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马牛旺,是山西人。其实也是外来人,但真正的老家是哪里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过去,在逃荒谋出路的人中,有俩名儿是叫得最响的:走西口和闯关东。走西口是山西人逃到内蒙古的河套一带去谋生,闯关东是山东人到东北去。可实际上,往山西逃难的也不少。只不过是没有一个专门的词来说道,人们不大了解。
山西,尤其是晋南的山区一带,人少地多,河南、山东、和陕西逃难的人看到那里有很多荒地没人耕种,就学着当地人,买上把镢头,在半山坡上挖上一孔窑洞,全家人便有了个安身的地方。这窑洞冬暖夏凉,根本不必另外生火取暖,再用老镢刨开荒地,撒上种子,秋后便有了粮食。以后,听口音拉老乡,不断有人加入进来,荒山野岭便有了村庄。由于没有村名,那第一家住下来的人姓什么,就用那家的姓取村名,象韩家庄,李家腰,庞家圪瘩什么的。好多这样的村子里的人都不是本地人。有的全村都是河南人,有的是陕西人,有的是山东人等等。甚至连那本地人倒数上三代还是外来户。有的与本地人认识,干脆就在村里落了户。甚至有人说一个村里有九个省的人都不是意外。他们中的很多人反客为主,日后渐渐发达起来,纷纷成了当地的头面人物。
我是跟着爹娘逃难来到这晋南的嵎州县的。
嵎州是晋南的一个山区小县,地广人稀,交通闭塞,有钱有势的人家,即使逃难也不会逃到这里来的,不会给这里带来财富,所以,永远也发达不起来。但正因为不富裕,土匪强盗也不来这里搔扰抢劫,所以,一般也平安和顺。只有穷人一到这里就象到了天堂,再也不会走了。因为这样的地方恰恰是养活穷人的地方,好象就是专门让穷人到儿来索取的。而种不完的荒地是索取不尽的,人一多还能增加人气。当地人当然也就不排外了。虽说这儿土地贫瘠,但一般都没有旱涝灾害,只要肯动倓,就有吃有穿,有住处。对一个逃难的人来说,还不就是最大的活奢?
我爹娘本来也就是这样打算的,想在这儿开荒种地,挖土窑洞,安家立业,过上活奢的日子。但在半路上害上了流水病,就是你们说的伤寒病的。
到了嵎州城,他们病得非常厉害,实在是走不动了,就来到城河对面一座废弃的砖瓦窑里,拣了一些干草铺在上面,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我出去到附近的人家去讨些吃的给他们吃。没过几天便都不行了。很多人来观看,可一看到他们病的样子,都吓跑了。因为那病是传染的。只有一个中年人没走。他看着我父母去世后,用砖块将窑口堵住,要将我带走。
我一次次地挣脱他的手,大声哭喊着要找我的爹娘去。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没有死亡的概念,只以为他们是睡着了。我要把他们唤醒,兜里还有讨来的半块窝头。因为他们一天了还没吃东西呢。
但那人根本不管我的哭闹,强行连拉带拽地将我拖过河去,来到公路边。
公路旁停着一辆驴车,车上坐着一个头戴花头巾的女人。她把我抱在车上,用毛巾给我擦干脸上的泪,从旁边的包里掏出一个烤得焦黄的火烧递到我的手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接过来边哭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粮食真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不管有任何委屈、痛苦、不幸和恐怖,只要有了它,就能把这一切都忘掉。
一个从来没有吃到过用粮食做成的这样的东西,使我完全安静了下来。那男人拍了拍驴屁股,驴车便缓缓地走了起来。那座废砖瓦窑里父母的坟墓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代之的是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他们冲我微笑着,不时拿出几块糖或一个火烧让我不停地吃。
车子在走了几十里山路后,来到一个叫马岔里的村子。
那里将是我完全陌生的新家,而这两个男女便成了我的养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