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束光明只在她黑暗的内心里一闪即逝……她仿佛和他们相隔在另一个世界了。假如死去的人的灵魂能回家和亲人相聚,大约就像她现在这样,隔着阴阳,望着亲人,一样痛苦。她的悲哀,似开启闸门的水,突然间一起涌出,她像一个久别于家的孩子回到娘身边,抱住治国失声痛哭……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看见治国有可能康复而激动、高兴,喜极而泣。
治国一把抱住康红梅,柔情地抚摸她散乱的头发,哄孩子样地安慰。末后,治国亲切地用双手捧起妻子满是眼泪的脸,心疼地端详她的脸,好像多年没见过她了一样,以前白里透红、圆润饱满、鲜活甜美的那张脸不见了,被一张白中代青、瘦削、焦虑、疲惫、衰败的脸替代了。治国不禁也流眼泪。他说:“红梅啊!自从我出车祸后,这个家便由你一人承担,你为这个家操劳太多,付出太多。我这个不中用的丈夫帮不到你的忙,反而拖累了你。我惭愧,我心痛,我对不起你啊!我让你受苦了!看见你一天天焦虑、操劳、疲于奔命,我心如刀绞!红梅啊,等我的腿康复后,我要好好让你休息,好好让你保养,让你不再操心,一切有我。我向你保证,不出半年我就恢复健康了,我能够像从前一样担负起这个家!”
治国的这番话,非但不能让康红梅感到安慰,反而像一刀刀刺在她心里的痛。此刻,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好像非得大哭一场才能把淤积在心里已久的一切倾泻出来。治国越说得多,康红梅越哭得伤心。
“红梅啊,你看我,现在一天不同于一天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不应该哭。”他伸出肌肉的胳膊。
婆母也在一旁劝道:“是呀,我们都应该高兴。”
治国用手替红梅揩眼泪。明事的婆婆叫两个孩子回自己的房间做作业,好让他们夫妻单独亲近。
剩下他们夫妻两个后,康红梅越发控制不住感情,哽咽地说不出话,好不容易从压抑的哭腔中拼出一句低沉而撕裂的声音:“我再也回不去了!呵呵——”
治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抚摸、安慰她:“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绍国卿拆我们的台,周家元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些靠不住的人走了也好。求人不如求己。放心,我们再不会求人了,你男人一个顶他们十个!你信不信?他们走了算什么?不值得你伤心。我们有一双听话、懂事、读得书的儿女,有疼爱我们的母亲,还有一向关心我们的罗大爷。尤其有你,我们这个家庭多幸福呀!”
治国说这些话原本是要让她高兴,可是无论他怎么安慰,怎么劝导,康红梅只是伏在丈夫怀里抽泣得全身发抖,好像咽喉被谁勒住了一样,嘶哑,带哭腔,含糊不清地又说出一句:“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呵呵……”
治国忙接口说:“不晚,不晚,我们再从头来……”
夫妻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锅饭。谭治国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以前康红梅累了,晚上一挨铺就呼呼大睡。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整夜在床上翻滚,睡不踏实,也不想和他说话。尤其近段时间,时而半夜惊坐起,时而像夜游似的混混糊糊地往外跑,时而在睡梦中哭泣或尖叫。是家庭压力太大?她患了忧郁症?还是有谁威胁她?她为什么不对他说?总之,凭他的直觉,康红梅变了,变成他完全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了。谭治国除了心痛,仿佛预感到将有什么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