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H大已经是快要毕业的时候了,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离开学校这么久。
H大挺人性的,允许毕业生返校,但好像没有多少人愿意回来。
半年的时间没见,回到这里还是没有陌生感。
就像是我出了一次远门,然后现在回来了,它还等着我。
我似乎连毕业的实感都没有,或许是拖的太久了,毕业时应该有的离别时的伤感也跟着淡了太多,最难受的一次大概是我对小烟说“毕业后常联系”时,那个时候小烟给我的回答是“工作以后很难找到时间的”,小烟淡淡的给出的回复浇灭了我很多很多的幻想。
好像,最近有很多人喜欢说这句话。
可我知道的,有的再也不见是迫不得已,还有些是不想再见。
话听得多了就觉得无所谓了,感觉这世上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也没有什么非要珍惜的。
推开宿舍的门时,蕙子已经在了。
我说“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蕙子对我青涩的笑了笑。
一切都好像是故事的开始一样,四年的时间,我和蕙子既没有走远,也没有走近,跟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不熟悉也不陌生。
从来没想过四年过去后我和她之间会是现在这种状况,我已经认了,也做不了什么了,如果还有改变的机会我也不想要了。
蕙子打算过两天就离开,听到她说这句话时我一点儿也不惊讶,想来以后要独自去外面读书的她要比我再多经历一次分别呢,这样想来,早点脱身是对的,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的。
蕙子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我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也想着收拾收拾东西,却发现没什么可收拾的,我好像平常的时候就喜欢整理柜子。
看来,太过勤快也不是件好事。
比如现在,我只能坐在这里发呆。
思梦很快就来找我了,想来只有她一直说着让我陪她呆到最后,让我和她常联系。
看来,一开始就存在的牵绊不是那么容易断掉的。
“有明信片吗——我想给你宿舍里的一个女孩写点东西。“
第一次有了想要给不怎么熟络的人写点什么的冲动,四年的时间我只跟她聊过两次天,然后我还是牢牢地记住了她。
思梦把我要的东西给了我,我简单的写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帮我给她吧。”
“我觉得你应该自己给。”
“我跟她不熟。”
“那你为什么给她写?”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好好传达一下我内心的感情。”
“对象是她的话,你应该亲手交给她,否则你可能就白写了。”
我知道思梦的意思——也许她没有那么值得你珍惜。
我还是选择了转交。
刚下车的我也没有那么想去活动。
我好像常常给自己找借口,总是在关键的时候退缩。
萱儿推门进来的时候,思梦正在埋头给舍友写东西,我站在她身边发呆,萱儿看了我们很久。
“干什么呢?”
“给舍友写明信片。”
“真抱歉,我没有那么文艺。”
我冲萱儿略显苦涩的笑了笑。
“我也是。”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我可以现在就说——萱儿,毕业快乐。”
我就这么笑着说出了内心的话,说出了这有些感伤的四个字。
萱儿把头扭向别的地方,连回应都没有。
“萱儿说她很担心以后结婚的时候没有伴娘,我说还有我们呢,说了两遍,可她连理都不理,你说我是不是不配?”
突然体会到了秋莉的感受。
失落的感觉一闪而过。
“我没有朋友,我不知道把心里的感受说给谁听。“
这种话萱儿哭着跟我说过两次。
那个时候总害怕伤害她,真实的话总是太过伤人,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萱儿,真的,如果你不主动去敞开内心的话,路过你生命中的人再多,于你而言也只能是过客。
写明信片的女孩子当天就回去了,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回应。
很多时候就是会这样,明明知道对方是怎么样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跟她聊天的时候她对我说“以后要是还想聊,我们有的是机会,你可以随时找我”,我以为她说的是真的,后来才意识到那叫客气。
“没有得到回应你不难受吗?”
“我想过这个结果。“思梦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冲她微微的笑了笑“不珍惜我将会是她的损失。”
“你真的看的很开。”
思梦没有犹豫的回答,我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很多时候看得开只是无可奈何。”
这个毕业季有些落寞,很多宿舍没有人回来,很多只回来了一个人,思梦一个人在宿舍里呆了很多天了,还好她可以给自己找很多事情去做,这样会少一点时间去感受到孤独的滋味。
“到现在了我都没有毕业的感觉。”
“不身处其中确实感受不到。“
“你们宿舍的人都回来了,真好。“
“我从来没想过她们不回来。“
“我和你相反,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聚在一起。四年了,从来没有谁说过要一起怎样怎样,大家想的只有自己以后如何。“
“找到原因所在了——身处的环境里的人都不知道互相珍惜,你慢慢的也就不知道该在乎什么了,所以你才不会有什么感觉吧。“
“就是挺难受的。四年了,到了最后我却开始一个人守着整间房子了,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孤独才是人的常态。“
思梦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可以坦然的接受遇到的一切,不能接受的也会另找出路,她过去那个孤独的到处乱逛的灵魂已经找到了方向,开始安定下来了。
思梦,就连她也可以让人放心的看着她离开了。
“你们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大一刚来的时候有人在这里唱《红玫瑰》,然后萱儿在旁边玩魔方,咱们三个在一旁看着她玩。“
每次走到这个地方脑子里都会自然而然的蹦出这件事来——大概这就是条件反射吧。
“哇!你竟然都记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萱儿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这也是她经常说的话。
“嗯。我都记着呢。“
我的脑子好像只能记住这些事情,而且刻骨铭心,看来学习不好也不是没道理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萱儿好能吃……“
好像我们总是会谈到这个话题。
“还有一件事,咱们几个一起睡午觉睡到上课,然后慌慌张张的往教室跑,跑到后又和老师慌乱的解释……“
“嗯!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最后是大哥以一句‘“我忘记叫她们起床了’结束了这出荒唐的闹剧。“
是挺荒唐的。我们就是不想去上课,然后还非要给自己找愚蠢的借口。
“这些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可是四年已经过去了。”
蕙子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思绪很远很远。
“一切仿佛一场梦,醒后还很感动。”
我,蕙子,秋莉,萱儿,四个人在这四年里明明没怎么说过话,到最后了却死命的守在一起,大概想要弥补这四年来的欠缺,最后的这段时间确实是我们在一起呆的最久的时候,竭尽全力填补着遗憾。
如果,如果在过去的那四年里我们能像现在这样珍惜彼此的话,大概现在的我们就可以开心一点了。
最后的时光一起做了很多事,到最后了才知道自己该珍惜什么、该做些什么,是不是有那么些可怜?
但相比于直到分开都醒悟不了的人我们似乎又有那么些幸运。
一起去唱歌是突然决定的,想到了就去了。
场景和设想中的不太一样,过去张口就来的《同桌的你》让人听了有些难过,《一生有你》响起的时候,一回头,发现秋莉在抹眼泪,然后我的泪水就跟着掉了下来。
讨厌在别人面前流眼泪,总感觉特别丢人、特别没出息。
我背过身,闭着眼睛,想要让眼泪倒回去。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难受,更没想过自己会哭,过往的毕业分别我从来没有哭过,小的时候是不懂分别意味着什么,后来是没有特别想要去珍惜的人——所以,现在我为什么要流眼泪?
“大哥,你别哭啊!”
蕙子又开始对我说这句话了,她好像把我想的太坚强了。
“我没事,我只是见不得别人哭——我专业陪哭好多年了,如果你们以后谁需要哭嫁,请务必找我,我会给你们打折的……”
我总是这样,哭着也能讲出笑话来,受着伤也要拿起石头把刚才说我的人狠狠的揍一顿。
说着说着自己都感觉好笑,然后就不想哭了。
眼泪是硬生生逼回的去,我想这次哭过后直到毕业结束我都不会再流泪了。
外面下雨了,还有大颗的冰雹砸下来。
我倚在门边看着昏暗的天空发呆。
上次见到这种场景是十几年前——我的生命也久到要用十几年这样的数字来衡量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心很空很空。
随着这场暴雨,我的很多记忆都流逝掉了。
“你还在学校呆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家!”
萱儿的妈妈打来了电话。
没有那么想听对话的内容,但声音有点大了。
“知道了知道了,过完这几天就回去。“
萱儿没有什么不满,一种习以为常后的轻快。
“她们还都没回去吗?“
“嗯。都在呢。“
“还在那干啥?别看你们现在难舍难分的,毕业后谁都不会联系谁的。“
我、秋莉、蕙子互相看了看。
在听到这句话后抬起头,视线就对上了。
我们三个怀着不同的心思听着她们的对话。
电话很快就打完了。
“你妈催你回去?“
“对。她让我回去准备考试。“
“我妈也让我早点回去,我没理她。“
“刚才,她说什么难舍难分?“
“哦,她说‘别看你们现在难舍难分的,毕业后谁都不会联系谁的’。“
萱儿语气轻快的复述着这句话。
四个人之间又开始了沉默。
很早之前就听过萱儿妈妈的一些话——她太过现实了,现实到足以伤害很多人,包括她的女儿萱儿在内。
突然知道萱儿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四年来萱儿总是一边渴望着交朋友,一边又紧紧的把自己封闭起来,一边很想往上走,一边又在踏出第一步后止步不前。
萱儿的矛盾正是她自身挣扎的写照,她一面想要反抗压在她身上的看不见的束缚,一面又裹在那些丝线中不敢出来。
看明白后,突然感觉萱儿很可怜,可我没办法帮她,就是有太多的事情只能自己挣扎着走出来。
蕙子已经比计划离开的时间晚了太多,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闷在被窝里一直在哭。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她哭。
我在想,蕙子这次流泪,除了因为分别,会不会也为过往的欠缺哭一哭,但是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过去的一切不是后悔一下或者抱着不放就可以追回来的。
第二天蕙子要离开的时候还在哭,眼睛很红很红。
“你走不走?”
我很平静的问着。
“你不要送我。“
她冲我吼。
“我不送你,我还书。“
习惯了找借口后,借口张口就来,说着就把没看完的《温柔在窗边绽放》拿在了手里,然后自己一个人下了楼。
等在楼下,等蕙子下来。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做法有些恶劣,我应该满足蕙子最后的要求,可是我真的很想送送她——这个被我纠缠了那么久的女孩。
帮蕙子把行李提到门口,然后一个人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蕙子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之间隔着尴尬的距离。
也许这次我真的决定错了。
“那我就先走了——我走这条路。“
我转过身,停下脚步看蕙子,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
她突然扔下行李,跑过来抱住了我,我惊慌失措的看着过往的人,双手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
“我不想走。“
“总要离开的。“
她不停的哽咽。
“你什么时候走?“
“我想呆到最后,看着你们一个个离开。“
本来没这么想过,连来到就走的可能都计算过了,到了这里却决定要最后离开了,去年思梦说“我觉得你肯定会最后离开“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她更了解我一些。
“这样多难受啊。“
“其实,还好。“
蕙子松开了我,我可以顺畅的呼吸了。
“好了,别哭了,该走了——要不我再送送你?“
“不要!你别送我了!“
“行。我没什么想对你说的,就希望你以后可以遇到比现在更好的人。“
然后还能记住现在的我。
我终究还是把最想说的话藏在了心里。
“那我真的走了。“
“走吧。“
我先走开了。
走的很快。
然后等在每个路口看蕙子的身影,我不知道像这样落寞的做法有什么意义,可我就是一直这么做着,直到再也寻不到她。
蕙子就这样离开了。
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萱儿说出她要一直呆到最后时总让我感觉某个地方出了差错,不管原因是什么,萱儿还是提前离开了,我觉得这才是适合她的选择。
送萱儿离开的时候有种闲极无聊时逛校园的错觉。
“我到现在都没有毕业的感觉。“
“是你的话就不奇怪。“
这次回来再见到萱儿我对她说话没有那么客气了,我希望她感受到的不要仅仅是受伤。
“现在想到蕙子离开的时候哭成那样我还是会感觉很好笑。“
萱儿总是会笑着说出这种话,大概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伤害和隔阂就是在这种时候产生的。
“她是挺能哭的。“
“可能我坐上车就有感觉了。“
“也许吧。“
很多事强求不来,就像这毕业一样,没有人说非得流泪才是完整的。
看着萱儿离开没有什么感觉,我甚至可以想象某天我和她在人群中相遇时的场景——两个人淡淡的聊聊天,然后再简单的说再见。
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的告别是再也不见。
“你说,以后我们还会和萱儿联系吗?“
想到了秋莉问我的问题。
“我觉得我以后不会和萱儿再有联系了。“
两年后秋莉自己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如果萱儿听到了这个回答,她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儿难过呢?大概不会吧,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内心的人应该也很难引起她的注意。
萱儿的那栋房子锁上太久了,她被里面的世界裹挟着走不出去,然后错过了太多应该珍惜的人和事。
萱儿也会哭,她哭的次数更多一些,但大多数时候是因为电视剧、综艺而哭,现实的事情能让她掉眼泪的不多,过去的时候我会觉得那是感性,后来才发现她哭大概是因为某个片段触动了她,而那正是她的缺憾所在。
从某种程度上看,萱儿的心是空的。
也许某一天萱儿也会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但那些错过的终究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只能后悔,无法追回。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以前会觉得秋莉是最难接近的那个人,现在才知道萱儿根本无法靠近。
现在想想,我很喜欢和萱儿呆在一起,大概也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我不用去在意什么——从来没走近过她的内心,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我不用去在乎她的感受,她也不必管我的想法。
萱儿在最后还是抱了我一下,总感觉很难过。
我想我渴望的并不是一种分别的形式。
秋莉决定离开是很突然的,突然到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但四年里她好像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只是到现在了我还是没有习惯。
总有种荒唐透顶的感觉。
“我们还会见吗?“
“想见的话总能见到的。“
“以后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上次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还不会回应。“
过去的秋莉总喜欢把想法藏在心里,然后让和她相处的人去猜她究竟在想什么,她最多流露的情感就是碰碰我,告诉我她不赞成这个人的观点,现在她已经学会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了。
她也在这几年中成长了不少,也到了可以放心的飞向未知天空的时候了。
“真的很感谢你!“
“干嘛这么郑重。”
“我就是觉得你很重要——我想让你知道。”
秋莉没有再哭,大概这两天哭够了。
“别这样,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秋莉看着我笑了,然后转过身,拉着行李箱朝门外走,我看着她乘上公交,然后慢慢的消失。
把她们都送走后,顿时轻松了。
宿舍里空荡荡的,好像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我好像自己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呢——学车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提前感受了一下独自活在一个空间的滋味。
想来,很多时候我都很有先见之明。
就像现在,我不会感到难过。
蕙子现在在干什么呢?萱儿是不是也哭了?秋莉应该也踏上远程的列车了吧……
这些人曾经来过我的生命中吗?
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把地址都留下,以后常联系。”
忘记谁提了这么一句,然后一切到这里就停止了。
那些随口而出的话,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独自沉默着,吹不散,晒不化。
疲惫袭了过来,最近都没有休息好。
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好像做了一场梦,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奇怪,想珍惜的东西往往都留不住。
心里很难受,难受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