越了现实和人们的想象力。那是一个下午,领队的男人喝下一杯褐红色的液体以后,美容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右手拿着一把五寸有余的手术刀,打开了领队男人的颅腔。美容师手中拿着镊子为围观的人们仔细讲解了大脑里面各个组织的结构,灰白的大脑、小脑以及垂体尽显人们的眼前。大脑里的器官组织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管,血液在血管里欢快地流淌。半个小时以后,美容师摘取下男人脑中的某一段中枢神经。男人双目圆睁,却已双目失明。美容师又把那根形似小蛔虫的神经续回原位,男人立马双目复明。村民顿时对美容师的医术赞叹不已,这时只有土著医术马赛克先生对美容医生的医术不以为然。“雕虫小技”他说:“这项医术早在东汉,华佗就已经掌握,只是没来的及展示给世人而已。”紧接着马赛克先生表演了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医术。为了两位医生对医术的公平,医术的感受者仍由那位喝下汽油般褐红色液体的领队男人承担。马赛克先生照旧让男人喝下一杯汽油般褐红色液体,然后让男人躺在一张两米长的床上。马赛克先生在男人心脏跳动的地方开刀,他手中的手术刀像一支画家手中的画笔一样在男人心脏跳动的地方细致地刻画起来。几分钟以后,他向所有围观在床边的村民和艺人们展示他的杰作。那是一幅生动的少女图,少女在领队男人心脏跳动的地方一丝不挂,随着男人心脏的收缩与舒张翩翩起舞。在众人惊叹之余,男人慢慢恢复原来的意识。他说:“我终于恋爱了。甚至我能够感受到她这一刻正在翩翩起舞。”最后,作为两位医生医术的承受者,领队男人把这次医术的王冠,也就是唯一的选票,投给了马赛克先生。因为,在他心间赤裸,翩翩起舞的少女将伴随他的一生。
随着日子的过往,整个村子的村民已经开始习惯这些艺人和医生超出人类想象的表演,他们之前高涨不退的热情仿佛一天天淡去。直到有一天,也就是程蒙神甫死去整整一百天的那个晚上。神甫再次归来,他出现在燕子岭的街道上,他和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一幅老态龙钟的躯体,双眼无力,上眼皮垂拉下来挡住了因白内障而发白的眼球。首先是美容医生和皮德看见神甫的身影,后来是造船厂前面······临时搭建的艺人们。再到后来,几乎村子里所有人都见到了神甫的影子。“这不合乎常理”皮德说道:“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唯一能够证明神甫到底死没死的求证办法只有掘开坟墓,大家都同意这么去做。因为没有人想到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当棺材被重新打开的那一刻,躺在棺材里的神甫证明了他的死亡,并且没有半点腐朽的痕迹,他的表情和入棺时没有什么两样。乌黑发亮的头发,白皙的肤色,浓眉大眼,赤红嘴唇,洁白的义齿,和男女艺人一模一样的躯身和面貌。经美容医生鉴定,这确实是之前的神甫。“毋庸置疑”美容医生说:“这一点我比他妈更加确定这一点”。确实在这一点,整个燕子岭的村民更加相信一个美容医生的技术。为了让神甫的亡灵得到安息,他们在神甫身上披了一张崭新的牛皮,并在牛皮上画满十字,重新埋葬。当天夜里,神甫照旧出现在大家眼前,他无处不在。他披着画满十字的牛皮,在造船厂前的水域里不停扎猛子。他披着画满十字的牛皮,穿梭在艺人表演的人群里。他披着画满十字的牛皮,出现在每家每户的厨房里,他如同鬼魅一般飘荡;他披着画满十字的牛皮,出现在人们的梦里;他披着画满十字的牛皮,从白天到夜晚,无处不在·····’
一直到一天夜里,皮德在造船厂前的河边与神甫再次相遇。“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皮德挡在神甫的身前说道:“我可以替您完成。”他甚至不用问都能知道神甫未了的心愿是什么。神甫满脸忧伤地点点头,然后一个猛子扎进造船厂前的水域,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天,皮德便找到美容医生。“请你帮帮死去的神甫。”他说:“只有你们的司仪才能帮到他。”。
“可是我们的司仪并不信奉上帝。”美容医生说,“他们只拿自己当上帝。”
“活人打着死人的幌子,终归他们都是搞这一套的。”皮德说道:“司仪总会有办法救赎神甫。”
当美容医生找到司仪负责人亚华西女巫时,她也不同程度受到了神甫的侵扰,但她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她是一个谨慎又美丽的女人,终其一生保持着处子之身。她的一生追求者无数,但每个追求她的男人不超出三天便莫名死去。就当她和众多摇滚乐队,杂耍队,歌舞队,厨子队,狮子队,合唱队的众艺人来到燕子岭短短的三十天,已经有十个男人因为她的到来而相继死去。每三天就会有一个男人为她而死,这就像无法解除的魔咒,一直延续到女巫死后的第三天,魔咒才得以解除。当时美容医生来到司仪队的帐篷时,女巫早已知道了美容医生的目的。不等美容医生张嘴,“我可以超度那个日夜游荡的死人。”她说:“但只能让他下地狱。”美容医生并不在乎神甫死后灵魂的去处,他说:“只要不再干扰活着的人,灵魂随你处理。”其实,神甫自从和皮德在河床相遇,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亚华西女巫便在燕子岭四面八方焚烧纸钱,诵读祭文。用一盆滚烫的狗血浸泡了无数条手帕,在天黑之前分发给每一个村民和所有艺人。她让每户居民家里悬挂一个她亲手编织的草人,并吩咐村子一百天不许搞娱乐活动,禁止男女夜间同床,阻止母鸡下蛋,公鸡打鸣,说话时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她一连下达下达了无数条苛刻的教令,而且一连每天都会附加几条这种让人 匪夷所思的教令。这些荒唐的教令在她下发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众人所废弃,女巫所分发蘸满狗血的手帕被丢弃的到处都是,母鸡二十四小时在鸡窝生蛋,公鸡二十四小时不停打鸣,天空尚有余晖时,村子就可以听见女人们深沉的呻吟和男人们粗闷的喘息声。
一连数日,亚华西女巫披头散发,手持铜铃和羊皮鼓这两种法器,走在村子的每条街巷,嘴中念着无人听懂的咒语。人们最终把神甫的消失归功于亚华西女巫。她是燕子岭有史以来,第一个被人们所认可的宗教人士,并且受到了整个村子短暂的敬仰。女巫终身沉寂在连自己到死也弄不清自己所信奉的教派到底属于何种宗教,这一切到了后来甚至成了一种她人性的心理自慰,更是一种孤独时刻心灵与思想压榨出来的残渣。在燕子岭,甚至是整个世界,打捞手费明斯是唯一与女巫接过吻的人。费明斯是一个皮肤黝黑,体壮如牛的年轻人。他在何三亮的造船厂担任最有潜力的技术顾问,在他长达一年零三个月的造船生涯中客服许多让技术员头疼的技术问题。他既能干又能沉住气,在造船厂繁忙的工作中汗流浃背,娘胎里带来的沉稳与孤僻性格深受何三亮喜欢,甚至何三亮对他的其中已经超过自己的长子英罕。也就是女巫亚华西为整个村子分发用狗血浸泡了无数手帕的那个下午,女巫在造船厂从容而镇定地为船厂工人分发手帕的那一刻,费明斯长久压抑的情感便一发不可收拾。那是一种年轻人,性激素决堤时才会散发的舒适而又迷幻的感觉。就在那天午夜,身体结实,性情孤僻的少年开始心跳急促,从未生过病的他,感觉到了濒死的感觉,呼吸在停顿与急促间交替出现而不自知。一夜之间,那个强壮的能够在水域中打捞起溺陷在水底五百年前就已经被寄生虫浊蚀的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日本海盗尸身的年轻人骨骼。仅仅就那么几次谋面,费明斯已被爆发的情感折磨的落魄不堪。
女巫亚华西一如往日,开始逐门逐户驱赶死人的灵魂,这是她所信奉鬼神的全部把戏,华丽虚无而不实用。“听着。”她说:“这里被一片灵魂所笼罩,乌烟瘴气一片。”费明斯也是在这个时候冲破束缚自己的躯壳上的紧箍咒,嗅着女巫焚烧在村民家里的烟火,一路追随而来。女巫当时就嗅到了少年骨骼间崩发出的兽性火苗,她便用一种让人无法抗触的眼神和一对可以征服无数男人的胸脯替代了和少年的交流。这种无言的交流胜过千言万语,费明斯仿佛在女巫的眼神和胸脯中看到了通往天堂的阶梯。通往天堂的阶梯上绽放着他所冥想过的一切,这一切恰恰又和女巫息息相关。这更深地加剧了他独处时的孤独与痛苦,远方传来女巫错乱的鼓点和悠远的铃铛声。这两种法器从深夜的黑暗中飘起,无法清扫夜间游荡的灵魂,却足以让费明斯食不甘味,夜不成眠。自从女巫在船厂分发手帕的那一刻,他便对女巫的思念不曾间断,夜间尤盛。他相信上帝熄灭撑在手中明灯的那一刻,时间便让黑暗所占据,自己也要疯了。因为此刻就是深夜,他像一个被万魔所缠绕的婴儿,更像一个来自星球以外没有眼皮的外星生物,无法抵御空气中流窜的氢氧物一样使他感到窒息,他的生命长线仿佛缩成一团无法解开的死结。他把狗血浸泡过的手帕挂在空荡荡的房间,在一盆盛满清水的液体中寻找女巫美丽的肉体和那股女巫所特有烟火的味道。整间屋子静的能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可以听见隔壁他母亲一贯说的那句梦话“活着就是为了更好的去死。”这句梦话一连他的母亲说了三十年。这也是费明斯最后一次听到自己母亲一连三十年亘古不变,每夜要说的一句梦话,这天夜里他的母亲便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第二天,他去母亲的房间时,她倒在床上,因牙齿脱落而早已布满褶皱枯黄萎缩了的嘴唇和牙床凹成一朵菊花。两只黄褐色的眼睛布满死灰,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张老脸苍白,身子缩成一团。他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辞世而伤心,甚至他对母亲是一种冷漠与无情。他的心里除了感到比以往更加孤独以外,他所思念的依旧是亚华西女巫。
一大早,费明斯就沿着时光的痕迹和前夜未曾减轻的思念,向女巫所居住的帐篷走来,他的步伐轻快而急促,母亲的死是他去找女巫再好不过的借口。经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床时,他摇晃着脑袋,哼着一曲打捞手满载而归时哼唱的曲子。不时他又观望一眼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的蓝天也显得欢快而舒畅。阳光无阻地穿过透明的大气层,仿佛撑在上帝手中明灯里又有着秏不尽的灯油,光线可以照射到每一个人的心里,让人们的血液里沐浴到金色的希望和白色的纯真。整片河床除了造船厂工人工作时发出的声音和湍急的水声以外,一切都显得安、沉寂。数十座帐篷错落在河床,夜生活丰富的艺人们还在熟睡,他们在沉睡中发出平稳的呼吸声被流动的水浪带向远方。费明斯在错乱的帐篷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女巫所居住的一间。此时的亚华西正在熟睡。她全身赤裸,一条粉红的被单将她雪白的身子半掩半遮。睡姿更加增添了费明斯对女巫身体探索的渴望和欲望的滋生。一抹阳光调皮地从地面反射进女巫的帐篷,照耀在女巫垂拉在被单外的两条大腿上。一个饱满的粉色奶子被她侧卧的身躯压的变形。帐篷的壁橼上挂着女巫平日走街串巷时敲打的羊皮鼓和那只铃铛,一顶浅灰色的香炉里冒着驱蚊而燃烧殆尽的草料烟雾。这种晨间的祥和让费明斯出乎意料,当他心中一直幻想的女人真正现入他早已干涸的眼帘时。他心中反而不安起来,欲望顿失。像蟒蛇一样的女人躯体,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嘲笑他这次莽撞的拜访。就在费明斯因惊恐而瑟瑟发抖的时候,女巫从熟睡中醒来。女巫并未因站在眼前的少年而感到惊讶,她无比从容地掀开遮掩在身上的被单,随意地向惊恐的少年打了招呼。:“嗨。”她向少年招呼道:“早上好。”女巫的从容和漫不经心问候,更加加重了少年心中的骚乱。这个早晨是他一生中最为漫长和难熬的一次。他想在和风的温暖中倾吐自己对女巫的爱慕,在时光 光影流逝中和这个女人做爱,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因为在女巫坚挺的乳房和雪白的双腿被紧身内衣隔住时,他的意识竟处于停滞。女巫没有丝毫的紧张与恐慌,因为在她睁开惺忪睡眼时,不止这一次眼前发生过这样一幕,在眼前站立过的男人,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男人在清晨站立在帐篷前欣赏过她那半遮半掩的裸体。欣赏过她那半遮半掩的男人却无一例外在那最关键的时候意识处于停滞,失去男人应有的欲望。
当年在女巫随从众多艺人游历卡塔尔。那时她十六岁,身材发育完善,她和任何一个怀春的女人一样。思想独立,幻想无穷,欲望强烈。她的歌声中有梦,梦中有歌。梦中也难免有体贴的男人徘徊,歌声中有王子闪现。一个炎热的午后,女巫正在难耐的高温中赤裸午睡。第一个男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来到女巫的帐篷前,男人的命运和费明斯以及所有爱上女巫的男人一样。由痴恋到谵妄,直到真正失去自我。他并没有比任何一个爱上女巫的男人更早爱上女巫而幸福和善终。当时这个男人冒着酷暑站在帐篷前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身着浅蓝色长衫,曲卷的头发析出暗黄色的汗液,肥厚的嘴唇被高温炙烤的皲裂,手中提着一对鹌鹑也因燥热而喘着粗气,直到张嘴死去。男人却坚持在烈日下足足站了六个小时,不可避免的是,他的皮肤被强烈的太阳灼伤,在这六个小时里。亚华西因燥热踢掉被单,并且不停变换睡姿。亚华西每一次的睡姿变换,都让站在帐篷前的男人呼吸消失。整个下午时光那个男人的呼吸消失又恢复,恢复又消失地循环着。这种间歇性循环让这个男人立刻赶到了人生虚幻不真实的一面和尚未展开,即已凋敝的生活。亚华西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帐篷前整整一个下午的男人。这个男人和她平时所幻想的一样,身材高大,头发曲卷,能够从暗黑色的皮肤里流出暗黄色的汗液。只不过这次,亚华西心脏跳动的比她幻想时更加猛烈,体内积攒多年的一种特殊激素和气流决堤的声音。她想:“如果当时那个男人上前强暴她,她会让男人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施暴者。”然而,男人的怯弱辜负了她炽热的幻想。当亚华西和那个男人双目对视,男人的紧张达到了空前的高潮,面前的女人裸体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欲望。他们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缓解这种气氛。后来男人手中的两只鹌鹑因男人不安而落地。亚华西当时便嘲笑男人和鹌鹑一样没用,她说:“这两只鸡和你裤裆里的鸡一样不中用。”亚华西的这句话对男人有着莫大的耻笑,男人当时满脸通红。
当天夜里,男人喝下一升的泰攀蛇毒,毒死了自己。据说男人死后,尸体里的毒量巨大,一头卡塔尔人家养的狮子只因舔了男人手指头一口而当场暴毙。
第一个来到她帐篷前的男人的死亡,让亚华西更加确信那个男人的不中用。从此她封锁了以往对男人潮热的幻想,不再向任何人流露心声,分享孤独。曾经多少神魂颠倒的男人为了她的帐篷前,向她表明爱慕之情,她却只当与自己无关。
女巫在费明斯眼前穿好衣服,拿着羊皮鼓和铃铛象以往一样准备出门驱赶没有人可以看见的灵魂时,费明斯在羊皮鼓面上看见了一张影影绰绰的老脸,那是他母亲的脸。他母亲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容易遗忘世事的儿子。自己卷曲成团的肉体还尚未得到埋葬。费明斯把他在羊皮鼓上看见母亲的一幕说给女巫亚华西听,女巫当下否认。“这不可能。”她说:“没有灵魂可以胆大到靠近我的法器。”女巫并且为费明斯普及了极为让人不可思议的一点,那就是她手中的那面羊皮鼓的制作材料并非是普通羊皮,而是由一张当年万物之主脱胎换骨时所褪下的皮肉制作而成,它有着驱逐一切灵魂的功效。
费明斯暂且对羊皮鼓谎言的制作信以为真。在他母亲的超度仪式上,他拒绝女巫敲响羊皮鼓,理由是:“怕惊吓到胆小的母亲。”他说:“只用一抔黄土埋葬就好。”女巫只好采纳这一建议,在傍晚的丧葬仪式中,女巫简单地念了几遍祭文后,她便率领十几个年轻人去挖掘坟墓。一连换了几处地方,地基坚硬地无法掘开。这让所有人惊讶不已,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生存的这块土地竟然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变得硬如铁石。费明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亲自拿起铁器挥向地面,结果让他像前者一样令人失望。“这片土地以后将无法埋葬死人。”他说:“所有死人以后都逃不掉抛尸荒野的命运了。”这句话在半个世纪里 得到了证实,在往后的半个世纪,燕子岭有七十多位死者的尸体因土地无法挖掘而无法将他们埋葬。这对活着的人和已经死去的人,尤其是将要死去的人无疑是一种灭顶之灾。对于燕子岭的人们而言,活着的时候惧怕死亡,死亡的时候更加惧怕埋葬。
土地的硬化,一夜之间轰动了整个燕子岭。费明斯为了母亲能够顺利埋葬,所谓是费尽心思。当时他所作的一切甚至骇人听闻。他在亚华西女巫用罗盘测量为他母亲选择的墓地上,利用强酸强碱烧灼土地。他不惜使用生石灰水浇灌墓地,硝酸银浊蚀,浓硫酸喷洒墓地。尽管他用尽浑身解数,坚硬的土地并未得到半点改善,坟墓依然无法在这片土地上掘开。
费明斯最终把土地的硬化,看作是上帝的旨意。因为这种现象无法用现有的科学常识解释。“上帝怜悯人类。”他说:“土地之所以硬如铁石,是因为上帝用自己坚硬的头盖骨封闭了地狱之门。”这一解释很快被大家所认可。在整个丧期,费明斯穿着孝服,接受着人们对他母亲的吊唁。整个家里笼罩着死人的气味,家里所有的家具被搬移了出去,屋里一下子变得简陋而空荡。干硬的床上躺着死者的遗体,死者注定要长眠不起,死者的表情如释重负一般,再也不会为人间的琐事而操劳,伤神。亚华西女巫陪同费明斯一起为死者守灵,直到第二天十二点钟。在女巫的建议下,死者的遗体在第二天被干燥的牛皮包裹,遗体被装进了一口没有任何颜料涂抹的槐木棺材。为了防止尸体在炎热和潮湿中腐烂,更是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后气味蔓延,他们不得不在当天把棺材用铁皮严严实实地包裹后用铁钉加固。然后把整个棺材放在文火中炙烤数小时之后,再将装有死者的遗体的铁皮棺材露天搁置安葬。这种方式在往后的半个世纪是燕子岭安葬死者的唯一方式,也导致在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每家每户家里都搁置着数口棺材,夜间人们便与死者同眠。
费明斯在这次葬礼中,心里思念的人终究不是那个和自己一起相依为命将近三十个年头的母亲。在整个杂乱的葬礼琐事中。他最关注的人依然是那个在造船厂为大家分发手帕的女巫。事实上亚华西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了解甚少。在这次葬礼中,她才知道他的名字。死去的女人是他的母亲。在谈话中女巫得知,他的父亲究竟是谁,这连费明斯本人也不清楚。这次葬礼无疑让两人有了短暂的接触,但难免又一次加剧了费明斯心中的痛苦。因为他始终没有把这段单相思告诉任何人,到死也没有一个知情者,而他却是唯一的承受者。
葬礼结束以后,他失去了和女巫接触的机会,他只好把自己封锁在光线阴暗的小屋,有意把自己与世界隔绝。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多日的自我压抑后,焦虑像一头凶猛的困兽一样冲击着他的血液,终于,焦虑使他身体紊乱失调。首先是他的记忆发生了混乱,十岁到二十岁的记忆完全空白,仿佛他的生命里根本没有这段时光;接着是他的身体各种不适,完全是癔症的表现,而不是疾病导致他身体的不适。然而,癔症导致的不适远远强胜过疾病带给一个人的不适要更加厉害。这让费明斯无法忍受,他不得不找医生开了大量的精神镇静剂。但一个人的精神往往是人体最顽固的部分,尽管他每日吞服大量的镇静剂,效果依然微之甚微。
直到后来,费明斯再次无法入眠,晚上他在昏暗的油灯下徘徊到第二天天明。他越是想克服这种无聊的走动,精神上便更加躁动。一时间他的神思处于高度恍惚,变得不修边幅,不再打理和收拾自身以及不再注意所生存环境的狼藉不堪,爱情让他忘记一切。相比于陷身于爱火中的费明斯,亚华西女巫的生活与之前并没什么两样,她依旧大胆地在造船厂前的帐篷里赤裸着身子午睡。唯一不同的只有驻足在她帐篷外的男人每日更替,他们在冗长的岁月里,由开始的煎熬慢慢发展到疯狂,直到谵妄。太多的男人在亚华西的世界稍现即逝,他们以活人的炽热出现,以死人的绝望消失。
死神临近的那个下午,费明斯亲吻了女巫亚华西。从那时起,他的身体状况直线下降,他的体温一直高于四十摄氏度,体表的血管高度充盈扩张,没有征兆的腹泻、呕吐。几个小时而已,他已经瘦的皮包骨头,衰老的速度也是让人感到惊讶,在几个小时,他仿佛在经历别人一生衰老过程,黄昏他已是寸步难行。以他现在的年龄唯一不用担心的便是死亡与衰老。然而,他却在最不该担心这些的年龄,死亡和衰老却瞬间将他击垮。后来,他的器官一一衰竭,他像婴儿一样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死亡的最后时刻,他的膀胱和直肠急速充盈,他知道膀胱和直肠里的排泄物应该去厕所排泄。然而,排泄物最终无可避免地被排泄在床上。他刚刚出生时也是如此。多年前他在这张床上出生。多年后,他又在出生的床上去世,这一刻也正是他追求亚华西的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