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坳是个依山傍水的村落,山麓拔地而起,地势低洼不平,一条水沟环村而过。村前山嘴交错,垭口浑然天成,成为马家坳的门户。穿越垭口,层岩峭壁,举岸无阶,马河横卧。涉水过河,天地渐宽,通往外界。
马家坳的人要面子吃闷亏,常有人借机钻空子。譬如,低价收购瓷瓶陶罐,一转手卖个高价钱,吃亏的人还不胜感激。安徒生有篇童话故事:一个老头子牵匹马进城换东西,先是换了一头母牛,又用母牛换得一只羊,再用一只羊换成一只鹅,后又用一只鹅换成一只鸡,最后用一只鸡换成一袋子烂苹果。一匹马换成了一袋子烂苹果,他的老伴居然很高兴,说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马家坳就有这样的“老头子”,也有好多这样的“老伴”。正因为如此,一些心怀鬼胎的人问上门来。
那年入冬,马河水浅,一位漏网的“一贯道”道首从宜昌过来,挎着剃头匠匣子,走东家串西家,剃头也不收钱,顶多吃碗便饭,渐渐融入马家坳,很快结识了三眼炮,并在三眼炮家盘踞下来。不久原形渐露,自称道会住持,堂屋里设了道坛、佛龛,供奉“师尊”、“师母”牌位。白天在天井里剃头,夜晚带三眼炮参拜,宣称“白阳”末世,国难临头、大劫将至,只有“一贯道”才能消灾灭难。
淳朴的马家坳人喜欢看热闹,又不知“愚者求福,黠者敛财”,道首本就巧舌如簧,又有三眼炮卖力吹嘘,不请自来者皆被忽悠上钩,一入夜就去三眼炮家参拜,暗自给“师尊”、“师母”送去钱物,祈祷马家坳从此无灾无难。
马家坳地处马河偏僻地带,“一贯道”活动本就隐秘,政府部门一时难以发现,多亏三眼炮主动报信。那天,他到马河买火纸,一买一口袋,售货员多事,问:又不是清明,买恁多纸钱干嘛?三眼炮真名马有普,做事没有谱,一点火就炸,当即就炸了:你管得宽!老子是“一贯道”道会的,这是送给“师尊”、“师母”的钱!售货员也怒了,说你给哪个称老子?他不晓得什么“一贯道”,也不知道师尊、师母是谁,可我这个公安懂呀?说话时我正要进去买盒烟,我听得真真切切,车身回去报告林书记,林书记就命令我捉拿归案。等到三眼炮走出大门,我一把薅住他的胳膊,热情挽留他喝杯茶再走。喝杯茶自然是借口,我把他带到后院时,林书记虎着脸站在那里,不等三眼炮开口,厉声喝道:马子,把他铐起来!三眼炮醒悟了,破口大骂,举手就打,老子长老子短,说我六亲不认,骂我不是马家坳的种,咒我不认马氏祖宗……他是长辈,同宗不同支,骂骂是可忍,可你出手打公安孰不可忍,马河人民的林书记也不能忍。林书记朝我直瞪眼睛,我忙掏出手铐将三眼炮铐了,铐住了手铐不住嘴,他依旧破口大骂,把我的八辈儿祖宗骂个遍,我的祖宗不是你的祖宗吗?我真想找块抹布塞住那张臭嘴。当晚,“六亲不认”的我带着民兵突袭马家坳,将漏网的道首和一帮受骗的“信徒”悉数抓获,没有那么多的手铐伺候,就用钩子绳串着他们的手,就像水棵子上的一串鱼,押回马河时引得无数人围观,都知道“一贯道”信不得。林书记听了汇报很满意,他就要这种杀一儆百、宰鸡吓猴的效果。经过几天审讯,林书记亲自敲定并报县里批准,道首和三眼炮押送归州城,其余受骗者教育后释放,死灰复燃的“一贯道”被扑灭,这就是三眼炮去沙洋劳改的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