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绵延的山以勇武的俯冲姿态一头扎进了水中,做了了结。那淡淡的一抹光痕是一条历久的河。河水信仰的是自由主义,从来不去考虑那些玉米、水稻的枯荣兴衰。充盈和干涸全凭喜怒。沿着河脉贯通的方向,稀疏而零乱一谁动了太岁头上的土的红顶瓦房拉出了一道线,挤挤地涨满了视线,倘若跳上云端,细加赏鉴,定能饱尝奇幻的飞白的妙处。
这里和中国其它的村庄一样,有各姓的人家,这里也和中国其它的村庄不甚相同,有它自己的故事。村庄在中国文明史上是根本沾不上边儿的。它的辉煌也只有在历史的最前端,当写到氏族部落时曾经闪现过。而部落是否就是村庄的祖宗
村庄的学名叫“常胜”,不知源自何处,也不见有如其名的征兆,它的位置也是极其尴尬的,懒懒地趴在县城的边上,在情调上不断地被同化着,有些房子上原来很时尚的马赛克被换成了大块的雪白的瓷砖,又被换成了五颜六色的涂料。这风和县城里是一样的,村里的半大孩子们大多已告别学校,学习开车、厨师、理发成为仅有的几种可能,他们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三伏之际穿着厚厚的牛仔裤,像老猪的大肠,厚底的肥鞋像京剧里的大朝靴。到了三九天寒的时候,他们反倒穿上花花绿绿的长领衬衫,外罩超短夹克,频率极高地走在雪地上,遇人便讲:今年是暖冬。
穿过村子有一条几经修补的公路,算是它的大动脉,就在公路与河的交手的地方有一座桥。桥栏杆有几根不知去向,使这桥路的二合一体近乎一块水泥板。在桥的旁边有四间瓦房。虽然不算宏伟壮观,但是很显眼,有人说,这里是常胜村的龙脉,因为路和水都有延绵不断寓意。而二者交汇之处必是不凡之地。其实,凡与不凡全在人的一张嘴,也全在人的一双眼。这房子里住的是姓谷的人家,眼见着这家人就像谷子撒到了地里,一片一片地长了出来,几十年间,谷家的子孙塞满了常胜,一不留神居然就成了“旺族”。现在,谷家的掌门人是少壮派谷青林,四十二岁。是党下设在常胜的最高指挥官,他那掌印夫人曾对一位远房表弟讲:“你姐夫在这一片,黑白两道都好使。”这话其实不虚,据说,这谷书记读小学时已将他年龄上下的孩子统统打了个遍,已有让人闻名丧胆之威了,到了初中一年,已成了一个以斗殴和偷火车上的运货为主业的团伙的头领了。当别的孩子背着书包开始初二的新学期时,他的父母被请到学校,会见校长,并被告知,学校实在是教不了他了。他是非常聪明的,早点儿离开学校一定会有大作为的。果如其言,事隔三十年预言成真。家里家外的人,并不限于年龄一定比他小,只要是同辈的,都叫他大哥,很有点儿江湖的味道。谷书记极怕热,每年的五月之初,东北的天气不是很热的,他已经觉得酷热难解了,每天清晨他已经开始穿着大裤头,露出雪白的上身了,每天都会有人看到他端着一个红漆的尿盆,绕到房前的自留地里,将一夜的风光浇灌到菜地里。有人分明看到那时他的眼中流溢着爱的光华,也有人郑重的宣称,谷书记家的青菜的确是比别人家的更新鲜。谷书记的第二个爱好是放鹅,每年他家都要养很多鹅,这里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近水,在河的岸堤下,就是稻田,稻田里的青草成了鹅的天然美餐,甚至到了临近秋收的时候,他家的鹅仍然每天长在稻田里。据谷青林说:他家的鹅从来不吃稻穗。如此,临河的几家稻田里有明显被捋的痕迹,因为书记既然说了他家的鹅不吃稻穗,那就一定不会吃的,要知道,谷书记可不是一般的人,那么他家的鹅想必也会是体恤民情的,宁死不食稻穗的。至于稻穗究竟哪里去了,就只有天知道了。
大树之下必有乘凉之人,村子里有一个叫李建中的,是谷青林的马前卒,自称是与谷书记有换头的交情。有人形容 ,两人的关系好是“穿一条裤子的”,可那只是一般的关系,李谷二人的关系如果必须说穿什么的话,就只剩下一条裤衩可穿了。李建中是一位极靠近并热爱党的无党派人士,每天,早晚都要到谷书记家坐坐,交交心,似乎不那样做,就会偏离党的指引,走上歧途。他主动地把谷书记放到至尊的地位。
近来,有一件事让他如鲠在喉,听谷青林说有人把他告了。镇里的王书记已经旁敲侧击地找他谈了话,因为有过很多的过往,所以,在镇里这方面问题是没有什么的,只是在谷青林感觉就像吃饭时吃到了一根头发,很不爽。王书记说的太好了,让谷青林着实感动,“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构建和谐社会,咱们的目标是建设和谐农村,一定要处理好和村民的关系,村民的理解能力和思想觉悟参差不齐,一定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不能咱们做了很多的工作,反倒让百姓误会。”诸如此类,并且给谷青林很多的安慰。就在那天从镇上陪王书记一班人喝完酒,他回到家里又自己弄了半斤老烧,还是穿着他标志性的大裤头,站在桥头大声地训话:“都他妈的想咋的,不服哇,还告我,你去吧,看能把我怎么样,都小心点,惹火了我,没你们好果子。”
那夜,常胜少有的安静,有人说,谷书记喝多了,有人说他是不会醉的,听他说的话多有层次,多有条理。有谁见过鱼会淹死的?谷书记的一番叫阵自然是无人应战的,谁能自捡这样的骂,搭这样的茬。卖店里那些每晚聚众喝酒、耍钱的都变得乖巧了,早早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常胜没有了往日的繁华,竟然呈现出另一派的温馨和情致。然而透过一幅幅厚实的窗帘是一只只小心的猜测的灯。
就在这样的夜里,李建中急切地等待着下一个黎明。在晚饭时他听到的消息,先是吃惊,像是吃着了藏在碗里的玻璃碎片。既而便是气恼,恼到心肝胆肺搅在一块。老婆陪着小心,想是被打怕了,一味地送着茶水,递着烟,劝解着,此刻的李建中两眼通红,冒出两股灼人的气流,“他妈的,吃了熊心豹胆了,敢告林子,我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让他在这一亩三分地一分钟也呆不下去。”“其实,告也是白告的,谁不知道哪个衙门口都有林子的好哥们,告的人也是没长脑袋,也不掂掂自己半斤八两。”看来,老婆真的是太了解李建中了,在遭受过的无数次毒打中,她已经成熟了。她的话说到了李建中心上,所以,他的感觉非常之好,一脸的快意恩仇。
第二天早晨,鸡还没叫,李建中已经起来,将自己头上仅够敷衍了事的几绺头发摆正了方向。蘸了点水,让这已经过了五十的人周身焕发了新气。他从柜子里拿出那盒珍藏很久的极品云烟,到谷书记家的时候,门还没开,他很有节奏地敲着门,动作极尽优雅。大约过了七八分钟,谷青林披了件单衣,开了门。“林子,咋样?昨个没睡好吧!”李建中一边说着,一边在沙发最北的位置坐下,随手掏出烟来,递给谷青林一支,谷青林干笑了两声,可能是刚起床的原因,笑声走过的通道很不顺畅。他公式性地往前倾了一下身体,接着了李建中奉上点烟的火,“算个屁呀,我等着他们”,“你想过会是谁吗?再说采石场的事不是已经跟镇上通过气了吗?”“想折腾我的人太多了,树大招风,不过,我想这回肯定是方老歪的大小子,听说,他在外面打工,认识了两个半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去年,采石场扩建盖仓库,他家的祖坟咋说也不挪,我就叫三拐给推了,老歪还找上门理论,让我一顿臭骂,才算老实。”谷青林说着,脸上闪过一道诡异的光,“他一个外来户,还想炸翅,就你一句话,我找两个人收拾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