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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智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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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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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地狱》连载

第一十四章

死人冷清的停灵日,徐家兄弟胃口极佳,他们一连在大厅里吃了三天的兔子肉,除了吃饭时他们会出现在大厅的角落以外,其他时间他们就在死人安息的隔壁房间里睡觉。众人以为兄弟俩杀人是因为李明山那不可计数的财富导致惹祸上身,而只有他们兄弟和死者心里明白,杀他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因为死灰复燃和斩草不除根往往会令开拓者睡不着觉。醒来后 兄弟俩依然穿着讲究,在镜子前整理完君子一般的头发,用狗腿刀剃去胡子,穿上新式西装,佩戴好红色像章。西装下面是肩挎式牛皮带紧束着黑色点二五勃朗宁短小手枪和束在腰间配置的两个弹夹,外加一把尼泊尔反曲狗腿刀,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家伙即不轻易示人,也永不离身。发钝的匕首被他们遗弃在隔壁房间地上,和死人一样不会再被人想起。在兄弟俩离开前的最后时刻,皮德去见了兄弟最后一面并询问兄弟俩接下来作何打算时,哥哥徐庆指着乌云低垂铅块一般的门口的道路随口说道:“去那边。”皮德接着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徐庆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是屠杀和暴力。”徐良则显的更有耐心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只不过你得更男人一点。”哥哥对弟弟所说的话点头表示认同。但他心里依然认为眼前这个男人文质彬彬,性格沉闷,缺少血腥,只适合在这样的村镇厮混到死。几天后,两人离开时跟当初来时一样给人一种绅士的阴郁风度,只有那满脸的疲倦和未剃干净的胡茬给村镇的女子留下男子汉雄鹰般的印象。离开的原因是,他们已经从自北向南空气的湿度和密度中感受到了新一轮的危险正向自己靠近。因为那是一股北方人身上独有且阳光甘甜的味道且夹杂火药的味道,但这次阳光味中还混杂着骡马的气味。兄弟俩即是刺杀者,也是敌人列为的被杀者。果然不到一个星期,紧追在徐家兄弟俩后面的连环刺杀者也来到了燕子岭,像徐家兄弟这种冷酷身份后面还有一万双眼睛和一万个同他们一样的连环谋杀者,正在赶往各自目标的路上。“谁都有可能是谋杀者,谁也都有可能是被杀者。”他们说:“吃上这碗饭,除了爹娘,我们谁都不信。”我们的故事并不是谋杀者的循环,但的确涉及战争的泥潭谁也不会独善其身。这个来自北方,名叫马骆的年轻人比徐家兄弟更加惹人注意,他头发浓密黝黑,长相俊朗,鼻子峭立,大眼长睫毛,面阔明显有西域血脉的痕迹,这显然是他祖辈中有人跟雪原或者河西走廊上的某一民族有过联姻。只不过黄色面容已显倦怠,皮肤在常年奔波中光泽永失,但依然不影响他那棱角分明的相貌。他还差四个月零十三天才满十八岁那天,在一次由青年学生自发组织的,抗日救国运动中他被银色阵营的一位高级将官赏识而加入银色阵营,兼任将官警卫秘书,但在第二天他同时秘密加入了金色阵营,因为当时他无从分辨两个此刻不被众人所熟知的阵营此刻有何不同,直到两个月后这位高级将官指使一名手下暗杀了金色阵营的一位积极抗日同志,理由是:“老百姓对金色阵营坚决抗日的支持,令他们不安。因为他们的政策则是先安内后攘外,排除异己。”从那天起他才坚定信念加入金色阵营,坚定刺杀这位将官,但他在开枪前依然为这位银色阵营将官,在门口警卫到第二天才开枪将将官打死。这次他以一个骡马商人的身份出现在燕子岭。由于他的家族自周朝开始就以养马为生,所以他家族的所有人仿佛已经和马的基因融为一体,外加以涂抹马油护肤和抗寒的习惯,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骡马气味。他家有六口浴池,以供随时泡澡。家人需要常年穿着羊皮坎肩和天天洗澡遮掩家族挥之不去的气味,他不仅是一位革命军隐藏在民间的刺杀者,还兼备着为战场输送骡马和物资的重任。当他来到燕子岭以后,就连他多年与骡马打交道的经验,也不得不夸赞燕子岭骡马的精良,高大的骨架,健朗的体型,温顺的脾气和持久的耐力。这一点和他本人当时的体魄也极其相似。“这是中国土地上最适合战争的千里良驹。”他夸赞道。他一下就预订了整个村镇五分之一的马匹。因为日益艰难的战争,无力支付更多马匹的费用。燕子岭多年的经营,已经让整个村镇形成不容小觑的骡马规模。随着骡马交易的频繁,他开始出入雅娜家的家门。由于祖辈与骡马扯不断的宿命,让他知道如何喂养能让牲口更好地长膘和更加迅速的繁殖,以便让骡马更快投入到物资日益短缺的前线。雅娜也经常邀请小伙子去家里做客,并慷慨招待,她让家里三个端庄的姑娘替年轻人端茶倒水,雅凤体现了她以往对所有客人的热情招待,但比普通客人更显殷勤,偶尔会在给年轻人的水中加入晶莹剔透的冰糖,红枣和陈皮。正是雅凤这样的热情激起了男子日后不可抑制的情愫。雅凤也成了三人中最善知人心的那一个,她有了女人挺拔和令男人着迷的身材,皮嫩如凝脂,苗条,四肢修长。青春期的燥热和爽朗的性格永远都让她在整个屋子里像焦躁的野马,欢快永远陪伴在她的左右。小伙也乐意帮忙,他经常孜孜不倦投身马厩就是一整天,不知疲惫。源于祖上对骡马养殖经验,很快就让骡马满圈,在草料中加入矿盐,并实施人工配种,男子替代了种马随意的自然生殖天性,替代种马取悦母马发情,以保所有的母马子宫永远有孕,他记录所有母马每日的心情状况和胃口以及排泄次数。骟掉多余的种马,挑选优质的作为种马,控制种马的数量,骟掉的公马性情会更加温顺,更加容易驯服,耐力更加持久。“日本人也一样呀!”尤其在骟马的时候他向大家说:“他们整整阉割了一代善良人的睾丸,而留下了愿意发动侵华战争狂热疯子的种。”“你想啊!”他说:“他们都可以让自己的士兵在东京大街上随意奸淫自己的女人。”。如果不是战争,谁都可以看出马骆将在养殖这份清苦的饲马祖业上前途无量。后来他在燕子岭大街租住下来,每月两次赶着收购的马匹和前线所需的物资离开,送往全国各地。回来他都会给雅娜,雅凤,蕾蕾和明明带来比燕子岭做工更精致的物件。带回更加适合饲喂牲口清热消炎,利尿的紫蓝花苜蓿和各种燕子岭农田尚未种植的各种水果五谷的种子,其中就有花似蓝色星星且富含亚硝酸有益心脏健康的胡麻。时间证明了一切,短短数年,牲口的繁殖和土地的馈赠就像来者不拒的子宫将一切以倍数裂变,回馈于这片土地生命和瓜果蔬菜以及粮食。有一次他出门两个月后回来了,带给雅娜一条出自苏杭女子用金丝手绣的丝巾,上面是两只金线绣制的喜鹊,在墨紫色的牡丹丛间展翅的那一瞬间被绣女精湛的绣功锁于永恒,雅娜对小伙子的心意甚为感动。她强忍湿润的眼眶说道:“有心的孩子,你不该花一匹马的价钱来讨我这个老太太的心。”自从那天起,雅娜就不再限制他出入家门,甚至成了家人以外最招她喜欢的外人。这的确是一条合乎心意和价格不菲的礼物,往后雅娜除了在一些重要场合佩戴,她几乎不会轻易示人。蕾蕾和明明则收到了同样的羊血浸玉手镯,姊妹俩比雅凤稍小几岁但随着青春期发育,他们即懂事又端庄,开始注重打扮,开始在意异性环饲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尤其在上街的时候,村镇的年轻人对着她们吹起了口哨,并且言语低俗,暗示她们何时家里没有外人,何时又适合在合适的地方能够找到他们。但随着成长,姐妹俩的性格也随之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就拿这次礼物而言,蕾蕾就像所有小姑娘一样,不仅渴望礼物,更渴望礼物之外异性对自己的夸赞和奉迎。而明明则恰恰相反,她回到房间立刻就将手镯摔个粉碎,因为她无法理解一个男人如何同时送出四份礼物给多个不同的女人。自己那高傲的现实与梦延伸的起点一样,从不稀罕任何男人同时对两个以上女人的谄媚。从幼年父亲同时亲吻自己和蕾蕾时她就觉得这么做就是世上最荒唐至极的做法。她即嫌弃父亲那麦芒般的胡茬又嫌弃男人那蚯蚓一般的舌尖,粘稠的唾沫和垃圾场一样的口臭。从小她就觉得人心才是这个世界最伪善和不可捉摸的东西,但她依然养成了人前以微笑掩饰内心悲哀,一个人的时候因为气愤而歇斯底里和频临死亡的习惯。马骆带给雅凤的是一串由七颗蓝色小钻围绕的海洋之心项链。只在收到礼物的刹那三个女孩都沉浸在少女收到礼物的喜悦当中,短暂的喜悦后,只有蕾蕾将礼物珍藏,明明则带着无可消灭的怨恨将手镯摔个粉碎并对着玻璃渣淬口水。雅凤则在晚饭后避开全家人的视线寻找机会,以保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她才向年轻人询问为什么给她礼物时,年轻人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他一下愣住了,身体僵直,张着嘴,左手举在半空,心脏停止跳动,面颊的红晕一下传到了耳后。一个男人所能体现的窘迫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在雅凤面前暴露的一展无余。其实年轻人对雅凤往日的殷勤,除了雅凤明知故问,全家人早已感觉马骆对雅凤隐藏在羞涩后面的爱意。只有她自己还不曾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赤诚。而马骆则因为清苦的职责养成了内敛和沉闷的性格,一时不知怎么表达自己对雅凤的追问,恰恰相反雅凤则是这个家女人中最活泼的一个,她对任何人都是张嘴就直达胸意。面对一时语塞的马骆,反被嘲笑他对待女人时就像软脚虾一样不知所措。明明知道以后,这更让自己坚定了这个男人和自己心中预想的一样:“外表刚毅,内心就像狗屎。”马骆不得不以查看母马是否情欲稳定这样蹩脚的借口离开。他在马厩足足呆了一夜,他双手扶在马槽上,与那一匹又一匹的母马对视,仿佛母马的眼中不仅有窘迫到停止心跳的自己,还有雅凤那毫无征兆就脱口而出对自己的询问在母马的眼睛里一遍又一遍,在母马的眼角膜上重现。他听见马嚼草料的声音,听见马的喉咙反刍和草料从马的喉咙游走向马腹被胃酸腐蚀的声音,听见马鼻里喷出粗矿犹如龙卷风的声音,听见马蹄因长久站立而挪动脚步的声音,他听见那些因骟掉而失去生育能力的公马越是夜深越是难以抑制哀怨的声音,甚至听见低空掠食的蝙蝠发出雷达回旋的声音,直到他听见相隔马厩和鸡舍后面的那堵墙延伸到曲折长廊的尽头,听见雅凤所发出那柔和舒畅平稳的呼吸声和熟睡中的心跳声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既幸福又迷乱,转而又因自己当着雅凤的面退缩时的无能,引起自己对自己自卑自贱的怨恨。他对自己的怨恨丝毫不比那些骟掉的公马对自己怨恨轻。自艾自怨直到那天夜里因气血郁结晕倒在马厩才停止,后半夜他差点被失足的马群踩死。第二天被雅娜发现,他蜷缩在马厩,骡马惊恐而又怜悯地盯着他,浑身湿漉漉都是骡马的排泄物,就像刚刚出生就被母马遗弃的马驹。在整个燕子岭历史中只有当初的强盗扎克曾经有过如此肮脏时刻。雅娜托人把他抬回租住的房子,替他换下被排泄物浸透的衣物,擦去皮肤上的污垢,只有雅娜心疼他,只不过雅娜以为他只是因为关心满圈的骡马累坏了身体所导致。“我的孩子。”她心疼的说道:“这是何必呢!畜牲是没有良心的。” 有那么一刻,雅娜觉得这个年轻人关心自己家的事,甚至超过丈夫和儿子,由而叹息命运和家里男人带给自己的不幸。马骆内心对雅娜充满感激之情,但他没有了以往骡马的精神和体魄,他神情漠然,双目失去生机,在爱情面前他把自己变成了卑微的劳役犯而不自知, 两天以后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就如同战场上莫名的惊厥,让人的血肉时刻紧张消耗。这不是来自机体的病痛,而是自我内心的苦闷和精神的自戕,他和雅凤又在两人看似无意实则在双方所精心计划的刻意中相遇,短短两天时间,对于雅凤来说这只不过是两顿午饭和两顿晚饭的简短时间,一晃而过。而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看来,时间的漫长甚至超过了人生一半最为痛苦的光阴,两个日月的心力交替外加这几年经历战争的重创使他往后再也无法踏实整夜入睡,以致饱受永无倦意和精神衰弱的双重折磨。他们面对面时,雅凤感受到了男人体外扩散着炙热的体温和骨骼间滚烫的热血。只在那一瞬间,她差点就被面前男人的赤诚打动。但最后她坚守住了那正自我急速溃败的防线。她把项链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那项链精美的盒子甚至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甚至就连那刚刚得手的喜悦和温热的指纹都在归还前被擦除的干干净净。“我不能。”她说道:“只有鬼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只有这个时候马骆才意识到她对自己的情谊在时间的长度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雅凤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说道:“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但还不足以拿爱来定义彼此。”雅凤的话就像淬毒的虫子一样肆意游走在马骆的身上,但孤僻的性格始终让他无从开口表达自己心中对雅凤炽热的煎熬,他全身颤抖,昏昏沉沉走过燕子岭大街,倒在房子门口。他几乎发疯,躺在床上抚摸着被退回的项链,泪水浸湿枕头,心头溃烂般抽搐,除了静止的空气和地上沙沙作响的老鼠,他再也无法合眼,就这样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没有人分担他的痛楚。这个时候只有桑榆感受到只要进了这个家门,所有适婚的男男女女会失去所有常人该有的爱或被爱的能力,这不单单包括血源和只属于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人,也包括毫无血脉关系的自己和雅凤,宿命的魔力让身边所有人都不会例外。其实大家尚无察觉,整个燕子岭所有的适婚的男男女女,自从那混乱一代生出了父亲不明的一代开始,这个村镇就已失去了如何去爱别人和被别人所爱的情网中永陷迷惘。只是他们不再是任由荷尔蒙的挥洒,而是遵循父母的指婚或是遵循内心婚配。

整个家中,最初因为这个男人的刻意出入一时让原本消沉的家里和日渐淡薄的亲情有了片刻活力,皮德走出暗无天日的卧室陪伴家人,萎靡的神情因刮掉胡子而渐渐恢复了以往的英俊,他和马骆建立了友谊,他们带着成群的狼犬,挑选出最优良的骏马和仅靠口水驯服的金雕一起出门打猎,两个男人因白天短暂的狩猎减缓了双方的痛苦,对于狩猎两个男人确实有着金雕的犀利和凶残的狼犬一样天生的嗜血本性,他们从标枪到弓弩再到猎枪几乎百发百中,从狐狸,野狼到麋鹿再到因惊吓而狂躁的棕熊和老虎。皮德告诉马骆,只要到了野外摘下金雕的头罩,金雕就是猎狗和猎人的眼睛,而大多猎狗常常狗仗人势,一群猎狗之中只有那么一两条永远忠于主人的意愿。马骆没有听出皮德话中对秘密谋杀者和被谋杀者的含沙射影和讽刺。晚上皮德则和这个下起棋来固执入骨,永远不识“别马腿”的男人坐在院子鱼池边的藤椅上下象棋聊天,马骆在夜色里向皮德倾诉自己对雅凤那绞肠痧一般的痛楚和燕子岭以外战争带给自己永难平复的惊慌。“原本我只有来到这里才可以睡的安稳。”他一边伤心一边流着最卑微的眼泪倾诉着心里话:“可偏偏这里的女人又让我刚刚闭上眼睛就会从谵妄中惊醒,往复循环。”皮德无从理解女人带给他的痛楚,只是果断回答道:“男人只是女人饲养的骡马,因为所有男人都不懂女人。”皮德疑惑地问他:“你怎么偏偏爱上注定一辈子都会尿床的女人。”马骆不知道该怎样解答皮德的疑惑,因为只有他闻到雅凤身上所散发着淡淡的幽兰和雨后青草的气味而绝不是人们口中的尿骚味。这一点无可否认,因为雅凤每天醒来得第一件事就是披着蓝格子碎布的浴巾到浴室洗澡长达两个小时,再花上一个半小时在全身涂抹香料,然后一丝不挂在卧室踱步,直至香料挥发身体干爽才穿上透气的旗袍。同时清洗并晾晒床单和被褥,接着在卧室点燃幽淡的龙涎香和挥洒各种花蕊香精,掩盖空气中所有她所不喜欢的气味,包括那空气中难闻且高速运转的中子,质子,离子和电子。但她从未质疑过,一切气味裂变都源于自己的嗅觉和潜入意识死角的病症。她被喷洒的栀子花,茉莉花和桂花,鹅梨混合香薰气味所包围,晚上她则会在卧室桌子摆上一盆溶于水且有助睡眠的天然香。几年后花的香味诱骗了成群的蜜蜂在她的卧室房梁上筑巢,蝴蝶在卧室的的盆景上结蛹。她的勤劳和精致的打扮以及那浸透肌肤的汗液都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她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家人。除了自己隐在心底的如影随形的自卑,几乎没有人再提起她儿时至今的弊病。直到马骆在一次运送骡马和物资时特意带来了西式药品,荒唐的是需要上下同时用药,当雅凤知道除了口服外还有那下体难以启齿的用药方法后,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同时在 这个时候雅凤夜夜尿床的弊病不知何时泄露了出去,整个村镇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外表如此美丽的姑娘尽然如同孩童一般一直无法控制尿床的习惯时,雅凤即羞愧又恼火。从此失去了往日爽朗的性格,拒绝参加一切活动,她把自己关在像皮德当时幽闭自己一样黑暗的房间,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喝过一口水,只有吃饭的时候和改为每天晚上十点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才会被家人看见。当时就被明明调侃:“她就像一个幽灵。她看上去浑身透明。尤其是在晚上的时候。”她说:“除了孤独谁也进不了她的心,孤独几乎让她冒烟。但她依然美的让所有女人都嫉妒。”对于燕子岭有史以来她惊艳的芳华容貌,就连蕾蕾同样也说:“这话不假,她的美恰恰相反。夜里会比白天美上不止百倍。”镇上的女孩都羡慕她,但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孤独,只有她那日益惊心动魄的美貌让所有人惴惴不安。甚至觉得:“她的美不该在人间出现。”因为后来她那不可抗拒的魅力只出现在晚上,以往的死人甚至不远万里,克服阴间糟糕的交通只为看她一眼,到了夜里她越发把自己打扮的如同出水芙蓉,身材高挑,体态有致,避开光明,像夜间游荡的幽灵一样令整个人间惊心动魄,她在家里穿梭。眼睛里有电流般的磷火通过,发出耀眼的白光,就像尽情燃烧的镁磷混合物,她烟眉情目深沉,但依然腮润似月,酮体皓如深凝霜雪。独处让她养成了修剪盆景的习惯,开始只是白天,后来是不分昼夜的修剪,一盆盆枝叶繁茂的各色盆景,从一开始的消遣,从花蕊剪起,再到枝叶和主干,盆景疯狂的生长,她疯狂地修剪,直到植物再也无从下手,直到她在植物的花蕊和枝叶中看到自己空白的过往,看到余生中的自己依然空白如纸,身体透明如纱,但依然无法停止修剪盆景。世间万物都可以从她身体穿过,她分不清透明的自己到底是空气,是水还是躯体。但永远都有剪不完的植物,如此往复不休,而那盆景越是修剪,越是肆意滋长,仿佛植物的倔强远比人的倔强更加持久。起初是她自己去燕子岭街道的花店购买,后来整个村镇的年轻人都知道了她这一时尚的癖好,年轻人便会毫不图报地将一盆又一盆植物送到雅凤门前,就连刚会说话的小男孩也受到魔力驱使,攒下喝奶的钱,以饿着肚子的代价为传言中风靡的女郎送花。雅凤拒绝和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来往,雅娜曾试图带她到曾经无意间横穿跋涉的外乡散心,让她领略外乡的风土人情和燕子岭以外的田野风光,把她从逐渐自闭的可怕中解救出来,雅凤毫不动摇,她拒绝踏出家门。她对原本向往的世界,整个余生都充满恐惧。“除了这个家,我哪儿都不去。”她说:“妈妈,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里。”。其实传言并未影响她以往给人们留下直性随爽和娇艳欲滴的往昔。反而她对自己内心激发刻意的介意而花费更多的心思来装饰自己,使得整个家中都充满流嗜着永不凋谢的花蕊氛香。“她几乎接近完美。”就连渐渐溺死在时间长河里的桑榆都这样夸赞这个让人窒息的妹妹。她说:“只有我们女人知道她有多完美。”的确,她身上散发着无可抗拒的气息飘出家门直至燕子岭大街,让男人更加难以自持而又激起血液里自戕的苦涩气味。

几天后,马骆重新鼓起勇气手捧玫瑰花,他像一个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一般即虔诚又卑微地徘徊在雅凤门口时。就有路人好意提醒道:“年轻人,小心她家的男人。”这的确是路人最诚意的提醒,因为在两年前强盗扎克拖着狗一样的躯体,四肢撑着畸形的身子和几条野狗在她家门口徘徊,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讨口吃的,还是为了偷窥他家日益迷人的女人。当他吠叫时,就被英罕毫不犹豫地抽出门栓打断了他的脊梁骨和两条野狗的脊椎。当天夜里强盗扎克就和那野狗一起死在了一家居民的鸡窝旁。从此整个村镇不怀好意的年轻人再也没人敢在他家门口惹是生非。马骆从月初到月末从未停歇,他手捧玫瑰风里雨里坚守在门口,不分日夜寒暑,只为亲手送出这代表爱情的鲜花,但注定毫无结果,爱情如同玫瑰花凋零的速度, 雅凤始终没有踏出家门一步。但在整个家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有耐心的男人在家门口眼泪流干,眼睛红肿,从此视力衰退留下强光刺激和迎风流泪的毛病。到了三个月后的一个星期三夜里,雅凤正巧去浴室洗澡,她听见男人在家门口的哭泣和阴婺空气中如同毒蛇吐信般水汽凝结成寒霜,她出于可怜。“回去吧!就要下雪了。”她提醒他:“雪是人间一场贵。”这个时候家里所有人已经睡去,果然等她进了浴室后雪就这样在夜里不经意间泼天下了起来。世间所有的生息随着大雪向地面下沉,门外男人的哭泣也渐渐被棉花团似的雪花所吸溶而变成了啜啜抽泣,屋檐下的鸽子被突如其来雪花砸破空气的声音惊醒,火炭般的眼球吸收了隐隐光明,光明给了时间的错觉,鸽子险些以为天将要亮了,喉咙发出咕咕咕的叫声迎接黎明的到来。月亮的直线光辉穿过灰蒙的夜色光线变成团状包裹下落的雪花,反射在落地的雪花上,地面的光明波浪一般反推下落的雪花,仿佛这一夜的天空是大地而非平日仰望的星云。人间反而成了天堂,天堂被踩在了脚下,睡熟的人们躺在床上半空悬浮。这一点浴室的雅凤和门外流泪的马骆都可以作证,因为花洒的水滴不是从头流到脚,相反那一夜的水滴自脚底而起,流过小腿顺着腹股沟和脖颈洒向天外。两个小时以后浴室依然和她刚进去时一样干燥,不见水滴的痕迹。马骆啜泣的眼泪一滴也未曾流过脸颊落进积雪而是滑出眼眶经过眼睑就腾空而去。当雅凤走出浴室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儿了,鱼池幕帘下的梅花像火苗一样燃烧,即使在晚上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树枝上逐渐加重的雪花和宛如鬼火的花蕊,仿佛世界就浸在一洼清透的水里。那时马骆已经眼泪流干,玫瑰已经显出枯萎的痕迹,而他炽热的心已被脚底厚厚的积雪再次熄灭,炽热的痕迹也随着积雪消退,积雪覆盖了院子和长廊。

雅娜和凯荫像往常一样整日忙个喋喋不休,桑榆依旧每天出入这个在家里,她从未停止自己儿时对皮德至死不渝的追忆,但早已无法将两人儿时的青涩与现实再次连接起来。她依然替这个家里分担繁重的家务,同时饱受那孩童时就深刻心头日益清晰,而又不可触摸,没有希望的爱情折磨。她常常想起妹妹十二丫出生的那个下午,她和皮德惬意而欢快的做石头剪刀布和亲嘴游戏,然后浑身赤裸,双方那一般无二瘦骨嶙峋的裸体,更本分不清尚无觉醒的雌雄激素在二人体内的痕迹。皮德记住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告诉他长大就给他做媳妇。并记得就在那个午后,他们不仅达成一辈子的承诺,还在妹妹们摸爬滚打的屋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拜了堂,并以小孩子不可更改的誓言拉勾。但在皮德的记忆里,他们只在吵闹的房间玩了石头剪刀布的游戏和十二丫出生时带给整个家中淤泥反扑的气味和新生婴儿的啼哭。在整个家中只有她才理解和同情马骆的痛楚,在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中,桑榆无意中带着刻意提醒手捧玫瑰的年轻人。“别费心了。”她说道:“这个家里都是一些无情的人。”接着她用拳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敲了敲,说道:“他们的心都是空的。”。她试图救赎这个年轻人,但随后她就后悔跟年轻人说这样的话,因为她自己清楚,她的话不能阻止年轻人的做法,反而会加重了年轻人的执着与固执。她甚至比年轻人更加清楚,这个家里的男男女女的确都有着让外人不可抗拒的魅力,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心里明白,且又让人无法控制。相比马骆对待爱情时的炽热,她便从别人的痛苦中看到了内心同样痛苦的那个自己,自己又何曾不是同样炽热地爱着一个不懂爱且毫无回应的男人,但参照歇斯底里的马骆,她显得更加冷静,深深压制痛苦,只能让自己和心中的男人归于平静。只要燕子岭存在;只要水域尚未干涸;只要打捞手技术依稀精湛;只要所有的房屋屹立;只要造船还在继续;只要自己心中的男人还在这个家中;只要他还健康活着;只要每天能够看见对方。那她将会永远有勇气为男人保守贞操一直等待下去,甘愿将自己的一生困在牢笼,手缚枷锁。然而从那以后,她就染上了情不自禁落泪的习惯。直到多年后,步入暮年,她的眼泪依然充沛,熟睡中,睡梦中,睁着眼,闭着眼,几乎不分场合,眼泪都是她此生为心中的男人最忠实对自我痛苦的表达。何三亮和大毛拉,几乎一刻不停地在造船厂忙碌,只有在吃饭时才会和家人坐在一起片刻。英罕几乎成了整个家中最懂事而又不可或缺的一个,他不仅忙于造船厂和食品加工厂,而且奔波于打捞,他几乎成了年轻一代中最精于打捞的那一个。就连家里所有的畜牲此刻也感受到了这个家里从未有过的安逸。只有皮龙一如往昔,日夜颠倒,从不关心家中所发生的事,雅娜早已对这个儿子失去信心,就连妻子和女儿也不再对他有所指望。这个时候只有皮德愿意去满村镇的寻找他,跟他讲述家里正在发生的一些事,尽管他以怎样的努力,也无法改变这个自我脱离世间亲情的男人。

两个星期后,马骆因为爱而不得的姑娘面容憔悴,外表萎靡而颓废,旺盛的毛发和胡须加重了他的沧桑感,脸上浮现出年龄不符的皱纹,但他从未耽误前线物资的供给,并决心深埋往日对雅凤的激情,让狂乱的心跳和炽热的痴恋在流沙般的时间里流逝,他在漫长的深夜重振男人该有的血腥,开始在村镇宣导年轻人加入到抗日救国中去。这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直到一天晚上他又和皮德坐在院子里用雪水喝茶下象棋,皮德质问道:“老兄你到底是什么人?”马骆保持着一贯的沉着,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拿起棋盘上的炮打掉了对手的一个小卒。然后说道:“该你走了。”皮德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他又追着上一句话的余音说道:别装了老兄,你身上全是火药味,而不是什么骡马的味道。”“如果非要知道我是什么人的话,那我只是一个穷人。”马骆平静地回答。“但我所做的都是男人该做的事。”

深夜,皮德被一阵急促的敲门惊醒,他稍稍收拾了一下,就跟来人走了。 第二天家里失去了往日吹曼陀铃 的人,让整个屋子空旷而寂静显得失去活力,全家被这冷静所惊醒才知道皮德已经走了。与此同时村镇有十多个年轻小伙在这一夜跟着同样的敲门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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