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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峨眉站在黑暗中，收起激光笔：“这份记忆到此，前半部分已经结束，综合以上信息，‘π老’作出了第三个假设，并把三个假设整合在一起，得出一个符合假设的推论。”
“假设思想是一股粒子波。”我说。“抵达金甲虫室的时间点，五六股粒子波从门后发散，进入金甲虫，就像有几个看不见的‘人’走了出来，坐进他们的移动机器——金甲虫里。”
“金甲虫在这些看不见的人的操纵下，把兕天使带进了飞碟中枢，去见发光盘上的——吞噬星空系统。”
“吞噬星空的脑子里住着许多看不见的独立个体，换句话说。他的身体里，住着无数个灵魂。”
“它们侵占了他的思想，并激烈交谈，让他成为灵魂们的行动工具。”
“这样一来，所有的现象都能得到合理解释，为什么‘他’要说‘救我’？”
峨眉沉声道：“事实上，在死神最开始睁眼的刹那，他一度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朝兕天使发出呼救信号，说‘救我’。”
“至此明朗，死神有两种，或者可以说：其中一种是原始的死神，就是在许多年前，曾经到过地球，他们是这架飞碟的主人——第一批乘客……”峨眉扬起手里资料册：“我在资料中记录了设想。”
“侵略地球的，则是另一个外星人族群，它们占领了原始死神的身体，并篡夺了控制权，对人类进行屠杀，然而屠杀的原因，在此我们尚无法判断。”
死寂般的静谧，与会者俱沉浸在震撼中。
许久后，毒液博士开口道：“在没有相悖事实的情况，我可以接受。后来兕天使怎样了？”
峨眉道：“接下来的事实，或许能进一步证实整个推论。在此之前，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一直无法想通，相信在座的前辈与同行，能为我解答。”
“一个人。”峨眉把两手按在讲台上，对着话筒低声道：“是什么决定了我们区分于种群中其他个体的标志？”
有人发言：“性格。”
毒液博士补充道：“具体地说，是先天遗传以及后天环境影响。”
学者们知道峨眉发问的重点不在于外，是以都略去了容貌。
峨眉道：“也就是说，是灵魂？灵魂又是什么？”
毒液博士遗憾地说：“灵魂这个说法是不现实的，在我们的概念中，只有意识一说。”
峨眉：“脑电磁波，是吗？”
毒液博士想了想：“目前人类科学无法对意识行为定性，但几年前的一个研究课题谈到过，行为意识与思考意识，都取决于两个要素——其一：身体激素，酶等等，以及基因遗传影响，这是先天的。”
“其二：环境在一个人的成长里对他思考、判断、行为上的决定性作用。”
“毫无疑问，潜意识、梦境等等，凡是对人类行为产生作用的因素，都源自于这两者。”
我说：“也就是说，如果人类的科技进化到某个层次，可以采取技术来完整复制一个人，那么他的外貌，身体，甚至灵魂，都能被彻底拓印出来。”
毒液博士说：“那不可能。”
峨眉道：“我所指的是原子对原子的复制，我们身体中的每一个原子，都成为镜像，在某个瞬间投射到另一处，产生完全一样的复制体，你所谈到的激素、酶、甚至细胞核内基因的每一个片段，只要是原子……”
一名生物学家道：“真实复制人体，这个设想可行，但峨眉，您是外行，不懂其中的复杂程度，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原子是时刻运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在原本的位置，它的运动轨迹千变万化，无从预测，每移动一个微小的距离，都将造成复制后结果的天差地别。”
“你如何捕捉它？这就需要另一项技术支援——时间流静止。就相对论提供的原则，这项技术是天方夜谭。”
峨眉：“假设，我仅仅是说假设，时间能够停下来，构成我们身体的所有原子同时产生投影，并在另外一处复制成型。那么完全相同的个体，就复制出来了？”
毒液博士不悦道：“这种情况即使顺利发生，复制体也只能达到与本体的物质构成完全一致的情况，而记忆与储存在大脑中的思想，是不能被复制的，因为它并非规律波。”
峨眉蹙眉问：“记忆是电磁波，也不能被复制？”
又一名女物理学者道：“脑电磁波不像规律射电，能够通过频谱分析以及简单的三要素来重现，要探测出完整的一段思想，则需要发射另外的粒子进行干涉。’
“粗浅地说，受测不准原理限制，粒子之间互相撞击，你永远无法同时测出它地质量与位置。”
我说：“您的意思是，当我想起某件事时，周围仪器就算捕捉到了我的大脑活动，也无法把这段回忆复制一份副本出去，保存下来？唯一得到它的方法就是，把它从我的脑子里取出来，放到另一个地方去。”
毒液博士说：“理论上来说是的，有一个印度裔学者曾经进行过这项课题，但还没有出成果报告，印度洋军事基地就彻底毁掉了。”
峨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谢谢，让我们接着看。”峨眉终于按了播放键。
周围泛起乳白色的光。
画面切换为局外视角，兕天使闭着双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我要死了”——兕天使的声音。
“他们要做什么？是了，想派我回人类去反卧底。我得想办法把这段消息交出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了。”峨眉淡淡道。
02
毒液博士道：“他不是仍然闭着双眼么？”
峨眉没有回答，有人明白了，喊道：“你刚刚提到的镜像复制！”
与会者纷纷抽了口冷气，简直难以置信，会场一瞬间乱了起来。
峨眉点了点头，简短地说：“是的，复制体。”
“休息一会。”幻影飞天在旁听席中说。
峨眉摇了摇头：“没关系，现在我们的视角，仍然是兕天使的双眼，而对面坐着的，闭着眼睛的人，是他的复制体，一模一样，完全相同的复制人。”
“你们看。”峨眉的声音有点异样，他以激光笔指向兕天使的牛仔夹克外套，红圈不断缩小，画面被高速放大，定在一个极小的细节上。
那是一个拉链的锁扣，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凝在空中。
复制体兕天使被宇宙泡笼罩着。
“这是……”老人喃喃道：“天啊！这里面的时间是……”
“是静止的。”峨眉道：“我们所看到的，是静止前反射的最后一批光，当灯照下来时，复制体兕天使周围的时间流已经停了，本体兕天使的感知还在继续。”
“这是量子物理学的新突破！”又一名物理学家惊呼道：“这违背了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则！”
峨眉低声道：“事实证明，以他们的技术，是能够实现的，军方在几年前缴获一台粒子发生器，但它受我们这个宇宙的限制，无法令时间倒流，只能在现在的时间，真实再现，复制曾经出现地场景与物质结构。”
“那台机器交给了我的母亲，后来产生了实验所的爆炸，一切都毁掉了，整个计划被封在偷渡白皮书中，‘π老’曾经详细看过，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景象，峨眉喃喃道：“但记忆是不能被复制的，它只能被抽取，转移，所以他还是他。”
他按了快进，难过地看着图像。
光线黯淡下去，瞬间一闪，出现一个毫不相干地场景，峨眉和兕天使拉着手，在超市里买东西。
黑暗里，那个画面瞬间破碎，消散。
“他们在取走我的回忆，峨眉！”
“我明白了，希望这样能成功……这段信息可以交给仙姆司令，杨硕博士，实在迫不得已，再交给峨眉。”
“珍重，峨眉，好好活下去。”
再一闪，现出兕天使接过奖徽，峨眉帮他把徽章珍而重之佩在胸前的刹那。
“这是什么意思？”毒液博士茫然问。
峨眉道：“他的记忆，被抽走了，输入复制体的脑海中。”
又一闪，一段无声地场景，小时候的兕天使在昆仑墟裹着毛毯，依偎在一棵大树下，又五个人蹲着竟然是异次元，头顶漫天雪花纷飞。
鸾鸟舰载机从天上飞来，仙姆司令伸出手，朝他们喊着什么。
闪动越来越快，带着兕天使从小到大，在学校的回忆掠过。
“峨眉，你在他的回忆里，代表了什么？他的执着？”有人问。
峨眉道：“他把要交给人类的信息，藏在对我的思念里，这些破碎的回忆，就是被他抛掉的，作为伪装的意识。”
“在看到对面出现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离死不远了。”我说：“在他离开我，去执行卧底任务之前，我们曾经作过无数个假设。”
“如果死神的催眠技术能控制住他钢铁般的意志……”峨眉的声音小了下去。
片刻后，峨眉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如果能控制他，把他洗脑，令他成为一件杀戮机器，唯一的办法是把我们曾经在一起的记忆，果断封存，在思想的最深处设下触发机制，再用对我的思念作为开启的钥匙……”
毒液博士道：“佛洛依德首次提出，心理学家笛卡美达洛斯完善的潜意识封存方式。”
峨眉道：“是的，但我们完全没有想到，死神制造了一个复制品，又把他的记忆逐步抽出，转移。”
“所以这里……完善了……我们之前的推论。”峨眉忽有点说不下去了。
03
“谢谢。”峨眉接过一杯水，喝了几口，深吸一口气：“‘π老’认为，它们——居住在死神脑中的不速之客、侵略者们。它们正在研究人类的脑电磁波与意志。目前已知的情况，有两个反问。”
“第一个反问：既然意识能以电磁波型态发射，强行侵略，并占领智慧生物的大脑，为什么它们不直接占据人类的躯壳？”
“对此‘π老’的设想是：正如输出电磁波频率与接受设备的互相契合问题，人类的脑波频率还没有达到能让侵略者们接受的频率。或者说，以人的条件，无法成为这批没有躯壳的‘灵魂体外星人’的寄主。”
“第二个反问：既然人类不合适，为什么它们不到别的星球上去寻找新寄主？”
“结合兕天使看到的那名引力城士兵的身体，他似乎已经衰老了，皮肤呈现出老化的趋势，而封存在培养舱里的‘人’，多半已是尸体，脑细胞停止了活动，无法再提供居住环境。”
“也就是说！”有人道：“它们不能以游离电磁波的方式对这个星球产生影响！”
峨眉点头道：“也许吧，所以它们在尝试寻找人类身体，与意识之间的联系，兕天使就是其中的试验品之一。”
十分钟里，画面缓慢回放，每分每秒都充满了对峨眉的思念，兕天使犹如一个半大地小孩，时刻保护着峨眉，看着他慢慢长大，直到把他抱在怀里。
太平洋地下城的夏季，地底公园春暖风来，百花绽放，郁金香水池前，兕天使拉着峨眉的手，低头。
那一年，兕天使二十一岁，峨眉十九岁，他们第一次接吻。
“我爱你。”兕天使低声说。
峨眉站在讲台上，眼中噙满泪水，答道：“我也爱你。”
“很抱歉，峨眉，我知道现在不该问这个，但这点很重要。既然兕天使已经把这些回忆单独抽离，你们在再次相见后，他又是如何判断你不是敌人的？”毒液博士问。
峨眉茫然道：“他……是的，他已经忘了。”
“他忘记了……我们的所有回忆，全忘了……只是……他只记得一件事，反复在心里说……他是爱我的。”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爱我，只依稀记得我是最重要的人，要把一件东西交给我。”
“就是这块记忆芯片。”峨眉从脖颈上扯出一根细绳，低声道：“请允许我保留它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留作毕生纪念。”
这段的恋爱，平淡如水却又铭心刻骨的爱情，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闪过，凝注了兕天使的一生。
他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目标与追求，随着图像时间结束，而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
灯光亮起，会场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我……希望，人类能原谅他。”峨眉悲伤地说：“毕竟他不是坏人，手上沾满鲜血的，只是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复制人……它遵循那些外星人的原始控制而行动。”
“只有当再遇见我时，才带着他曾经的信念。而真正的兕天使……早在三年前，这段图像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屏幕上一片黑暗。
“报告结束了。”峨眉道：“各位，再见。”
侧门开启，学者们仍没有人离去，许久后，一名老妇人上前，拥抱了峨眉，转身离去。
学者们走过讲台，朝峨眉脱帽致敬。
幻影飞天道：“谢谢，请不要抱他了，让她静会。”
“峨眉，回去吧。”幻影飞天道。
峨眉站在讲台中央，低声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所有人离场，会场中只剩他们两个，峨眉伏在幻影飞天肩前，侧过头，发红的眼眶看着漆黑地屏幕。
“峨眉。”
画面最后一次亮起，兕天使惬意地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枕着峨眉的大腿，周围是一片灿烂的花海。
兕天使仰头，迷恋的看着我。
他抬起手中的指间沙，温暖的手掌摩挲峨眉的脸，喃喃道：“如果有一天，我为了保护你而战死，请把我忘了，爱上别人，坚强地生活下去。”
峨眉在看一本书，冷淡的回答他：“小强是永远不会死的，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兕天使温柔地笑了笑：“我永远记得你的话，你也要永远记得我说的。”
04
报告会结束的两个月后。
经过军方高层的讨论，一致决定把兕天使的存在抹去。所有关于兕天使的回忆，故事，身世，事迹……都将作为绝密档案封存。
最后一台脑电磁波频谱分析计算机，随着地下城的沦陷而被毁灭，要再次搜集材料制造，至少要花费人类数十年时间，原始芯片中的信息已无法再转录成图像。
在仙姆司令的执意要求下，军方只得同意，让峨眉保留他唯一的纪念物。
兕天使此人的一切信息盖上AAA级机密章，封存入军方黑时空折叠，所有的舆论都不再报道，当事人三缄其口。
侦破组上缴了古代遗迹所得——嫦娥奔月燃料棒与两块以钛板，所有的照片。
队员们无罪释放，仙姆司令恢复军职，等待军方的研究结果。
峨眉没有为兕天使争辩什么，从他松开手，与兕天使告别，目送他走出地下城，前往引力城卧底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地知道，肩负的使命不一样。
翌日，恢复电力供应时，峨眉在两个月里第一次走出了他自闭的地下城。
幻影飞天跟在她的身后，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着。
峨眉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进入军事区，朝士兵亮出了自己的通行证。
“我找仙姆司令。”峨眉漠然道。
联合国军事观察室里。
仙姆司令把两脚架在桌上，皮靴擦得锃亮。
峨眉道：“谢谢你在听证会面前仗义执言，让我们的行动有了保障。”
峨眉这么一客气，仙姆司令忽理解成了反讽，愧疚地说：“峨眉，我知道你恨我……但……”
峨眉道：“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
仙姆司令道：“你听我说，峨眉……”
峨眉：“我没有恨你。”
仙姆司令：“我知道你恨我，我不介意，如果这样能令你高兴一点……”
峨眉彻底无言，只得道：“是的，我恨你！”
“我爱你。”仙姆司令答道。
室内尴尬的安静，片刻后幻影飞天微有不悦，咳了一声。
峨眉脸上淡淡的红晕褪去，冷冷道：“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的，军方有什么决定了？”
仙姆司令得不到回应，失望地说：“π老昨晚申请启动大型中枢计算机‘潮汐’，开始分析我们带回来的以钛板。”
峨眉道：“除了军方π老以外，还有成员国的委员是谁，帮我联系一下，我有下一步计划。”
仙姆司令道：“不，你不能再出去奔走了，那很危险，太平洋地下城被毁后，有不少人类被掳走，目前还无法确定会不会有叛徒出卖我们。”
峨眉道：“留在阿拉斯加地下城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仙姆司令：“那不一样！至少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峨眉怒道：“你省点儿吧！要有这本事兕天使也不会死了。”
又是一阵安静，仙姆司令急促的声音如同痛苦的猛兽，片刻后峨眉道：“我很抱歉，我代表我自己和兕天使与你和解，但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峨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仙姆司令满布红丝的双眼，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母亲的遗志还没有完。我要把它进行下去。”
仙姆司令没有说话，漫长的考虑后，他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峨眉：“联系成员国委员，还有侦破组人员；我要解释最终《引力城计划》，我允许你旁听，仙姆司令，你也是侦破组的一员，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我们的计划做完。”
仙姆司令道：“你坐一会，我去想想办法。”
他披上军外套，前去联系联合国委员来开重要会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