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太那个时候是整个燕子岭最接近死亡的一个,她的一双小脚成了时代的活化石。她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个裹着小脚的女人,其他同时代的女性早已在地下腐朽,畸形的裹脚已经散落在棺材的角落。她一生走起路来都像一只摇摆笨拙的鸭子,小脚触点着灼热的土地,随着她的脚步,身子不由颤抖,好似双脚支撑不了摇摆的躯体。为了摒弃封建残酷的记忆,雅娜清晰记得那时只要燕子岭的女人怀孕,不管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燕子岭的女人几乎都喝过吴老太太的洗脚水,甚至那些年整个村子的牲畜也喝过她的洗脚水。雅娜怀孕的时候就喝过那陈垢的洗脚水,因为他们都不希望自己生女孩,喝了裹脚水的女人都认为,腹中的女孩能够变成男孩。那人为的畸形远比天生的畸形更加触目惊心。的确,吴老太太那双小脚是儿时被她母亲一点点掰碎的,母亲就像一个解剖专家一样了解她的足骨结构,从跖骨,远趾,中趾,近趾一一抚摸,冰冷的手指在脚趾游走,触摸那稚嫩的骨头,随着清脆的声响骨头断裂,疼痛麻痹了神经,在无数次昏死中脚趾便永久畸形。她的丈夫在半个多世纪前死于打捞后,她已经半个多世纪没有性生活了。儿子后来也死于打捞,父子两人先后死于同一片水域。她到现在还记得儿子拿着各种打捞器械出门的下午。她告诉他,这几天的水域过于汹涌。可他依然咧着嘴说:“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不仅能大发一笔,没准连父亲的骸骨都能捞回来。”那天下午他就永远沉溺在汹涌的水域,从此吴老太太就一个人生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生日,但她头脑依然清醒,她的五官已经被暮垂松弛的皮肤淹没,活像一张立体的人皮标本。尘土一般絮状的骨骼也已经无力支撑她那腐朽的肉体。她一呼吸,松弛的肛门都挡不住空气的侵袭,整个腹腔和胸腔都能感觉到凉飕飕的寒气往五脏六腑里流窜。但她依旧伪装得精神抖擞。“这个岁数了。”她说,“跟死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依然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指导村镇的姑娘刺绣,谁也不知道那些年刺绣怎么在村镇那么流行,甚至有男人都参与进来,并且一辈子都坐在院子里已刺绣为生,那些男人的手艺甚至超过了女人,刺绣那几年在燕子岭非常受人亲赖,几乎所有人的穿戴都出自纯手工制作。吴老太太对所有人都倾囊相授,她指导完男人又指导女人。
虽然老太太凄身独居,身边早已没有了亲情,但她对村子所有人都充满热情。半个世纪以来,她热心照顾村镇无人照顾的小孩,她的手艺和厨艺都很好,大半个村子的孩子都穿过她手工缝制的衣服和鞋子,她的女工很细致也很漂亮。尤其是刺绣和纳鞋底千层布鞋都像一件件艺术品。那酥油饼勾兑猪油,酥的如同云团,几乎每天都有小孩会结伴去她家讨要吃食,对于任何人她都大度慷慨。但也喋喋不休了半个多世纪,对任何人都说同样的话,重复同样的白天黑夜,对同样的话依然保持新鲜感,别人觉得她是因为一个人独居时孤独,所以总是喋喋不休,然而这已经成了她的生活,她的生活有一大部分被无休止的喋喋不休所替代。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个年轻丰满的女人,甚至走街串巷为整个燕子岭初生婴儿的喂奶,她的乳房长得结实又好看,饱满而高耸,仿佛胸前永远藏着什么可贵的东西。她像奶牛一样健康多产,经过她奶水喂养的孩子都聪明伶俐,而且都懂得孝敬父母,她自以为傲的是给某个国家总统喂过奶水,但这一点没人去证实。只有皮龙和皮德是这些孩子中的例外,当时吴太太像往常一样袒露出那饱满的乳房时,他们兄弟两都一个劲摇晃脑袋,拒绝吃奶,因为他们兄弟更亲赖于四个乳头的山羊。 的确,有一回雅娜觉得羊奶相比人奶总是难以满足孩子的需求,她特意让吴太太送过几碗新鲜的乳汁。当雅娜欺骗孩子喝下时,他俩的嘴唇刚触碰到碗的边缘,兄弟俩就用最难听的话咒骂这该死的味道。“这是狗尿。”皮龙破口大骂“ 这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味道。”。皮德当时的反应和哥哥一样激烈。雅娜无可奈何,“你们两个都是狗娘养的。” 她说“牲口才喜欢吃羊奶。” 两个孩子当时就反驳,即使当牲口也不会去碰这充满死人味的奶水。小雅凤偷吃蒙凯荫奶水的消息传到吴太太耳中的时候,吴太太咧着一嘴没有牙齿的牙床哈哈大笑。“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说:“要赶上我年轻的时候,一个奶头就可以喂养一百个孩子,我的奶水比尿还多。奶水都挤出来喂了奶牛了。”的确,她心态乐观,她说乐观可以让奶水多产,经常因为哈哈大笑而漏出来的奶水会打湿胸前的胸托。
死神和厄运总是在夜晚脚踩月光结伴而行,老鼠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大胆闯入居民家门。凌晨子时,一群老鼠首先咬断了吴老太太裹脚,然后啃穿脖子。老鼠就像啃食木头一样一口一口将她吞噬,老太太衰老的就像烘尸后法老的木乃伊,没有一滴血,也没有任何痛苦。那天晚上在黑夜她的眼睛绿而明亮,老鼠的眼睛却红的像火炭。一群老鼠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开始啃食她的脚趾,用了一分四十六秒,老鼠已经啃食到她左腿足三里穴的位置。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她依然保持乐观,如果年轻,她想自己还能有丰沛的乳汁,供老鼠就着干瘪的人肉大吃大喝一顿。老鼠的牙齿如同尸变受潮的骨头粉里透着淡淡的黄色,嘴里发出一声声爆米花爆裂时的咯嘣声。她的死亡就像一场魔术,离奇而惊悚,世间还没有谁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枯柴的身体被老鼠一口口吃下去,肉体一点点在老鼠的咀嚼声中慢慢消失。那一夜,她曾在死亡的边缘嘲笑死神的无能,她也曾在生活的边缘寻找生存的可能。天亮时,她如同天葬的藏人,世间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她的点滴,就连发丝和尸骨都被黝黑发亮且肥大的老鼠吃掉,当时村镇流窜着一群群肥大的老鼠,它们眼睛红彤彤有鸽子蛋大小,对一切生物都虎视眈眈。那些年老鼠无孔不入,繁殖力惊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经常在深夜啃食居民家的房门,有多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婴幼儿被老鼠吃掉。多年以后,皮德率领村镇十几个年富力强的小伙子,花费三天三夜才将三万五千六百七十二只身形肥大的老鼠彻底消灭。
吴太太被老鼠啃食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早晨,皮德的卧室突然传出了优美的意大利曼陀铃声,这是绝迹于人间的美妙音乐。这个时候整个燕子岭都没有什么乐器可以供人聆听,而这个早晨整个燕子岭的生灵都被这美妙的音乐所震撼,这是一件当年来自英罕和皮龙在水域截获航船里的一件稀奇古怪的乐器,因为在这之前这片土地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优雅的曲调,除了女巫亚华西驱赶灵魂的羊皮鼓以外。最初全家人都被未知的旋律吓得不轻,因为家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发出这么奇妙的声音,整个家族也从未出现过一个精通音律的乐师。何三亮一度认为家里出现了什么不干净的幽灵,用这美妙的音乐摄取人的灵魂。因为从来没有哪个早晨能让村镇的人心情如此愉悦过。“我们可以不敬畏打捞。”何三亮激动的说:“但我们不能不敬畏音乐。”在长久的造船苦闷中,何三亮已经的精神接近机械,他固执而专注,灵魂不知多久没有感受到像今天一样愉悦了,整个家中多年充满苦闷,亲情在一天天中渐渐淡泊下去。巨大的航船在多年的不懈建造下,早已超越了燕子岭目前的繁华,航船之辽阔,矫健的骏马都需要一天一夜才能奔跑到尽头,而航船甲板的长度还将继续延伸下去。所有人都认为皮德是被快乐包裹,因为这美妙绝伦的音符就像蝌蚪一样在清晨的光辉和流云间欢快摩擦。甚至家里没有人在意他已经把自己封闭在卧室将近一年零三个月,恰恰只有桑榆知道他内心的孤独,知道他已经失去了童真,自从蝴蝶样式的房子建成以后,村镇日复繁华,皮德便日夜把自己关在属于自己的黑色卧室,他不再于外界交流,没日没夜的睁着眼睛感受孤独。没人知道他究竟因为什么而如此折磨自己。
在整个家中只有蒙凯荫能够做到和桑榆感同身受,因为女人的秘密总是需要找人倾诉,她们双方的母亲总是对生活琐事絮絮叨叨,从早到晚嘴巴都不会停下来。而雅凤,蕾蕾和明明她们又对家里任何人的心事都漠不关心,她们更关心到底昨晚是谁又尿湿了床而为此而争辩不休。家里的男人总是从早到晚一直忙忙碌碌,他们关心的是如何攻克造船所遇见的困难,或把力气该怎样释放到女人身上。不知何时桑榆和这个说话甜美的少妇凯荫建立起了友谊,她们的话题永远是丈夫和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并且彼此宽慰对方。她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已婚和未婚。“他迟早都会和你结婚”凯荫乐观的安慰桑榆她说:“除了你,整个村子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女人适合他。”晚上,桑榆回到家中,关上房门,痛哭直至天明,一连数日热泪没有任何人可以安抚。她的母亲并没有安慰她,只是平静地说道:“女人生来就是受折磨的,要么自己折磨自己,要么被男人折磨。” 她虽然也是一个女人,但她早已经习惯了女人的哭哭啼啼。桑榆的姊妹们都和她一样亭亭玉立,十几个姑娘在家里出出入入,长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高矮稍有层次,身材和脸的轮廓都遗传了她母亲的精炼。这几年,她的母亲又陆续给家里生了七个妹妹。她的父亲依然在昏暗的清油灯下研究着老黄历,每天说的内容都不一样,昨天夜里桑榆在卧室抽泣时听到父亲说:“吉神宜趋:相日,宝光 。 凶神宜忌:天罡,死神,月刑,月害,游祸,五虚,重日。”他总是神秘的让全家人不可捉摸。说完这些让人难以听懂的语言后,她的父亲来到院子中央,掏出和他一样神秘而创造出十多个孩子的生殖器,在院子里用尿液画出一个太极八卦图。这一技能他已经反复练习多年,以往地面不是被他冲垮就是储存的尿量不够,而这个夜晚他准确无误地完成了这一练习数年不能完成的技能。她听到了父亲自娱自乐的兴奋和对母亲的炫耀。桑榆的第十二个妹妹也已经开始发育,并且学会了节气歌和九九乘法表。但是她的父母还没给孩子起名字,日常交流都喊她十二丫。渐渐的随着家里孩子一年一个的递增,桑榆的妹妹们就这样被数字替代。十二丫这姑娘挺可爱,她露着两颗灿烂的虎牙,她的性格也很温顺,几乎和家里所有姐妹都能和睦相处,她看见姐姐桑榆一连数日精神萎靡,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一天下午,她展现出比父母更加柔练的语气。即使从她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个让姐姐流泪的男人。但她却告诉自己的姐姐:“世上没有什么男人值得神魂颠倒。”她说:“爱情永远都是你情我愿而不是一个人的自作自受。”桑榆并不理睬妹妹说的话,爱情使她忘记一切的好言相劝。的确,从始至终桑榆都没有察觉妹妹比她更加善于与人相处,驾驭亲情和爱情。几天以后,当桑榆擦干眼泪的那天清晨,又一次来到皮德家中,一切都像她离开时一样,皮德卧室的曼陀铃声照样在同一时刻响起,雅凤和两个双胞胎依然在院子的角落舔舐着她带来的糖果,三个孩子坐成一排晃动着身子,不知何时蕾蕾和明明也被雅凤摇晃身体的陋习所传染。她和凯蒙的友谊也像昨天一样,她尽量掩饰多日的独自悲伤,回来时保持离去时的优雅。然而,这一时期比她更加悲伤的人不是她而是她友谊的同伴蒙凯荫,她在这短短的数日经历着煎熬,她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不休不眠,憔悴已经像面具一样和她的脸颊融为一体。她的男人又一次穿梭在食品加工厂,像一台永不熄灭的发动机,所到之处让死人都不得安宁。这几年的造船厂劳动让他身材更加魁梧,高大健硕,满脸金黄色的虬髯像一根根铜钉,浑身皮肤也跟涂抹了桐油一般泛着一层浅绿色,走起路来伴随着公牛一般的呼吸声,鼻孔两翼像鱼鳍一样忽闪着。他几乎不着家门,这次他和路卡丝的女儿玛格路卡搞在了一起。皮龙对这一点毫不掩饰,他通知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妻子。其实这一点是迟早都可以预料到的,她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味。妻子保持最后的镇定:“是孩子?还是孩子她妈?”凯荫问丈夫! “是玛格路卡。”皮龙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们的名字晦涩难记,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真正分清到底谁是谁,凯荫也一样并不知道哪个是玛格路卡哪个有是路卡丝。她又一次问丈夫:“是孩子?还是孩子她妈?” 丈夫毫不隐瞒地说是孩子时。“畜牲,你会遭报应的。”凯荫最后向丈夫咆哮。这个时候任何男人都不会相信报应的,即使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自己的合法妻子,就算是上帝清洗了自己满脸的污垢,脸庞干净的就像月亮时说出这样的话,也照样没有男人会在这个时候相信报应。 皮龙高大魁梧有力的身材的确对黑人妇女有着致命的魅力,玛格路卡这时已经成了那批黑人妇女中最适龄和富有女人味的一个。她的身材和燕子岭的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她高高凸翘的屁股和占据身体一半的乳房,这种体态的发育是她的母亲都始料不及的,因为这样的体态在她母亲的母亲以及她整个家族中都没有出现过的。但有经验的女人都可以确定这样的体态完全可以让任何雄性野兽消瘦,也可以让任何精壮的男人迷失方向。而玛格路卡的母亲路卡丝是这个时候感到庆幸的一个,因为最终皮德找到结合的人是她的女儿而并非自己,食品厂刚建立的时候,这个男人像发情的野兽到处围堵自己,尽管两人年龄悬殊, 甚至在那一夜不得不满足他的欲望。但不得不承认,那只不过是自己对一个男人的情欲满足,绝不参杂任何感情。这个时候她的年纪已经满足不了任何男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食品加工厂帮助雅娜清点货品,做一些微末的工作。她已经临近枯萎,一生的劳作早已把她压垮。她只希望女儿能够幸福,但这一点好似最不该让她操心。玛格路卡本身就有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能力,她注重自己的外貌,讲究卫生,每天早起她都会在全身涂满猪油,夏天预防晒伤,冬天防止冻裂,让黝黑的皮肤总是保持湿润。皮龙几乎成了黑人居住区的常客,他晚上和路卡丝和玛格路卡挤在黑暗而狭小的房间,他们居住的房间除了岁月的痕迹,其他的都一尘未变,屋子里依然是那股焦苦的糖浆味,仿佛屋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开窗通风,简陋的屋子这么多年也不曾添置任何家具。路卡丝把曾经的木床让给了皮龙和玛格路卡,这张床依然还是当年和自己性爱的那张床。玛格路卡依旧喊他叫哥哥,只不过之前稚嫩的语气已经变成了男人爱听而充满情人间甜蜜拉丝的语调。就这样他们在路卡丝的眼皮底下,在充满焦苦糖浆味,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不分白天黑夜的苟欢,浪荡的语言随着肉体的交融侵扰到整个黑人居住区。路卡丝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因为这并不是一件羞耻的行为,她年轻的时候和丈夫也像这对年轻人一样从不避讳别人的眼睛,自己的父母也曾明目张胆的随时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她会在女儿和皮龙间歇休息的片刻,送去维生素和矿物质水。“别光一个劲享受了”她劝诫道:“歇息歇息,该补充一点流失的水分。要不然会落下病根。”她像一个老鸨照顾亲手调教出来的花魁似的,心疼的替二人擦去身上的汗水和污渍。
两个月以后雅娜才知道了这件事,她气的两只耳朵像被火烧一样通红。她联合凯荫和村里最年富力强的男人准备用捆猪的绳子拘捕儿子时,不知道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当他们来到黑人居住区时,屋子里只有路卡丝和玛格路卡像往常一样,并没找到儿子的身影。凯荫跟在雅娜和男人后面不停的哭泣,但她知道失去如同死亡,让死亡重新恢复呼吸,仅仅依靠挽回和抢救,甚至注射大量的西地兰或者地高辛是无能为力的。他们在黑人居住区寻找了一个遍,依然没有儿子的踪影。“婊子养的”雅娜大骂“你逃到天边我也能给你抓出来。”他们没有放过黑人居住区的每一寸土地,直到半夜也未能找到皮龙。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有人说黑人居住区建立了一个隐蔽的风月场所,年轻人的行话把这种地方称为粉红色的黑夜。其实这一场所在夜晚并不隐蔽。这是一个适合任何年龄段的男人在现实中消遣虚幻的地方。它的繁华一蹴而就,没有人知道它兴旺的开始,繁华犹如从土地里长出来一般,当大家注意到这里时,已经是一个系统完善的烟花柳巷,粉红色的路灯往往接替太阳的余晖照亮黄昏无奈的人间,直至朝阳吐露万丈金光时结束。自从风月场所逐日盛行,冷寂的黑夜不再那么难熬,夜幕来临时,年轻人就用滚烫的身体温暖黑夜的冷寂。这种粉红色的黑夜一直延续到全国解放后才在历史的尘埃里灰飞烟灭。这一时期的单身女人都疯狂的搔首弄姿,用身体满足生活的艰难,填补欲望的空洞。战争爆发时,灾难蔓延到了全国各地,没有人可以做到独善其身。一度的荒淫甚至传出,黑人和白人私通生下了斑马一样浑身长满黑白条纹的孩子,黑人和黄色人种私通生下了黑绿色皮肤的后代,但这样的孩子通通夭折。事实这一切都是荒诞又愚昧的笑话。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们依然大把挥霍金钱和这里的女人睡觉。“没有什么高低贵贱。”这里的女郎说:“我们对任何人的服务都是一样的,只取决于男人自身的时间长短。”的确,她们对待每一个客人都有良好的信誉和一视同仁的热情。“都是我们尊贵的客人,金钱是不会咬人的。”皮龙几乎除了和玛格路卡在昏暗的屋子折腾,然后就呼呼大睡。其余的时间都去粉红色的黑夜消遣。这里的女人几乎都对他记忆犹新,也都跟他睡过不止一个晚上。因为他那野蛮的力气一个晚上需要五六个女人轮流和他睡过以后他才能挨着疲倦的女郎入睡。在很长一段时间,村里和皮龙私交甚好的几个朋友,他们经常夜不归宿。他们在粉红色的黑夜高声嚷嚷,互相斗牛,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烧酒。女郎在他们喝的不省人事时,将他们挨个背回独立的单间,像妻子照顾丈夫一样负责对待,陪同那些酒后闲言碎语的男人聊天,帮助那些酒后呕吐的男人擦拭污秽,从来都是有始有终的满足光顾这里的男人,她们甚至为猝死在这里的男人众筹筹款,不至于男人死了以后没有一件遮体的衣服而有失颜面。并且劝诫顾客适当休息,保持身心愉快,那样即可展现雄风又能保持持久,更能每天感受幸福和细水长流。
当雅娜闻讯赶来,试图把儿子从这荒淫的世界解救出来时。她跑到每一个女人的单间去寻找,最后发现儿子和一群暴露的女人赤条条的躺在床上酣睡。她压制怒火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再也别想管控儿子的生活和胡作非为的作风了。她没有打扰儿子继续酣睡,只是让屋外的其他人传话。“只要不死在这里。”她说:“疯够了就回家里看看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有那么几次皮龙确实照做了,当他的密友偶尔没有来到这个热闹的地方,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他就会一夜换三个睡觉的地方。他公平安排这三个地方,红色黑夜的女郎,玛格路卡和凯荫身边,往往在一个晚上穿梭在多个女人的床上,下了这个的床就匆忙忙去下一个的床上。有一次他和弟弟单独相处时,谈到这荒诞的感情。当皮德问到哥哥在这些混乱的女人当中最喜欢谁时。他告诉弟弟:“所有的女人我都一样爱她们。”但他最爱的依然是自己的两个女儿。后来这样的回答传到雅娜的耳中,她喜极而泣,她以为儿子即将恢复理智,不久就会回归家庭。她就高兴的把这件事告诉了凯荫。“他并没有完全抛弃这个家。”她说,“这个家里至少还有他在乎的人。”她联合儿媳试图把儿子从混乱中救赎出来,让蕾蕾和明明多接触自己的父亲,用亲情感化儿子的冷漠和不近人情。试图借助两个孙女的天真,让血浓于水的亲情唤醒儿子迷途知返。而这两个孩子似乎比母亲和祖母更加了解父亲将不会为了怜悯任何人而迷途知返。“他不会回头了。”蕾蕾和明明一前一后说道:“他对这个家没有任何耻辱感。”直到最后雅娜不得不把这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丈夫的身上。“放一放你那永无休止的狗屁造船吧。”她说:“这个家就要散架了。”丈夫毫不动摇自己将要造出迄今世界上让所有人震惊航船的信念。他这次体现出比家中任何人都宽容态度。“省省心吧!”他说“没有人可以在这个时候把一个男人从女人的被窝里揪出来。男人生来就是向满世界繁殖自己可怜的杂种。这小子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看的出他是一个情种。”比起大儿子混乱的生活,他更在意小儿子的沉闷。小儿子像一条受伤残喘,失去了忠诚,被人遗弃在角落的野狗,整日与黑暗相伴。其实人在某个时刻往往只有自己才能遗弃自己,因为在这段时期没有什么可以引起自己的兴趣,除了程蒙神甫偶然的闪现和儿时残存的记忆,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神甫的慌张重现,鬼魂只亲近熟人,这一点和活人一样,因为这样不需要戒备心,神甫的身体透明,他留了浓密的胡子,面容像埋葬时一样,美容医生的工艺在神甫的脸上经久不衰。白皙的脸上可见他在死人的世界注重养生,除了表情慌张惧怕再一次死亡,其他的都比他在人间时更加适合幸福。在漆黑中只留下:“战争临近家乡。”这一句无可捉摸的话。这句话在漆黑的卧室久久回荡。皮德并没有在意神甫幽灵般的闪现,仿佛黑暗的卧室就是他的牢笼,后来就连清晨发出的曼陀铃音符和家里所有人的影子都变成了黑色。仿佛他正在经历和年轻时候神甫一样的地道黑暗和晚年时一样的执拗。几个月以后,雅娜才注意到儿子这反常的举动几乎和刚出生时一样融入进了他的性格,从小她就格外关注这个儿子的成长,几乎把家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就连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和这个家庭渐渐疏远,疯狂的疯狂,着魔的着魔,就连从小乖巧懂事的一个,也变得孤僻,一连数日不开口说话,几乎忘记了他那慢条斯理的语调,甚至不得不怀疑儿子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变成了一个哑巴,就连儿子的喜怒哀乐都需要在清晨的曼陀铃声中去辨别。他只是弹奏曼陀铃,让空气在清晨凝视音符,但他从来不会自己伴随音乐而唱歌。这期间只有桑榆几次试图敲开皮德紧闭的大门,想要延续两人儿时的友谊,坦白爱情在心中不可掐灭的火焰,但紧闭的房门再也没有为她敞开过一次。唯一能够见到皮德的只有小雅凤,这小姑娘凭借着神不知鬼不觉偷吃凯荫奶水的机灵,她依旧无孔不入,紧闭的房门也无法阻挡她在皮德的卧室随意出入。皮德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和定义这个姑娘,是妹妹合适还是侄女更为妥当。按照小姑娘自己的意愿她一直喊雅娜为妈妈,叫何三亮为爸爸,和蕾蕾,明明在一起时她依然称姊道妹。这个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大姑娘,黑色的头发扎着两束辫子,皮肤细腻,眼睛永远都明亮的像泉水淅沥沥涌动光芒,却一直无法控制入睡后尿床的习惯。但她每回都巧妙地把这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嫁祸给蕾蕾和明明。为此雅娜甚至用最古老的偏方给三个孩子同时治疗,她把新鲜的猪狗牛羊的膀胱,驴鞭和马鞭泡在带有冰碴的冰水混合物中拔除骚气,捣碎干木瓜和桑螵蛸,炙鸡金和菟丝子,掺融村里刚出生孩子的脐带血,植物草药和动物的阳物烹煮后,让三个孩子一人一根的每日按时咀嚼。大量的食补并没有让尿床得到改善,反而促进三个小姑娘的发育,她们几乎提前进入了青春期,身材也变得修长,她们坐在一起时六条纤细的胳膊和小腿像阳光下的玉石一样细腻温和。当他们被大家注意到时,她们已经成了美丽温良的姑娘。而且经过雅娜多年的勤劳,家中完全有殷实的家业支撑女孩子青春期喜欢打扮自己的资本。她们都留着黑色的长头发,穿着白色的袜子和白色的纱织裙。当她们三个第一次依次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就让年轻人终身难忘,甚至影响到他们正常迈开腿走路而感到窘迫。她们一点也不像她家的男人一样给镇子上的人带来那种强烈的压迫和不适。她们都挺有礼貌,虽然平时很少上街,但她们清楚的知道该怎样称呼每一个人,并且恰当地跟每一个人交谈。最后还不忘了邀请他们有空去家里坐坐。谁也不会想到这三个孩子怎么会如此通情达理,她们跟任何人交谈几次就能给别人留下如此令人难忘的印象。
在蕾蕾和明明过完十四岁生日的那个下午,皮龙难得在家里陪伴家人已经超过六个小时,酷热的天气再也无法让他继续在家里能够继续待下去。他敲开弟弟的房门,没人知道他俩到底说了些什么。就这样皮德跟着哥哥来到了黑人的粉红色黑夜,皮德显得特别拘谨,他像涉事未深的孩子一样这里吵杂的声音和女人们的大笑让他浑身不自在。这里的女人都乐意挑逗他。并且给他讲述男女之间的奥妙,给他讲述他哥哥那惊人的情欲,既让人感到癫狂颤粟,又不得不让人痴迷,甚至有个瘦弱的小家伙在一次狂欢中被他的哥哥压断了三根肋骨和左腿的腓骨。使得瘦弱的小家伙很多天都无法正常接待客人,因此他的哥哥不得不按照瘦弱小家伙平均一天接待十二个半客人的标准进行补偿,直至小家伙恢复到可以正常接待客人为止。那小家伙到现在依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重新接待客人了,由原来的一天接待十二个半到现在的一天七个,朋友示意那个拐杖在角落陪客人喝酒的小家伙就是所说的姑娘,小姑娘向皮德投来了微笑,皮德窃窃的用眼神短暂交流,以示礼貌。其中他也看到了他的朋友文兵和武兵兄弟俩,他们是多年的好友,这兄弟俩都是当年男女混乱时出生的两个孩子,他们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正在共享一个女人,兄弟两正在陪女人一起喝葡萄酒,那是一个比他俩大的女人,身材稍显肥胖,可以看出繁忙的应酬早已让她的代谢系统受创,女人给兄弟两倒完酒以后,就分别把两只手伸向兄弟两各自的裤裆。这让兄弟两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因为他俩在十二岁之前都是和母亲挤在同一个被窝。他们经常在熟睡后感觉到母亲那双像蝎子一样的手指在身上慢慢游走向他们渴望的地方,就像兄弟两此时此刻一样。皮龙为弟弟私自安排了这里最受欢迎的女郎陪他,一阵朦胧中他根本无法看清女郎的脸,但可以清晰的闻到女人身上散发着那种他一直苦苦寻觅而又无法得到的味道。这种散发着原始的味道让他想到了桑榆的第十二个妹妹刚出生时就散发着这种混浊而原始的气味。女人用自己软若无骨的手抚摸他。“我很难受。”皮德对女人说。女人这时开心的说:“就是这种感觉。”她笑着说:“我会让你快乐的。”但他根本快乐不起来,他从女人的抚摸中挣脱出来,想要寻找自己的哥哥,他一连打听了好几个人,忙碌的女人都笑着跟他打趣说:“这里除了快乐和女人,没有哥哥,要找妈妈或者哥哥,那应该回家去找。”后来他感到了痛苦与不安,仿佛就连地球就是一座山,迷茫而苍凉,他不得不离开了这里。在他临走时抚摸他的女人跑过来对他说:“你哥哥已经替你付了钱。”她说“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在他踏出大门时,他听到女人喊出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