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不好帮着找了舞蹈老师,可遂了秀秀的心愿。她们没黑没白如饥似渴地连轴排练,有时连饭都顾不得回家吃。
天黑后回到家的王不好,摸了摸厨房里的锅灶都冰凉棒硬。于是摇摇头,自嘲地叹道:“哎,命苦啊,摊上这么个干啥都执着婆娘!”他也懒得自己再开灶生火,把媳妇前天刚为过年准备的炸货和煮好的猪肉,弄了两个盘。掂了惦暖瓶,心想“还不错,还烧满了开水呢!”,于是,温上一壶牛栏山二锅头,自斟自饮了起来,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哼着吕剧小曲。
看着看着,忽然电视上报出武汉发生疑似SARS疫情辟谣的新闻,有几个造谣者被公安机关依法处理。
看到这个消息,王不好心里猛地一震。对于十七年前那场非典,他现在还心有余悸。那年,他正好在部队服役,被派到北京小砀山医院负责安保,知道这个病的厉害,亲自见证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
看完新闻,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如果真发生了像SARS那样的疫情,就中国这过年习俗,麻烦可就大了。
虽然是个谣言,但王不好心里仍然感到不沉气,喝酒的性头子,也凉了半截。稍一走神,把满满的一壶热酒,咕咚一声倒入口中,再吐出已经来不及。是错把酒杯当水杯了,还是心神不定乱了心绪,不得而知,只觉得有一股火苗迅速从胃口经过食管一直蹿到嗓子眼。
这时,矗立于村广场上音乐悠扬,回声嘹亮。高柱灯照得整个广场灯火通明。秀秀的秧歌队,正在音乐的伴奏下,一群妇女手里甩着花花绿绿的手帕,扭着婀娜的腰肢,表演着秧歌舞。
秀秀作为队长,她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边随同扭着舞,一边大声地招呼着什么。
扭舞队伍中间有一位年轻姑娘,在指导着大家,不时地走到队伍里,拦住一两个,拉出队伍,手把手地给予纠正动作,并给予示范。在她指导的时候,秀秀就跑过来,认真地听、认真地看,虚心学习。
这姑娘就是王成的未婚妻范琳琳,和当年那位唱信天游的女歌星重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江南女子就是和北方女人不一样,她除了小巧玲珑,特别是富有灵气。水汪汪的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楚楚动人,不用张嘴就能和你沟通交流。她穿一件不长不短的红色风衣,如瀑的长发,在不停地跑动中,轻轻飘起,在全场人群里很是显眼。
与此同时。在广场西南一角落,几个中年男人簇拥着王庄村的神算军师高爷在谈论着今晚电视上那个关于武汉SARS疫情的新闻。高爷慢条斯理地掰着指头,数着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计算着天干地支,嘴里囔道:“庚子年,交接年,猪鼠克斗有劫难。”一听他这阴阳八卦的话,大家急切追问他,有怎么的劫难啊?他挺了挺已经弯了快六十度角的腰,捋了捋嘴下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盯了一圈周围人的眼睛,又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
庚子年,是猪年过后的鼠年。冬春之交,恰为猪与鼠的交接,在十二生肖中,猪是最静的,鼠是最动的,交接过程中,老鼠会上窜下跳,闹闹腾腾,极不和谐。加之,此次交接不同于其他生肖的交接,乃为大循环、大交接,是12年一次甚至60年一次的交接,阴阳平衡短时会被打破。等到交接完了,鼠归正位,一切将回归自然,一切归于平静了。
高爷的一番高谈阔论,把大家听得直愣怔,都觉得很高深,又心生恐慌。心想,大过年的,能有啥子劫难啊!晦气!有的嘟噜道:“都是一派胡言,狗嘴吐不出象牙!”有的听了感到不爽,扭过身背着手离开,临走不忘使劲暼了高爷一眼。
仅仅过了三天。国家权威媒体即发布了惊爆新闻,武汉果真发生了疑似SARS 疫情!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专家钟南山连夜奉命南下武汉,在火车餐车上疲惫得仰面假寐的照片,瞬间刷屏。
整个春节,人们都笼罩在恐慌之中。这不,年二十九一早,王不好就参加了镇里召开的紧急会议。会议要求全民立刻进入临战防控状态,因为该病毒“人传人”!还要求,回家过年的外地打工者和外地工作的悉数登记;特别是湖北回来的人,要重点防控,要隔离!倡导居家生活勤洗手,不出家门,出门带口罩,县界村口社区小区设查控岗哨,严防死守阻止外人入内,年后走亲戚被严格禁止。
王不好刚才刚回到家,就有人报告,村里来了个武汉女——王强媳妇!
“哦,可不呗!”不过,他转而一想,她尽管老家是武汉的,但人家在深圳工作,可跟疫情扯不上啊!于是,他对来人说,“她家是武汉恩施的,这我知道,可是她不在武汉居住,应该没啥问题。我再落实一下吧,谢谢你提醒。”
这一提醒,王不好顿时心里也有些发毛。虽然他们工作生活都在深圳,会不会这期间去过湖北,是否过境经过武汉?得弄清楚才行。
王不好端起桌子上杯子,喝了口凉开水,屁股都没坐椅子上,立刻动身往王强家走去。
来到王强家,只有王笑夫两口子在家忙活着炸盒子。两口子都系着围裙,特别是王笑夫还系着红花格子围裙,与他黝黑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有些滑稽。王笑夫负责往面糊里放藕盒夹,媳妇负责掌控油锅,耦合夹在油锅里滋滋得上下翻滚,不一会儿功夫,焦黄的的耦合便用铁笊篱捞了出来。
王不好见状,也不宜久留,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要了王强的电话号码,随即走出他们家。一边走,一边给王强打电话确认。经过确认,王强和琳琳确实去过恩施,回来也路过武汉火车站。得悉此情况,王不好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他心里想:“这可就麻烦了!按要求,还必须把情况报给镇里的指挥部。下一步还要隔离,咋隔离呢?”
王不好心里一团乱麻。待心绪静下来,他立马电话通知村委会成员,到村办公室开会。会上,他把王强和媳妇的情况介绍了一下,着重强调了上级的防控要求。大家一听也都慌里慌张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如炒料豆似的。最后确定,实情报给镇里,镇里咋安排就咋落实。
赶在春节这节骨眼上,本来都够忙活的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仅仅是添堵,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啊!按照传染病防控法要求,这已经不是王强和媳妇两个人的事了,她们学练秧歌舞,接触了这么多天,她们都是密切接触者了!把那帮练舞的妇女都隔离起来,这年可咋过呀?更糟糕的是,秀秀和琳琳朝夕相处,密切度更高,也得隔离,还应该是第一个被隔离的对象!
王不好顿时心里凉半截了。自己除了会炒鸡蛋,清水煮个面条,其他饭食可是啥也不会。嗨,大过年的,自己顿顿就喝面条吧!他心里这样想着,突然接到镇里通知,要求连夜做宣传标语布幅,村口各条街道都要一个不漏地挂上,叫做防控宣传精神村不漏户,户不漏人。
王不好怕耽误了事,接着把标语的事安排给高金立,具体内容由他确定。他则急忙落实给镇上汇报王强和媳妇的事。镇里了解到情况后,十分重视,一刻不敢耽误,接着汇报给县里。没待半小时,王不好就接到通知,明天一早,县防疫站就派专门工作组,来王庄现场办公,安排环境消杀和人员隔离,让他做好准备。
实际上,腊月二十八晚上,王不好就感觉事态的严重,及时叫停了秀秀她们秧歌舞蹈队的训练。当时,秀秀还跟他争辩了一番,非常不情愿。她说王不好小题大做,并威胁他说:若这次汇演弄不了一等奖,要拿他是问!王不好经过耐心解释这次疫情的风险程度,特别是人传人传染性强,多人聚集会发生感染,造成严重后果。王不好磨破了嘴皮才说服了秀秀。她才答应,由她和琳琳通过视频对大家进行指导,纠正动作。
第二天一早,县里镇里的督导组准时到村,王不好从村西口接上他们,查看了村口岗哨后,然后徒步进村。督导组的人一边和王不好交谈,询问防控措施的落实情况,一边查看标语宣传气氛营造情况。岗哨上,由一根粗笨的榆木檩条横立在道路中间,分别由三根粗木棍做支架,支架上分别树着红色的旗子,随风飘扬着。其东侧一面墙上,对称挂着两幅红布黄字的标语:“不戴口罩你试试,试试就逝世”,这幅内容有点冷幽默;另一幅的内容“不带口罩就出门,这个杂种不是人”,这就有点不对了,这不是骂人吗?进到村里不远又是一幅,内容是“出门打断腿,还嘴打掉牙”,这个就更狠,带着杀气腾腾,透着一股子痞气甚至流氓气。督导组的人看了后笑着点点头,有的摇摇头,最后这幅干脆看得直蹙眉头。王不好忙得也才第一次看到,他看了后也觉得有些别扭,一边看督导组的反应,一边心里扑腾腾的,担心领导不满意。
这些泼妇骂街式、地痞流氓式的标语出现,折射出的是某些人素质的低下和法治观念的淡薄。这些语言垃圾污染了环境,也污染了人心,不但不能起到提醒和倡导的作用,说不定还会激起人们的反感和逆反心理,适得其反呢。
王不好一边陪着督导组往办公室走去,一边想起口罩的事来,必须尽快帮着村民购置好口罩和消毒液等必备的防控用品才行,不然造成聚集性传染,那真就遗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