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地,他的身体溶化在黑色的天幕里。在他眼前展开一幅奇怪的画面——不断向四面延伸:一只凶悍的野狼,穿越月光下的丛林,划过带刺的植物茎叶,健硕的身体上挂满各种花瓣的残影。今早,他刚刚猎获了一只野兔,现在,胃里搅动的那些被撕碎的兔肉和骨头茬还没有完全分离。在它的嘴的四周的绒毛上,野兔的鲜血还没有凝固,不时地滴下,形成一朵野性十足的大朵的花,兔肉的醇香对它的吸引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阴谋。它如痴如醉,不顾一切地朝着未知的方向,为了捕获下一只野兔,它必须坚持到最后,必须拼尽全力,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汗、最后一滴血。只要有一颗希望的种子撒落在那,它就会向哪个方向进军。
谷青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也不知道这画面可能有些什么预兆。只是有了渐浓的倦意从心里生成,从脚底直向上伸张,虽然,只是缓缓的延展,但是膝盖以下已经不那么灵活了,“自己真的是老了”其实对谷青林来说,老是根本谈不上的。刚刚过了四十才几年呀!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人一旦过了四十,就开始走起下坡路了,在下坡路上,由不得你不加速。想想自己“已经整整忙活了一天”肚子里只有早晨那两个馒头在强支撑着。
先去填饱肚子吧!
他来到街边的一家小吃部,要了个回锅肉,又要了瓶啤酒,一瓶酒下肚,感觉有底了。菜还没有炒好,酒虫已经撒起欢儿。于是,又要了一瓶啤酒,一边细细地品着酒,一边静静地等着上菜。这事儿要放在十年前,哪怕是五年前,他也一定要大骂小吃部老板一顿的,“要你炒啥菜?是龙肉还是凤肉?你家的牛肉是现等下牛崽,再等着长大了到身上现割的吗?你家的厨师睡着了吧?这是做菜,他是当成绣花了吧?抱孩子喂奶去得了,比他妈老娘们还磨叽。”现在,他自己都感到自己的火气不那么大了,好象心宽了,出出进进个烦心事也不那么费劲了。
整个小吃部只有四张桌,除了谷青林外,只有临窗的一张桌上坐着三个人,可是,小店的气氛却是火暴的很,谷青林注意到,那张桌子上上下下的酒瓶东倒西歪。整间屋子里满是酒气和烟气。谷青林对这场面太熟悉了,一年中的大半时间他都是在酒气和烟气中搜寻着氧气度过的。他简直觉得这就是世界最纯的味道。只不过一个人喝酒,实在是少点感觉。
这边谷青林任啤酒在自己的体内静静地流淌熨帖着心肺,自任一个个想法在啤酒的泡沫中胀大,迸裂。那边“酒酣胸胆已开张”,其中一个四十多岁上下的样子,过量酒精的刺激让他满脸的红光一心要掩藏他走过的岁月,不过他的眼神里的沧桑是骗不了人的。嚷嚷着。大骂单位的领导。谷青林看那人的红舌头就像一个炒菜的小铲子。妈妈,奶奶的,专捡领导家的女性炒,翻来倒去。说到关键处,说得高兴了,站起来,手臂使劲儿地挥动。擂鼓助威一般,于是就显得更兴奋了。“他……妈的,你说吧,这社会还看本事吗?全是胡扯,我当车间主任那年,胡厂长,对了,现在叫胡总经理了,不就是个小钳工吗?我跟你们说,他啥也不是,可是现在,看把他抖擞的,听说,前两天还到俄罗斯考察。去俄罗斯他能考察出个啥呀?我看哪,就是去考察看看老毛子都咋拍马屁、捧臭脚的,哈哈……”“现在,这时候就看你会不会干,不看你能不能干”显然说这话的人要清醒得多,“是个老师?会干?能干?有点意思。”谷青林认为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一定不简单。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副黑色宽边的眼镜。从他脸色的变化可以看出他有非凡的酒量。因为谷青林并不是诗人,否则,他一定会大发感慨,“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一番。现在,他只能想到:有酒量就一定有胆量,有了胆量就会前途无量。另外的那一个,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微须的下颌显然是从未经过“砍伐”。他只是作为一个听众和观众。自始至终,说话都极有限,喝酒可是从不欠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