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遭受偷袭而阵亡了的三个年轻人破烂腐败的尸体被闯入村镇的士官下令悬挂在村镇入口,高大如铁蟒匝曲的桉树树杈,成为越冬乌鸦和落单秃鹫的乐园,整个冬季尸体成为寒风中冰冻的美餐。尸体随着春雨节气消融,直至春雷惊炸,血肉开始剥离骨膜象冰雪一般消融,成块成坨地大块掉落在大地之上。三副被寒冬凛彻,残月侵蚀出红森森破败的骸骨像风铃似的一刻不停随风摇曳,发出沉闷的骨头撞击声。多年以后,云雀还在摇摇欲坠的骷髅里面筑巢繁衍。三个死者的母亲自儿子的尸体刚刚被马背上的士兵拖入村镇那一刻,就撕心裂肺的穿过围观的人群,企图从士兵手中夺下儿子那破败不堪的尸体。“我的孩子。”他们的母亲撕心裂肺冲进人群大喊:“老天爷你就是一个瞎了眼的婊子。”。绝望的尽头只有咒骂和可悲的捶胸顿足,以及徒然生成对恨天,恨地的索然无聊,然而一切反抗都是徒劳,她们无一不被紧随其后的士兵用枪托和拳脚把她们打退。其中就因为一个母亲在春暖解冻时在桉树下捡走一节尸骨上脱落的扭曲手指连接着的三块掌骨时,这位母亲还来不及将骨块捂入被窝,抚骨痛哭之际。士兵就涌入家门,打死她的家人,焚烧房屋。而其他两位母亲分别在两个星期前的一个晚上因为无法忍受儿子尸骨的高悬和对士兵的残暴举手无措以及因年龄的老迈而睁眼只有为死去儿子倾尽从骨髓升华而来的冰冷眼泪,除了无能为力以外,就只能日夜吞咽耻辱。最终因为心力交瘁和骨寒入髓,精神崩溃带来精神失常,再也没有人看见她入眠,整个暮年她都像抽去了脊梁,垮塌的脊梁无力支撑耷拉的脑袋,只有老天知道她有多沉重,多痛苦。最终因无法忍受儿子尸骨血肉模糊的记忆而服下大量鸦胆子和雷公藤,蚯蚓般的血管蠕浮出肌肤,加以食盐的摄入,导致七窍流血,脏器衰竭而死。而另一个选择在儿子尸骨飘零的桉树上自缢,让自己的肉体和儿子的肉体在同一只猎食的乌鸦和秃鹫体内共生。
两个星期以来,村镇所有的居民受到死亡和恐惧的胁迫,士兵游走于大街小巷,出入于往日生意兴隆,如今只有畏首畏尾团缩在角落,眼神游离而不敢直视士兵的商店老板。士兵们从最初的赊账到后来的任意拿取,再到借着酒后在大街上赤裸下体,摇晃那杂乱毛发间脆弱又不安的尺寸,吓得村镇上的女人们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衬裤,好让发疯的士兵在那一层又一层的衬裤前失去耐心,熄灭那枯枝败叶间蛇蜕一般布满星罗丝络而小巧尺寸上的跳动星火。士兵的队伍里面还有几个面色青涩的男孩,他们阴部的绒毛刚刚刺破皮肤,时常因为绒毛生长带来不适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伸进手去挠痒,顺带扶正那悄然日益滋长的命根。但男人该有的汹涌荷尔蒙和那个年龄不切实际幻想只塞满他们的脑袋,还不曾向下体游走。相比与对女人的兴趣,男孩们更乐意把兴趣放在街道焦躁母骡和种马无形生命支配摔打着肚皮那伸缩嘀嗒尿液和前列腺液的䲵黑棒槌给他们带来一整天的兴奋快慰。面对士兵的言语错乱和暴戾,男孩们显得更加兴奋,冲动只由意识支配,除此即没有同谋也没有回应和倾听,他们唯一排除寂寞和显示淫威的发泄只有随意对着天空开枪,以示不容侵犯的权威。这毫无约束的做法,更加加剧了村镇惶恐的人心,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下一时刻将会做出什么幼稚且荒唐的事来,正如揪心扯胆的恐惧永远源于未知。自建村以来,居民们从未遭受过如此暴政带来的统治和狂躁的人马如此在村镇肆意横行。这让很多居民手足无措,而那些以往面对骇天巨浪就会太阳穴狂跳和面对血腥难以抑制兴奋的年轻打捞手们此刻在手握真枪实弹的士兵面前,只能默默蛰伏,但好在士兵并没有阻止男人们前往水域打捞和下地劳动。他们除了无条件顺从士兵们的胡作非为,便只能紧闭家门,无望哀叹沉重的现实。加以抱怨以皮德为首年轻人招惹到流兵后只会自我逃离,而让他们这些不明所以的平头百姓遭受凌辱和无妄之灾。
暴虐的军官在村镇扎下军营,设立岗哨,收缴村镇所有可以威胁到人生安全的武器,以防在某个酣睡的夜晚被欺压后的居民致命一击。有史以来中国人往往能够,无时无刻知道对手何时最为松懈,然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敌人面前,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在第二天伴随人间爬向天堂自由觅食的蜗牛将被杀者的人头送往千里之外。之余。第二天他们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若无其事地成为旁观者,并对自己做过的事象局外人一样一本正经地指指点点。其中还包括收缴每家每户的火源,火源由士兵在烧饭时一天三次统一发放,然后再统一收回。遭到女人反抗士兵则会捣毁厨灶,逼她们生吃雄黄拌泥土。遭到男人反抗士兵则会直接扒掉衣服,直接抽鞭子,直到他们抱头鼠窜。
皮龙承受住了嗜血军官的考验,那就是三个月以后村镇上所有的士兵,所有的军械器具,任由皮龙任意支配,他已然成了整个燕子岭拥有实权的掌控者,当初雄壮而粗犷的军官则已经成为沦落至粉色街道女人沼泽和砰然开启烈酒的酒色之徒。他被皮龙那豪放的性格和肆意挥霍所感染,而原本掌控实权的军官已经被燕子岭给外人的和谐所迷惑。他曾在吃早餐时回忆往昔似的对躺在身边的女人说道:“这里就是天堂,我去过太多太多的地方,他们缺吃少穿,饿的以雨水充饥,浑身赤裸没法出门。不得不携家带口背井离乡,逃离战乱。活得就像牲口。”然而任他怎么也想不通燕子岭这么一个任人沉沦的乐园,皮德为什么还要组织起义,发动战争,把自己卷入世间的纷纷扰扰当中,把本该安逸的一生沦为起伏不定的跌宕之中。从那天起军官卸下所有的职务和武器,从此成为自己手下士兵心中精神意义上的流寇和深陷情欲的堕落者。皮龙在所有放纵者面前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军官绝对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感受的人,他受到皮龙的盛情款待,皮龙甚至把自己床榻上的女人让给军官,军官整日躺在在粉红色街区,最初只是在女人床榻上发号施令,最后就连吃饭都在女人的床榻上完成。从那天起二人就在无形中交换了身份,并且相互庆祝。“放手去做吧。”军官说道:“可以看出你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这话对他们两人而言,绝对不是一种讽刺,而是更大的赞赏和鼓励。军官赤裸着胸膛,露出以往北伐代表军人荣耀的三处枪伤,至今还有一粒弹头镶嵌在胸肋。军官从床头摸索过第一次来到粉红色街区,老鸨送给他的象牙烟斗叼在嘴里再次对皮龙说道:“有了武器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包括在适宜的时候加冕自己为王。”从那天起军官不在询问任何传入燕子岭的紧迫政务和村民之间的任何纠纷,甚至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三二式毛瑟配枪赠送给皮龙,而自己准备洗刷嗜血的以往,就以这样的方式老死在山峰峻岭和波悬浪激的角落。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众多统帅,更多的时候是为了胡作非为后的避祸之法。
皮龙成为村镇首领的当日,加强村镇毫无意义的防卫,以战时紧张气氛要求士兵必须荷枪实弹,一有风吹草动必须第一时间投入战斗,严格盘查进出村镇的每一个人,布置岗哨二十四小时警戒。当日就给有关部门写信,谎称自己攻克大片土地,急需粮食,药品,武器和弹药巩固驻地,为了谎言更加让军方确信。他带领荷枪实弹的士兵枪毙了数名无人赡养的老人,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这些老人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其中包括两名他曾光顾过数次损坏他名誉的寡妇。还有一个就是企图煽动士兵反水,状告自进驻村镇以来这支队伍所做的所有恶行,准备替代堕落军官和从他手里夺取话语权的下士。下士甚至已经写好私信,准备让一只军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军方,让军方派人来或者直接授予自己统率队伍的特权。然而凭借皮龙家族对危险提前的预知,军鸽当晚就成了他桌上的晚餐。下士在信中写道:“等彻底处理完这里的事,我将主动前往军事法庭,在军事法庭把自己枪毙。只要正义得到伸张,自己绝不贪生。”皮龙用随身携带的配枪在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上再补几枪,又逼迫美容医生为寡妇的头颅剃去头发,贴上错乱的胡茬,用泥土和干涸的血浆为头颅凃染出自然战争的随机伤痕,以保军方相信当时战斗的惨烈。然后命令一个服役三年急迫升衔的士兵送往军方指挥部。果然一个星期后军方为燕子岭送来足够五百人所需的各种物资。其中包括枪弹和几门轻型火炮。这加强了皮龙在士兵心中的威信。皮龙不经和父亲商量,就下令把军官刚到村镇时封锁的造船厂打开,并把军营搬进造船厂,征用船厂的一切,他赶走了留守在船厂的黑人和所有工人,并让两个士兵二十四小时监视大毛拉,理由是防止野人无故发疯伤人。介于士兵对大毛拉的恐惧,士兵只有在一定安全距离外用视线环饲,而不敢上前,因为在军官初到镇子时,就有士兵亲眼看见他将离军官身边最近的一个卫兵举过头顶,然后又轻轻放下。并徒手掰断了卫兵手里的卡宾枪。从那天起卫兵就熄灭了肉体肌膜所有的气焰,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从此双手莫名开始颤抖,从此一蹶不振。那时军官就下令,谁也不能招惹这个疯子。在宛如另一个世界所拥有的船舱设立卧室和指挥所,皮龙下令把两门火炮设立在造船厂门口和其它几门安放在可以俯视整个燕子岭的船舱最高处,每日三次以军号戒严,每日三次炮轰水域和天空宣誓不容置疑的主权。在这毫无敌情和反抗的村镇,权利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和心魔,不知何时,皮龙开始发现自己是那么迷恋权利,又那么的贪生怕死。往昔令他呼吸急促喘息的女色在权利带来的快慰面前就像无味的狗屎。权利滋生出血液兴奋的类固醇,但无形的敌人总是在血液流淌中跃跃挑衅,并且无孔不入,就连梦里贪婪的疯狗和厕所里阴谋重重的苍蝇都握着刺刀虎视眈眈地对自己凝视。“妈的,全世界都他妈的是敌人。”,在他孑然一人独处时他感叹道:“还有这无法埋葬死人的土地,让一切罪孽和死人都凉在地上。让烫嘴的烈日去灼烧,而不是在糟糕的泥土里腐烂彻底。”。 恐惧开始迫使滋生使自己变的扭曲而不自知。他们成为了村镇最大的障碍。
何三亮无法忍受儿子如此胡作非为,侵占船厂,用枪支火药来玷污神圣的船厂,甚至用枪顶着休鲁和其他黑人以及船厂工人喝尿,用来供士兵取乐。傍晚第三次军号和炮轰过后,按照最新规定,除了卫哨轮流值守,整个村镇就是整夜的宵禁,包括孕妇和急诊患者。当一天中最后的流云刷黑了天际时,何三亮以从未有过的肃穆来到船厂大门,径直推开两个哨兵的阻拦,“有种就对准我的脑袋开枪。”何三亮冲着哨兵怒喝,“要么也让我喝你们这帮畜牲的狗尿。”哨兵被逼的连连后退,鼓足勇气鸣枪以示警告,但谁也没有胆量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何三亮企图引燃矗立在船厂门口的其中一门火炮,轰倒船厂的大门,炸毁航船,让所有士兵包括自己的儿子在火焰中悄然消失,以冤魂的方式堕入地狱忏悔,但炮里没有填充弹药。于是他以超乎常人的力气将两门火炮掀翻在地。但也有人亲眼看见,后半夜他又折返回来,打算一炮将整个航船轰为齑粉,然而以往可以击穿世间最为一流坦克的炮弹,在这艘超越意识灵魂的航船面前就像一颗水滴进幽冥之火海,无声无息,全无波澜。然而当何三亮踏入船厂大门时起,沿途所有的岗哨和卫兵都侧目仰视静如死水的夜空,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或者用衣袖擦拭“阳痿”不振的枪支。所有人都无视这位如同鱼儿潜入黑夜的步伐,他左拐左拐又左拐,然后爬上旋梯来到托起星辰和那遥远月影横折的甲板,在这平视而辽阔,仰视而巨耸触及星空云底的庞然巨物,自己就象沙粒迷失深漠而不留踪迹的一抹流线星云,在幻灭幻活,幻真幻假的迷宫里,差点迷失方向。凭着深远的记忆,最终他凭借船舱绚烂五彩的灯火指引在整个航船最为豪华和宽敞的房间找到了自己的儿子。穿行于甲板和迷宫的路途,削减了他喷发的怒火。深沉而无际的夜色中,房间里灯火微若萤火,在过往粉红色街区长久的流连忘返中他喜欢上了夜间的昏暗和灯火的游丝攒动,这种氛围反而让他更加精力充沛,眼神勾动心田不竭的灯油,世间的力量涌聚使他双眼透亮。灰暗的朦胧处,皮龙就像一只游走于悬空房梁的蜘蛛,在大厅中央他左手撑着南瓜流金般的脑袋发呆,右手按着桌上的手枪,子弹里的火药等待在撞击前的间歇短暂沉寂,准备随时对任何人开火,不难看出开火对象也包括自己的父亲。角落堆满变质的食物和动物骨骼被烟火炙烤过的痕迹,可以从食物残渣中分辨,他的饮食丰富而又讲究,但又可以看出讲究的是多么牵强。所以他的父亲嘲讽:“应该把屁股放进锅里,而不是食物。”的确从他掌权后,他便拥有了十一位厨娘,其中包括九名一度跟随李明山后永保贞洁,远道而来的异国姑娘。相比于永恒陆地上的建筑,她们更适应于坚韧不定的漂泊。她们相处的如同姐妹,甚至就连衣服都不分彼此。一样清澈如泉的眼眸,一样粉如荷尖的巨乳双峰,一样蕴含欧洲启蒙艺术和非洲原始落日的臀部,一样修长的十指和洁白无瑕绽放于冰峰的雪莲脚趾。如果时间再长远,燕子岭永恒,那她们除了不同肤色,不难在涌进的时间长河中成为肉体以外的真正彼此。成为九颗太阳,成为九朵玫瑰。率先打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聊哲理溯源,成为老百姓最直接的反驳。“去他妈的,一切烦扰来源于吃的太饱又无事可做时的牢骚。”但孤独的腿脚踏过从未间歇的岁月,灯影拉长了皮龙的身躯,倒影就像挥动大袍的秦腔武生,水域的风影袅烟一样穿过船舱房间,船外的波涛像女人一样柔软,随着激荡回旋犹如藏女悠悠起舞,整个空间适合这个世间所有人去死亡和冥想。
何三亮已经磨平了年轻时,一触即爆和与世界划清界线的性格,他在隐忍中蓄势待发,他与儿子平生第一次四目相触,他曾像预谋刚进村镇的军官一样预谋儿子,像反抗军官一样在整个村镇抗命。陌生从心底油然而生,眼前这个身形大于常人一倍有余的魁梧大汉,多年的酒色犬马对他毫无摧残,反而让他肌肉横斜,脑袋四方如同顽石,何三亮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经历过儿子如此雄壮而又孤注于杀伐果决的年龄段,也从未像两个儿子一样如此拥有过对另一个人轻蔑弹指间的生杀大权。也从未像他们一样嗜血残暴。但他照样忘不了两个孩子第一次吃完变异糖果后,像中邪一样晃动身体,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就要觉醒,与他们争夺身体的支配权。回归现实的间歇,他曾在自己父母的安息之地垂询,“这个家到底怎么了?”他想与自己的父母对上话,因为在他漫长孤独寡言的岁月里,已经忘记了自己父母坟茔的具体位置。同时也在这个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妻子,儿子和家里的其他人,而是他死去多年,接近苍白又透明,就连骨骼都无存的父母。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爱开始在他心里平生涌动,父母的音容依昔沉痛,唇齿间苦痛不断,终其一生不知所爱,暮年只有仇怨缠身,直至背进坟墓后才得以卸解。要么别人都说何三亮只抬过两次头,一次是带着幻想出发,在密林的深处无功而返,还有一次就是在暮年的众多无奈中通往死亡。何三亮以平生最为平静冗长又清晰可闻的语言对儿子说道:“你就是一个驴日的,猪怀的,狗养的,骡子圈里长大的杂种。”这是多年以来,他们父子之间第一次单独在一间屋子,以如此让对方相互认可的稳定情绪下相处。不得不让双方觉得对方竟然都有如此文明的一面。此刻,他们的主观是如此的不同,而血脉里的浮动又是如此的相像。皮龙并未生气,他只是无所屌谓地跟父亲平心交谈,“杂种就杂种吧。”他对父亲说道:“损坏公物和武器,您得照价赔偿。”因为在他父亲掀翻轻型火炮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得到了这一消息,父亲所做的这点如他预想的一样莽撞。也就是儿子的这句话让他离开后,又折返回来对准船厂的大门和航船轰然开炮。“别白日做梦了。我以我的骨头发誓。”他本想劝诫儿子解散现有武装,让燕子岭恢复以往繁忙,所有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时代。因为在多年的沉默的造船生涯中,他还酝酿了傲游宇宙的智慧。“也许。”他在心里这样想:“造完世间独有,让上帝惊愕的航船以后,他将徒步亲吻通往天堂的天梯,可以让人恢复青春的冈仁波齐峰,世界的中心和交点。那里死人和活人无时无刻都在做活人无法完成却渴望完成的交易,其中包括求死的年轻人和像他一样恳求返老还童的几个衰老以及的国王,甚至包括获取智慧就象喝下一杯水一样简单。那样何三亮就可以赶在死亡之前造出上帝都不曾梦到过的飞行器,超越一切飞鸟的那种飞行器……。”让儿子如同他当时在腹中预言的一样,依旧去做一个放浪的情种。但随即他就发现儿子对权利的痴迷,已经让他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于是何三亮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只会把钱捐给敌人。他们会为了公良掐断你的脖子。”。从这时起皮龙就认定父亲已经疯了,而何三亮则在那一刻将儿子定义为敌人。实际上何三亮在两个儿子像疯子一样穿梭与世界各地,而又成为恐慌制造者的时候,他以为皮德也和皮龙一样,在世界的另一头制造恐慌,霸占别人的财产,凌辱别人的女人,铲除别人的子嗣。他反而认为自己从过往的谵妄中短暂清醒。他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世间所有的父亲也不是父亲,所有的儿子也不再是儿子了。那一刻,世间所有的佐证成了伪证,所有的亲眼目睹,不一定就是不辩的事实。恰恰只有自己顿悟了人性,成为家里最清醒的男人。
当何三亮独自走出船舱时,他发现自己只能漠然咀嚼颌齿间的愤怒,自己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但依照妻子的话说,那就是父子之间,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宿命永远在延续生命。从那时起何三亮开始顾及家人,说话得体。成为这个家,有史以来最为温顺和蔼可亲的男人,他对家里所有人忙碌于手间的活计,上前搭手帮忙,也曾多次平息妻子对家庭的抱怨,多次平息两个孪生孙女之间的争吵。安抚因女性激素衰退而日渐大把脱落头发的凯蒙,更能在最合适宜的时候,上前安慰比儿媳更加可怜而随着时间更加坚守至死不渝爱情的女人。这种爱情就像通过呼吸道无色无味的乙醚,无从追寻过程,只注定结局,没有时间上的限制,如果一定加上期限,那将是生命的终点。时间只会让爱情像水中的月亮那样,随着时间的沉淀,只会更加清晰,所有所在乎的那个音容重现世界,与现实完全一般无二,反射到心中最为渴望爱人的那个角落,像一面把现实分割成两份的镜子。包括体积,重量和密度,还有那琢磨不透的可怜生命和透明空气。不得不让人相信两个孪生的世界早已诞生,两个上帝同时在晚上十点二十分如厕时相遇,带着一样的怒气和谩骂,指责对方从一出生就毫无怜悯之心。十点二十一分又进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和尚,他们做着同样的动作,同样抬左脚,落右脚,同样双手合十和划十字的两位上帝打招呼。“阿弥陀佛”和尚说道。两个上帝则收敛抱怨,饱含虔诚,同样回赠祝福道:“愿你的生命充满阳光和好运。”不知何时他们这个家里出现和现实一模一样蒙尘的魔镜,尘埃脱落,那个男人所有的生活和喜怒哀乐和遥远战争带来的苦楚都在一年蒙尘的镜子里面一目了然,并让心中的男人永远生活在镜子里面,有血有肉,可触可摸。那一刻开始,桑榆觉得守望镜子将和男人结婚同居没有什么两样。有一次,桑榆发现从镜子里面流出血来,那血液粘稠而又腥味十足,血液流过地面,像涂了酱油的软体动物,动力十足却流速缓慢。这种粘度和像加了色素一样的血液,无疑就是这个家族独有的血脉。“他受伤了。”桑榆大惊失色地喊道:“他说他要喝水,他说他嘴里像含着沙子。。雅娜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用沙子解渴。”她说道:“这家的男人都一个样,离开这个家就往自己嘴里塞沙子。”但她知道这是一个人濒死前的征兆,莫名的心痛涌上心头。“我的孩子,你吃了太多的苦。”她大喊了起来:“不能给他喝水,得在水里加上一勺盐。”。这是她对待产后亏血家畜的方子,但此刻她知道对于失血的儿子一样有效。这一举动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人,但当家里所有人赶到屋子时,一切如常,镜子空空荡荡,地面一尘不染。屋子还是如同往日,充满单身女人的孤寂和婴儿一般的气味。只有惊恐不定的桑榆已经准备好了脱脂棉,酒精和绷带冲到镜子面前,准备为伤者包扎伤口,外加一杯温度刚好,可以直接饮用的温水。
不知是什么力量破译了皮德子弹的轨迹,在他开枪射向敌人的同时,敌人的子弹也向他飞来,尽管这成了这场战争当中众多风云莫测之中,唯一现实无法解释的一次负伤。就在家里鲜血蠕动的同一时间,皮德在阵地最为隐秘的战壕被一个日本士兵击中,一股灼白的白烟被黑色的血柱从翻卷的皮肉枪眼里喷出,一股接着一股的血液铺洒在战壕当中,果酱一般粘稠乌黑的鲜血在泥土中像痛苦的水银一样翻滚了片刻之后才安静下来时,参杂在泥土里薄冰一样的泡沫破裂,所有血液也随之消失在被士兵来回踩踏过的泥土里,与泥土相融不留痕迹,这和家里地上凭空消失的血液一样让人不得不归于家族历史上的魔幻时刻。 皮德举枪的右手这时才感觉到无比的沉重。这是一场毫无战略诡谲可施的战斗,所有人都以意志和身躯为盾的一场只进不退的战斗。没有山,甚至没有丘体和灌木遮掩,也没有让敌人填进去喂王八的辽阔水域。战略纵深一目了然,甚至就连对面说话都能听个大概,被日本人抓去挖掘战壕和掩体的老百姓,怨声载道,还有那清晰可闻的日本人对百姓的辱骂和抽打他们的呼啸鞭声和棍棒沉闷的抽打。那一个个断绝粮食和水,不堪折磨气绝身亡的中国百姓被他们连同装满泥土的沙袋一通叠摞在战壕边缘作为掩体。死人耷拉着脑袋和泥土一起掺杂,鼻孔和嘴里填满泥土,面色和沙土混为一色,经毫无人性受虐致死的尸体,皮肤紫青且浮肿,尸斑像过路云影一样随着经络扩散,慵懒的苍蝇自嘴里进,自寒若玄冰的鼻孔出。有些苍蝇甚至爬过死人的咽喉,钻进那千折百绕且毫无水米的肠子,肠道皱瘪而枯漆,因前路昏暗而嗡嗡作响。战后士兵甚至在敌人所垒起的掩体里发现了挖空内脏,肚子里填满石块的中国百姓。他们被惨烈的战斗打的面目全非,有些甚至被打的尸骨无存,也不乏和泥土掺在一起的碎块。仿佛死人才是这场战斗的主力,任谁也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战场,血肉和生命就是这场战争所需的山脉掩体和水域盾阻。战争打响时就连陪同在皮德跟前的警卫员和所有一开始就跟随在身边的文武,文兵兄弟都让他派到火力交集的核心阵地。开战前的彻夜难眠和爬在荒野留给家人写遗书的短暂思念,只能在第一枪打响后疯狂射击。“子弹比遗书更直接。”士兵们说道。然后就是持续数小时的生死慌乱,没有人再在意躯壳里的生命,只有不死不休的射击,直到战争结束,士兵才从死人堆里发现了本次战争的最高指挥者。当他判断出是自己人扒开他身上的敌人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给我一杯水。我的嘴里有沙子在燃烧。”仿佛这杯水不是为了解渴,而是为了熄灭燃烧在舌齿间高烧不熄的炭火。而此刻,他的母亲雅娜正在追溯莫名的心痛可有无法解释的源头或者随着穿透院墙的蝴蝶和蜜蜂在雅凤卧室传来什么遥远可靠的预兆,但最终她无动于衷,只有大惊失色地和家里所有人都站在家里那面镜子前宛如一个疯子。他还来不及安慰自己的母亲,然而这一切就从铺满尸体的战场和皮德眼前脑后消失不见了。他面色铁青,双臂无法打弯,嘴唇皲裂,眼皮冰冷,睫毛结霜,赤着右脚,脚趾深深扎进泥土,脚踝处是干痂墨一般的血迹。但眼睛还在奋力闪烁,谁都可以看出他还活着,正在和死神做着最后的斗争和争夺最后主宰躯体的归属权利。最终他争得生命中的又一次胜利。战后他回忆,在战火最为激烈胶着的阵前,在他的记忆中壁垒掩伏,浓雾低垂,就连同一阵地战友都需要保密彼此之间的具体位置,太阳都无力穿透的雾团和蜿蜒曲折战壕,敌人的子弹又是怎样不被迷失而击中了自己。战斗中所有人都被轰炸的尘烟和流逝的雾气笼罩,敌我不可冒进的死亡阵地。就连满地黄花低头祈祷的静默思绪和对峙士兵搏动入耳的心跳都是那么清晰可闻,夹杂部分士兵心律不齐的动脉跳动轨迹和部分老兵因打响的战争而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然而枪里射出的子弹又顺着那道轨迹又折返了回来,穿透了他的肩甲冈上窝。但事后,谁也不知道这发子弹到底是从敌人的枪管发出,还是某一时刻的愣神,自己的无意扣动让手枪走了火。
这场战争仿佛就发生在燕子岭的家里,而非遥远的战场。尤其对于何三亮而言,这场战争让他脑袋又一次空白。有一天他在家中院子里碰见一个发育成熟,声音清凉带有晨曦之初,慵懒像他母亲的女人。这其实是他的孙女明明,但被他认成是自己的妻子,他向女人回忆起以往断断续续的过往。对面的女人没有理睬他,甚至到最后嘲笑他已经糊涂成这般模样。“我是你奶奶。”明明笑着对自己的祖父说道:“这个家给你一次生出了两个奶奶呢。”
几天后他又一次前往造船厂,他说他要取走自己的东西,但在他离开船厂时,依然两手空空。但当他在船厂里看见儿子时,心里很清楚地认识这个人依然是自己的头号敌人。而就在同一时间,皮龙像父亲一样,又一次的仔细端详了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成了他身边最陌生的那一个,以往那个雄伟和拥有野牛一般结实头颅的男人,如今词不达意,脚步摇曳,面部皱纹纵横交错,笔直的躯干也成为如今单薄松垮无力的枯骨。就这么一个男人,皮龙在心里盘算。死在朝昔的这么一个人,又是哪里来的力气?每日驾驶马车,在整个燕子岭街道来回横冲直撞,每天如此,由最初的不定时间,到后来的时间不定。完全出自他的一厢情愿。据居民向他投诉,说他在街道撞死居民家门口的牲畜,打翻居民支在街道的菜板和做饭的炉火,甚至差点引燃整条街道,给整个燕子岭带来一次大火和毁灭。每日在燕子岭大街驾马狂飙的次数随着时间只增不减,又时就连中午午休时也不放过,有时就是整个夜晚,让街道两旁的居民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