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宿舍的门时蕙子和秋莉正闲聊着。
或许最早到达的两个人会最先成为朋友。
蕙子和秋莉的个头、体型都差不多,初见时也都是一副安静的样子,只是这样看来她们两个还挺合适的。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蕙子和秋莉小声的说着什么,大概是惊讶于我带到学校的东西——那个时候单纯的以为上大学也要学语数外,所以我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汉语词典和一套数学工具。只不过,在之后的日子里汉语词典用在查同学的名字上了,而那套数学工具则用来画图了。它们大部分的时间被我供奉在书架上,低调的显示着我惊人的学识。
蕙子是个一眼看上去就很老实的女生,她笑起来憨憨的,很可爱,一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儿。第一眼就对她有好感——我喜欢令人感到舒服的女孩子。
喜欢蕙子,哪怕她在我身边不说话我也喜欢。
蕙子跟我一样,都挺清闲的,很多事情,尤其是学习的事情没有太在乎,每堂课都去,不见得会好好听,听了也不见得能听懂——哦,看来我和她只是能力不够。
那个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蕙子在一起,跟她一起上下课,跟她一起吃饭,我拉着她出去玩,逛街也好,去动物园也好,我喜欢拉着她,而她从来不拒绝我,总是高兴的答应。
虽然和蕙子一起出去的时候她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她说话的时候就很有趣,挺快乐的,我的话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多的,我想我会变成话痨多少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蕙子喜欢玩手机,哪怕走在路上也在玩,很执着的一个人,我一直都觉得这是她性格里很可爱的一点。她是个很好的陪伴者,很多时候都是我在一旁看小说,她呆在我身边安静的玩手机,我写写日记,她呆在我身边玩手机,我想不开了发条说说,她第一个点赞。
“你看了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笑。
“我这就去看。”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蕙子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跟宿舍里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很好,看得出来,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更倾向于和她呆在一起。蕙子会照顾别人的心情,不会说伤人的话,会第一时间向需要的人伸出援手——这样的她值得得到最好的对待。
她是个路痴,方向感不好,也不记路,一条简单的路她要用很久才能记得住,就仅仅是从宿舍到食堂旁那家超市的路她就走错了很多次,这样的她真的很难让人放心,所以她出门的时候我总是要不断的确认她的位置,确认她是否还安全的活着。如果天黑以后,她还没回宿舍,而且联系不上她,我和秋莉就会立刻跑出去找她。
那时的蕙子就是这么不让人放心。
蕙子的记性也不太好,记不住课表,记不住开会的时间,记不住很多事情,然后凡事都去提醒一下她就成了我们宿舍不成文的规定。很多时候看到开会的消息或者快要上课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的找到蕙子,告诉她别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没用多久这就成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习惯。
那个时候我还是舍长,很多时候总会出于无奈必须去开一些会,单纯的凑人数。对这些事我是没什么怨气的,因为我知道生气是没用的,没人会帮着我说话,而且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我是个听话的人,是个配合班委、班级工作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去开这些会,很多时候就只有我去了。
我不能保证自己认真听下去,所以总有想要逃脱的时候,这个时候蕙子是最好的帮凶。
“一会儿,五分钟后,给我打个电话,就说你生病了。”
“啊?”
“开不下去了,我想逃出去。”
“明白。”
我不喜欢社交工具,但它们有的时候挺有用的,比如这个时候。
五分钟不到蕙子打来了电话,我忙拿起手机往会议厅外跑,被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了一下,我说接个电话就回来,他点点头同意了。
“快点快点。”
手机里传来蕙子焦急的声音,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和刺激。
“嗯嗯。”
会议厅的门敞着,那个工作人员偷偷的瞄着我。
我佯装着打了半分钟,然后愁着脸走进了门,露出心急的表情看着那个男人。
“我舍友打电话说她发烧了,让我给她买药送过去,不行的话可能还要去医院——我是舍长,我得回去。”
“啊?这么严重?那你赶快走吧。”
他比我还急。
“嗯。谢谢您!”
我赶忙鞠了一躬,抬起头时瞥见班上的一个同学冲我笑,他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我赶忙逃走了——那个生病的舍友还等着我呢。
回到宿舍的时候蕙子正在吃东西,看到我推门进来后就一直在笑,然后我也跟着笑。
和蕙子在一起是一场丰富多彩、充满刺激和欢乐的闹剧。
秋莉的气场和蕙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说蕙子是一条奔腾不止的小溪,那秋莉就是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秋莉是个性格冷淡的女孩儿,不爱说话,或者说她的防备心很强,比起敞开心扉,她更愿意把所有的事情埋在心里。
这样的女生不会太好相处,因为想要走进她们的内心太难了,而我是一个一定要跟别人交心的人,所以,我想我在一开始就放弃了和秋莉能够建立更坚固、更深厚情谊的尝试。
当然,我没那么厉害,在一开始就把她看的那么透彻,我没有这个本事。第一次见秋莉时只是觉得她很冷静、是个独立坚强的女孩儿,仅此而已。
秋莉跟蕙子的关系更好一些,她们有共同的课可以一起上,有更多一起吃饭玩耍的时间,她们在一起的时间绝不会少,而那个时候的我把更多的时间献给了思梦,仅有的时间也都跟蕙子呆在一起。
我想,我错过了跟秋莉相识的机会。
秋莉有一把吉他,她经常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弹吉他,一弹就是很久。
我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歌,但欣赏不出好坏,我觉得会弹就很厉害。她弹吉他的时候,我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的听着,很想让她教我,但又觉得她会拒绝。
百团大战的时候,秋莉和蕙子报了吉他社,我报了书法绘画社,我们一起报了学校里最大的英语社团。然后那个英语社团我们从来没露过面,起不来,起来了也不想大早上的就和几十个人聚在一起大声读英语,逼着自己早起过,三个人拿着朗读资料跑去找队伍,然后被那阵势吓回来了——我觉得他们,那群人,很有搞传销的潜质。也想过在他们举办晚会的时候去蹭吃蹭喝,但不是因为懒得动就是因为天太黑,最终只在脑子里过了把瘾。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面——这一点我承认。
至于她们俩的吉他社,她俩在闲极无聊的某天下午背起吉他出门了,然后不到十分钟我又在宿舍里等到了她俩。
“咋,咋不去了?”
看着她俩苦笑着出现在宿舍里我也很惊讶。
“热,太热了,走到二十一号楼就走不动了。”
也就是说走了有两百米。
真汉子。
她们理直气壮的解释着,我愣了片刻,然后笑到肚子痛。
那是她们第一次为了那个社团出门,也是最后一次。
我比她们两位强一些,只不过我在去了一次后便失望而归——画,自己画;字,自己练——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死在当场,我如果会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去,也是最后一次。
我和蕙子、秋莉就这样舍弃了怀着一腔热血报的社团。
秋莉和我的联系都是以蕙子为连接线的,我们俩的关系仅仅停留在舍友层面,没后退也没前进,一切都跟刚相遇一样,平平淡淡。
没有不舒服,我们也都不强求。
凉白开——这就是我跟秋莉的关系,没有颜色,也没有波澜。
萱儿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但是早在见到她之前我就被她的名字吸引了,她的名字很好听。
“你的名字真好听。”
“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是我跟她的第一次对话,在QQ上。
想要见到她。
个子不高,低马尾,一副大框的圆眼镜架在鼻梁上,略显粗犷的眉毛,淡紫色的短袖短裤——确实是构想中可爱的人。
萱儿的性格和她的外表是不相符的,她是个有些“粗野”甚至是泼辣的女孩儿,活泼到了豪迈的地步,她走路的架势总是让我想到去火拼的黑社会老大——视死如归,六亲不认。
刚来的那段时间萱儿对一切充满好奇,她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之后我才知道她是真的什么都没见过。
宿舍的人一起去食堂吃饭,我们各要了一碗面,萱儿却在各个窗口前游移不定,她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没吃过,然后她点了同样的面,又去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我看的呆住了,没想到在她那小小的身体里竟然有如此巨大的空间。
“原来这就是煎饼果子!我第一次吃!”
萱儿捂着手里的煎饼果子高兴的大口吃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嗯。”“
“对。“
”“是。”
我和蕙子、秋莉面面相觑。
“我妈管的严,啥都不让我吃。”
幸好我妈从来不管我。
“这些东西我一定要吃个遍。”
嘴里塞得满满的,嘟囔着,真可爱。
萱儿和我、蕙子、秋莉是不一样的,我们三个是真的不求上进,萱儿是顺势而为,她是有那颗上进的心的,只是表现得不明显。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萱儿呆错了宿舍或者混错了圈子,她不应该和我们呆在一起的,总感觉她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萱儿总在试图融入那些优秀人的圈子,她融入的很好,有很多我们没有的优秀的朋友,但总感觉她在迈出那一步后也就停止了。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压抑自己。
我觉得那个方向挺适合她的。
萱儿很宅,吃喝睡觉运动都是在宿舍里完成的,但她的信息网络很丰富,人缘也不错,那是我渴望不来的,我的圈子很狭窄,我把自己装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那个盒子只能装那些人,多了会裂开的,如果一定要挤进来,那只能有人走出去。
有的时候我会想也许萱儿适合搞情报工作,然后越想越觉得合适。
萱儿有一个交往了很多年的男朋友,每天晚上跟他通视频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这样看来,萱儿的生活很简单——上课,宅在宿舍,跟男朋友聊天。
我对萱儿男朋友的印象不好,因为他把萱儿弄哭了。我见不得女孩子哭,而且还哭的那么伤心——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忍心把自己喜欢的人弄哭。
那晚,萱儿很安静的坐在宿舍床铺的扶手梯上玩着手机,我们都没去注意她,突然她就拽着自己的头发哭了。
“为什么解不开……”
这是一个发泄口。
她放声哭了起来。
我和秋莉、蕙子吓了一跳,我们都没想过萱儿会哭——她爱笑,抗压能力很强,很多事不放在心上,睡一觉也就忘了。
我们站在萱儿的身边,比她还要无助,找不出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机械的给她递着纸巾。
“我男朋友一直都不接我的电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给他打,打不通,我给他舍友打也打不通……”
又开始呜咽。
她很担心那个我没见过的人。
我们试着说了很多种可能,最后只能陪她安静的坐着。
那晚,我失眠了,萱儿在我的对面反反复复。
第二天天很早的时候萱儿开心的告诉我们她男朋友理她了,昨天他只是发烧了,睡着了,手机静音了。
萱儿把那个男生骂了一顿。
确实该骂,让女朋友这么担心的男孩子一点儿也不温柔。
萱儿很少参与宿舍的活动,她很少和我们一起吃饭,很少跟我们走在一起,宿舍的第一次聚餐和外出没有她,班里的第一次聚会也没有她,想要一起出去逛街、游玩,叫上她她也都回绝了,有的时候是她兴致勃勃的提出计划,我们高兴的参与着讨论,然后等到施行的那一天就没有了她的踪影,她礼貌的说一句“我再看看吧”——我们都知道的,这是拒绝的意思。时间长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在乎萱儿的存在了,因为再怎么邀请她也不会去的,我们每次都还会问,但从来没想要过结果。
询问,只是一种维系她和我们之间关系的形式。
萱儿一开始就在我、蕙子和秋莉之间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萱儿是一栋没有门窗的房子,里面有她的世界,我们进不去,她也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