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大哲学系大部分的老师都很有趣,有趣的不仅仅是人,包括他们的灵魂。
过去那么久了我还是能清楚的记得每个老师的讲课风格,和他们的相遇是很快乐的事情。
痴迷逻辑学的那段时间爱屋及乌的喜欢了所有,从枯燥的逻辑符号到逻辑题,再到推理小说,最后开始欣赏教这门课的法辛老师。
那个时候我可以在图书馆里坐一天,慢慢的倒腾图书馆里所珍藏的逻辑题,现在想想那还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甚至给自己立下目标,如果哪一天想不通想要考研了就去学逻辑学。
当然,喜欢并不代表学的好,我不出色,成绩也不好。所以对法辛老师从欣赏就变成了崇拜,他严谨的逻辑、他教学的风格……想过去引起法辛老师的注意,慢慢的发现我没这个能力,脑子不灵光真的不太好办,而且他似乎更偏爱男孩子。
大概女生的逻辑思维不如男生,班里逻辑学比较出色的确实也是男孩子。
对法辛老师的敬佩达到顶峰是在学习数理逻辑时,那也是我结束对逻辑学的热爱的时候。法辛老师讲的很好,只不过我听不懂,看着黑板上那一圈圈的奇怪符号我只感觉心力憔悴。
逻辑学是一门孤独的学问。
那个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
能够理解它的意义并去真心研究它的人一定对逻辑学是真爱。
喜欢它三年已经可以了,跟它说再见时并不难过。
它不适合我。
所以我果断放手了。
刚迈入大学校园时遇到过一位年轻的讲师,和他相处了一年的时间,一年后他辞职了。
我没有很认真的听过他的课,不是听不懂,总感觉他讲的太深奥了,开始还好,能把握住他在传达的意思,慢慢的就感到力不从心了。
很想去理解他的思想,大学期间仅读的几本哲学书籍就是在他任教时读完的。
他讲课不限于课本规定的东西,总是按着自己的风格连成一条线,试图让我们懂得整个哲学史的发展脉络,满黑板混乱的线条一定是他每节课留下的东西。那个时候刚接触哲学,不懂这些,会觉得他不适合当老师,慢慢的才发觉,他面对错了群体,他应该教的不是我们这群人,他应该去更高的层次。
他是孤独的学者。
欣赏他还有另一个原因——深谙世故而不拘礼法。
他会跟我们谈及人情世故,然后会对那些没有存在理由的条条框框大胆的说“不”,他甚至会去挑战那些规则,他的原则不看对象,一旦触碰到他的那条线他便会拒绝。
慢慢的,他在A院成了怪人,听到别的老师提起过他。
是的,他是一个无法被理解的人,也是一个无法企及的人。
他的离开并不突然,最后的那场考试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开考前他站在窗边自顾自的听着京剧,声音不算小,另一位监考老师远远的站在一边,系主任走进考场时他依旧看着窗外,听着京剧。开考后,拿到试卷,卷子上只有一道题。
他又在挑战这个荒唐世界的规则了。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不是第一个走出考场,我慢悠悠的写着,写到最后。
一切结束时,包括思梦在内的几个女生去和他合影留念了,我坐在下面默默看着。
总感觉自己没有资格这么做,况且没认真听过课的我也没什么脸面。
再者,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想不通。
那天最后一个离开了考场。
他离开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删除了,退掉了所有的群。
那以后再没从谁那里听到过他的消息。
看吧,人们是如此的容易遗忘一个人。
时间长了我甚至会怀疑我的生命中真的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吗。
一直认为歉他一句抱歉,总感觉他的离开更多的是因为我们,我们这些对哲学不够尊重的人。
教中哲的高田老师是我很喜欢交流的一位,记忆中只跟他联系过,问一些问题。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那不太好用的脑袋里也还是会蹦出一些想法的。
高田老师是一位学究式的人物,他是严谨的在搞学术,所以问他问题时他喜欢站在学术的角度指出我的错误,想来他从来没有肯定过我的想法呢,我明明觉得那都是些带着闪光点的火花,在他那里就总是错误连篇。
“老师,我觉得您应该肯定我一下。”
“你的理解是不对的。”
高田老师对知识太过严谨,所以对于思想比较发散的我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去探讨某些问题的合适人选,很多时候我的想法不按规矩行事,如果再跟他交流下去我想我就没有思想了,交流思想的话还是年轻点的老师比较好,因为他们会试着理解你,肯定你。
高田老师是个很适合谈论现实问题的人,在跟他谈论这些问题时会发现他已经把他的哲学贯穿进了生活,他是有大智的人,只不过需要深入交流。
最后一次上他的课已经是大四了,去的人加上我只有三个,我没有逃过一节。
都到最后了我却开始装起了样子。
高田老师在每节课讲完新儒学的章节后会给我们三个讲家庭、婚姻、如何选择人生的道路,听完总是很感概。
“女性在这个社会生活不容易,但不要委屈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不要怕违背什么,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从男性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老师,人为什么要结婚?结婚的意义何在?“
“没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为了结婚而结婚有什么必要吗?“
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问出来后总是很沉重,但高田老师总是很认真的回答我们的每一个提问,从他的经历、他遇到的人和事。
“现在学术界有点问题,为了发表论文拖毁了很多人,能写出论文、找不到发表的期刊一切都是白搭。每天那些编辑会收到很多很多论文,看看那些好学校的、再看看教授的、再看看别人托付的,很多论文就沉陷了,你们必须做好这个准备。“
从小到大的教育从来没有哪个老师会告诉我这个社会的现实面,但是高田老师会告诉我们,当然,他说出来并不是为了让我们拒绝它们,他是想让我们努力变得强大,然后去战胜这个困难。
“老师,文学作品的写手不也多的是?名号是个好东西,再不好的作品只要写上某个畅销作家的名字就会大卖,作品再好作者没有名气一切都没用。“
看,其实大家都知道很多,只不过从来没人给我们平台去表达。
思梦准备出国的时候,高田老师陪她去练英语口语,又叮嘱她不要荒废时间,不是出国了就有所成了,然后又叮嘱准备考研的我和另一个人要好好努力,喜欢的事要好好做。
他就是这样一个老师,会为他学生的未来着想,只不过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会让很多人对他望而却步,幸好我拨开了那层纱,接触到了他的内在。
最喜欢的一位老师姓顾。
一定要问原因的话,大概是他的气场和我相合。
他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大家的风范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上课挺有意思的,只是我的关注点很奇怪,相比于他讲课的内容,我更在意的是他说的与知识无关的东西。
和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但印象都挺深刻。
一次是陪思梦找他问人生选择的问题,两个人谈的很尽兴,我坐在一旁玩手指头。
”最重要的是你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像我,一直喜欢哲学,从初中时代就喜欢,然后一直到现在,所以目标一直很明确,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思梦肯定知道,只是还没有那么明确。
”你没什么问题吗?“
突然问了我一句,我愣了愣,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你就是陪她来看看是吧。“
”昂。“
在顾老师面前我总可以不太在意很多东西,说话也挺自然的,因为他就是一个不在乎很多、让人很舒服的人,在很多老师面前我都要故作矜持,或者费力的去想措辞。
这大概也是我比较喜欢他的原因,可以随心一点。
所以,尽管和顾老师相处的机会不多,但提到他总有一种亲切感。
再有两次和顾老师联系上是因为画画。
最后一堂课他留给我们复习,我在《申辩篇》后画了一张简笔画,然后写上了”苏格拉底没有死“这几个字,顾老师转悠到最后面,拿起我的资料看了半天,然后开始笑。
”你为啥觉得苏格拉底没有死?“
我愣住了。
我瞎写的。
”就就就是精神没有死。“
”哦。我以为你会给我个新奇的答案。“
我怕我的答案您接受不了。
坐在我旁边的秋莉捂着嘴笑,我压低声音问:”许嵩不是有张专辑叫’苏格拉底没有死‘吗?“
”什么呀,人家叫‘苏格拉底没有底’。“
”……“
”你这画的谁?“
秋莉指着我那张简笔画问。
我抬了抬眼,盯着顾老师的背影。
期末考试很快就到了,试卷还没发下来,我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就把贴在桌子上的座位号撕下来了,然后开始在反面写脑子里仅有的几句诗。
昨天刚看了如何几笔画马,所以我又开始画马,画的正在兴头上,老顾出现在了考场上,我赶紧把那张纸展平,放回原来的位置上。然后顾老师就走过来了,把它拿下来,翻过去看了半天,笑了一声,把那张纸放到原处,又笑了一声,紧接着离开了。
看着老顾的身影我总是五味杂陈,实在是搞不懂他那笑是什么意思。
最近一次见老顾是哲学系被归为C院的时候。
这次划分让很多人接受不了,毕竟生活了三年的A院,就这样分开了。
第一次这么深切、这么大范围的体会到了冷漠。
很长时间里大家都在讨论这些,对A院的生疏感也越来越强烈。
开始的时候是挺不舒服的,时间长了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接受。
难过的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哲学系的老师只剩下三个了,我们从经常上课的教室里搬了出来。
很快就习惯了这种存在。
某天开会时,我坐在最后面,看到老顾插着手,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的向我们这些孤独的学生走过来,那一刻,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哲学系的学生和老师变得孤高了,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了,孤独的对抗着所有。
如果说有失便有得的话,那这一次我们都成长了。
我们变得可以放弃很多在我们心里很重要的东西,也开始接触一些不想明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