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期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漫长而暴动,平民的尸体和士兵的鲜血露天赤暴,兵器腐烂在封建王朝的武器库,仿佛刀枪剑戟,在枪炮的射程内一夜之间失去了两千年的锋利与咄咄逼人的寒光。在枪支炸药面前,武器库里堆积的刀剑变成了女人绣花的针线。省城起义的枪炮响彻天际的时候。曾经璀璨王朝的政府官员李明山来不及安排妻子儿女出逃,自己匆匆收拾任职八年之久的积蓄,草草率领几个亲兵和十六匹骡子出逃,他经过漫长的跋涉从省城逃离,险些死于跋涉途中,原因不是起义军的伏击而是身体超负荷的肥胖和内脏的绞痛。这是一次根本没人知道由什么人发动的战争,没有人来得及搞清楚这一切,大街上就有人拿着武器屠杀,看见人就开枪,老百姓从睡梦中惊醒,拿着菜刀就上街了。逢人便问:“告诉我,我该杀了谁?”或者丢下菜刀恳求对方:“不要杀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只是在睡觉。”战争就这样如同火药桶般爆发了,睡梦中的一切杀戮就这样把所有人推到战争面前。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人知道这突来的战争是由什么人所发动。在省城任职期间李明山从来都不曾巡视属于自己管辖的领地,更不知道自己的辖区有燕子岭这片土地的存在,这一点甚至在燕子岭已知的历史中,没有一个执政政府曾到这里,甚至不知道这片土地从原始的鸟兽乐园,日益变成了热闹的村镇,更没有人知道多年前,这里只有路过的猿猴,曾在此地驻足交配,随之随影而过。因为在这之前更没有哪个朝代的官员派遣官府相关人员来治理过这片土地。此次李明山的到来完全是逃避战乱的偶然,他率领亲兵和骡子夜间逃也似的偷偷出了省城,一路向南,规避一切官道,沿着黑暗的沼泽和尚不曾有人涉足的密林。沿途磨破了棉布长筒靴,赤脚踩踏沿途动物残缺钙化的骸骨,越过绵延的冷酷麓谷和奇幻斑斓的崎岖高地,穿梭在荆榛野莽之中,仿佛地球的尽头一寸一寸沉浮殆尽。李明山在省城任八年,浑身囤积了不可逆的肥厚脂肪,圆挺的肚子,活像一只扒了皮直立行走的肥硕牛蛙,走路时尚能听清五脏六腑翻涌和咕噜噜高亢的肠鸣音,粗重又急促的呼吸证明了肺部舒张不安的湿罗音,他像一直垂死的阉鸡一样伸着脖子在酷暑难耐中呼喘。这对他来说是一次狼狈的逃离,猛烈的炮火和骤雨般飞梭的子弹几乎震碎了整个省城,他们试图绞杀全国所有的官员和官员家属。黑色的空气发出子弹穿梭死亡时的呜咽。子弹穿入人群,发出沉闷又而转为铁钉断裂钢铁般的清脆,紧接着人的肉体炸裂,骨头粉碎,月光下鲜血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喷洒在大地。为了逃命,李明山不得不抛妻弃子,骡子驮着可以证明他身份的文件和八年里老百姓沉甸甸冤屈的诉状以及超过他体重的财物。这沉重的冤屈让他在整整八年里都感到发慌,他却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完整的去审理过一份这样含冤的诉状。原因是阅读状子需要大把的时间会耽误他享乐的时间,这完全违背了他身为官员的宗旨。当阴暗见不得光时,政治家就会站出来粉刷阴暗,但他从来不会审视或承认黑暗就来自他们的背影。
李明山在一个炎热的上午到达燕子岭,下午就让亲兵把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件誊抄并一一盖上红色的印章,用煮熟的面糊张贴到燕子岭各处,以示自己的合法化。并让亲兵骑着骡子在大街小巷维持多此一举在的秩序,他们规定居民见到他们必须驻足让行,甚至规定女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晚饭后不得上街,一切家畜必须圈养,负责一切充公供他们大快朵颐。他们此次到来,做好了把剩下的人生全部奉献在以往并不知道属于自己管辖的这边土地。最初这伙毛毛躁躁的家伙,给村镇带来短暂的慌乱,因为整个燕子岭居民都挺在乎这群腰里配着大刀,自以为是的家伙,因为他们的确是一群穷途末路家伙,但可以肯定这群家伙身上都背负着人民不曾散去的冤魂。刚到村镇他们便吵吵嚷嚷地说,“从今天开始,要替政府统治这里一百年。”伴随着骡子急促的呼吸和响鼻,亲兵和骡子在满村子乱窜,致使村镇鸡犬不宁。这个时候燕子岭的居民生活规律,并没有受到任何战争带来的慌乱,太阳和月亮的光芒对他们像从前一样公平普照,大家这时候认为,没有理由跟着莫名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发生流血争执。
李明山临时征调吴老太太曾经的房子时,屋子里老鼠肆意游走,到处散发着死人被老鼠吃掉后呼吸时弥留的气息。壁虎在墙上爬行,蜘蛛在光的缝隙织网,壁虎,蜘蛛的血液交织在空气中发出细雨敲打芭蕉叶的沙沙声,就像死亡无时无刻抚摸每一个人的脸颊时一样润物无声。李明山首先让两个亲兵驱赶老鼠,填补洞穴,点燃松油,挥撒生石灰在地面消毒,连日来的逃亡让他们饥不择食,抓了五只老鼠七只壁虎和十二只蜘蛛炖汤,安抚多日的胆战心惊,重新布置了房子。两个小时以后亲兵从骡子身上取下那些陪伴了他们长官八年的办公桌和生活必须品。紧接着就拉拢这里的年轻人,企图复辟往日的荣光,挑唆年轻人反对莫名爆发的革命。但整个村子的年轻人对他所说的昔日的荣光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对打捞术和自由的狂热和痴迷。“没有人过的比我们更幸福。”英罕告诉镇上的村民:“我们不要为了任何人流血牺牲,除非有人在这里胡作非为。”因为这么多年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官员政府出现,来指手画脚村镇平静原始的生活。因为祖祖辈辈以来,除了打捞和冥想死亡,甚至连信仰都不被接受,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需要去做,没有多余的时间关注燕子岭以外的动荡。所有遇到的一切他们仅凭相互商量就可以处理的很好,他们有自己的先知,医生,食品加工厂以及超越世界的打捞术,甚至他们的造船技术已经超越了整个世界,那辽阔的甲板和重重复杂的机件已然在船厂日以继夜进行组装,那一件件奇迹正从燕子岭向整个世界蔓延,不久的将来这个世界都将以燕子岭为榜样,所有人断言燕子岭将会是下一个时代的轴心,整片水域等待他们一代一代的去征服,那浩瀚的水底未知世界和多维空间,无尽的宝藏,不为人知的生物和深水尚不知任由什么物种主宰万物的魔王,还有天外天的奥秘和水中水的世界,以及梦中梦不可捕捉的幻影,伟大的造船和逐渐完善的工业,以父亲为名的学校,这一切都不曾有过政府官员的干涉。“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长官。”英罕警告他们说:“如果你们为了逃避灾难,那我们允许你们住在这里一段日子。前提是不要在这里发动战争。”李明山铁青着脸,再一次拿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为政府官员的文件。“我和老天爷有同样的权利。”李明山愤慨地说道,“我有一万个理由拘捕和我作对的任何人。”英罕毫不在乎地回答他:“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肥胖的死人。聪明的话不要跟我提什么狗屁老天爷。这里的人,永远人人平等,直到死亡。”李明山这个时候依然不知道他忠诚效命的政府,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起义的革命浪潮或者被某一角落趁火打劫的土匪连根掀翻了,那艘破烂而外强中干的临时政府早已被军阀割据,皇冠已经散进尘埃,外侵者蓄谋瓜分疆土。他们的皇帝早已尘封在历史的糟粕中,侵略者正在扫荡平民,屠杀忠良。封建的统治腐朽和弊端就像后来女人身上的衣服一样失去保守,任由外侵者强暴厚重的土地和软弱善良的百姓,人性尽显暴露直至回归原始,然后打乱重组新的秩序。现在到处都是暴动和起义。整个中国已经在各地的起义中割掉了辫子,脱掉了长衫,休掉了多余的女人,私生子堂而皇之自由出入家门。中国同盟会在革命者风风火火中推翻帝制、结束中国两千多年封建帝制的辛亥革命成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与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后来慢慢传入人们耳中的是一个统一全国性资产阶级革命政党。
三天以后,李明山才意识到这里的年轻人根本没有血腥,没有政治热情,任由他怎样煽动仇恨,发号施令。于是他带着几个亲兵前往造船厂拜访何三亮,希望他能停止毫无意义的造船工作,把船厂的年轻人归还社会和他一起前去省城镇压起义,因为目前社会危机远比造船更加迫切,以何三亮的威望是完全可以让这个村镇的年轻人团结起来对抗一切外来之敌,甚至可以对抗一切凭空幻想出来的预想之敌。包括魔鬼。经过多日打听,李明山从而想借助这个固执的老头在燕子岭的威望,更有把握恢复自己往日所统治的大片领土。这是他刚到燕子岭的那个上午和亲兵们喝老鼠壁虎蜘蛛汤的时候他就心里暗自琢磨的人选。正巧这个时候造船厂沉闷的铁锤敲击甲板,六月里天气炙热,空气像流窜的火苗,整个燕子岭的水域都大口呼吸,仿佛在天黑之前即将沸腾。燥热远比寒冷可怕,传言极度的炎热甚至可以让死亡之谷莫哈韦途中的野驴血管爆裂而死。村镇的男人几乎都全身赤裸,忙碌在造船厂的河岸,强健的肌肉和骨骼发出嘎嘣嘎嘣的摩擦声,汗水从毛孔像泉眼一样淅出,皮肤棕赤,汗色浅绿,每一个干活的汉子就像一樽商周巅峰时期的青铜,线条流畅,肌肉健美,在炽热中挥洒着岁月留给燕子岭的痕迹。他们干起活来张着嘴巴急促的呼吸,天空白银一样和太阳融为一体,水域在天际交界处微微轻颤,水面泛起牛顿流体似的浪花翻涌,洒银点点。造船厂也并没有因为李明山他们的到来而放缓进程,忙碌会让人忽略一切经过身边的人,包括流逝的时间。这个时候何三亮正在改造其中一个巨型齿轮的部件,他对来人毫无兴趣,当李明山抬起右脚,踏进造船厂的那一刻,他几乎被造船厂种种超越人间的繁华所震撼,数月以后当他深受胸膜间皮癌扩散和阴茎糜烂的病痛折磨时,他所想到的也是这天下午所看到造船厂超越时代和无尽繁华的场景。跟随李明山前来的亲兵被阻止在造船厂门口,原因是他们被大毛拉那如同巨灵神巨硕的体型和古之恶来的相貌吓的尿了裤子,导致其中一名亲兵至此终生痴傻。李明山不得不强压内心的恐惧而单独前往,但这次两人的交谈毫无意义,从始至终何三亮都不曾用眼睛瞧来人一眼,甚至等李明山离去以后,他都不知道来访的人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当李明山离去五分钟以后,何三亮才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残存的呼吸余温回荡在船厂的上空。他说道:“他妈的这个来人是谁呀?他几乎都要烂掉了。”何三亮曾经这么对身边的人说起他对来人的第一印象。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确无可挽回地脱离了现实,就连黑人休鲁都比他更加了解造船厂以外所发生的事儿。他回答说:“是一个沦陷省城来的一个什么官员,他想带人打回去。”何三亮毫无表情喃喃自语地说:“他妈的,是他呀!他妈的……”接着他又说道:“他回不去了,明确的说他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当身边的人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人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何三亮说的不无道理,因为自从李明山离开造船厂以后,整个船厂都有一股死人尸体腐败的味道。这一点不难判断,因为每一个有经验的水手和优秀的打捞手,都拥有像捷克狼犬一样敏锐的嗅觉,尤其对死亡超前的预感和骨肉腐烂的洞察力。何三亮并不在意陌生人的这次缺乏礼貌的到访,他早已失去对造船厂之外整个世界的真实感,这种现实的真实感就连他自己对自己早已失去感知。因为这个时候他每天都会自己跟自己说:“除了造船,这个世界一片空白。”这次造访李明山完全没有了以往咄咄逼人的作派,他甚至语气带着几分低三恳求的意味。他说:“先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接着他又说道:“目前,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同仇敌忾,把那些霸占省城的杂种通通送去见鬼。”何三亮对他的愤恨之词充耳不闻。世间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让固执的他相互共情。只是回答道:“他妈的,你和他们一样都是狗娘养的。”。李明山当时就被何三亮的冷漠憋的满脸通红,这个时候他的确无力跟眼前这个老而弥坚的老头发生冲突。因为自从他踏入燕子岭以来,他的生命正在加速衰老,针扎样的五脏六腑正急剧折磨着他,这让他已经肝脏和脾脏开始整夜整夜折磨的他无法入睡。就连走起路来下体的某个部位也感受到烙铁般不停烧灼的疼痛,因为他下体条状的器官有一半已经离他而去,早已彻底坏死糜烂掉了。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趁着夜色的遮掩去找马赛克医生治疗。他随身携带大量的抗生素和阿片受体和内源性阿片肽镇痛药。但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近半个月滥用药物,致使加剧了他身体代谢和排毒的负荷。他告诉马赛克医生,“我疼的厉害,疼的我想去死。”他这样说道。马赛克医生其实并没有行医资格,他是一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医生,其实他一生都是如此。自燕子岭建村以来,他父亲的父亲都以给人治病为生,因此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位医生,所有的治疗都是顺其自然,只是他在自己父亲的父亲医术的基础上学会了对人体器官开刀,据他自己所言。“我了解人体的每一颗淋巴和每一根神经的走向。”。这一点的确像他所说的一样,他有一双被上帝抚摸过的双手,他可以精巧地剥离鱼卵而不伤其正在鱼卵孕育的鱼卵细胞核。“我知道你疼的厉害,被折腾的死去活来。”马赛克医生平静地对李明山回答道。这是作为医生与生俱来的洞察力,每一位医生都深知病情发展的速度和过程,但对于大多数疾病,任何医生都将束手无策,就像一颗圣女果由新鲜到腐烂的过程,它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让人不宜察觉的变化。他又不无故意地提醒着说道:“你不应该去找何三亮,他已经老了,也不中用了。”马赛克医生一边说一边正用一支长九十三点六三毫米的齿镊和一支七十六点五五的直镊揪着病人下体条状的皮肤褶皱,用百分之零点四五到百分之零点五五有效含碘量的碘伏棉消毒,然后用一柄弯剪,剪除那不可能复活的部分阴茎残肉。李明山并没有在意马赛克医生的直言提醒,这个时候他只关注自己如何缓解日益剧增的疼痛。他说道:“疼得我无法撒尿,我觉得从尿道口流出的不是尿而是我的整个肾脏随着尿液被尿了出来。”李明山的描述其实毫无通过夸张渲染,因为下体折磨他的时间太过久远,从三十三岁那年开始至今,他都不曾尿路通畅过,为此他多年来一直服用利尿剂但从未得到缓解。这都是他年轻时纵欲的结果,那是他刚刚进入青春期,第一次感受到灵魂高于肉体的快感,下体的勃起,使他浑身躁立不安,他不得不跟随自己十六岁的哥哥前往花街柳巷为那里慵懒的姑娘捐献出自己的第一次。从那一次开始,他将再也按压不住心中躁动且要冲破肉体的洪水猛兽。在留恋与烟花柳巷之际,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他就迎娶了十三位这里稍有风韵的姑娘,大的三十二岁,小的也只不过比他小三岁多,那姑娘只有十二岁半。而致使他深受真菌感染,倍受折磨的下体,后来剧他推测,应该来自这位十二岁半的姑娘。“已经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了。”马赛克医生强调道:“过几天如果感染得不到控制。”他以每一个医生都所拥有的平缓语气说道:“那只能把它整个切除掉。”这绝对不是马赛克医生的危言耸听,因为当时任其任何一位医生看到那其貌不扬又充斥碎肉般糜烂的家伙,每一个医生都会选择这么去做。但事实上,此刻切除也已经为时已晚。与其说体外器官的折磨让他历历在目,那么隐藏在他狗熊一样五公分半肚皮脂肪下的内脏更让他更加疼痛难忍。马赛克医生用碘伏替病人消毒,用仅宽三点二十公分的油纱布替他包扎了下体,并用一块通过地下深度六百六十三米的深井打捞的冰块为他镇痛。后来据他自己回忆,他将近四十年都不曾与任何女人亲热过,他那如同公牛般的阴囊像葫芦似的被精液塞满,往往在深夜像泉水似的涌出,但他没有任何快慰之感。而如今就像一个干瘪且布满褶皱的猪苦胆一样,永失生机。
医生像往常一样开始触诊病人的腹部和淋巴的变化情况。病情扩散很明显,已经扩散到了肝脏和肺部。李明山当时仰卧在一张石灰水和植物液体参杂砌成且坚硬的床上,他曲蜷着下肢,尽量放松肥胖的胸部和腹部,床上只铺了一张经岁月褪去光泽由白变成浅黄色的床单。他说感觉到:“右季肋下闷胀痛,并向腰背部放射。”经过触摸可以感觉浅表淋巴结肿大,剑突及右肋緣下轻压痛,肝脏脾脏肿大,经过叩诊,肝上界位于右锁骨中线第五肋骨间,腹部叩诊鼓音,移动性浊音阳性,肝右叶可触摸到四点五厘米肿块。右上腹触压疼痛,疼痛向右肩背部放射。其实他的胸壁已经弥漫侵润多个病灶,直接经膈肌侵入腹腔及对侧胸膜和纵隔器官,脊柱,直接穿透心包的内表面。他的胸膜顶,纵隔胸膜,隔胸膜,脏层胸膜早已成了一张蛛网。但在马赛克医生做完最后检查的最后时刻他依然给病人开了汤药,这是一副清理淋巴和治疗便秘的普通药方,他在纸上写到:党参,黑制附,甘草,苏叶,大黄,茯苓和干姜。黑制附子需要先煎二十分钟去除毒性,然后加入党参,甘草,茯苓和干姜煎二十分钟,最后再加入苏叶和大黄同样煎二十分钟。这已经不是治疗的关键,只是让病人得到药剂带来的身心安慰,让日益加重的腹水得到肠胃经过肛门排泄,减轻病人的腹压,这跟病人五脏六腑病情的种种扩散和下体感染所造成烙铁般的折磨毫无关系。
真正引起大家抵制这位自称是省城来的官员的不是他那拉拢年轻人跟随他打回省城的执着和招人讨厌的嘴脸。而是他那该死的财富,因为这个时候他的确借助前半生搜刮的钱财,财富超越了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其实他本打算以后荣归故里用这笔钱养老和子女成长所需的开销,或者留给子女以后的什么后代,这的确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就算往后的子孙挥金如土,每人每日按一头富有独立鼻纹身份的日本和牛外加一盘生长在美人松,香花和沙壤土中的意大利阿尔巴白松露作为每餐的用餐标准,那也需要六百三十二年零三个月的久远时间才能花光所有钱。然而这一切曾经令人羡慕的晚年生活,终究将会是另一种疯狂的场景,与他曾经打算安度晚年的生活注定背道而驰。燕子岭的生活的确是幸福的,所有人都会在忘我中沉醉,冥思直至死亡,在时间的缝隙中发泄原始的情欲,让空白更加空白,让一生从空白中诞生,在空白中死亡直至消逝,在父母的床上从液体变成固体,再从固体升华为汽体,从此与白天黑夜永恒相伴。皮龙致死都不会相信,他和李明山成为朋友,他们一度超越了彼此在人间所有亲人之间更为亲密的关系,李明山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诺,如果有一天他的四个女儿出现在燕子岭,他会毫不客气地让四个女儿同时嫁给皮龙。放纵一旦开始将只能以死亡结束,从八月十五这天开始,李明山就把人生最后的时光全部奉献给了粉红街区,他甚至在那天下午三点半开始就有意遗忘以往的记忆,告别往昔,前往挥霍无度的日子,他阔绰地打发走以往永远跟随在自己身边五步以内的亲兵,他给亲兵的金钱足矣他们从此过上生活无忧的日子。他告诉几个还像孩子一样的亲兵们说:“回去吧!回家找妈妈。”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地评论往日失去的省城,说道:“去他妈的土匪和侵虐者。去他妈的战争,侵虐者最终将会成为被侵略者,戕戮一旦开始,就休想结束。”接着他又自言自语嘟囔一句自我安慰的:“天道循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再也没能走出粉红的街区,并和皮龙成为亲密的忘年挚友。他们之间的友情一蹴而就,几乎没有浪费什么时间,他们就互相欣赏,互相宽慰种种心中的不快,他们在日夜交替中喝下成桶成桶的烈酒,谈论在这里每一个女人的种种不同,但又聊到最后发现每一个女人又是那么的炯炯相同,如同同一个人。就连这个时间有时也如同一个女人,能够确切感受到它的存在,但最终却从未拥有过。李明山曾真心感叹自己跟皮龙在一起时的感受:“我和他在一起感到从未有过的年轻。”酒杯里的每一滴烈酒当时都流入他那几乎衰竭的脏器,这的确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快乐如同瘟疫一样在这里从早蔓延至深夜,这个时候皮龙和李明山的体型相似,他们坐在大厅的角落,同样剃的发亮的秃头,一样如同公牛的脖颈,呼啸整个大厅的呼吸和满嘴最肮脏的语言。当天夜里李明山就决定用姑娘们无法拒绝的报酬预订这里最负盛名的九位姑娘,期限是直到他死亡那天。这九位姑娘半年前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的某一时刻同时受到燕子岭的召唤,从世界不同的角落不约而同启程,踏上她们从未涉足过的土地,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她们或从水域或从陆地来到燕子岭,方才停止了艰辛的旅程。其间她们并没有任何计划,一味漫无目的前行,直到一个隐在迷雾里的清晨陆续到达燕子岭,结束了以往马不停蹄的兼程。五位途径路易港和大西洋沿海而来,其中有一位为了逃避荷尔蒙飙升且无处释放王子追求的没落公主和四位头发黝黑的印度裔姑娘。其他四人是从卡利亚里半岛徒步古丝绸之路而来的比萨人,她们翻越帕米尔山脉,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途径敦煌鸣沙山北麓才喝到步入亚洲的第一口泉水。她们浅棕色的皮肤征服了乌斯秋尔特高原清冷的月光和撒马尔罕泛起光晕的骄阳以及青海湖畔的骆驼。的确是这样,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老鸨的证实,这九个姑娘一直都有良好的信誉,成为这里接待男人最多的人,服务从肉体到七情六欲不一而足,很快就得到了回头客的好评。途径路易港的姑娘常以杏仁糖浆,咖喱,奶油,卷心菜,胡萝卜丝,路易斯腌鸡为食。从卡利亚里半岛徒步的姑娘喜欢以海鲜为食,以牛、羊、猪、鱼、鸡鸭、番茄、黄瓜、大头菜,萝卜为辅。常用煎、炸、蒸、煮、红焖,喜欢加蒜茸和干辣椒。火候五六成熟,注重牙齿触到食物的感觉,口感以略硬带弹性为佳美。她们常常以佛罗伦萨牛排、罗马魔鬼鸡、那不勒斯烤龙虾、巴里甲鱼、奥斯勃克牛肘肉、扎马格龙沙拉配香槟和葡萄酒消遣度日。
狂欢就在这一刻开始,金钱碰撞的声音一度传到特克斯和凯科斯群岛沿途,执政总督一度在三千英尺的办公室为燕子岭开辟生鲜航道,为燕子岭送来以供观赏的火烈鸟和鬣蜥以及印第安酋长遗落并镶满钻石,珍珠,水晶,玛瑙,翡翠,琥珀,黑曜石,红宝石,蓝宝石和绿宝石的独角鲸长牙拐杖。以及塔斯马尼亚专程航运送来的绿色玫瑰鹦鹉和毛鼻袋熊,大量富有钙,磷,铁,镁,锌的鲑鱼,稍晚一些又由摩洛哥和科特迪瓦,西班牙,阿拉伯经过三个月漫长的旅途送来了以人肉为食的斑点豹狮兽,阿拉伯烈马,沙丁鱼罐头,葡萄酒,可可制品和热气腾腾的魔鬼饮料苦咖啡。就在这个时候,就连与李明山形影不离的皮龙也相信金钱碰撞所发出的魔力远比任何虚无且无所不能的神灵更加可靠。虽然在这之前他从未有过生死以外的任何信仰,但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心里除了女人,将会烙上这朴实无华且令人厌恶的钱财。来自世界各地这荒诞的赠予瞬间丰富了燕子岭以往匮乏的土地,让这里莫名之间成为前所未有的繁华之地,以往清冷的燕子岭,在短时间内让所有居民都目接不暇,令所有居民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根本就没有新鲜事物接踵而至的速度快。他们往往一觉醒来,便会看到游荡在满大街无人认领且以往所不曾在人间见过飞禽走兽, 燕子岭粉红色的夜像一块巨大的磁石一样从世界各个不同的轨迹吸引来这个世界日益核裂变的荒诞和不远的将来永久灭绝在世间的珍奇异宝,的确这个时候李明山是世上唯一扼住死神脖子的人,他在旦夕间恢复了年轻时才有的力气。得以在临近死亡,再次重复自己年轻时荒诞过往和挥霍无度的生活。在女郎短短的挑逗和抚摸中,他那只有马赛克医生知道的残缺下体,就成为了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他对所有女人已经有心无力,无形的囚笼早已把他那年轻时如同种马似粗野的男人本能在漫长的病痛折磨中折戟沉沙,世上再美的女人也已经成为他幻想中的水中星月。只有从早到晚在粉红色的大厅抛洒金币才能给他带来安慰,轰动的人群在大厅一刻不停地跳舞,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对金币失去热情,洒落一地的金币到了早晨跟地上的垃圾没有区别,老鸨只能派人和垃圾一起处理掉,致使异国他乡拥有狗鼻子的流浪汉前来翻找垃圾。雅娜听说这一令人荒唐的浪费后,她说道:“浪费是会使人短命的。”。而往往这个世界无比节俭的人最终无法目睹浪费者的死亡。不知不觉中,燕子岭粉红色的街道,让世上最有价值的不再是以往让人梦寐以求的财富,反而变成了肆无忌惮的放纵。皮龙这个时候风头依然无人匹敌,他脑袋锃亮,身形粗壮,赤裸的脊背厚实而呈浅棕色,胸膛铺满浅红色胸毛,双臂和手腕戴着黄金打造的护臂和护腕。颧颚刚毅,并在两个月前开始续起了棕褐色胡髭,这更加显得他对万物巨大的摧毁感和粗鲁的性格。他让伙计撤去了大厅里所有的桌子,从异国他乡一路披荆斩棘,横渡黑水和沙漠的九个姑娘浑身赤裸替代了往日摆满食物的餐桌,而这一伤风败俗起源于欲望横秋的日本江户时代,大多时候用于取悦于达官贵客,既让宾朋得到味觉的享受,又得到视觉的享受,甚至在二战战败后让妙龄少女以此取悦美国五星统帅进食。女子娇嫩的肌肤就像九朵雪山梅花染雪的雪莲花一样盛开在行人熙攘的大厅里。蓖麻油灯和蜂蜜蜡烛的火苗闪烁,灯芯攒动,灯影里的姑娘皮肤被火焰的浅金笼罩,她们赤裸的胸前和纤细的后背摆满琳琅满目来自世界的花瓣,食用百合和糖果供这里的男女随手享用。晚餐时间,九位姑娘依次紧紧挨在一起,九个人的乳房就像天空炽热的十八个太阳一样散发着无形的巨浪,温暖着这里往来的每一个顾客。乳房不再单一,而是生命带来的眩晕和阿芙罗狄蒂那精美艺术的圣洁。 只要大家在老鸨那里付一杯酒的钱,这九个姑娘就可以任由顾客为时五分钟的抚摸时间,以此类推。后来这一游戏得到了更大的扩展,男人们不再是为了是不是得到对女人抚摸带给欲望的治愈,而是对美酒的比拼而展开群体性的酒精麻痹的忘我比拼。
直到一个星期二临近午夜的时候,皮龙和李明山已经足足喝了三天三夜的酒,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醉了多少次了,但在后来他们谁也不承认他们喝过酒。因为他们能够清晰说出每一个醉汉当时在一片混乱中说的每一句话。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太多同样的话,并向彼此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对女人有任何兴趣了。这点就连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的老鸨和她的女儿都可以作证,因为自从三天前他们就坐在一起了,谁也没有离开过座位,他们一连三天都在一起掷骰子,老鸨差不多输掉了这辈子积攒了一半的积蓄。而且据老鸨的女儿交代,皮龙总是把手伸进她的私处,在座的所有人都在某一时刻都看见他这么做了,但没有一个人阻止他这么做。“除了在床上,是不能这么做的。他妈的,也就只有他总这么干。”姑娘当时委屈得快要哭出声来。她说:“尤其是在掷骰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