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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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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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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奢》连载

第五章 法场绑架

嵎州城外西河滩拐了一个大弯,有一片开阔地,就成了天然的刑场。一般的犯人执行死刑都在那里。州城人有句骂人的熟语叫“出西门,挨砍刀”就是指的这里。

还没到午时三刻,西河滩里已经围满了无数的人。男女老幼纷纷在那里看对犯人执行死刑。连对面的山坡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在满是石子和红胶泥土的河滩地上搭着临时的台子。台子后面坐着政府大员。四周站着手持枪支的警察。在场地中间,一排跪着八个犯人。其中的五个非常年轻。面目白净,衣着整洁,一点也不象通常凶神恶煞般的凶犯。另外三个却一脸凶相,很象抓我的那些土匪。他们身后各站着一个上身赤裸着的大汉,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左胳膊上绾着一块红布条。象一个个恶鬼,盯着看热闹的人们。

土匪们把马拴在不远处的树林里,除了少数几个将长枪藏匿在大口袋里装作是带着行李的外,其他人都把长枪换成了短枪,混在人群中,紧紧抓着枪把子。装作也是看杀犯人的闲人。

看管我的那个年轻土匪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一只手紧紧插在口袋里抓着里面的枪,盯着法场上的他的三个弟兄。不时看看混在人群里的其他土匪们的行动,只等着头儿发出暗号就开始行动。

台子上一个人大声念着八个人的罪状。那五个人好象说是赤色分子,是造反的青年人,他们要推翻民国政府,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人,必须判处死刑。另外三个是土匪,扰乱社会,杀人放火,也必须判处极刑。具体地讲了他们所犯的罪恶。每宣布完一个,刽子手便将他前面的那个犯人推到事先挖好的坑跟前,挥起手中的屠刀,抡圆了往脖子里砍,那颗头便象被突然取下似地骨碌碌地滚进深深的土坑里了。奇怪的是也许是吹得太快了,那身子竟没有一下就倒下,而是脖子里象水管爆裂了似地骨突突地往上冒着血柱,红红的鲜血从他没有了头的肩膀上流了一身,然后,才慢慢地倒进土坑里。接着便宣布第二个犯人。

他们先杀的是那些年轻人。那些年轻的罪犯好象一点也不怕,有的还喊着口号。

等将五个年轻的罪犯杀了,正在宣布其他三个犯人罪行的时候,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刀下留人!马梁山的好汉来了。还不快点给我们放人?再要动手,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弟兄们还不动手?”

随即,传来几声“叭叭”的枪声。看热闹的人们纷纷一轰而散,四散逃命。刽子手立刻扔下手中的砍刀拔腿就跑。那些台子上的大员们在手下的掩护下也四散逃命。持枪的警察胡乱开了一阵枪,也没见打着谁,眼睁睁地看着土匪们把自己的三个弟兄解救下来,冲出人群,跑到接应的外面牵着马的土匪们跟前,大家将三个弟兄扶在空跑着的三匹马背上,一起上了马,朝着来路飞跑起来。已经跑了好远了,才听见背后传来密集的枪声,好象是为他们送行似的。一个也没有打准,其实也就根本打不着了。

上了大路,他们跑得便慢了下来。我现在才清楚原来他们为什么要带着另外三匹马的缘故了。只是为了接应他们的三个即将被杀头的弟兄的。

我坐在那抓我的土匪后面,虽然经过了这样一场非常可怕的行动,但现在却一点也不害怕了。觉得这些人还非常好玩,就象玩一场游戏似的。去抢一个人竟那么容易。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察竟是那么稀松软蛋,一吓便不敢动了。不过,我还是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便将头探前去,问道:“你们怎么不一开始就行动,等杀了五个人才行动?为什么不把那五个人也救下来呢?”

“傻小子!”他笑笑说,“你知道个屁!他们是坏人,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们是要推翻政府的,是要造反的。让政府里所有的人都灭亡的,让他们的人掌上权,将天下的钱全归了他们。比我们要狠得多了。当然是要把他们全部杀死的,一个也不能留的。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和政府的人一样,大家都是为了钱才干事的。只不过他们是通过权力捞钱,我们是通过枪来抢钱。只要有钱就行,不会要人命的。当然除了那些不识相的,把钱看得比命还大的,那可就不客气了。我们只要能好吃好喝,天天有好酒好肉伺候着,就不会再干什么,更不会去推翻政府了。”

“可他们好象一点也没有打你们呀。你们也好象没有真的把他们的人打死呀。”我还是不明白。

“说你傻你还真傻到家了。”他回头看看我说,“大家要是真的干起来,不是都吃了亏了么?警察是为了吃饭才干活的。一开枪我们把他们打死了,他还能再吃上饭么?他们可就一点好处也没有了。我们也是呀,你要是真的打了他们,他们手里的枪也绝不是烧火棍呀。大家相互火拚,谁能有好处呀。聪明人总是能做着非常聪明的事的。要是象你这样的傻小子,非得把命送到法场上去不可。人不仅救不出来,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那要的钱还能有什么用呢?活着钱才有用处,人一死,钱不全成了烧纸?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都才好办。要是什么都认真起来,全就办砸了。明白么?”

我似懂非懂,只觉得非常好玩,就突然说:“你跟你们的头儿说说,我也要入伙。”

“入伙?”他大笑起来,说,“就你这样的傻小子?你会打枪么?你敢杀人么?你会骑上马冲进法场去救人么?没那么容易。就等着让你老子给送钱来吧。”

我一听,一下吓得哭了起来,央求他说:“求求你了,行行好吧。千万不要告诉我的爹娘,我是从他家里逃出来的,如果让抓回去,我可就没命了。更不要把我打死,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的。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就是杀了我你们也不可能要来钱的。他们不会担心我会死的。要是亲生的我怎么会逃出来呢?你给你们的头儿说说吧,求求你了。”

他愣了一下,看看我说;“到时再说吧。钱是最要紧的。要不到钱时,再看看能不能保下你的小命来。”

“求求你了,大叔,求求你了。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也不要杀了我。我要跟你们入伙。”我苦苦央求道。

“别作声,小心大王要了你的小命!”他警告我说,“只要你老老实实是不会有事的。”

这时,那个给我家里报信的小墩子在半路上等着。他走到大王跟前说;“我给发信了。他们说一定会商议给钱的,千万不要将他的孩子给撕了票。”

“他家的情况怎样?”头儿问他。

“粮食很多,有好几囤子。牛马驴也有几头。窑洞有五孔。看起来是有钱的人家。”他汇报说。

“这穷地方,再有钱也没多少。就是些吃的用的。不过象这样的守财奴,银子恐怕也是有的。不过,甭指望能有多少。要一个是一个吧。现在咱们的山头也实在太吃紧了。回去等着吧。”头儿下命令说。

大家都骑着马向山里进发。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他们如果要不来钱,会把我怎样,而一旦要到钱,把我送回去,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我不敢想下去了,只得骑在马上跟着他们朝他们的山头走去。

马虽然跑得飞快,但还是走了好长时间才来到山下。那马梁山真是太高了,两面是非常陡峭的悬崖,直上直下,就象刀劈斧削过似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曲曲折折地通向山上。山上都长着非常茂密的乔木和灌木,阴森森的,就是有无数只老虎钻进去也没法看得清楚的。山头上修着一座非常高峻的碉堡,远远就能看见。一路上到处都有站岗的土匪,还有在暗处的树林里隐藏着的,路两旁有不少暗堡,里面伸着黑洞洞的枪口。土匪们有时在山路上走,有时就绕过主路,从岔路上拐过去走着。显然那里是有陷阱的,只要追赶的警察一上来走到那里,就会陷进去。难怪警察们不敢追赶他们,这样的地方谁来也是有去无回的。象我这样一个小毛孩子那真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的。只能听凭他们摆布了。

走到险峻处,大家只得下了马,牵着马步行上山。我跟在后面,实在走不动时就拽着马的尾巴走。

来到山顶,有好几个土匪走过来牵走大家的马匹,到一边的马棚里去喂。我跟着其他人走进一条长长的通道,眼前突然一亮,空间一下就变得非常高大宽敞起来。最里面传来了凶狠的叫喊声:“交不交?还是不交不是?不交出来就要你的好看的。上刑!”接着便传出杀猪般的叫喊声:“饶了我吧,我家真的没有钱了。要是有我绝对会全给你们的。命要紧么,钱算什么,求求你们了,放我回去,有多少就给多少。哎哟——,哎哟——”

“听见了没?”那大王坐在铺老虎皮的椅子上对我说,“傻小子,如果你那有钱的老子不给我送钱来,你也会被上这刑罚的。压老虎凳,灌辣椒水,烙红烙铁,往指甲缝里钉竹签子,好受着哩。哈哈哈——”

他说着大笑起来,我却听得毛骨悚然,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讨好地说:“大爷大爷,好大爷,您就行行好吧。我不是他家的亲生儿子,他们才不会再乎我的死活呢。只要您老人家不处罚我,我就跟您入伙,让我干啥就干啥,我保证去抢来很多的金银财宝来孝敬您老人家。”

他听着又大笑起来,大声说:“好小子,你的嘴巴可真甜呀。好的,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入伙嘛,等你小子再长大些,肯定是个能干的家伙。上伙!”

他一挥手,手下的人就从里面端出来热腾腾的饭菜,全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肉菜。大王一个人在一条长条形桌子边上吃着,还有一个年轻的土匪专门给他斟酒。他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其他人都端着碗吃一锅肉菜,有猪肉粉条和豆腐白菜做的混菜。雪白的大馒头,大口大口地吃着。也给我舀了一碗,我蹲在地上,也不害怕了,一口肉菜一口馍地大吃了起来。我这时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来当土匪的原因了,这土匪就是活奢,天天都能吃到这样好的饭菜,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刚吃过饭,只听见门口有一个土匪报告说,有区政府助理要来见他们的头儿。并递来一张名片。那大王接过来一看,竟吓得大惊失色,连声说;“不好不好,不好了,怎么能把牛助理的人抓来呢?这下可惹来事了。”

他跟前一个助手样的人说:“大王放心,我们对他的亲戚待得非常好,又没有伤着他一根毫毛。没事的,不打不成交嘛。这样反而更能让我们跟他相识,以后还能有个照应么。这样反而成全了我们。”

头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对呀,真是坏事变好事呀。快请!快请!”

一会儿,有人从洞口引进来一个头戴礼帽,身穿一身黑衣服,用黑布蒙着眼,拄着一根文明棍的人。那大王赶紧走下座椅亲自给他揭去黑布说:“原来是牛大助理呀。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是道上的规距,不得不这样的。什么事把您给惊动了?快快请上座,上座。”他把牛助理迎接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抬眼一看,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不是别人,正是我母亲的亲弟弟,我的舅舅。他到过我家里几回,所以,我还是认得他的。显然是为了我来的。他是要接我回去的。我现在是宁可当土匪也不愿回到家里去,因为在这里还没有人欺负我,而一回到家里恐怕不比在这里受刑的那些人强些。我赶紧躲在一个土匪身后。

舅舅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抓人也不打听打听,竟敢抓到我家人的头上来了?你们吃了豹子胆了?”

“误会,误会。”大王说,“我们绝不敢到你的家人家里去抓人的。就抓人也绝对会打听清楚的。哪敢抓您这样人的亲戚。我们是在半路上碰到的。已经离您家亲戚家很远了。正在一个人乱跑,我们实际上也算是办了件好事,要不是落在我们手里,现在恐怕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在这里我们好吃好待,一点也没有亏待您的外甥的。不信您问问。来来,快见见你舅舅。”

“什么?跑出来的?”他说,声音低沉但非常浑厚有力,就象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那土匪将我从他后面推出来,推到舅舅跟前。我吓得头也不敢抬,只有低低的象蚊子一样地叫了一声:“舅舅……”

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偏着头,冲大王说;“怎么?现在……”

“放人,放人!”他一迭声说,“快快放人。我们会专门派人送回去。现在就跟着您走,还是在我们这里给您压压惊?不过,实在拿不出手的,太寒碜了……”

“那就快点吧。我可不是吃山寨饭的。”他挥挥手中的拐杖说。

他便派一直带着我的那个土匪将我带出山洞,跟着舅舅往山下走。还又重新把我们的眼睛给蒙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给我蒙眼睛呀。大概以为我只是个小孩子,不会坏他们的事的。

大王一直将舅舅送到山下才返了回去。山下有三匹马,有两个带枪的警察跟着他。他们将他扶在马背上,自己也分别上了马,护送着舅舅。我骑在土匪背后的马上,心在惊恐地咚咚直跳,不知道我回去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回到家时已到了下午。父母在家里等着,土匪们将我从马上抱下来,返回去了。舅舅看也没看我一眼对父母说;“我交给你们了,再也不许有第二回了,可是得管一管了。”

他们挽留他吃饭,他坚决不吃,说到区里还有事,便与护送他的两个随从骑上马走了。父母一直把他送到村口才回来。

“饿了吧?”母亲说,一点也看不出她对我有什么不满,还关心地问。

我不敢吭声,只是轻轻点点头。

她做好饭,给我端到面前,是杂面抿尖浇土豆丝。我非常饿,足足吃了两大碗。

“吃好了?”父亲问我。

“吃好了。”我说。

“吃好了好呀。那就得说说你为什么要跑的事了。”

母亲盯着我说。

我不敢抬头,低下头一声也不吭,捏弄着衣角。

“你觉得在我家里受了委屈不是?可你让我们受了多少委屈?那可是县里都有名的牛助理,我的亲弟弟,他可不是谁想用谁就能用得起的。除了他全区还有谁敢跟土匪打交道?还有谁能把抓走的人给解救出来?现在就让他再受受更大的委屈吧,要让他接受教训,过去的委屈就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下命令说。

父亲听到指令,一把象抓小鸡一样拎起我的衣领将我拎到后窑底,飞起一脚将我踢翻在地,用打牛的鞭杆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抽打起来,边打边厉声问:“还敢跑不跑了?还敢跑不跑了?”

“不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跑了。”我哭着央求说。但我却在心里凄厉地呼唤着我的亲生父母,我的亲娘亲爹呀,你们在哪里呀?你们怎么不来管管你的儿子呀?你们怎么就那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让他们这样欺负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但我不敢吱声,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希望他们能放过我,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家的厉害了。连土匪都不敢惹的人家,我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哪里敢再跑呢?

他好象打够了,停下了打牛都没有这么厉害的手。母亲笑笑说:“我也得让你长点记性,可是不能再给忘了。”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睁大眼睛看着她。她从针线盒里拿出一支纳鞋底的大号针来,走到我跟前,俯下身,快速地在我屁股上狠狠扎了下去。我痛得大哭起来。她狠狠地说;“你还哭?你欠了我们多少情了。叫我们为了你费了多大的力气!这点教训你都接受不了,将来还怎么能成人呢?”

她说着又连续在我屁股上一针一针地扎着。我再也不敢哭叫了,只有用力憋着,脸憋得通红,嘴唇也咬出了血。直到我闭住眼睛好象快要死去了,她才停下飞动着的针。但我再也没有央求哭泣,我一定要挺住、挺住……

到了晚上,我痛得实在难受得不行,躺也不敢躺下去,只得俯着身子爬着睡觉,屁股上痛得象火烧着,又象被针再次再次地扎着,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用被角捂住嘴偷偷哭了起来,我担心泪水打湿被子被发现,就捧在手里,一把把甩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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