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干活时,挺热闹的,三五成群,边走边说,边干边聊,没那么累了。队里喇叭一喊:
“西队社员请注意,今天上午到老坟岗锄豆地草了,带上锄头,八点准时到地头集合!”
“西队社员请注意,今天下午去郭家坟前翻白薯秧,自带小铲儿,三点到地头集合。”
连播三遍,大家拿起农具,肩上搭条白毛巾,头戴麦秸编的草帽,都是队里发的,统一装束,一个生产队像一支部队。走出家门,络绎不绝地向地里走去,迟到了要扣工分的。到地里分开任务开始干,谁干完谁回家。
“快点呀!春阳,别掉队!后面的快一点儿,别拉下太远了。”
春阳干活还不得法,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拉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
“好的,大叔,谢谢您帮我。”
“你小子刚下学,干活儿还得多锻炼呀!”
夏队长回头帮他赶上了队伍,月兰干活倒是从不落后,总是遥遥领先。
“队长,你别怕他落后,他媳妇在前头呢!”
“是啊!月兰在咱队排第一第二了,顶个男劳力了,顶你们两个了。”
“她跟小马婶一样能干,都是北乡黄河滩里的闺女。”
“咱队北乡的媳妇不少呀,金刚媳妇也是,她可够慢悠的,拉后面没影儿了。”
月兰听别人夸她,也不言语,只顾往前赶。偶尔插一句,
“我在娘家经常干活,地多,黄河滩里地块可大了。”
总有人耍滑头,偷工减料,应付差事。播种时,下种又多又快,早点干完了事。
“这么快种完了?”
“是啊!不信,你看,种子没有了。”
种子发芽长出幼苗,才发现稀的稀、稠的稠。 收获时,队长三令五申,
“干活要认真,收干净,不能功亏一篑。如果发现故意拉在地里,扣工分!”
但还是有人做表面文章,地面的秧拨了,果实却留在地下,白白坏掉,丰产不丰收。冬天,粮食不够吃,每天一人一个馒头,一碗稀汤,大家都跟着饿肚子。挖野菜,吃树皮。野菜春夏较多,蒸着吃的有小翻蛋、麦荠荠儿、面条棵、黄花儿苗、白蒿、槐花儿和榆钱等;凉调的有猪毛毛菜、柳絮、杨芽儿,在热水里烫一下即可。猪毛毛菜沙岗上长得密密麻麻,绿色针状叶,像猪毛。河沟里、低洼处,常有曲曲菜,洗干净,拍几瓣蒜,直接凉拌吃,有苦味,可下火。沙岗上掐一把油蓬下面条。野菜中马齿苋又多又好吃,它生命力强,像格巴草一样,不到彻底晒干,它都不会死,沾地就活了。炒着吃,汁水发红,有点酸味。最后,实在没吃的了,连发霉的莱叶、红薯都吃了,麸皮、豆饼,红薯根锤成面,有人吃很苦的黑槐树叶,脸肿得吓人,像发面馍馍。
村里的会计由老田担任,他善于精打细算,算盘珠子拨得叭叭响,账目核算清晰准确。他还兼管着仓库的钥匙,可谓手握实权。1964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旱连年,河干井枯,庄稼颗粒不收。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当时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穷沙窝儿,要饭扁担五十多,三十二个没老婆。”百姓迫于生计,都挑起扁担步行几百里熬碱卖盐度日,把能穿的衣服能用的被褥等带到徐州一带兑换萝卜干和红薯干,好的衣物能兑换好的,次一点的物品只能兑换发霉的。灾荒年月,他没把住底线,偷吃了粮种。有一年,公社派人来检查账目,老田知道有很大缺口,便想法补上。小鸡吃大米100斤,老鼠拉大豆60斤。领导看后勃然大怒,
“大家都来看看,哄三生小孩呀,有这么算账的吗?咋不说是自己吃了呢?这件事应该进行严厉的批评。马上把群众召集起来,开批斗会!”
在场的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一位队长出门敲响了大队的铁钟,“当!当!当!”三声钟响,群众很快聚集到大队院会场里,老田吓得汗珠子都出来了。
“今天把大家紧急召集起来,是要批斗一个人,他身为大队会计,贫污集体粮食,让小鸟和老鼠来顶罪,说什么小鸡吃大米100斤,老鼠拉大豆60斤,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必须严厉打击,斗争到底!希望大家勇于检举揭发,一定要打倒田文胜!”
“他偷捡我家一抱花柴(棉花杆)。”
“他偷摘我家一把绿豆。”
“去年我俩偷队里大米,他背一百斤,我背五十斤。”
“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循声望去,台下一名小队长的脸刷地红了。
“好,揭发者无罪。田文胜罪加一等!”
“打倒田文胜!”
群众跟着高喊口号,甚至有人往老田身上扔土块。批斗完,老田被五花大绑,戴上高帽子,敲着锣,游街示众。这事在村里很快传开了,老田的会计生涯也到此结束了。
春阳回乡以后,先是和母亲弟妹生活在一起,一大家子人。可母亲对月兰有成见,月兰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不会做饭,也不会针线活,婆婆越发不喜欢她。婆婆能言善辩,脾气又大,做饭,针线活,样样拿手。有时,她说月兰像教训孩子一样,
“你在娘家怎么啥都没学呢?不会做饭,不会针线活,这还叫女人吗?”
“都是我妈和我姐做,我都没机会学。”
“那以后给你机会学习,你家里的事我一概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月兰受了气,只会憋在心里,偷着哭。春阳看得明白,生怕妻子长期这样,早晚憋出病来,可他又管不了母亲的嘴,两头为难。
有一天清早,月兰正做饭,儿子聪聪跑到奶奶厨房玩。月兰透过窗户看到对面婆婆要揭锅开饭了,小孙子守着不走,
“奶奶做什么好吃的,我也想吃。”
“奶奶没做啥好吃的,还要等很长时间,你回去看看,你妈给你做啥好吃的,做好了没?”
“好,我去看看。”
凤英因为做的饭不多,给了孙子,自己的孩子就得饿肚子,哪个远?哪个近?就在这一念之间本能地决定了。
聪聪跑回去找妈妈,月兰看见婆婆急忙揭开锅,端回屋里吃去了。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孩子小,她和春阳挣的工分少,分的东西也少。婆婆那边劳动力多,生活宽裕些,可婆婆要干活养家,不能看孩子,也丝毫不能补贴他们。春阳回到家,月兰哭着诉说这一切,分家的念头在他心头萌发。
春阳向母亲提出想搬出去独立生活,遭到母亲一顿痛斥,
“你们想分家另过,那不是给我脸上抹黑吗?是我虐待你们了吗?全村几十户人家,有一家分开过的吗?这么多年谁家不是大家族过来的?你读了几天书,就你能耐!你们要是搬走了,以后我们一刀两断,我生死都不要你管!”
“我们主意已定,说啥也要搬走。”
话说到这份上,不走会更难相处。春阳在后街沙岗下沿一块场地里,建起三间草屋,在东边用高梁杆围一个厨房,西边用来饲养家禽牲畜,一个小家建成了。正好和老吴兄弟俩一条街,夹在他们中间,开始独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