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啥事也经见得多了,最坏的人也见过。可从来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世上竟有这样坏的人。真是比狼虎都要坏得多了。咋就能想出这么坏的主意来呢?咱们一般人真是再往坏处想,也绝不会想到把活生生的一个人给杀死去卖钱的。这跟杀只猪牛羊有啥区别?把人当成牲畜来宰杀,当牲口来买,真叫人不能想象这些人为啥会这样坏呢?要不是他们那样作恶,我们哪能上了他们的当呢?
后来我才听说,原来陕西出这样的凶事太多了,查得也特别严。谁家要是买卖死尸,包括骨灰也得要公安局的查对,打击力度大,那些坏人不敢再干了。但又因为是暴利,他们不愿收手不干。于是,他们就跟山西的坏人联手,尤其是管太平间的人联络起来,他们负责寻找出了事死去的女尸,如果找不到尸体,他们就干脆自己动手把活人杀死卖到山西来。这种事好象山西不大管。听说还有个败家子,又懒又穷,过不下去了,竟然把他老娘的骨殖刨出来装进尼仑装子里,坐上火车到山西来卖,在火车上被乘警查出来给抓起来了。据说这买卖现在都形成了一个大市场了,有专门杀人的收购的,有专门运输的,有专门卖的。一条龙服务。我们哪儿管太平间的那人就是管最后一关,出售尸体的。
经过这么来回一折腾,儿子用命换来的十来万块钱全给折腾得干干净净的了。家里再也拿不出任何钱来给二孙子娶冥婚了。也再找不到啥合适的骨灰或尸体来给他办了。只得叫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野地里埋着了。这是叫村里人最看不起的事了。可有啥办法呢?小看就小看去吧。人活到这种地步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吗?活到哪儿算哪儿,走到哪儿说哪儿。人们要议论就叫议论去吧。我已经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也没有力量顾得了那么多了。等将来要是大孙子能有个一男半女的,就让他的侄子们给他的坟头上挂白上红去吧。我实在是再也管不了他了。有时,我实在也是有些埋怨他,为了人家饭店的事,又不是自己家的事,管那么多干嘛?上面有比你更大的官,你找去不就行了吗?自己给自己揽了个跟命的差使,把自己白白给送进了阴槽地府里去了,还害得全家人不得安生。有时,又觉得孙子做得对,他升到那样的地位实在太不容易了,不好好工作,还不是叫人家给打发了?那好几年的辛劳不是白干了吗?怪只怪那些坏人太坏了,好端端的就来找事,寻岔子,遇上谁也是不能让步的呀。可公家为啥对这样坏的人就没有办法了呢?公家总是要比个人强大得多呀,人家要是肯管,哪能有管不了的事呢?好人怕坏人,坏人怕恶人,恶人可是怕公人呐!
可话又说回来了,干嘛别人家象这样的事就少,偏偏我们家这样的凶事就这么多呢?是不是我的命相有啥问题呢?家里一件恶事不断,又一件恶事发生了。叫人想破了脑子,忙断了腿,也没有任何办法呀。只能扛着,可人又不是钢铁,不是石头,哪能扛得了那么久,那么多呢。
从不相信算命的我,偷偷地来到紫荆寺下面的卦摊上,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有点道行的中年人,求他给我算一算命相。
他半闭着眼睛,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又给我一副扑克,让我根据他对我家庭情况的询问,在扑克里找出相应的扑克来,只是不要让他看见。等他询问完了,我也把扑克拣出来了。他连捡的扑克看也没看正面,就准确地讲出了我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不是还健在等等情况,非常准确。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为啥能算得这么准。最后,他给我得出的结论是,马家人命中注定是不能有儿子的。如果没有,大家都能过得很好的。如果违背了命相,硬要找个儿子,不是报在自己身上,就是报在后代身上。要是严重时,要报几代人的。自己要遭受报应,下一代甚至几代都是不好的。人的命,天注定,东奔西跑不顶用。命中有时自该有,命中没时,莫强求。强求的结果还不如听天由命呐。全都是养父母求子心切造成的恶果。并不是我带来的克难。
我求他破解的办法,他说,不必了,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平安无事了。只要好好过日子,不要自己生外事,就能逢凶化吉,苦尽甜来。
听了他的这句话,我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在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想着那算命先生的话,觉得他说得的确不错。父亲一辈子辛辛苦苦种地,勤俭节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最后穷得啥也没有了。还是因为饿得不行,叫牲口的饲料给吃得撑死的;母亲争强好胜一辈子,最后落个了自寻短见的结果。到了我手里,儿子儿媳妇不到中年早就去世了,连个正经的死法也没有。二孙子最能干却叫黑社会的给害了,孙女和老伴又不知道下落。现在家里只留下三口人了,如果再折腾下去,我们这一家人还不全都要家破人亡了吗?一路上,我心中默默地祈祷着一个不知名的神灵,祈求他能保佑我们仅剩下的三口人,能平平安安地走过以后的日子。千万不敢再出个啥事来。要是再出个事,那可就真是叫人受不了了呀。
以后的日子果然过得平静快乐。虽然二孙子的事,我跑了好几回也没有结果。人家答复说正在破着,估计快了。谁知道啥时能破了呢?可咱自己急也不顶用的呀。催得紧了,只能叫人家反感,对事情更是没有好处的。只得继续等待呀。
没过多久,儿媳妇竟生下个儿子来。小孩子有一双溜圆的眼睛,墩实的身体。嘴巴一咧,哇哇的吵着、叫着,非常活泼健壮。惹得全家三个大人高兴得嘴也合不拢了。多年来一家的晦气被这小孩子的到来一扫而光了。原来媳妇的婆家听到她生下儿子的消息,气得互相埋怨,甚至闹起架来,后悔不该把她给打发走,已经到了生男娃的时候了,却不要了,白白地给人家做了一锅好饭。只给自家留下一双白吃饭不能续香火的吃货。续娶了一房媳妇也没有给生下一男半女来。还不如原来的媳妇呢,好歹不能顶香火的也能给生下一双来。
我给小曾孙子起了个名字叫洋洋。意思是叫他象大洋一样有没有边际的水,谁也侵不倒他,谁也烤不坏他。最大、最广、最旺盛。孙子和孙媳妇全都满意。都说这名字取得好。以后就指望着这小孩子能改变几辈人过得紧巴巴的叫人小看难活的光景了。
渐渐地,洋洋长起来了。人说人是隔辈亲。我可是隔了两辈的人了。所以,对曾孙子就格外亲。他也对我非常依恋,因为他娘老子有时老要训他,我总是护着他。他当然对我非常亲了。只要我从地里回来,他就趴在我的背上不下来。缠着朝我要蚂蚱蚱玩。我给他用麦秸秆编了只蚂蚱笼子,逮只蚂蚱搁在里面,挂在门楣上。那头绿色的蚂蚱,煽动着两只透明的翅膀喳喳地叫着,洋洋站在笼子下面高兴地拍着小手,脸蛋儿红扑扑的,象两颗红苹果。
我正蹲在地上,在簸箕里捡谷子里的土块石子,他悄悄地从院畔里的树底下摘了一朵苦菜花,走到我后面,偷偷给我插在衣领上。奶声奶气地说;“老爷爷,你给我捉回了蚂蚱,我给你戴朵花吧。”
我一回头,苦菜花掉在地上了。惹得我笑了起来,说:“我又不是女娃娃,给我戴的啥花呀?”
“为啥女娃就能给戴花,老汉汉就不能给戴?”他站在我面前,歪着一颗圆圆的脑袋看着我问。
“女娃将来是要嫁人的,用花打扮起来好嫁出去呀。”我说。
“为啥女娃就要嫁人,男娃就不嫁人呢?”他仍旧不依不挠地问。
我实在回答不了他提出的问题了。站在一旁的他娘笑着说:“你这个小鬼头,天下你不晓得的事多了,那来那么多的问的。还不快点玩去,好叫老爷爷做活呀。”
正在修理手扶车轮箍的他老子也奇怪地说:“这孩子不知是咋的了,总爱提个怪问题。”
“甭吓着孩子,爱提问题的孩子是肯动脑子的,说明孩子是聪明的。你就让他问吧。又问不坏人。”我说。看他那么可爱的样子,我抱住他的脸蛋亲了亲,放在地上,然后埋头捡谷子里的杂滓。他跑进里屋,不知啥时候拿来一把镰刀,走到我跟前,把镰刀递到我眼前,说:“老爷爷,给你。”
“你拿这镰刀干啥?我又不是割草。”我说。
“你的胡子太扎人,用镰刀刮一刮,就再也扎不到我了。”他认真地说。
我一听,他竟是这样想的。便说:“镰刀是用来割草的,不是用来刮胡子的呀。刮胡子得用小刀刮的。”
“镰刀这么大,连草都能割下来,还能刮不动胡子么?大的总是比小的厉害吧?给你,赶紧刮刮吧。要不那样难看,你可就嫁不出去了。”
他一手拿着镰刀,歪着个脑袋,非常认真地说。好象我是待嫁的新娘,他是个非常高明的化妆师似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引得全家三口人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娘他老子连声说着:“这活宝,这活宝。”院落里呈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快活空气。
洋洋可是全家人的开心果,自从他稍稍懂事以来,那些离奇古怪的问题,聪明又小孩子气的对话,常常能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在原来的家里受过委屈的孙媳妇,完全有了扬眉吐气的样子。家里家外,忙得辛苦但非常快乐。大家连洋洋的名字也不叫了,都叫他活宝。看我们这个活宝。
常言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洋洋可还不到三周岁呀,他就这样乖巧机灵,将来长大还真不知道会是啥样的呢。自古以来,富不过三代,穷也不过三代。人暂时受点穷不怕,穷根是永远扎不住的。只要大家都勤劳、节俭,一心一意过日子,没有过不去的坎的。第三代就会改门换户的。你看我家的小洋洋不是就把马家祖辈的穷样子给换过来了吗?虽说他还没有长大成人,但人只要有这个能耐,将来不管干啥,总是要比别人强的。这是不是就叫素质呢?素质这东西好象并不是人教育的结果,大概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然为啥同样的孩子,从小有的就机灵,有的就傻笨呢?人跟人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把人给分成几等了。
洋洋的外婆生病住院了,孙媳妇和孙子两人要去伺候。带上洋洋不大方便。他太好动了,恐怕到乡医院里又要管孩子,又要伺候大人,照顾不过来。就把他留下来了。好在洋洋跟我最亲,他平时最喜欢跟着我了。就连我在地里干活,也常常带着他。我干着活,他在地畔里捉虫子玩。现在自然喜欢让我带他了。
晚上,我把鸡蛋打进碗里,再将奶粉搅到里面几汤匙,用水搅拌起来,搁进笼畀里蒸上。这是我想得个好办法,这样既有了鸡蛋,又有了奶粉。两样营养一样不少。还比单个吃口味要好得多。孩子非常爱吃。吃完一小碗还要吃。可晚上是不敢让吃得太多的,要不对消化不好的。
收拾完碗筷,跟洋洋一块看完他喜欢看的动画片,其他的他就不喜欢看了,缠着让我给他讲故事。可我知道的全是猫嘴神,狐仙神蛇一类吓人的东西。给他讲这些还不把孩子吓得半夜里做噩梦呀。其他的一概不知。这就是没文化的坏处。虽说自己识几个字,可没读过几本书,读过的也全是跟农业种植养鸡养猪牛羊有关的书,还有命相流运啥的。哪看过啥童话故事的呀。我只得哄他早点睡觉,说是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晚上要是睡得迟了,早上就起不来。起不来的人就是懒汉,懒汉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辈子都是没有出息的。
我也早早关了电视,出去把猪圈门关好,把街门锁住,将尿盆提回来。闩住门,关上灯也睡下了。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唉,人老了,常常睡不踏实。一夜总是梦不断。但并没有醒来,只是听见好象屋里有啥响动。起初以为是老鼠在找吃的。可听着觉得不大对劲。我睁开眼,好象屋里模模糊糊有人影在晃动。我以为还是在作梦,就赶紧去拉灯。灯一开,只见跟前站着三个人,其中的一人把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低声但恶狠狠的说:“不要动,不要吱声,动就要了你的命,。”
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门还是过去的老式门,两扇门,往中间开。门闩是用梨树木做成的,非常结实。啥响动也没有咋就悄悄地进来了呢?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啥?”我恐惧地问。
“干啥?干钱。”用刀子抵着我脖子的那个人说,“不过,我们是要钱不要命的。但你得配合我们。要是不听话,那可就连人带钱全都要了。灭门的事我们都干过的。别说象你这样走不动的了。老实点。钱在哪里放着?快点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这下我还真放下心来了,年轻时我就叫土匪劫走过,也抓过土匪。见得场面太多了,只要不取我的性命,就啥也不怕了。我说;“钱全在抽屉里放着,你们随便拿。只是家里的其他人都到医院看病去了,实在没有给留下多少钱,你们自己找吧,找出多少全是你们的,要不我说话你们不会信的。”
他们一人把刀子仍旧架在我的脖子上,其他两人翻箱倒柜地找着,除了在抽屉里找出的几十块钱外,再也没有找出一分钱。把所有的箱子柜子全撬开,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也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但他们不相信只有这点钱,那个好象为首样的年纪大些的人走到我跟前,凶巴巴地说:“你这个老东西,不要骗我们了。你们农村人常常会把钱藏在破衣服里,要不就藏在粮食里面,你当我不知道?快点说,到底把钱藏在哪里了?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求你了,小声点,可别吓着孩子。你不想想,现在在农村里哪有老年人当家的?人家城里挣钱的当官的也许还有自己的钱柜子,农村里老年人只要饿不死就算不赖了,还能叫我们掌握着钱吗?你不也看到了,能给我放下这几十块钱买个油盐酱醋,就算儿女孝敬了,还能把全家的钱都让我知道吗?我已是黄土埋了半截子的人了,钱对我来说还有啥要紧的?能活一年就算赚了一年了,叫你们把我给害了,把钱攒下来让他们年轻人享受,我还没傻到那种地步呢。你们还是想想吧,要是我这个老人还说得对。你们就把你们想要的东西全都带走,我保证不会报警的。要是你们啥也不相信,那就随你们吧。只是,我想说,谁家里也有老人的,你们家里也有爷爷娘老子的。我大概能作你们的祖辈了吧。我相信你们会想起你们的爷爷辈的人的,不会忍心害我吧?”
我不停地在说着,一面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一面也是为了安定他们,不要让他们来伤害到我,尤其是我的曾孙子洋洋。
三人愣了一下,互相对看了一眼,咬了一下耳朵。那个为首的说:“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呢?只能叫你暂时受点委屈了。”
说着,他一挥手,那俩人一把将我拽起来,让我穿上衣服,用胶带把我的嘴封住,又把我的双手拉到双腿下面的膝盖窝后面绑起来,这叫猴抱腿的捆绑法,不知是谁教给他们的。过去我们抓土匪时常常会用这种办法。人被捆成了个圆团,只能就地翻滚,根本没法站起来,走得动。连头也抬不起来。
这时,洋洋被惊醒了。他哇哇地哭了起来,我不能说话,但嘴里唔唔地连连央求他们不要伤害孩子。但我哪里知道,他们没有抢到钱财是绝不会放空的,当然不会放过孩子了。他们同样用胶带把洋洋的嘴巴封起来,一把抱起来,向外面走去。临走,还担心我跑出去,又用绳子把我拴在地上的缝纫机腿上,走出去,又把门从外面关上,只听见外面汽车发动的声响,孩子和那伙歹徒全都没有声息了。
我浑身上下被捆成了一个圆球,身后面又拴着绳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就是挣不脱。嘴也被封得严严实实,根本吐不出一点声音来。挣扎了半天,我见面前放着一只给猪喂食的破盆子,就用还能稍稍抬起一点的脚一脚一脚地踢着那盆子,尽量弄出最大的响声来,以便能引起路过人的注意。踢了好半天,也没有人听见。直到快到中午了,我也实在是踢不行了,才听见有人把外面的门打开了。我抬起头,见是二明的侄子。他见我成了那样子,惊奇得忙赶紧给我把捆的绳子解开,又将封口的胶带解开,问我是怎么了。我简单跟他讲了讲事情的经过,央求他赶紧报警。他掏出手机报了警,又通知了在医院里的孙子和孙媳妇。
不一会儿,孙子和他媳妇返回来了。他们一听我讲了事情的经过,孙媳妇一下就晕过去了。村里来帮忙和看热闹的人们赶紧掐人中的,用热毛巾敷的,折腾了半天才把她抢救过来。她放开声音大哭了起来,好多人安慰也不顶事的。她在原来的那家人那里因为生不下男孩子受尽歧视和侮辱,现在好容易熬过来了,能扬眉吐气地活过后半辈子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夫妻俩虽然不责怪我,但孩子可是在我的手里给丢了的呀。我以后还怎么样面对他们呐?有啥老脸吃他们做下的饭呢?
就在全家忙成一团安慰抢救人的中间,警察也来了。向我问明了事情的经过,又详细地拿着工具勘察现场。但现场早叫这么多人破坏了。根本不能在家里取到任何痕迹的。我也实在不明白,门是那种老中式门,两扇门板全是非常结实的槐木板,门闩也是用梨木做成的,就是年轻人用脚踢也是踢不开,蹬不坏的,可是那伙歹徒不知是用了啥办法,连我这样睡觉非常轻的老人都丝毫没有察觉,连点响动也没有就能打开。警察也很纳闷,不知这伙人是用了啥绝招,能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么牢固的门给打开。他们仔细地把门闩察看了半天后,对我说,这种中式门是中间对开的,门缝在正中间。两扇门之间是有空隙的。他们用刀子尖插进中间的缝里,扎住门闩,一点一点地移动,这样就能轻轻地一点也没有声响地将门打开了。
原来是这样。谁能想到他们能这样容易就把门打开呢?
我抓住警察的手央求他们能尽快破了案,快点把洋洋给解救出来。他们说,拐卖儿童是重罪,他们一定会非常重视的。要我不必太担心的。可这时离他们绑架走洋洋早过了半天了,交通四通八达,早跑得没影子了,往哪里找去呢?
出了这样大的事,我难过得吃不下睡不着。孙子虽然看不出啥难受,但整天黑沉着脸,唉声叹气的。媳妇却整天哭哭啼啼的,茶饭不思,整天睡觉,啥活也不干了。一开始对我还算好。没有表现出啥不满意的样子。但经过发动亲朋们四处发寻人启事,张贴印有洋洋头像的告示,甚至在邻近所有的县城里全都贴了一个遍,连孩子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后,媳妇渐渐地就对我表现出不满意来了。她时不时地埋怨说,我怎么当初不在门闩后面绑上一圈铁丝呢?要是绑上铁丝他们就根本打不开呀。要是打不开窑洞门,洋洋不就丢不了吗?现在钱也花光了,人也找不着,啥叫人财两空呀。还有当时要是在枕头下面放一把切菜刀,就算是他们人进来了,只要有了刀子还不把他们给吓走?人家警察说,象这样入窑洞里抢劫的,就是打死杀死也是不犯法的。为啥当初就想不到呢?害得把全家唯一的男孩子也不知叫那伙强盗给卖到哪儿去了。有时,不光埋怨,还摔盆掼碗的,故意弄出点响声来让我听。这可是她自从来到这个家从来没有的事情呀。她平日里可是全村都难挑的好媳妇呀,对我是毕恭毕敬的,可现在变得叫人……唉,全怪我呀,我真是个丧门星呀,怎么能妨克得全家人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渐渐地,村里人的说法也多了起来。他们有的知道我算过卦的,都说我的命就是太硬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身体非常硬朗,没病没灾,连个头痛感冒也没有。就是偶尔有点,自己熬点土药,煎得喝上点也就好了,根本不必去看医生的。可全家人死的死,走的走,疯的疯的,坐牢的坐牢。没有一个活奢的,好过的。这种命,不是软的妨克自己,就是硬的妨克家人亲戚,厉害的甚至连村里的人都能叫克得生灾害病,不得好活的。象这样的人,能防克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死掉,二是出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我再次请教了给我算卦的那位算命先生,他也是这样讲的。
要是一个人说还罢了,可所有的人全都这样说,我就不得不相信我的确是命相不好。但总不能去自杀去吧?一辈子没有干过啥亏心事,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怎么能去寻死呢?再说了,就是放开让我活,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到啥时候?活在这世上早已经是按月算了。谁知道哪天就一下离开这个世上了,想活还活不成的,想死还不容易么?但不能就这样死掉吧?两个亲人还不知道在啥地方流浪着呢,一个曾孙子也不知被人家给贩卖到哪里去了,就这样离开这个世上,我哪能闭得上眼呀。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走吧,走出去要是命运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那个疯老伴,孙女林仙。要是能再找到洋洋不是更好了么?就算是啥也办不到,白走出去一趟,也不用再在家里祸害家里的人了,更不用把村里的乡亲们也给连累了,叫大家都跟上我不得安生。
主意一定,我把今年来挖的药材背到供销社卖了,卖了三百多块钱。用尼仑袋子装了一块薄铺盖,把能带上的衣服全带上,就出门了。
孙子和孙媳妇也没有过多的阻拦,只是说出去要小心,人老了,不敢出个啥意外。但我心里知道,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还怕出啥意外吗?我这回出去如果找不到亲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是绝不会回来的,尤其是找不到从我手里丢了的曾孙子洋洋是死也不会回来的。走到哪儿算哪儿,死到哪儿算哪儿。反正活在这个世上其实就跟死了也没有啥区别了。一辈子犯了这么大的一堆子过错,把全家人害得一塌糊涂,到外面去,谁也认不得你,不知道你是干嘛的。你看见在垃圾桶旁拾垃圾吃的那个人,还会管他姓啥叫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吗?这就是流浪的好处。谁也不认识,也就谁也不会议论了。不管你的过去是对是错,是好是孬,耳不听心不恼呀。穷苦受罪,也总比叫人非议着强吧。
我一路走,一路打听,碰见好心人,就把他们的电话给写在本本上,将来要是人家能看见我家洋洋时,好跟我联系呀。现在的这个社会就是好呀。就是再穷的人,只要不是懒得抽筋,养活个自己是不成问题的。就是捡个垃圾一天也能收入个七块八块的,满够自己吃上一天的。住就好说了,桥下面,过道里,只要能挡风遮雨,哪儿也能住人呀。可茫茫人海,中国这样大,我一连走过好几个省也没有找到洋洋的一点影子。来到京城里遇上你这样好心的年轻人,能听我说说我这辈子经过的事情,我就是现在死了也该闭上眼睛了。因为,现在就算是自己家的人,谁愿意听一个老年人说自己的事呢?谁能见得老人这样絮叨呢?你可真是我遇上的最好的年轻人了。我一定听你的,一定配合你的工作,这就走呀。到不管是啥地方,只要还有人的地方,我就会去的,除非我走不动了,离开这个世上了。要不,我是绝不会停下脚步的。直到找到曾孙子为止。
他平静地讲着,眼睛里闪着渴望的乞求的光。他把我当成他最忠实的听众了。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怨恨,只有平静地接受在他身上所在发生的一切。但我听着就象听着一部充满着悲欢离合的书,一部非常生动的让人感慨唏嘘的历史。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夜幕已经降临。街上华灯初上,人影憧憧。所有的人都在为着自己的目标奔走、忙碌。没有谁去关注在街边,在一棵树下面,有这样一个老人在从他的童年走到他的暮年,已是年逾古稀的他,还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寻找自己唯一的希望,而那所谓的希望是多么的渺茫和微弱,连个影子也没有。但他又不得不去寻找。甚至老死在半路上他也是很难找得到的,而他还必须去寻找呀。
他似乎讲得很兴奋,但我肚子里早已是咕咕叫了,想请他到饭店里吃点饭,但他带着行李,又是那样的装束,饭店里恐怕是不会让进去的。我就强拉着他到街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两大碗面条。两人边吃着,边交谈着,我给他想着能想出来的一切办法。他都一一记在本子上。临走,我又买了十几个饼子让他带上,好在路上吃。他千恩万谢地装到背包里,朝我挥挥手,向夜幕中走去。
他边走,边漫无目的地喊着:“洋洋,马洋洋,你在哪里呀?祖爷寻你来了呀。林仙,林仙,你到了哪里了?爷爷找你来了。老伴呀,你这个疯老婆子,你咋就把我一个扔下跑了呀?你又疯到哪里去了,你啥时回来呀?洋洋,马洋洋,祖爷爷寻你来了,你听见我的呼唤声可是不敢藏起来了,你听见了没有?啊?祖爷爷寻你来了,洋洋,马洋洋呀,你在哪里呀……”
苍老地声音,连同他日渐佝偻的背影很快被浓重的夜幕吞噬了,连个影子也没有留下。
我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看着街上行人匆匆走过的脚步。他可怜而又可敬的形象一下在我的心中高大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民族呀,这就是我们人民的化身呀。坚忍而坚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厄,他们都能顽强地活着,坚定的走着,不屈地做着,就象那路边的马蔺草,不管遭到什么样的践踏和蹂躏都能顽强地坚如磐石般地生存着,生长着,永远保持着绿绿的本色。
我不知是感慨还是感动,憋不住的泪水象绝了河堤的水一样,汩汩的流淌下来,一滴滴落在街边被无数红男绿女踩踏打磨得光滑却依旧坚硬的水泥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