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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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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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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相》连载

第二章 兔子急眼了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流氓干不出来的,因此,流氓在这个星球上是最大的。

说起老歪一家,真是苦水里泡大的,祖籍江苏,爷爷那辈是苏北最穷的山区里最穷的村庄里最穷的一户人家,老歪爹那代姑娘小子一共见面了十一个,或是饿,或是病,最后占住的只有五个,而且个个缺斤短两,老歪在家中排行在三,他落户常胜也有二十二年了。刚来的时候,因为常胜的土地早已经分到了各家各户,所以,他只能做个没有土地的农民。老歪爹化成了一堆黄土,使得老歪永远附着在这块土地上。他很勤劳,靠着春秋两季帮工,农闲时倒腾些小东西,老婆和一双儿女倒也没有挨冻受饿。眼看着新一轮的土地分配开始了,听说三十年不变的铁政策,老歪兴奋得哇哇大哭一场。村里的活泛人王德喜对他说:先别高兴得太早,没拜过土地爷,这分地的事可就两下说去了,老歪也知道这土地爷指的是谁,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孝敬这土地爷,也不知道见了这土地爷该怎么说话,他回忆自己和谷青林相对而立的所有片段。似乎,他从来就没见过谷青林的眼睛,据说那可是一双无比有神的眼睛,可它们从来就没有垂青过自己。所以至今,他还不知道谷青林的眼睛是大是小,眼皮是单是双呢?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不久的一个晚上,拎着两瓶酒,怀揣一条烟来到了谷青林家。当他的手触摸到古谷青林家那油光可鉴的门把手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热望,今天,我应该能看到他的眼睛了吧!进门接待他的是谷青林的老婆王小环,它嘴里一边说着:“这是干啥,都不是外人,你看……这……”一边将烟和酒放在里间的卧室。随口一声:“老谷,出来呀,老方大哥来啦!”听那称呼好象这谷青林不止是村党支部书记,而是县委书记或者是市委书记或者省委书记。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毕竟还是农民,在农民的生活中是没有什么“老谷“的,有的是只当家的。再听那话音,好象期盼已久的人终于到来。话音未落,她的人形已经消失在空气中。大约又过了七八分钟,谷青林从里边第二间卧室踱了出来。依然光着上身,光明磊落的样子,口中的语调是不咸不淡的:“老方,来了”。笑声很大,很豪气,又很冷。老歪始终还是不敢站直身体,他前屈着身体,探出头去,似乎这样就能将声音更快地送达和接受。他首先表达了多年来在常胜村蒙谷书记天高海深般大恩大德才得以安身的谢意,随后又讲了希望在新一轮的土地分配中能够得到谷书记的照顾,得到土地的愿望。谷青林一边颠着翘起的二郎腿,一边点着头,一边缓缓说道:“老方,你放心,你的情况,领导班子会考虑的,于公于私,这事都该解决的,我们会研究的。”来意已经表达,也就再没有任何理由耽误书记休息了,老歪满意的走出谷家大院。他持续的微笑造成了眼睛的疲劳,极大地减损了视力,让他到底也没有看清谷青林的眼睛。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似乎一切都是如意的。方老歪将老伴和女儿女婿都动员起来,打扫粮仓,准备体验丰收的感受。那段日子,方老歪又回到了二十岁,刚娶亲成家的光景。一切都充满无限美好的希望。眼见着召开过了村民大会,村长宣布了国家的土地政策,随之便进入重新划分土地的实质阶段。结果是方老歪四口人分到了两份土地,理由是老方家是外来户。虽然分到了土地,方老歪更是气愤,同样是外来户的宋秉清和马四都如数分到了土地。他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就找谷青林讨个说法,谷青林只是一句:“一事一议,想不通,去上边找,村里就这么定了。”方老歪的大儿子方正几次想去告谷青林,都被老歪压下去了,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能忍不能忍都忍了吧!方正一气之下离开家到省城打工去了,似乎是放出话来:总要找机会去告他谷青林的。日子在合理和不合理的情况下都会过去,不合理的时候,疼痛感会很强,合理的时候却没有相反地赋予多少的快感。到了去年,发生的祖坟被推的事,一下子让老歪老了一个世纪,神经也显得格外脆弱。所以说,谷青林怀疑匿名信告状的人是方正是说得通的。

农村这块土地上人与人的关系,很像受过重伤之后的身躯上重新生长出来的毛细血管,让人猜不到这液体会流到哪里,而谷青林和李建中的关系是通往心脏的动脉,是电闪雷鸣、刀砍火烧都无可奈何的关系,谁若是得罪了谷青林,那就是与李建中结下了杀父之仇的。

从村里的老辈份上来算,李建中原是与谷青林的父亲谷长明兄弟相称,等到谷青林成家之后,他又与谷青林兄弟相称了。虽然他比谷青林年长近十岁,可他总是像崇拜偶像一样捧着这个被他亲切称为“林子”的人。

在看了很多演义的太后、皇帝的电视剧之后,常胜的人突发灵感,于是背地里,李建中又多了一个称号“大内总管”。

原来在李建中眼中,根本就没有方老歪的位置,他认为在这里连放屁都没有他的份,可不能让他坏了王法。这一日,李建中又在县城里下了馆子,因为喝了点酒,所以,就显得更加理智和清醒。酒精作用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不仅红了,而且有了关于猴屁股的联想。回到家,他本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却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于是,他从厨房里找出那把因为潮湿而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在水缸沿蹭了两下,用裤带别住。外面用衣服一挡,已经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晃晃荡荡地来到村西头方老歪家,丝毫没有估计那只小狗的杀伤力,在一阵仇恨的狂吠中推开了老歪家的大门。“老歪……老歪……在家没?”看到老歪两口儿喜颠颠地迎出来,有三分酒意的李建中顿时现出十二分的醉态。李建中径直坐到炕头上,只一蹬一甩,两只鞋便都已在门外了,他看似不经意地将衣襟向外一摆,闪出那柄杀猪刀。老歪媳妇心猛的一缩,将老歪叫到厨房间耳语一阵,老歪便匆忙地从后窗跳了出去,向北面的山脚奔去。老歪媳妇迅速退到仓房的一角,仍然能听到李建中在炕头大声的叫嚷,整个院子一下子静了下来,怒斥冲击着房屋的墙壁,又引发外面狗持久的对唱。“老歪--老歪--你说,你道是说说看,是谁告了谷书记,林子给咱村做了那些个好事,别人谁能办到,都是狼心狗肺呀,还他妈的告他,老歪…老歪,躲哪去了?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告的,今天,我就用这把刀捅了他,老歪…,你怎么他妈的像个娘们呢?快出来。”

李建中在老歪家里热烈而近乎疯狂的演出着独角戏。台词中有坚持真理的质问,也有明火执仗的威胁,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方正抡着镐头,和他那拎着镰刀的姐夫李正顺抢在老歪前呼啸着冲了回来,吓得那狗低眉顺眼地徘徊在狗窝边,透过窗户,李建中真切地看到他们杀气腾腾的身影,忙不迭地蹿到地上穿鞋,刚刚挂上一只,另一只还在手中,二人已经进屋了。此时的方正凶神恶煞一般,每一个字都似惊雷炸响。“李建中,你到我家干什么来了?谁让你来的?谁请你来的?今天,你想咋的?”原本方正每次见到李建中都会叫一声“二叔”的,今天,直呼其名,李建中已并不意外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从此再不是方正的二叔。方正也不再是那个可以爱搭不理的憨小子了。李建中一边穿上另一只鞋,一边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将身体包得跟粽子一样。既而,换上一脸笑容:“大侄,我说大侄,别听人家瞎说,我是想来找你爸喝几盅的。二叔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他咽了口唾沫,似乎说到了什么美味,又接着说“我喊了半天,不知道你爸没在家,那就改天再来请吧。”说着,李建中朝外就走,方正和李正顺仍然紧握着各自的兵刃,“我爸从来不喝酒,你不知道吗?如果没事赶快走,我妈看见喝酒的人闹心。”李建中满脸的笑伸展得七扭八歪,一副明星的表情。他知道看现在的架势,他也只有就坡下驴了,不然,不知道要摔个什么模样呢。“啊……啊……有工夫家坐去。 ”

已经五十出头的李建中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败仗,甚至没有感到过害怕,今天,他真的是害怕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他几乎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不复当年之勇的事实。无边天地里的清风让他清醒了,他意识到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其实也从来没属于过他,作为一个跑龙套的,多年来,他不过是台上的看客罢了。然而李建中从来就不会轻视自己,他想到只要敌人还在,斗争就不可能结束,但是一切斗争的手段都必须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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