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人眼中的乡村,满世界都是尘土,土的颜色就是它浑厚的背景色。四季,让这乡村从头到脚,有了班驳的色彩。多年之前,当大马车还是主要运输工具的时候,哪条路上的马粪最多,就说明哪条路最繁华。沿着马粪的摆布方向,就知道钱从哪来,又到了谁家去。现如今,马车是难得一见了,就连马都成了稀罕物,被人们像宠物一样养着,大街上已不允许马随意方便了。生活品质提升了,马的地位提高了,却反倒连大小便都没了自由,上哪说理去?就是这难得一见的马粪里藏着我的一段有趣的记忆:儿时在常胜村的一个小伙伴就是因为尝到了妈妈给的小黑枣的甜头,居然尾随羊群一个下午,几乎将羊拉的所有粪蛋全部装进口袋。好在羊拉得紧,他捡得也欢,也好在他贪心,嘴馋又不舍得吃。否则,不将肝胆脾肺肾统统吐出来才怪。粪的存在自然是印证了物质不灭定律的相关信息,但却不是我们研讨的话题,然而,它却可以作为一个佐证:农村天地色彩斑斓,那是自然的色彩,也是乡村情感的色彩,有很多的乡村里的人们会像他们扔下的谷种一样,向下生根,向上发芽,最终向四方长出繁茂的根须和叶片。而那些发生在柴垛边的情事全在夜间勤勉的狗的眼中,狗的日渐稀罕和乖巧,让那些故事埋得很深。
说来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男人,常胜村的男人无论高矮胖瘦,无论念没念过书,有着统一的嗜好:打女人。几乎所有的女人嫁到这里,都成了持证上岗的武打陪练。常胜的男人各打各的女人,互不赞赏,也互不鄙薄。有人就说常胜村的小河永远都不会干枯,这儿的女人用泪水也能将这条河注满。一般来说,女人被殴打的原因主要有两种,有时因为自家的男人觉得自己好像对他不太恭敬,有时可能是因为自家男人遭到了别家男人的欺辱又无力反抗,总而言之,就是火大。
宋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算得上村里的大秀才,虽然没考上大学,认识的字一定是最多的。他面庞白皙,可以想象,即便到了老得一塌糊涂的那天,也还是一副书生模样。媳妇江红是他高中的同学,两人在高中完成了感情培养,双双落榜后,就一同回到了村里,像其他人一样举行了婚礼,像其他人一样白日里一同到田间劳作,晚上做着和村里其他老少夫妻一样的梦。在情感上,人们总是希望这个上过高中的宋杰与别的村民不一样的,毕竟喝过不少年的墨水,总应该跟那些土老帽不一样吧?他家的日子没见出比别人的更红火或死气,唯一让那些好事之人可以叮的缝是,宋杰老婆竟然在婚后三年间两次怀孕都以流产告终。
如果是谁家的鸡孵蛋半路逃跑,留下一窝臭鸡蛋,估计没人在意,谁也不能将鸡抓来问罪,当然也完全可以把鸡抓了,炖了吃掉。某人的家事,对外人而言本就不该多打听的,偏偏就有常胜村那些毫不相干的多事之人格外地关心这件事:谁的事?是宋杰有毛病,还是他老婆?话里话外,多少有几分对宋杰的偏袒,在他们眼里,江红是很对不起宋杰的,他可是全村公认的疼媳妇呀!吃的、穿的、用的,总是想尽办法给江红最好的。这件本就让江红伤心不已的事,因为有了众多村民的关注,有了大家横加的埋怨,让她痛不可当。无聊的人执着地探究事情的真相,不甘于自己的论点在语流中淹没,挣扎着,以致开始撒播流言的种子,各种各样的流言,交错融合,像和面一样,被翻来覆去地捏来揉去,最后得出了一个简单而又诡异的结论:宋杰和村里其他男人一样也打老婆,而且又疯狂又狡猾,白天,他像一只羊,到了夜里,就像变成一头狼,总是在老婆睡着之后,将房门紧锁,让在梦中挣扎着醒来的江红跪在墙角,用皮带招呼老婆脖子以下所有可以被衣服覆盖的每一寸皮肉,毒打的规则是不许辩驳,不许哭闹,当然也不许对外人讲。有了这样的流传,常胜村的男人们再次看到宋杰的时候,简直是更加崇拜了,更加亲切了,要不说这书不白念呢,打老婆人家都技高一筹。这个说法最后被宋杰的母亲证实了,基本与事实相去不远。在老人家大骂儿子无德无义的时候,常胜村的人抖擞了起来,像一锅沸腾的粥,从前只知道常胜村人有趴墙头、窥私隐的爱好,却不曾想竟有穿墙透视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