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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帮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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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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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塾道难》连载

第九章 重回真州

参观严州书院的时候,陈渔便对书院的藏书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约莫估计有数万册藏书,这才是严州书院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良禽择木而栖,牛羊必寻水草丰美之地,两相对比之下,自己在临安购置,包括教材在内的区区两千册图书,未免寒碜之极。然而,此次购置图书,以及修建书院,已经耗费了陈渔所有的积蓄,他实在无法拿出哪怕是一两银子来添置书籍。大宋的官员俸禄本来就不高,临安的许多官员都有其他的灰色收入,因此能够购置田产,享受风花雪月的诗酒生活。而那些受到恩宠的官员,也因为可以经常得到朝廷的赏赐而变得富足。大宋朝的俸禄,虽然算是历朝历代中最为低微的,但是大宋朝的赏赐却是异常的丰厚。既有每逢年节、庆典等特殊日子的赏赐,同时也有皇家喜事的赏赐,更有皇帝对官员个人的升迁、奏折等的随喜行赏。一年下来,受到恩宠的官员,所得到的赏赐,甚至是个人俸禄的数倍之巨。自从陈渔离开临安之后,早已失去了圣上的恩宠,哪来的赏赐?而仅仅依靠真州的俸禄,若非家底尚算殷实,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

大半生均衣食无忧的陈渔,首次感受到了两袖清风的窘迫。

行程途中,一只松鼠从树上冒失地跳到轿顶上来,把陈渔吓了一跳,头皮发麻,心神为之一震,待松鼠跳跃而去,他的心中倒也豁然开朗起来。此前购买图书的时候,书店老板曾言二手书市场颇为火热,既然可以低价售卖,那么赠送又何尝不可?何不向各地的朋友写信?看看能否捐赠些图书,反正有多少算多少,回去真州之后,也可以向当地士绅提出赠书事宜,三五千册估计不成问题。

待到驿站,陈渔马上向临安以及各地的朋友修书。

过了婺州,归程已经过半。再经衢州、信州,便到达阔别了一年之久的真州。霍存理言辞间咄咄逼人,确实有失读书人的风范,但是也给陈渔带来了一些冲击。古往今来,能够成为圣贤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的读书人,天地间的芸芸众生,终其一生,不过是庸碌平凡而已,纵然是为私利亦非大错。利也好,义也罢,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道得明的。水至清则无鱼,霍存理的追随者甚众,不正说明了人家的东西,可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就像陆一方拜自己为师那样,也是为了考取功名,替陆家争光,这不也是私利?自从离开婺州之后,陈渔便一直在反思,对于义利问题,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阐释得清楚。霍存理固然不对,人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大宋的天下,便要葬送在这些读书人的手中,这是毫无疑问的。然而批评自己的观点过于虚幻,也是有一定的根据的。譬如重义轻利,虽然有轻重之分,却没有一个清楚明确的度。况且在实际的论述中,也根本就没有涉及具体私利,基本上是阐述道义的作用和价值。陈渔一直笃信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中庸》上说:水至清则无鱼。一味地强调道义的价值和作用,而过度忽略了私利的话,如何让大部分的读书人所接受?

利,并非一无是处;而义,亦不是包治百病!

义利之辩,如何把握好两者之间的尺度?于中庸之道获取最本源的价值?这是很重要的命题,也是书院未来的教育核心所在。陈渔清楚自己若要弄明白,实际上便是得做出选择,承传道学固然是任重道远,责无旁贷,然而解决求学的现实问题,似乎来得更为迫切。

陈渔一行到达衢州的时候,恰好是冬至日。衢州城简陋窄小,且修建于半山处,进城便是爬山,直爬到最顶端,便是衢州城的府衙。府衙居高临下,颇具君临天下的气概。此城是仁宗朝时修建的城池,距今不过三十年来的时间。由于衢州经常闹匪患,当时的旧城位于三面环山的低洼处,匪徒于山中居高临下,对城内的情况一目了然,所以经常被匪徒洗劫一空。于是新城便向东南方向较为宽敞的山上迁移,形成了如今依山而建的格局。衢州本就是荆湖南路最为贫穷的州府,再加上经常闹匪患,经济情况甚至比不上真州下面任何一个县,新修建的官驿仅有一床铺而已。郏家兄弟和魏伟对衢州府衙的修建兴趣浓厚,放下行李便四处逛,且煞有介事地拿出罗盘盘算起来,煞有介事地断言:衢州城不久将出大宋的治世之才。陈渔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料到三个徒弟的预言,很快便应验了。

衢州城墙高约丈余,登上城墙视野非常开阔,魏伟坐在城墙之上,惬意地欣赏着万家灯火之下的衢州城,不承想竟然看到帝星陨落,大吃一惊,赶紧问旁边拨弄罗盘的郏数。

郏数说:“方才看到的是文曲星犯帝星,文曲星若隐若现,未有冲撞之势,估计也没啥大事。”

魏伟说:“你再看看,帝星是否还在?”

郏数抬头极目,恰巧一片乌云蔽天,果真再也看不到帝星的踪影。

眼看冬至即将到来,衢州知州极力挽留陈渔过完冬至再启程。衢州城外的龙泉寺久负盛名,听闻藏有汉代鲍袁的《春秋妄谈》孤本。鲍袁将毕生精力放在《春秋》上,功力深厚,且前人之说,一律不予采纳,终写成《春秋》的注解中,最有影响力的书本。《春秋妄谈》是龙泉寺的镇寺之宝。概不外借,因此到底有没有这本书,于外人来说,只是传说。

陈渔决定碰碰运气,看能否在龙泉寺小住几天,誊抄副本,作为日后真州书院的重要藏书。

龙泉寺的主持答复:谢绝誊抄,但可以破例让陈渔到寺中翻阅。

陈渔喜出望外,那就证明《春秋妄谈》并非传说,龙泉寺此举已经是格外开恩,给足了面子。于是答应了衢州知州的挽留,安顿下来之后,独自前往龙泉寺。

陈渔过目不忘,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将《春秋妄谈》记诵完毕。鲍袁并非妄谈,《春秋妄谈》让陈渔眼界打开,也深有感悟:著述贵在精深。

“师父,以您过目不忘的水平,何不趁机默写出来?”

“《春秋妄谈》不出龙泉寺,这是人家的规矩,咱们不能坏了规矩,只是很遗憾,应该让更多的人能够读到此书。”

俗话说,过冬大过年。《汉书》中所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过了冬至,白昼一天比一天长,阳气上升,是一个吉日,所以值得庆贺。为了庆祝冬至,简陋的衢州城张灯结彩,处处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各种各样的菜香酒香扑鼻而来,让客居在外的倍生愁绪。冬至有三天假期,各地方官府也会开放官扑,以便互通往来,走亲访友。若是在临安,冬至日是必须吃馄饨,俗称“冬至馄饨夏至面”。陈渔此刻正是想起了临安的馄饨,在临安的时候,陈家的厨子,都会到御街的“四海酒楼”预订馄饨,那可是整个临安最有名气的馄饨。四海酒楼贼精,从来卖馄饨都是限量供应,让你能够尝个鲜,解解馋,却不会让你吃个痛快,厨子也懂得做馄饨,平时都是自个儿做。待到冬至日,陈夫人便要吃“四海酒楼”的馄饨,几十年都没有变过。陈渔想起杜甫写过一首《小至》的诗:“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管动飞灰。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此诗正合陈渔的心境,身处异国他乡,馄饨哪能解得了异乡人的愁绪呢?

衢州知州本来也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招待陈渔师徒,不料在举杯畅饮的时候,却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衢州的一众官员以及陈渔师徒连忙赶往议事堂。闻得此噩耗,别说临安的馄饨,便是世间最稀罕的山珍海味,此刻也是难以下咽。

皇帝驾崩于陈渔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虽然陈渔早已对圣上不抱有希冀和幻想,但是此刻国家正是多难之际,山陵崩塌,无异于雪上加霜。临安不可一日无主,朝代更迭最容易被奸佞之臣利用,成为谋取个人利益的契机,最终遭受祸害的便是大宋子民。

陈渔此刻满是痛悔之情,悔不该拒绝皇上的挽留,若是此刻自己身在临安,纵然还没有就任宰辅之职务,也能够辅助郑清、魏同翁等人稳住朝政,不被别人用心的人所利用。

皇帝驾崩,不知道临安会闹出什么样的动静来?大宋朝将何去何从?陈渔越想越是揪心。其实,纵然是顺利完成皇权的交接,新皇帝将会如何对待逃离临安的“不忠”之臣,尚且是未知数,自古至今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按照大宋律令,陈渔不得不在衢州待了半个来月,重新启程的时候,又迎来了新一轮的雨雪天气。

真正让陈渔归心似箭的是书院,而非真州事务。当陈渔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也暗暗地感到惭愧,身为地方官员却对书院如此的牵绊,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自己早已对仕途心生厌倦,再加上经营书院毕竟是全新的尝试,不仅毫无经验可谈,且是传道授业的事业,哪里容得犯错误?偏偏越是着急便越是焦虑,恨不得马上便飞回真州。

对于书院的重新开办,陈渔满怀期待,那种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参加科场考试等待放榜,既焦虑又憧憬。真州书院也曾辉煌一时,包括前参知政事蒯元哲等官员,都曾在真州书院求学,在整个真州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书院,哪里是自个儿修建个精舍开门收徒所能比拟的?

当陈渔一行风尘仆仆地踏入真州境内时,正值大寒,这也是二十四气节中的最后一个气节。雨夹雪的天气,带来的是刺骨的寒冷。虽然是归程心切,然而确实不易赶路,刚换上的鞋子,走不了多久便已湿透,冰冷的雨水让双脚迈不开步子,大家都知道陈渔心急,只能咬牙坚持着。

虽然天气恶劣,但是陈渔一行,还是受到了真州人民的夹道欢迎,沿途百姓集结在驿站,端上满满的姜糖水,这让陈渔颇为感动。

离开真州一年多,府衙依旧是曾经的模样。春来万物复苏,于寒风中蕴含着点点的生机,倒也不至于让人于漫天的雨雪中看不到一丝的希望。一年四季循环更迭,秋冬总是要来的,就像人的生老病死,谁又能抗拒呢?朝代的兴衰荣辱也自有它的定数,人连百年内的生老病死者掌控不了,又如何能去改变几百年基业的朝代呢?鲍福来和水扬清在陈渔进京的一年多,分外卖力,将真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过去的一年多风调雨顺,陈渔的从严治吏初见成效,府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匪患也已经消声匿迹。

接风洗尘宴由蒯元哲亲自张罗,这就显得非比寻常。前年陈渔刚刚降职临安,也曾宴请过蒯元哲,被他宛然拒绝,如今竟为陈渔亲自张罗起接风宴,还邀请了当地名流大家,金石之、胡人天等人也悉数赴宴,排场可谓是足够浩大。沿途百姓热情迎接,府衙地方官员,再加上社会名流如此齐聚一堂热情款待,让陈渔颇为感动,然而整个晚宴陈渔都显得心不在焉,他一直记挂着真州书院。

翌日黎明,陈渔头一个起床,唤醒了在室外铺个席子睡觉的魏伟,紧接着郏书、郏数两兄弟也跟着起床,师徒几人洗刷完毕,直奔真州书院。

刚刚走出府衙,便听到金石之爽朗的声音:“陈大人未免也太心急了吧?昨夜的酒可曾消去?”

“小弟久不沾杯,不胜酒力,整夜难以入眠,索性起来走动走动,让脑瓜子清醒清醒。”

“酒是好东西,又容易坏事情,适可而止便好。陈大人既然早起,不如到真州书院走走如何?”

金石之早就猜到了陈渔的心思,只是不直接点破而已。毕竟作为真州的最高地方官,离开近两年的时间,最迫切的应该是公务,而不是书院。

陈渔一直通过书信处理真州的公务,对于地方政务,他可真从来都没有落下,这也是真州一直都安稳如初的重要原因,陈渔还有另一个颇为牵挂的事情,那就是去探望恩师冯远宁。

大家连早膳都未曾享用,幸好昨晚的晚宴,一直持续到鸡鸣。一早起来,大家也不觉得饿,倒是对新书院越发的急切,于是尚未到巳时,便已经来到了真州书院。

灰砖蓝瓦的真州书院焕然一新,扩建之后显得颇为气势,于延绵青山中显得分外耀眼,这才是能够安心读书、潜心著书立说的地方。站在书院面前,陈渔颇为激动,伸手细细地抚摸着门上的新漆,漆香沁人心脾,尤胜头天晚上的醇酿。陈渔带着大家逐个房间一一巡视,甚至连厨房的布局摆设,一应用具,都细细检查。待到生员的宿舍,陈渔看到全新的双层架子床,忍不住整个人直接躺了上去,特意让人晃动测试,感觉足够扎实厚重,这才心满意足。

新建的真州书院和永寿寺形成寺院相连的南北格局,两个地方通联的山路已经拓宽,纵然是挑夫上下交汇,也有容身之地,并且铺上了灰蓝的碎石,登山更为轻松惬意。沿途巨人石、积水潭两处,也是按照此前的规划,修建了可供休憩和观赏风景的亭台。此时正值初春,积水潭浅可见底,沿山脉往下望,春寒料峭之际,仍有一点点积雪压在枝头,远望之下,就像是群山之中齐齐盛开的洁白之花,给深山带来了一丝的生机。

尚未到永寿寺,早有僧人于路旁恭迎等候。陈渔心中不禁会心一笑,本来昨天下午就想差人上山,给师傅传一声话,最终还是作罢,一来不确定今早能否抽出身来,二来也想看看与师傅能否心有灵犀。如今看到僧人恭迎于门外,说明师傅已经测算到他们今天要上山来。

“来者可是真州通判陈大人?”僧人面生,此前并未谋面。

“正是。”

“冯施主嘱咐小僧在此恭迎陈大人,请大人随小僧前来罢。”

郏家兄弟一脸的疑惑,心中暗想:师傅刚回到真州,昨晚也未曾见他差人到永寿寺通报,就连自己也是今早才得知要上永寿寺,人家是怎么得知的呢?

魏伟悄声问陈渔:“冯施主是何许人?此前也未曾听师傅说起,今天一大早便来拜访,人家又已经恭候多时,昨晚莫非师傅已经飞鸽传书?”

“你们说说看,归隐在真州,又是姓冯的是何许人?”

三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说道:“前国子监祭酒冯远宁冯大人!”

“师傅有幸能拜入冯大人的门下,此次带你们前来,也是想让你们也见见师爷,我上山从来不用通传,你们的师爷也总能准时开门迎客。”

金石之也说:“陈大人不在真州的日子,我和胡大人不时上山看望老人家,冯大人的身体状态挺好,也曾下过山来,去过书院几次,书院新装上去的牌匾,便是冯大人的墨宝。”

话说间,大家便已来到冯远宁的客房。冯远宁早已着僧人泡茶待客。陈渔对茶特别敏感,发觉缕缕入鼻的并非此前的岳麓毛尖,毛尖偏淡,入口方觉香味绕齿,而此茶颇为浓郁,茶香满室。

陈渔先让三个徒弟拜见过师爷,方才入座。冯远宁见陈渔收了徒弟,更是满心的欢喜,对三个徒孙也是洋溢着喜爱之色。

落座之后,端茶品尝,陈渔只觉得滋味甘甜,兼有薄荷之味,饮用之后神清气爽,颊齿留香,不由得对杯中茶叶多看一眼:条索紧细,似有慵懒之态,不像毛尖,入水即舒展风韵。

冯远宁知道陈渔喜茶,一贯对茶比较挑剔,看着陈渔的神情,不禁有些得意:真州可是三大产茶名地,若非有足够的闲情逸致,未必能够在短短的三两年之内,品尝个遍。

金石之一看二尝,便知道此茶乃南岳云雾茶,产于珩山山岭峪谷。由于产地险要,且经常有蛇虫出没,就连珩山当地人,也不太敢到山上采摘,基本上都是僧人采摘,然后自制成茶,且僧人非专业茶人,制茶水平有限,所以外间自然较为少见。

“冯大人,我猜应该是南岳云雾茶,珩山常年云雾缭绕,所以如此甘甜醇香,此前晚辈去珩山云岳寺,曾有幸品尝,虽然不是珍品,却胜过珍品,在晚辈看来,比岳麓毛尖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大人果然是真州通,真州茶叶少说也有二十来种,此茶较为少见,名气也在岳麓毛尖之下。咱们做学问,从来就不信所谓‘名气’的邪,从茶道来说,何尝不是呢?越是名气大的茶叶,越是注重工艺,而忽略了茶叶本身,到头来便有些华而不实了。咱们读书人一辈子还不是为了做点学问?但千万不要为名气所累。否则,容易钻牛角尖,陷入自己的巢窠里出不来,别的东西你就吸收不了,也容纳不了,最终难免落得自欺欺人的结果。”

“师傅所言极是,茶道在于茶叶本身,所谓的工艺不过是锦上添花。做学问的根本在于学问,而非名气,所以要博采众长,以学问为尊,而非名气也。”

果然是祖师爷,一壶普通的热茶,看似简单的道理,如此一贯通,便如热茶入喉,浑身上下顿时通泰起来。做学问不要受名气所累,魏伟也是深有体会的,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整个临安城,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牛鼻子,弄了点成就便到处宣扬,别人的根本就听不进去,更别说虚心求教,甚至容不得别人的半点批判,这也是父亲为何愿意让自己跟随师傅远赴真州的原因。

别说临安城,整个大宋都是如此,注重名节本没有错,但是许多人却将名节与名气混淆,只注重名气而忽略了名节,更别提虚心下问,博采众长的成就一番学问了。

陈渔向师傅谈临安的情况,真要讲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此前还能争论一下鞑靼南侵的问题,到底是战是和?如今北方大部分地方已经失陷,连和谈的机会都不复存在了。至于朝廷上的权力更迭,权臣当道,自开朝以来便是如此!就连说到要全面革新科考制度,冯远宁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谈到皇帝驾崩的时候,老人家拿眼看了看陈渔,似有话要说,最终又咽了回去。

“现如今的大宋虽然朝廷内外交困,为师觉得要你匡时救世,勉为其难,危难之际,自有当世英才保大宋平安,你也不用多虑。真州虽然现下太平,也是公务缠身,杂事众多,你不如辞了真州通判的职务,向临安要个监庙罢了,再说书院已经修建,正是中兴之际,你不如守着书院,好生地做点学问,你看如何?”

“弟子正有此打算,此前在临安也是多次请辞,如今看到书院修建一新,既是欣慰,也觉得责任重大,倒不如辞去真州事务,踏踏实实地将书院办好,这对弟子来说,可是一个全新的挑战!希望师傅能够多加指引。”

金石之却有自己的看法:“晚生认为不可,陈大人若是辞官,那可是真州百姓的损失,我代表真州人民一百个不答应。况且书院的事情,也未必需要陈大人亲力亲为的,咱们可以聘请个德高望重的人做山长,陈大人只需要抽时间上山授课即可,陈大人在真州府衙,对书院的发展是好事,能够得到许多的便利。”

“对于真州百姓,我心里是有愧的,此次去临安一待就是大半年的时间,加上来回的折腾,离开真州整整一年多,幸在有金大人和胡大人鼎力协助,不仅将真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将真州书院修葺一新,这可是千秋万业之功!师傅说得在理,真州有两位大人协力合作已经是绰绰有余。倒是书院刚刚修建,正是需要竭力发展之际,我下山之后便向朝廷上表,往后真州就交给金大人和胡大人了。”

陈渔去意已决,再加上师父此番明说,更是合心意。

虽然陈方想要替他们向朝廷邀功,金石之功高兴不起来,自己这把年纪了,早已将功名看淡,本来也想着此后余生,在书院混混日子,哪里有兴趣邀功请赏呢?而胡人天却不同,自陈渔进京之后,也是对一直空缺的真州知州有想法,若是陈渔果真监庙,又能获得其推荐的话,自然有很大的机会。

话题还是回到书院的重新开办事务上来。

谈到书院即将到来的招生,这是陈渔此前一直都在忧虑的问题。金石之给了个定心丸:“招生问题不用担心,自从书院重新修建的消息传了出去,前来衙门咨询的人就从未间断过,我还听说有些读书人,甚至直接上山来,查看书院修建的进度,来得比我们还勤快呢!”

冯远宁也说:“只要能够延请名师,学生是不用愁的。再说,如今官学不振,多少学子待在田间里头嗷嗷待哺?虽然有你坐镇,但如今时代变了,一人一院已经不适合书院的发展,还应该尽快地延请真正有学问的人,至于是否有名气,大可不必考虑,待届时张榜招生的时候,一道将教师的资料也张贴出来,扩大影响,自然能够招揽更多的求学之人。”

“弟子哪有这般能耐?只要不辱没了书院当年的声誉,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徒弟也是战战兢兢的,修建书院不容易,想要好好地经营更是不容易,怕就怕满怀热情,最终落得了惨淡收场。”

“怕他个劳什子?”冯远宁爆了句土话,引来众人一阵欢笑。

“人生就是那么回事,怕来怕去的终究什么也做不来,倒不如干脆放手去做,师傅大半辈子都给头顶的帽子给耗费掉,如今追悔莫及。咱是自家人,也莫怕金大人笑话,临安的人大概觉得守着书院,是晚年归隐后才干的事,我倒觉得人生来便是注定了的,有些人天生便是朝堂上成就功名的,有些人只适合田间里头寻学问,传道授业给他人作嫁衣,本来就没有高下之分,各遂其愿罢了。”

金石之问:“陈大人,前来问询的学子,都想知道招生的具体日子,还有书院的日常教学等章程可有拟定?”

“书院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吧,这样也省事些,待开学之后再慢慢地梳理调整如何?”冯远宁对书院的开学比大家更为迫切。

“书院以前的办学资料弟子一直带在身边,也曾认真研读,总体上是比较成熟的,但弟子认为遵循旧例,恐怕难以适应如今的形势。书院非官学,以科考为要,只管教授四书五经便可。弟子的意思是天文地理、算术医卜都要开设课程,无论是需要考取功名的,还是纯粹追求学术的,都可以招纳进来,让天下英才,好学之士统统都到真州书院来,使真州书院成为真正的学问之所。”

在返回真州的时候,陈渔沿途认真研读了书院此前的资料,从而对书院的活动开展有了初步的了解,也逐步地筹划起未来真州书院的蓝图。陈渔的一番话让三个弟子顿时振奋起来,暗暗地叫好,对师傅又多了几分的敬意。

“师傅,我们此前还担心您又是弄科场那一套,天天都是四书五经,那可真是无聊透顶的事情,现在可热闹了,天下英才齐聚一堂,那是何等的盛事?”

“你们年轻人呐,就是喜欢凑热闹,书院又不是市集,人多热闹便是好吗?那干脆将书院搬到真州府来,你们三天两头的还可以到真州府的集市逛逛呢!”

师爷这一开口,三个年轻人便吐了吐舌头,不敢接话了。冯远宁也觉得话说得有些重,于是又说:“咱老人家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待书院开学后,我也搬到书院去,年轻人的读书声,比寺院的诵经声要好听得多。”

大家一阵笑。

“师傅当然要下山来压阵的,弟子还想随时都能聆听师傅的教诲,若是师傅有雅兴,给书院的学生开开讲座,那便是书院的莫大荣誉呢!”

“早点开学,我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冯远宁竟然像个老顽童一样打趣道。

陈渔以为师傅不过是童心萌发,并没有料到冯远宁真的是等不及了。

三个年轻人算是首次拜见师爷,看到师爷如此好玩有趣,再加上陈渔对于书院课程的设置,引起了大家浓厚的兴趣,于是气氛又活跃起来。课程内容的设置本来就是个颇有争议的话题,将算术、农田、水利等引进书院的课堂教学,虽然不是陈渔一时的心血来潮,西江的部分书院便已经尝试分成“经义”斋和“治事”斋进行教学的模式,“经义”斋主要是教授和研习儒学经典,旨在科考中获取功名;“治事”斋则分科教学,讲授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农田、水利、算术以及军事等一些实用性的知识。所以关于实用技术内容的增加,并非陈渔首创,但是将医典纳入教学课程,却是大家从未听说过的,虽然部分书院设置了“治事”斋,往往都是形同虚设,一来有志于此的学生本来就少,而能够教授此类课程的教师也非常难得,特别是像医典,一般都是世代家传,且还有传男不传女之说,能不能引进书院进行教学,还是个未知数。

“师傅,我觉得也应该将堪舆列入课程教学,现在许多年轻人对天门星象颇感兴趣,读经史能博古通今,学天门星象也能上晓天文下通地理,若是书院能够开设课程,我要做第一个学生!”郏家兄弟本来就对堪舆特别感兴趣。

“书院又不是为自家开的,哪能喜欢什么课程便任意开设?不过,实用性的课程确实多多益善,千万不要成为摆设便好,有些书院十年八年都招不来一个学生,老师天天在课室拍蚊子,有些书院好不容易招来个学生,却没有对口的老师教授,得先考虑这样的境况如何处理是好?”魏伟曾随父亲在西江待过,对那边的书院是最熟悉莫过的了。

“西江那边的情况有所不同,书院众多,学生容易分流,难以集中于一处也是正常的,真州地广物博而书院匮缺,再加上西江的教学模式,已经在全国引为潮流,若不是书院立林的话,招生应该问题不大,下官真正担心的是医典课程的设置有没有必要?”

“课程的设置一定要慎重,不要流于形式,成为世人的笑话,毕竟医学自古都是家传,有没有学生肯来读,能不能请到名师教授,还是个未知数,况且非三两年能够学成,万一学生挂着真州书院的行医,贻害患者的话,如此责任能否担当?”

冯远宁也担心,将医学课程带入书院来,这可是古未有之的事情,当年西江将实用性知识带入书院,尚被批为不务正业,误人子弟。朝廷也曾下诏责令整改以正书院之风,至今已经过了数十年,始终是不冷不清地存在着。没有想到陈渔更加的冒进,竟然要将医典纳入书院的教学。

“师傅您放心,若是开设医典课程,我改行学医,第一个支持你。”郏书说。

“方才你不是说要学堪舆吗?整天动不动就掐指一算,像大师一样装模作样的,现在又改口学医典,要是往后给病人看病,你是开方子好呢?还是掐指一算的好?”

大家都惹不住笑了起来。

看着大家议论纷纷的,陈渔却不为所动,依然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书院教授医典,看起来是新鲜事,但却不是心血来潮的哗众取宠,我没有忘记重建书院的初衷,但今天的书院,不是昨日的书院,今天的读书人,也不仅仅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况且医典和《易经》有一定的关联,也不算是新鲜事物。以前在临安,我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来真州一年多的时间,让我有了很大的感触,老百姓不仅仅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父母官,需要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同时也更需要能治病救人的人。读书人能看图识字,懂点医学知识,不仅可以疗君亲之疾,还可以救贫民之厄,再不济也可以保身长全,这也是治国救民之大事,哪里能说是不务正业呢?”

冯远宁和金石之不是不知道医学治病救人的重要性,而是自汉代以来,一直都是独尊儒术,学而优则仕,寒窗苦读是希望在仕途上谋取一官半职,光宗耀祖,而医业一直被认为是贱业,是仕途失意者甚至不学无术的市井之徒谋生的手段而已,正人君子一直都不屑与其为伍。陈渔说得没有错,医典和《易经》有关联,读书人也会研读医学方面的书籍,但不等于将其搬进书院讲堂。

开学在即,书院的课程设置也算是重要的事情,哪里能够随便开设?

冯远宁也不好再辩,临末不忘提醒:“蒯元哲对书院的事务非常的热心,如果有时间,还是到蒯府走一趟吧。”

从永寿寺归来,陈渔马上向临安乞骸骨,决心此后无意仕途,专心经营真州书院。

陈渔也在反思自己不够果断,在临安时未能坚决辞官,孔子不是说: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早就应该干脆利落些。

新皇登基,辞官是颇为忌讳的,陈渔当然清楚,特意在上书时,强调因先帝驾崩而过于悲痛,欲追随先帝而去的决心,如此陈情,纵然不被新皇恩准,也不会落下看不起新帝的把柄。

得知临安由皇叔第三子即位新帝之后,陈渔更加的心灰意冷,看来大宋江山,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不管临安是否恩准,他都决意在立夏前搬离真州府,住到山上书院里头去。

在临安购买的书籍已经运送到真州府,各地捐赠的书籍也陆续地到达。已任两浙茶盐使的白万年捐赠的六百多册图书,全都是他自己的两部著作,分别是《论语》《孟子》的注解,这也是大宋官员的通病,仿佛成了必备著作,人人都一头钻进《论语》《孟子》里头去,非得弄一两部“孔孟新解”出来傍身,才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所谓的“新”,却又了无新意,无非是东拼西凑,真正弄出来压门面的“新东西”,却又是错漏百出,往往是站不住脚的。更可笑的是,白万年还给陈渔寄来了一封信,要求陈渔在书院里要讲授他的著作。真州府还收到了来自西江的近千册图书,全都是崭新的经史文集,陈渔暗自纳闷,他并未向西江的友人索要书籍,是谁如此慷慨?于是派人去查,方知是老前辈前翰林学士叶之章自西江寄来的,陈渔赶紧修书一封以表敬意。

陈渔正在整理书籍的时候,又得府吏传报:有人送书上门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家大小姐陆青,陆青得知陈渔回到真州后,茶饭不思地等待了好些天,仍不见陈渔来访,甚至连派人通知一声都没有,于是也顾不得颜面,直接到真州府来找陈渔。

四十岁的老姑娘惹不起,一向颇有名气,媒人踏破铁鞋也难动其芳心的陆家大小姐,却亲自到真州府来找陈渔。

陆青不仅带来了一千多册图书,并且还赠送了一批书院同样急需的教学、舍馆用品,这便是女人心思缜密之处,考虑的事情更为周全。如此厚礼,让整个真州府为之哗然,引为轰动,陆青倒也不避嫌,端的是陆家大小姐的架子,让陈渔推辞不得。

久别重逢,一度显得颇为尴尬,在临安期间,陆青曾多次给陈渔写信,均未回复,此番见面,陈渔难免心存愧疚。

陆青却对此前的信件只字不提,身上总算长了些肉,看起来稍微能够经受点风雨了,一袭长衣显得干净利索,面容难掩喜悦之情。

“听说陈大人已经回真州多日了,公务挺忙的吧?”

“有劳陆小姐挂心了,真州府衙有胡大人调度,一切都安稳平和的,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离开真州一年多的时间,刚回到府衙,也还真不知道该从何做起,干脆偷得几日清闲而已。”

陈渔已经向朝廷请辞,一来一回的,最快也要三个来月的时间,才能得到临安的答复,若是新君忙于其他的事务,或者故意拖着不办的话,一两年也是有的事情。反正难得脱开了身,陈渔当然不想再被官务所牵绊了。

“你离开的一年多里,真州确实平安无事,这也是你此前立下的功劳,当年你刚来真州的时候,几乎将真州府弄了个天翻地覆的,革除弊政,兴修水利,惩治恶吏,提拔有抱负作为之人,才有了今天的无为而治。你不在的日子里,真州百姓一直都记挂着你。”

陆青这话挺明确的,她也是真州百姓。

陆青说到“无为而治”,陈渔心中便发笑,当时刚来真州的时候,白万年得意洋洋地吹嘘的便是“无为而治”,真州府几乎将政事交给各地的大家族,或者是官不治吏,放任吏治民。整个真州,哪个衙门的府吏,不是出自各地的大家族?所谓的“无为而治”,实际上还是地方大家族说了算,营私舞弊之事自然层出不穷,最终受祸害的还是真州的老百姓。

“真州民风淳朴,百姓都是老实人,只要有口饭吃便心满意足,哪里管真州府谁是长官?其实天下百姓皆如此,能给口饭吃的便是好官,天下是谁的,谁来做皇帝都不重要,老百姓只管温饱,能吃饱穿暖便能安慰踏实地过小日子,所谓的‘民为贵,君为轻’也可以理解为‘民为贵,官为轻’,作为真州的父母官,我是心中有愧的,哪里值得百姓记挂?”

“是否值得他人记挂,陈大人说了不算吧?再说了,为官一方,便造福一方百姓,只要百姓满意,无论你做了多少的事情都是值得百姓记挂的。”

“挺羡慕真州百姓,这是一方净土,北方已经是战祸不息,北边的老百姓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证,更别提基本的吃饱穿暖。”

“战事何时能休?”

“一时半刻估计停不了,但也不必担心,战事应该不会祸及真州。”

“夫人可好?既然你这么喜欢真州,为何不举家搬迁过来呢?”

提及陈夫人,陆青不由自主地脸上一阵的燥热,不过是作为朋友的一份关心而已,倒好像是做错了事情,心中一阵的懊恼,连忙将脸移往别处,生怕让陈渔瞧见。

陈渔也是不自在,说来也奇怪,他并不愿意在陆青的面前提及夫人,虽然他很克制,也清楚不会和陆青有任何的故事,但是当陆青真的站在他面前,且谈起陈夫人的时候,他也觉得挺尴尬的。

“夫人自小便是在临安长大,家族的人也都是在临安,再加上心向佛门,已经是半个出家人,所以也就没有远行的打算。”

夫人心向佛门,已经是半个出家人是事实,为何要告知陆青?明明也可以说身体不好,不适宜出远门。

陆青可是聪明女子,哪里听不懂陈渔的话:“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女子的,侍奉夫君是分内事,本是夫家的人了,何来家族之念呢?”

陆青的话有点重了,马上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也许我看的书太多了,反而不懂得生活气息,即使有情的人在一起,天天见着,也许会生腻,倒不如两地相思,更有情趣吧?”

“自古至今,才德兼备的女子可不算少,无论是披巾上沙场,还是朝廷上辅助君王,可不比我们男人差,什么无才便是德,那是糊弄女子罢了。若是目不识丁的女子,除了会点女红,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如何相夫教子?不说别的,就拿你来说吧,勤心陆家书院多年,也是耗费了许多的心血的,在这点来说,我是自愧不如的。”

“你不笑话我便心满意足了,若非陆家无合适的人选,我一个女流之辈,是断不会跟一群读书人厮混在一起的,这么些年来,总有误人子弟的感觉,愧对陆家,幸在你此前给我些建议,在书院的管理上,总算做了些对的事情。”

“总比相夫教子的要强。”

“这么说,你是赞成女子读书的喽,若是真州书院招生,你招不招女学生?”

“只要是喜欢读书的,都招,书院的大门向有志之士敞开着呢,不分男女。”陈渔也是顺口一说,说来也奇怪,一向稳重的陈渔在陆青面前,仿佛成了爽直的少年,譬如说招收女学生,这可是任何书院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陆青听后也是笑了,笑得陈渔顿时满脸通红起来。陆青掌管陆家书院多年,哪里会不清楚书院的招生规矩?就连陆家自己开的书院,也不能招收陆家的女子。于她们而言,陆家书院便是禁地,平时想进去看看都是不行的,要不是陆青是陆老爷最为宠爱的女儿,且当年的离婚事件闹得满城风雨,陆老爷迫于无奈,总得给陆青个安置的地方,否则他宁可关闭当年无人肯接手的田野书院。

“听说你一回来便上山去了,书院的建设进展如何?”

“回真州这些天,我都往山上跑了好几趟,虽不敢说是万事俱备,但应该能够在入夏前开学。说来全赖金石之大人,筹备工作繁琐复杂,再加上经费又紧张,要张罗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金大人却在书院修建完毕的同时,都已经准备齐备,甚至连厨工都已经定下来。接下来准备张榜招生,聘请名师,争取在入夏开学。”

“招生应该问题不大,如今官学荒废,许多学生都只能闷在家里,就连我们的小书院,不时都有学生来打听是否招生,若是我们陆家书院开放招生的话,早就人满为患了。倒是聘请名师,我可以向你推荐,此人从事书院教学三十多年,学问深厚,早前在陆家书院任教,自从我主持书院工作之后,他就坚决辞职,无论我如何挽留都无济于事,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此人是不愿意在女人手下工作,所以才离开。”

开学在即,聘请教师是当务之急,应该早定确定下来才行,如果是有丰富经验的教师当然最好。前几天师傅也提议该去拜访蒯元哲,他对书院的建设特别的热心,干脆抽空去蒯府走一趟。

临走的时候陆青还是有些不舍,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并不心疼自己,也许他的世界像大海一样的辽阔,而让自己的清泉湮没在茫茫的蔚蓝中。

陈渔倒是担心她说些尴尬的话题,让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待陆青转身离去的时候,望着款款而去的背影,陈渔的心中又有些怅然若失。

陆青前脚刚离开,胡人天后脚便踏进了门,仿佛已经算好了时间似的。胡人天一直都很活跃,尤其是在陈渔离开真州的日子,已经调任真州府观察判官的胡人天,将自己当成了真州府最大的行政长官,事无巨细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恰巧陈渔回到真州的这几天,他因差外出未归,一直没有和陈渔会面,因此一回到真州府,马上就过来找陈渔了。

“陈大人别来无恙,下官离开真州府的时候,再三交代下属,一旦得知大人的归期,务必差人向我通报,终究还是错过了时间,未能为大人接风洗尘,下属今天请罪来了,任凭大人处置。”

“胡大人言重了,回到真州府前我也没有差人通报,就是不想惊扰大家,再说胡大人公务在身,当以要务为急。”

“也没有要紧的事情,得知大人要回来了,我特意抽空到各地走走,一来叫各县收集登记生员的名册。二来也想着书院需要教职人员,所以想到地方上走走,看看能否物色些才学兼备的先生,以供陈大人挑选录用。”

接风宴上不见胡人天,陈渔当时也有点纳闷。按照胡人天的习性,哪里会错过真州府的接风宴会?胡人天果然是官场的好料子,在这方面远胜金石之,倒也不枉陈渔从黎陵县令的位置上提拔上来。放榜招生固然是好办法,如果能够对各县有志于求学的读书人进行收集登记,那就更能够清楚地掌握真州的学情,也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发出入学邀请,真州书院要重整当年威风,当然需要足够的优质学生,陈渔可不希望遭遇冷场。当年临安的东哲书院开学招生,也是邀请了朝中不少大臣出席,结果整个书院,参加开学典礼的官员比学员还要多,且大多数学员都是些歪瓜裂枣,要么过于年老,要么尚是幼童,听说还是书院临时从其他地方拼凑而来的,那次的活动让陈渔印象深刻。当然,临安书院众多,且官学林立,面临着僧多粥少的情况很正常,但是真州可不一样,且真州书院可是曾享誉一时,非新创办的书院可比。

“胡大人辛苦了,登记的名册可有带回来?能否先睹为快?”

“这不就是三五天的事情吗?哪有这么快?不过陈大人你也不用急,各县都有听闻真州书院要重新招生了,都兴奋着呢,大家都奔走相告的,一旦各县将名册交上来,我立马给你送过来。”

“无书可读不仅是年轻人的不幸,也是大宋的不幸,我们作为真州的父母官,怎么能坐视不理?你回来得正好,这两天可与真州府教授商讨起草招生文书,尽快准备招生的工作,届时张贴于真州府的各个州县,我和金石之大人拜访名师,落实书院的教师以及工作人员的事情。”

“陈大人放心,这些事情哪里需劳烦你奔波?我和金大人分头行事便可,金大人也是真州通,您要聘请谁,找哪个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保管金大人将人带到真州府来,您刚从临安回来,舟车劳顿的,还是先歇几天吧!”

“真州的未来便要劳烦胡大人多费心,我已经奏请朝廷,推荐你和金大人共同管理真州府,毕竟真州府不能一日无主,尤为需要你们俩人的责任担当。”

胡人天的脸上顿时掠过喜悦之色,双目突然放出耀眼之光,也许,这便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

“恭喜陈大人高迁在即,对于陈大人的提携之恩,小弟感激不尽。”

陈渔知道胡人天误解了他,以为他即将得到朝廷的重用,马上要离开真州,所以才向朝廷推荐他。陈渔也不想解释,免得又要费上一番的口舌。

“陈大人,此番高迁,务必要带上陆青小姐。”

陈渔顿时愕然,转瞬又满脸通红,虽是极大的克制,却难免一时尴尬。

“陈大人不必介意,我此前虽心属陆青小姐,那是看上她敢于‘休夫’的勇气,再说主持书院的女子,别说整个大宋,就是自古至今,估计也是第一人,如此奇女子,如果能够娶为妻子,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福分,原来陆青小姐一直心属于你,缘分这东西嘛,强求不来,那就随她吧。况且她心属的是大人,哪里是小弟可比的?输给陈大人,小弟心服口服,也愿意促成你和陆青小姐的旷世姻缘。”

陈渔没有想到胡人天变化如此之快,此前还大言不惭非陆青莫娶,转眼就大方的拱手相让,让陈渔真是哭笑不得。

“胡大人你可莫乱说,女子名节要紧,你这可是要辱没陆小姐的名声的。”

“小弟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不懂得轻重?她可是亲口告诉我的,若不是她心属于你,我早就娶她过门了,为此我还答应她,帮她玉成与您的旷世姻缘。”

这事还能这样帮?陈渔一下子还真糊涂了,明明此前胡人天是要陈渔给他做媒人的,自己还没有答应,他便到处宣扬了,这下可好,陈渔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胡人天便又成为了他的媒人,这关系有点复杂,陈渔可接受不来。

如果胡人天说的是真的,那么陈渔还是挺高兴的,陆青竟然向别的男子承认喜欢自己。当然,依陆青的性格,她是说得出来的。敢休夫,自然敢去爱人。

“胡大人你不是不知道,我可是有妻室的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哪个风流雅士、达官贵人不是妻妾皆享?陈大人曾长期居住在临安,见识自然比小弟更为广博,你若没有三五个女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功成名就呢,你看看此前的知州白万年白大人,调任两浙茶盐使的时候,是带着三个宠妾一起上任的,后来升迁屯田员外郎,据说是带着七个宠妾一起回临安。陈大人曾位居中书舍人,更曾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纳个宠妾算什么事?说得好听点,这叫入俗随流。”

在胡人天的口中,纳妾倒成了堂而皇之的入俗随流之事。

正所谓:哪个风流雅士没有个红颜知己呢?

陈渔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胡人天,只是一味地推辞:“如今诸事缠身,哪里敢有任何的私心杂念?往后再说吧。”

“陈大人可以往后再说,可是岁月不饶人,陆青年纪也不小了,可等不起,再说真州如今也没有大不了的事情。若说天灾,自陈大人前些年大力兴修水利后,真州各地区再也没有出现较大的灾害。你要说人祸嘛,无非就是偶尔还有匪患,那也是自古至今都有的事情,再说整个大宋,也非真州独有,况且如今也已经几近灭绝,老百姓有饭吃,自然安居乐业,倒不用太过担心。”

“人祸比天灾更严重,关于匪患的问题千万轻松不得。”

胡人天看陈渔有意转换话题,也就不便多谈了。反正他此行也不是专程做媒人来的,他喜欢陆青,也想娶陆青,虽然陆青一直都是拒绝的,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觉得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珍贵,直到陆青被他纠缠得实在无法脱身的时候,才明确告诉他已经心有所属。胡人天自从得知陆青喜欢的是陈渔的时候,方才如释重负,人家不是不喜欢他,不是宁愿孤独一生也不嫁给他,而是喜欢了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

今天向陈渔坦诚交代之后,胡人天更像是获得了解脱,他觉得此后仍然活在喜欢一个人的世界里,却无需面对拒绝和挫败感,这比和自己喜欢却不喜欢自己的女人纠缠,轻松多了。更为重要的是:陈渔无论是否升迁,离开真州在即,在如今的真州地区,虽然金石之的声望不在自己之下,然而他年事已高,自己却是当打之年,自然是更胜一筹的。一向痴情的胡人天,在被陆青明确拒绝之后,反而重新焕发出了大丈夫气概,不再为儿女私情而耽误仕途,甚至认为,在仕途面前,儿女私情便不值得一提了。如此转变,真让人哭笑不得。

陈渔对陆青的态度是很清晰的,像陆青这样的女子,若不是明媒正娶,那是辱没人家,而要他休妻再娶妻,他又做不到。

事也凑巧,刚好有信报,已经查获了知秋的下落,恰巧便是陈渔北上临安必经之地婺州,据说是已经嫁人。总算有了消息,一直悬挂于陈渔心头之事,终于可以放下了,嫁人就好,女人是总得有个归宿的。

陈夫人来信,除了报平安之外,也谈到了岳父程涛的近况,程涛已经由枢密院调任大理寺兼知岳州府,大理寺卿毫无实权,且岳州远离临安,明摆着就是要夺取程涛的实权。程涛当然是无可奈何,此前一直保驾护航的“前朝遗老”金字招牌终究是有保质期的。如果是夺权也罢,朝中之人最怕的不是权力的失去,而是被夺权之后的算旧账,或者被人落井下石,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弄不好不仅仅是身败名裂,甚至是家族遭受无妄之灾。

这就是朝中的门派之争屡禁不绝的原因,进是为仕途,退则为家族。

夫人的意思是希望陈渔能够尽快回临安,既可以向新君表忠心,又能为岳父的事情周旋一下。

刚刚从临安回来,哪里能够走得开呢?陈渔赶紧给临安写信。一封是给夫人的回信,另一封是写给魏同翁的,请求魏同翁能够为岳父的事情在朝中多加周旋,反正岳父是三朝元老,且又不是犯有重大的过错,只要魏同翁能够为其周旋,也不会给岳父带来什么严重的灾祸,大不了就是罢官丢职而已。

此次临安倒也是非常的爽快,陈渔的奏折很快便得到了回复,临安降旨真州:恩准陈渔辞去真州主簿的职务,改任监庙。胡人天得偿所愿,提拔为真州知州,金石之晋升为真州主簿。

接旨的时候,陈渔如释重负,顿觉得气朗天清,眼前尽是山高水长的。金石之倒是面无表情,既无喜悦之色,也没有不满的情绪,仿佛宣读的圣旨与他无关。最为喜形于色的便是胡人天,地方州官都是由朝廷委派,且胡人天本来就是真州本地人,按惯例也是不能担任真州知州的。胡人天就这样成了大宋朝的第一人,他很清楚,真州虽非富庶之地,但是扎根于本地更容易出政绩。

州官都是三年一任,胡人天感觉离临安又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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