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的同桌是个美丽大方、活泼开朗的女孩,叫孟书琴,是他上学以来,所有女同桌中最漂亮的一个,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她是班里最耀眼的一颗红星,好多男生喜欢跟她搭话调侃。琴的家离春阳姥姥家不远,但不是一个公社的。春阳大她一岁,她佩服他,喜欢他,对他特别照顾。家里有好吃的,总要分给他吃。有一次,书琴从家里带了一些红枣,她挑了几个最红的放在春阳面前,
“给你的,吃吧。”
“书琴,怎么光让春阳吃,也不让让我们,大家说,是不是呀?”
曹海东是班里最调皮的学生,平时最爱逗书琴开心,他仗着家里有几亩肥田,父亲是村支书,便不思进取,只知道玩乐。
书琴有点脸红,像个大红枣。
“就你嘴馋,嘴贫,想吃,自己来拿!”
“哟!我们咋好意思吃呀,你留着给春阳哥吧,早(枣)生贵子。哈哈哈……”
书琴追着去打那个调皮的同学。
“你们别闹了,快上课了。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同学之间互相关心,有人就说三道四,嚼舌根,有意思吗?”班长孟长林制止道。
“春阳,我把饭给你端过来了,趁热吃吧!休息会,别一直忙你那收音机。我出去接水,顺便给你捎点儿。”
“谢谢你书琴,我马上就完成了,咱们就可以听广播了。
“好,我马上回来。”
书琴接水回来,春阳刚吃完饭。书琴又把碗筷拿出去刷洗干净,跟自己的一块放桌斗里。看春阳还在忙,她小声说:
“明天是星期天,你妈不在身边,你把该洗该补的衣物交给我吧,我来做。”
“不行,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洗一件也是洗,多几件也累不着。等你装好了,让我听听就行。”
“那是肯定的,我还要送给你呢!”
书琴的关心照顾,体贴入微,让春阳倍感幸福。
万万没想到,高三那年,父母竭力为春阳物色对象。春阳告诉书琴,如果她父母同意,他就告诉家人,不让给他找对象了。书琴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两人感情很好,从没吵过架,对两个女儿疼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无奈之下,书琴向父母摊牌,不料父母坚决反对,妈妈又心疼又生气地说: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连个正儿八经的家都没有,老家又偏又穷,你去受罪呀?我们那边也没亲戚,离这么远,不了解底细,也没个照应,万一他妈是个母老虎,你受气谁知道呀?我们坚决不同意,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再说了,结婚得有媒人,你们这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人家能看起你吗?丢人现眼,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呀?”
“这叫自由恋爱,丢啥人呀?你不懂。”书琴的姐姐书玲帮腔说话。
“我不懂,村里这么多年轻人,有一个是自由恋爱吗?就你特殊!你死了这份心,你三姑前几天还提亲,说你正上学,没答应。等你毕业了,立马结婚。”
“你说你上学不好好学习,干的啥事?干脆别上了。要找也得找个近点儿的好人家才行。我们老了,你哥参军留在外地,总不能让我们跟着你吃苦吧?”父亲也数落她。
书琴跑进卧室,抱着枕头痛哭起来,姐姐过来劝她。
那天,书琴和春阳最后一次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妈说得对,我老家确实落后贫穷,他们怎舍得你去受苦,也是为你好。只怪我们有缘无份。以后,若再有缘,无论何时,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这个你拿着,留作纪念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本釆就自卑的春阳,也不忍心书琴跟着自己受苦,他把收音机塞给书琴,两人含泪分手告别。
父母为春阳选定了一门亲事,更为偏远,黄河大堤南岸一个村庄的姑娘朱月兰。她小学毕业,比春阳大三岁,农村有句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月兰家和沙窝儿,村两大家族都有亲戚关系,这对孤门独户的春阳家来说,再合适不过了。月兰的父亲也当过保长,说话大嗓门,爱喝酒,脾气暴躁,有时还动手打妻子。村里婚丧嫁娶少不了他执事。母亲是个温柔善良漂亮的小脚女人,高高的个子,鹅蛋脸型,身材苗条,做饭、针线活样样都会,可还是经常挨打。月兰出生在河南闹蝗灾的一九四二年,又是青黄不接的大年三十,虽是大过年的,也是缺吃少穿。这一年很好记,因为有句戏词是“想起了四二年令人心酸……”月兰不随娘,没一副好身材,嘴笨,内向,爱生闷气,茶壶里煮饺子,有话说不出来。看惯家庭暴力的她变得胆小怕事,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不爱与人交往,对做饭和针线不感兴趣,也不爱出门,赶集都懒得去,就喜欢下地干粗活、重活,力气大,手头快,干起活来一个顶俩,不知饥饿劳累,好像天生的受罪命。她上学很晚,因为害怕去支边,才进了学堂。河南是人口大省,国家要抽一批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女,学生除外,定居充实边疆,支援开发边疆。只有沙窝儿一带地广人稀,没有实行这项政策。月兰学习成绩倒是很优异,经常考班级第一名。她记忆力好,能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作文中引用很多优美的词句,常被语文老师当范文在班上读。数学老师把她的作业当标准答案,让她帮忙批改作业。可她没坚持下釆,小学毕业,支边也取消了,便不上了。月兰的姐姐月红嫁到堤北,姐夫在沙窝儿乡政府上班。妹妹月翠长得像母亲,皮肤白皙,身材苗条,是学校公认的校花。高中毕业后,姐夫好不容易给她安排到沙窝儿乡供销社上班,后又到县造纸厂,这是全县仅有的几个国营企业之一。走出农村,吃上了商品粮。月红心灵手巧,能说会道,村里什么事都少不了她,也是个执事人,做饭、针线、手工活,样样精通,她几乎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哥哥长得很秀气,是个美男子,只是爱吸烟喝酒。
黄河边的人对黄河又爱又惧。河滩里土地肥沃,不用上肥料,不用犁地,直接撒麦种,种子在粘土缝里生根发芽,也不用除草,年年更换土质,不会出现重茬现象,不过一年只能收一季。粘土不仅肥沃,更适合打坯烧窑,烧出的砖结实耐用,成本低,能挣大钱。窑厂一座挨一座,销路很广,拉砖车不断地向外运输。造就一大批财大气粗的大窑主。那里没有沙岗,土地平坦肥沃,用水方便,水田多,插秩种稻,稻秧一簇一簇,排列整齐。汛期河水暴涨,到达村边,胆小的人晚上不敢睡在村里,在堤南搭建临时住宿的帐蓬,白天回村。所以,当地人安于现状,注重吃穿用度,房子能住即可。投资住房不可靠,生怕哪天被水冲垮,全打水漂了。他们好象没太高的要求,忙闲分明。闲时聚众聊天,打麻将,赶场逛集,悠闲而热闹。月翠条件优越,眼光不觉就高了,挑来挑去,花了眼,难以定夺。多少条件好的都错过了,总以为还有更好的。直到28岁才不得不找了个退伍军人,也在工厂上班。只有月兰嫁到了又远又穷的沙窝儿里,要不是月兰姑家表姐说媒,月兰父母是不会同意的。月兰舅家表姐也是这个村的,两家都是村里大户。有两个表姐作伴,月兰父母才算放心。
那年春节,春阳和月兰在父母安排下结婚了。眼看就要毕业,春阳招飞体检己通过,可张顺因听说又要闹革命了,连吓带病死了。那天早饭时,村里喇叭响起播音员的声音,
“……中国社会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尖锐的阶级斗争情况,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势力正在对党猖狂进攻,要求重新组织革命的阶级队伍,把反革命气焰压下去。大家心里先有个思想准备,认真反思,大胆检举揭发,绝不让一人漏网……”
张顺没等说完,头便嗡嗡直叫,像炸开了锅,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见。张宝拴不在了,曹家也倒了,张顺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可能会被定为地主,打成右派。心中的恐惧无人诉说,凤英只会骂他胆小无用,也不能替他分担,还怕她把事闹得更大。他白天闷闷不乐,晚上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老胃病突然发作,疼痛难忍,吐血而亡。奶奶本来年纪大,身体不好,经不住打击也走了。
老家兄弟都来了,帮忙料理完丧事后,张顺大哥跟凤英商量,“这边王家的事已经办完了,王家也没什么人了。你一个女人带几个孩子,孤门独户,没有个照应,怎么生活?不如搬回老家。那里人多,都是一家人,不会受欺负,大家互相照顾,更方便,不是更好吗?不知你怎么想。”
“没事,我啥都不怕,已经熟悉了,搬家得一段时间适应。何况一大家人搬过去,吃住咋办?”
“什么都准备好了,来时都说好了,把没收的地主的房子给你们住,吃的也不用发愁,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一家吃的。你还有啥不放的?”
“我还是不想走,亲戚都在这边呢!”
“你可以考虑考虑,再作决定,过一段我再来。”
“不用考虑了,不走了,我就不信我撑不起这个家。”
兄弟们见劝不动凤英,只好作罢,不过每年仍照常来看他们。
母亲一人支撑全家,她很重视教育,再难也得让孩子上学。除了一个夭折的弟弟,春阳还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都没成家立业。大弟春水参军不在家,二弟春民刚上高一,大妹春花在上初中,小弟春辉才7岁,小妹春柳刚满4岁,他俩都在上小学。整个家庭像塌了一样。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月兰哭着不让他走,哽咽着说 :
“我刚进门,你家就死了两个人,你妈说我是扫帚星,不吉利,特别讨厌我。你要是走了,我娘家离这儿20多里,没个照应,我一个人咋过呀?”说完呜呜大哭起来。
“我要是去当飞行员,现在吃苦,将来生活会很好的,你知道吗?”
“只要你不走,我跟着你再苦也不怕,一辈子吃糠咽菜也不后悔。”
“那好吧,我不走了。”
部队来带兵了,春阳却回家了,老师赶紧派人回家叫他,可部队领导说:
“他不愿去就别勉强了。”
春阳赶到学校,己经晚了,部队走了。春阳挥泪忍痛放弃了前程,离开了那个充满幸福和希望的学校,离开了心爱的琴,回到沙窝儿村务农。
书琴一直闷闷不乐,学也不上了。三姑来提亲,说的是曹海东,她不答应。其实,海东初中就喜欢上她了。他俩一个公社,他和书琴的三姑一个村,初中时还坐过同桌。只是书琴一直喜欢春阳,他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便托她三姑说媒。海东家以前是贫农,可从父亲孟宏林这辈兴旺起来,生了七男二女,有一对是龙凤胎。遇到狂风下雨,要赶紧抱孩子进屋,认不过釆,只能查数了。曹家老奶奶眼花,记性差,记不住名字,认不准人,看见谁都得问问:
“你是老几呀?”
“咱家这海太大了,东西南北我都分不清喽!”
老奶奶自言自语,脸上乐开了花。人人都说宏林命好,是家里独子,没吃过苦。从学校出来便当队长,当支书。家里农活全靠老爷子打理,老爷子再累心里都乐呵。宏林一表人才,知书达礼,能言善辩。古语说,九斗一簸箕,临老坐着吃。看他指纹,正好符合,预示福气不浅。儿女们个个长得帅气漂亮,身强力壮,聪明伶俐,好似北宋杨家七狼八虎,八面威风,男女齐上阵,烧火的都能上战场。上门提亲的踏破门槛,专挑漂亮姑娘,全村人都夸赞,周围村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海东排行老六,主动提亲,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没办法,他喜欢,家人都想看看他相中的人到底啥样。
书琴父母对此早有耳闻,当然同意,以为女儿要进美人儿窝儿了。在书琴眼中,海东论长相没啥说的,只是嘴贫手懒。她经不住父母和亲人的劝说,只好答应了。曹家人一见果然不凡,夸海东有眼光。结婚那天,热闹非凡,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说曹家又娶回一个漂亮媳妇。只有书琴心中凄苦,含着泪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