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天天去干活挣工分,月兰在家照顾孩子。聪聪两岁多时,出了疹子,要躲在家里,不能出去见风,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家里没面了,月兰要去吴老二家磨点面。她个性强,不愿主动求婆婆帮忙,便告诉儿子千万别出门,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可孩子那么小,一个人呆不住,他跑出去找妈妈。等月兰磨好面,带儿子回家,己经无法挽救了。孩子病情加重,月兰挺着大肚子,最后还是春阳拉着车,母亲在车上抱着孩子,往医院跑。走到半路,孩子就不行了,还尿了奶奶一身。
聪聪的死对凤英打击很大,她的脾气消多了。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她还没来得及疼就没了。失子之痛还未散去,春阳的大女儿巧巧出生了,没钱给孩子做生,还是月兰的父亲给了她10元钱。这也是月兰的父亲唯一一次来春阳家,因为他一生爱吃点儿、喝点儿,见春阳家这么穷,怕来了他们招待不起,增加负担。
春阳和月兰从没提过聪聪,只有凤英念念不忘,经常讲给他的弟弟妹妹们听,让他们知道曾有这样一个哥哥。也许,有的人是把痛苦深深藏在心底,有的人则常常挂在嘴上。凤英心直口快,说过的话转眼就丢了。可月兰不声不响,记性特好,尤其坏话能记一挲子,争着囊气,不肯释怀。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春阳的小妹己经长大,凤英精心照看着老二、老三家的孩子。月兰依旧不给她送孩子,她也没空去看。偶尔刮风下雨,她跑过去看看。有一次,突然变天,下起大雨,大人在地里干活来不及回家。凤英冒雨跑到春阳家,发现小巧躺在牛槽里,淋得哭不出来,只张着小嘴喘气。她抱起孩子,泪水混着雨水流了一脸。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悲痛还未完全消散,春阳的小弟春辉突然病倒。他先是咳嗽,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一会儿便喘不过气釆。春阳和母亲赶快拉着车去医院,医生立即手术,喉咙切开插管抢救,还是无济于事。孩子奄奄一息,凤英一直守在病床前。医生把春阳叫出釆,说:
“这种病叫白喉,来得又快又凶猛,目前还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希望能把孩子留下来,做医学研究。”
听到这里,春阳也忍不住泪水,流出了‘眼眶。他用手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说:
“这事我做不了主,让我跟妈商量下吧。”
“好的,你们考虑好了再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也不要为难,不勉强。”
看着还有一口气的孩子,作为母亲的凤英泪如雨下,她实在舍不得,生怕把孩子留下来,非要趁晚上偷偷离开。他们带着吸管和吊瓶,抱着孩子连夜回家了。孩子到家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简单做个木匣子装着,葬在沙土窝儿里了。
听说,刚出生未满月的小孩死后,不能埋,用布包着,直接扔到沙岗上。放羊的孩子们围着看,最后也不知怎么消失了。
凤英没有提过这事,倒是春阳说过几次。孩子们因此才知为啥不能管二叔叫老爹,因为按当地风俗,一般称最小的叔叔为老爹。春阳的大弟春水当了兵,听说到山里抓野人,教他们刷牙、洗脸、洗澡、穿衣和做饭等基本生活技能,像教育幼儿一样,让他们学会现代人的生活。那肯定是从原始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了。二弟春民高中毕业后,到林场上班,那里果树很多,有苹果、桃子、葡萄、枣树、杏和梨等,葡萄最多。春民有时带回家一些葡萄,凤英常分给孩子们吃。果实成熟时,常见工人们搭帮几个人拉一车水果到村里卖。有一次,巧巧在街上碰见叔叔和同事卖苹果,有位阿姨送给她一个。巧巧可高兴了,一直记着她。因为那苹果太好吃了,她一年也吃不上一个,每次吃苹果都是切成八块,一人一小牙儿。
月兰的奶水本来就不足,到儿子冬强出生时,奶水更少了。没人看孩子,月兰用被子把孩子围起来,一岁后才抱起来活动活动。孩子天天半坐着围在那里,没有奶粉,只能跟大人一样吃红薯,身体非常弱。看着一岁多的外孙还不会站立,姥姥心疼得直掉眼泪。月兰妈妈心疼女儿,常和月红过来看她。每当这时,翠翠也会来二姐家相聚。娘儿四个难得相聚一场,欢喜异常。孩子们的衣服全由大姨和姥姥来做,手工精细,合适得体,在沙窝儿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孩子们盼着过年,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在街上招摇过市,惹人艳羡。姥姥和大姨一来,全家跟过年似的,甭提多高兴了,成为他们心中最大的喜事。只要听到喜鹊叫,就想着是不是姥姥家来人了,因为她们来时带的礼物,也是孩子们常年都看不到,吃不到的稀罕物,哪怕是几个苹果。
翠翠大龄结婚,马上要生了。她想去医院生,怕难产。可婆婆非说头胎要在家里生,说什么也不来县城。老公说:
“要不让你妈来吧?”
“凭啥让我妈来,应该你妈来!”
“她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留下来。”
“我啥都不懂,还是回老家吧。”
他们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老公推门就走,不管她了。翠翠只好跟着他坐砖车回去。一路颠波,到家肚疼难忍,可怎么也生不下来,实在不行才拉着去医院,母子都死在了半路。
最伤心的还是娘家人。翠翠娘哭喊着,撕心裂肺一般,
“傻闺女啊,咋不让娘去陪你呀?”
她思念女儿,流干了眼泪,整夜睡不着觉。她开始抽烟,没有人制止她。也许,那一缕缕青烟,是老人心中燃烧的痛苦,让它慢慢消散吧。每当她到月兰家来,总忍不住往大门囗张望,多么希望能看到翠翠回来啊!
村子东南有片大菜园,中间专门打了一口井,用来浇地。里面种着白菜、萝卜、茄子、辣椒和豆角等常见的蔬菜,每家按工分来分。夏天,队里种很多西瓜,每家分几个,用车子拉回家,或用箩头筐挑回去。生产队喂很多牲口,每天收草,可以挣工分。为了多挣工分,巧巧十五六岁就开始担箩头筐去铲草,队里有任务,每天每家交够几十斤草,多出的奖励工分。沉重的担子压得肩膀通红,到大队牲口院里称一称,交上去,有时还要铡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