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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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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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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奢》连载

第一十五章 进退维谷

孙子林海也大了,二十几了。在村乡里,一过二十年纪就算大了,得给娶媳妇了。如果到了二十大几恐怕就找不到媳妇了。可谈了好几家,人家一看只有四五孔土窑洞,转头就走了,没有啥商量的余地。别看现在大家都好象有钱了,可花费也大得多了。光彩礼就得四五万,还要起码也得是砖窑洞,要不就是平房。没有好几万是造不起来的。甚至有的还得要求到城里去买楼房、到城里去居住的。虽说一年的进项也不少,但粮食贱得卖不上个钱,农药化肥种子的成本年年都在上涨,抛去成本一年地种下来根本就没有多少利润的。两个儿子的婚事急得他们的娘团团转,托人捎信带话四处找寻,也没有谁能看得上的。主要就是没有新房。靠几十年前祖辈留下来的土窑洞是难以娶上媳妇的。

只有大家共同努力多攒钱,就是造不起平房,也最好能在塬上的平地里造起几间砖窑来,好给两个儿子娶过媳妇大家也就放心了。

玉米卖不上个钱,可白面并不降价,用卖玉米得来的钱换白面根本就不合算了。于是就在地里种上了麦子,虽说产量不高,但总比玉米换面合算。只要够全家人一年的吃的就行。今年的小麦长势还不赖,到明年就不必再卖掉玉米来换白面吃了。孙子天天在地里辛辛苦苦地锄草、伺弄,就等明年能过个好日子了。有了够吃的麦子,种下的玉米卖了就全是攒下的了。

我们那里由于无霜期短,种的全是冬小麦,秋后种上,到第二年夏天才能收割。明年的收成怎样全凭头年的苗长得好不好。所以,孙子就格外留心,天天到地里去察看。因为麦子苗是羊非常爱吃的东西。操点心的人家路过时总是把羊赶得快点,也不至于能吃了,那心眼不好的,甚至专门放羊来吃麦子。这在过去我们马岔里村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唉,人心不古呀。现在人为了个钱真是啥都不要了,啥脸面良心尊严,全都踩在脚底下了。可是紧看慢看,还是让人把麦子给羊吃了,好大的一片。虽说吃过的苗子来年还能长出来,但影响了它的长势,产量会降低很多的,孙子很是心痛,可总也抓不住那偷放的。

一天,我正在村对面的山坡上放羊,媳妇急慌慌地跑来说孙子林海叫人给打了。现在正在塬面上的地里呢。我问她是谁打了,她说是叫峰平家的大儿子马在良打了。他正在咱家的麦地里放羊时,叫林海当场抓住,两个人吵起来,就叫在良用放羊的铲子给打了。我顾不上问她孩子叫打得怎样,让她先放着羊,赶紧跑到家里带了些钱,骑上送羊奶的那辆自行车就来到塬里的麦地里。

马在良和他的羊都不见了,只有孙子林海正用毛巾捂着头在地上蹲着。血把毛巾也染红了。好象是伤了头部。我问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说刚被打了时昏了一会儿,现在总算清醒过来了。我赶紧把他扶在车子上,骑上车子摇摇晃晃地朝乡医院走去。

在医院里,医生给他清理了伤口,缝了好几针。前额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哪曾想后脑勺上也有一道伤口。那显然是把他打得倒在地上后又补了一铲子。我那哥哥的孙子要比他当年凶得多了。他过去也不过是利用权力抖点威风罢了。而他的孙子却出手这样狠毒,虽说有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了的说法,可不管怎样,一笔写不来两个马字,亲不亲姓上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可他倒好,一点亲戚的名分也不认了,放羊吃了人家的麦子还连人也给打了,讲不讲理了?

他虽说现在生着病,可话也是能说的呀,为啥不管管他的儿孙们呢。

刚包扎好,他的脸面便肿得很大,一双眼睛也眯得睁不开了。等他平静下来后,我询问了事情的经过。他说,他正在地塄下面的荒坡上刨蒿柴,听见上面有羊叫声,知道有人赶着羊过来了,就没有吭声,一动不动地伏在地塄下面等着。等羊不叫了,也没有从他头顶上的路上经过,知道是在地里吃着麦子,赶紧冲了上来。只见马在良站在一边,听任他家的羊在地里乱啃着麦子苗。他过去揪住羊角往出赶,边赶边责问他为啥要在地里放羊。在良说羊要吃他管不住的。麦子叫羊吃了长得快,还是为我们家作贡献呢。满嘴的胡说八道。他知道跟他讲理是没用的,就揪住一只羊要往回拽,作证据用。让村长看看他是抓了现行的,不容他抵赖的。在良就前来跟他争夺,他揪住不放。在良见争夺不下,就抓起手中的羊铲狠狠打在他的头上。他起来还手,在良又在他的后脑勺上打了一铲子就把他打得昏过去了。等他醒来,在良早就跑得没有影子了。塬面上除了他俩没有一个别人。还是有个从乡里买货归来的人看到他在地上躺着,才通知了他娘的。

怎么办?通知他父亲吗?他也只是一个打工的,就是回来也不比我强多少。人又善良,话也说不成。更没有啥外来的靠头,出了啥事全得靠自己。好在医院上面不远就是派出所。我赶紧写了报案材料交到他们手中。负责的片警说他马上就去到现场去,让我把人先照看好,保证给我一个圆满的处理结果的。

我心里总算是有点蹋实了。到副食品商店给孩子买了点吃的东西,再回到医院里,见他的母亲用林仙的车子带着他的被褥和暖瓶脸盆等日常用具也来了。总得先在医院里住着,等好点了再回去吧。

林海见了他娘显得非常伤心。老实孩子是从来不跟人过不去的,但要是别人跟自己过不去,欺负自己也是非常受不了的。他抓着他母亲的手一个劲地说:“我后悔呀,我非常后悔呀。我只知道去抓他的现行,能抓到一只羊来,哪能想到他会动手呢?早知要动手,我可是拿着镢头的呀。我的镢头还不比他的羊铲厉害么?我要是拿着镢头还能叫他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吗?说不定现在躺着的不是我而是他呀。这个坏东西,我的伤养好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吃人家的麦子还那样有理。真是、真是歪透了,坏透了……”

我听着吓了一跳。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呀。年轻人火气大,蔫人出豹子,他可是说得到做得到的。我赶紧安慰他说;“千万不敢呀,孩子。冲一冲伤了身,忍一忍暖了心。甭看咱暂时吃了点亏,可要是你也拿着那硬家什,你俩全硬对硬,那可就不是谁伤了谁的问题了,说不定现在你们俩不是有一个躺在医院里而是躺在太平间里了。因为一点麦子就坐牢的坐牢,死的死,值不值呀?就算你们两都不怕死,可给全家人尤其是给你娘你爸带来多大的痛苦呀?你不想想么?现在咱是最有理的,有理就不怕没个讲理的地方。你横竖不要怕,有爷爷挡着呢。我就不信讨不来个说法。”

话虽这样说,看不出他的表情,可我心里知道这话实际上是没用的。因为我自己实际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管得了他?我亲自种的树自己伐了,树被没收了不说还坐了十天的牢,也没有给自己讨来个啥说法,还能给他怎样呢?唉,无能呀。既没有个念书的,也没有个坐官的,更没有多少钱财。遇上啥事也只能自己挡着顶着,扛着受着,能有啥办法呢?

“你们两好歹也还沾点亲戚的,怎么三句话没说就打呀?马家小子就连个认错的话也没有么?”我疑惑地问。

“有到是有,可哪是什么认错的话,全是对咱家人的不满。”林海说,“他说这是让咱家给他们家的赔偿。吃点麦子能算啥。说要不是你带着民兵把他爷爷的财宝给搜走,他们家现在金银财宝多得连花也花不完,还用得着刮风下雨天天放羊吗?这全是你爷爷给害的。吃点麦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一句话堵得我半天喘不过气来。这都过了多少辈子事的了,后代们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呢?显然是长辈给他讲了。可这不能怪我呀,这都是那个时代的事儿呀。他也许不知道他的父亲还陷害过我呢。人总不能老活在过去不是?要向前看,如果老是朝后看,这人还能不能活了?过去的事怎么总是过不去了呢?唉,真是没法的事呀。我也实在没法给孙子解释清楚这老一辈子之间的事情的好坏对错。只能安慰他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咱走正道,他走他的歪道。他愿咋说就咋说,咱原则是不能丢的。过去的事儿那也是无奈的,形势所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人要不顺着时代去走,人是没法活的。

话虽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人不能不跟着时代走,可跟紧了又叫自己摸不着北了。谁能知道你当初干的事情在当时当然是对的,可过上多少年后是对是错谁能知道呢?一个老百姓只能听上面的话不是。上面叫咋干咱就得咋干不是?可到了还得自己给自己背上这直到现在也不知是谁对谁错的黑锅呀。实际上还是跟个人的秉性品德有关,那过去做错的事多了,谁能跟谁计较过来呢?只有这马家的老小就这样咬着不放,实在叫人想不通的。

等了好些天,林海的伤也渐渐好了。咱总不能永远赖在这里不走吧。可派出所还没有动静。打问了好几次都说是快了,可总是没有处理结果。这很叫人为难,不走吧,天天在医院里花费很高,要是人家不给赔,不是得自己掏钱?就算是给赔了款,这不管是谁家花钱也没有啥意思呀。可要是就这样出了院,白白叫打了不成?一下回去还有谁来管呢?还是同住院的几家人给我出了个主意。他们也是让人给打了,有地基纠纷的,有果园纠纷的,有因为孩子间的矛盾打架的,还有兄弟间不和的。不知这是咋的了,在过去穷成那样人与人之间也没有闹成这样的。他们说,这叫缓兵之计。一定是警察收了对方的钱了,要不然不会拖这么久的。因为这样一个非常明显的案件,不可能就这么难处理的。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同样给钱,要比那家给得还要多;要么有关系,上面有人给警察施加压力。不然,你这亏是吃定了。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看你是不是有力量。如果有力量就组织人把对方打得趴下,让对方当原告,看谁比谁更毒辣,更无赖。他要是怕了,你们以后就完全可以在村子里抬着头做人,没人敢惹了。

我对他们说的话一点也不相信,我不相信当下的人民警察还不如二战区时村公所的人。因为我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知道村公所的是啥样子的。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警察是咋样的。除了因为伐了自己的树叫拘留了十天,再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可事实又明显在眼前摆着。不过,不管咋说,要让我有理还给人送钱当成没理的去干,我就是冤屈死也不会做的。可要是让自己也去打人,通过比人家更凶残、更毒辣来活在这个世上,这比我自己受委屈更叫人受不了。不管走到哪里、落到哪种地步也不会欺负人的。这就是我的个性,没有啥办法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过去那些苦难都受过了,还怕现在再受点啥?只是这是孙子的事情,不能叫孩子受啥委屈呀。他们可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人,吃不得太多的苦的。把他们要是给逼急了,恐怕会闹出人命来的。那后果可就太大了。不管对谁家都是个灾难呀。

我只得再次找到派出所跟他们交涉。正好所长也在,他好象正跟一个警察谈着什么。屋里还坐着等着办事的人。我走到所长跟前问他:“所长,我们家的事处理得怎样了?怎么现在也没个回响呢?”

“你们家?什么事?”他抬起头不解地问。

“就是马岔里,打架的事,”我实在是不想说,吞吞吐吐地说。

“噢,你们的纠纷我们调查过了,伤是伤了,可当时没有别人在场呀,没有人证,他又不承认是他打的。我们办案可是要凭证据说话的,没有证据谁也不敢定案的。等有了证据处理就好说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下子呆住了,绝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样不负责的话来。这明显是在推诿呀。我强压住火气说:“不管怎么说,可人是叫打了的,伤口在那明摆着的,承认不承认事实是逃不了的。他早就承认了,不是没有承认。就算是没有别人,没有人证,他的放羊铲上不还沾着血么?现在不是有个什么诶的技术就能验证吗?干嘛说是没有证据呢?再说了,就是没有明显的证据也不能就不管了吧?我孙子能就这样叫白打了么……”

“你说什么?你敢说我们没管么?”他火崩崩地说,“我们办案是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的。没有依据的案子我们是轻易不会下定论的。你让我们违法办案么?你孙子伤口天知道他是哪来的,说不定是自己撞的呐……”

“自己撞的?你敢说是他自己撞的么?照你这么说是我孙子故意赖他们的?是自己撞破了头来讹诈人家的了?”我一下子火了,凶凶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案的。可你是在给打人的坏人说话,是替坏人撑腰的。告诉你,你们要是不公正的处理,让我孙子白受了这份气,让我们全家人在村子里活不下去。你们公家的人不管事,那只有我们自己去解决了。我就不信一命还抵不过一命来。我就用我的这老羊皮去换他的那羊羔子皮,完全是换过的。他们可是有四个儿子的,人要是不怕死是甚事也做得出来的。人要害人还怕想不出个办法来么?不过,你们可不要把事情再能推得过去了。我在跟他们拼命前会把所有的经过写得贴满城里的大街里的,还要贴在县里和街中心的鼓楼上,叫全县的人都来看看,是你们派出所的人不负责任,当官不给民作主,逼出了人命来了。到那时恐怕你就不会再说证据不足了,没有人证了。穷人有穷人的好处就是不怕死,只要一个人不怕死这世上还能有啥事是可怕的呀。你不要现在打官腔,出了人命你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年轻人,我几十岁的人了,不是跟你说瞎话闹着玩的。你信不信?”

我本来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跟人脸红过。即使在最痛苦和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活得战战兢兢的。尤其是面对公家的人总是绕着走,从来不敢跟人家面对面,更不敢去争吵了。可现在,面对着头戴着威风八面的的大帽子的警察官儿,我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真真假假的大话说了一大堆。

所长好象被我给镇住了,他一下子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有个老年警察低低地说:“这老头是识字的,还当过学毛著积极分子呢。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的。”

又有人说;“农村也有知识分子的。尤其是老点的人见识总是跟一般人不同的。”

“当年还当过民兵连长呢,跟着解放军还捉过土匪呢。”有人认出了我,悄悄地说。

所长一下换了一种脸色,和颜悦色地说:“老伯您不要发火嘛。这事得有个过程是不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一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你先让你的孙子出院。就是出了院问题还不是一样能解决吗?千万不敢闹大了,闹大了对谁也是不好的吧?你先回去,我会很快就给你一个答复的。好不好?”

“好。”我说,“不过,你们要是不给处理结果,人是不会马上出院的。你们赶紧抓紧吧。”

我知道再磨下去也是没用的。只得先到医院给孙子说了一下这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他愤怒的情绪也渐渐缓解过来了。只等着派出所的处理结果了。

可是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动静。再去跟论理去,我实在是再也没有那个勇气了。还是那个给我写过状子的老师悄悄对我说,下面的人最怕的不是更下面的人,而是上面的人。只要比他大的官他们都怕。明天新来的局长要来乡派出所检查工作了,你赶紧瞅这个机会去找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管是谁总得给里里外外的人作出个样子来。象你这样的事情保准能得到解决。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难,但总不能就这样在这里耗着吧。第二天,我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早早就等在医院跟乡政府之间的半道上。又怕干部们认出我来,把我挡住,就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凝神屏息地竖起耳朵静听着公路上的动静。等了好半天才听见路上远远地传来警报声,有五六辆警车开了过来。派出所门口站满了警察,都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举得老高,给来的人敬礼。车上下来好几个人,警察们纷纷拍着手,鼓掌。我不敢走过去,要等人家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才能进去的。如果现在就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反而会把事情给弄坏的。

直等了有两个钟头,我看见好象有人走出来了。我知道人家的事情可能办完了,就赶紧走了过去。几个派出所的警察认出了我,堵在大门口不让我进去。情急之下我大声喊叫起来:“冤枉呀,冤枉呀。冤枉死人了呀。我要见新局长,我要见新来的青天大老爷。你们不能不让我进去呀。快点救救我吧,救救我的孙子吧。”

听到我的喊叫声,里面走出来一个刚从车上下来的人挡住警察们说;“让他进来,干嘛挡着。放开放开。”

那几个挡着我的警察放开我,我赶紧挤了进去。走到办公室里。他们好象刚刚开完会,正准备离开。一个好象是当官的问:“我是新来的局长,你有什么事?”

我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材料递到他的手上说:“我的孙子叫人给打了,现在还没有处理结果。您看看……”

他扫了一眼材料冲脸色灰灰的所长说;“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了还没给处理?这样的办事效率老百姓能满意吗?这么长时间连局里都没报上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马上处理,马上处理。”所长鸡啄米似地点着头,脸红到了耳根,但又偷偷瞪了我一眼。但我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知道大官点了头问题就一定能很快得到解决了。

果然,没过三天便有了结果了。第三天的早上,村里人还都在吃着早饭,只听见塬面上传来警报车呜儿呜儿的响声。人们放下手里的饭碗从家里走出来观看。只见场坡上下来三个警察,径直走进马峰平家院子里,没过一会儿,峰平的儿子马在良被警察戴着手铐带了出来,押上警车又呜儿呜儿地开着走了。平日里一惯横行惯了马家人一个也没敢出来看看村里人的反应。人们虽然都没敢说什么,但从大家的脸上完全可以看得出都有幸灾乐祸的感觉。显然在村子里经常霸道的人家受到惩罚,是件非常痛快的事情。只不过后来我接到的通知是,马在良被拘留十天,医药费由于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只好平分,一人一半。孙子和他娘觉得还是有些不公平,我说,这也不坏了。不管怎样,总算证明是咱家赢了官司,咱没有诬赖他们,还叫他在黑牢里坐上十天,好好教育教育他,只要他出来不再犯,不再跟咱过不去,大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谁也不要跟谁过不去就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让人一步天地宽嘛。娘儿俩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我说的话他们还是能听进去的。

马在良出来后还真老实了一段时间,跟我们也没再有什么冲突。大家平静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可是,等到了第二年秋天,我家的麦子还是叫人给放了羊。好好的麦苗被啃吃得一片片地露出的地面。有的连根也给拔出来了。显然马在良还是要跟我们过不去的。孙子在地畔里等了好几天也没有抓住他。他赶着羊四处游荡,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你还要办你的事情,根本就顾不上照看的。要那样还不如不种地到外面打工去呢。没有办法,我只得到派出所去报案。他们听了我的诉说,摇摇头说,这事根本就够不上立案,要上五百块钱才能立案的。你一亩地的麦子才能卖多少钱?要我自己照看着,派出所管不了的。我以为他们是嫌我到局长哪儿告了他们,怀恨在心,不再管我的事了。问了问明白人,才知道他们说的的确是事实。人家破案也是要有条件的,不能是个事情都要管的。

我和孙子一老一小两个男人实在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孙子说,咱把麦子上撒上毒药,吓他一吓,他怕毒死他家的羊就不敢放了。我吓了一跳,连连说千万不敢呀。那可是犯法的事呐,咱就是把所有的麦子全叫羊给吃了也不能干犯法的事情的。孙子说,不是悄悄撒毒药,让他知道麦子上有毒,他不敢再在咱地里放羊就行了,又不是真要毒他的羊的。

我想了想这样也行,我看过电视上说,有不让游泳的地方,只要在明显的地方写上个牌子说那里危险禁止游泳,人们要是不听出了事就不必负责任的。

我找了个废包装箱,扯下一块纸面,用毛笔在上面写了大大的几个字:麦苗有毒 禁止放羊 后果自负 让孙子插在麦田里的地畔上。不过没有让他撒毒药,先等等看,只要不再放了,吓唬吓唬就算了。

可是,羊照吃不错,连牌子也不知就叫扔到哪儿去了。孙子就让我再写了一块牌子,把杀虫剂用喷雾器喷在麦苗上面。专门瞅村里放羊的赶羊出圈时撒,就是让他们看见,以后不要再放了。

这一招还果然有效,好几天再也不见有羊啃吃过麦子。爷孙俩也就放了心了。

过去村里人烧火全用的是柴草,有穰柴有硬柴,到马梁山上随便哪一处都能砍到很好的硬柴的。现在公家也不让砍了,就是让,山上全是光秃秃的,自己也没有地方再去砍柴了。连半山腰上的椿柴也叫胆大的人下去给砍光了。人们不得不买煤来烧。可煤每年都在长价,太贵了。将就的人家就用玉米秸烧,既费事又不耐烧,还可能带来火灾。稍强点的人家还是得烧煤的。孙子跟我商量说他去他姨家借辆三轮车到煤矿上拉一车煤去。这样就能省下不少运费的。

这孩子总是能想出个办法来的。我想天气凉了,地里也没有事可干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同意了。不过,一个人出去总是不放心的,要到一百多里以外的煤矿上,路也不好走。我就执意要跟他同去,一旦路上有个事,车开不动了等等,多个人也就多个帮手。他拗不过我,只得同意了。他到他姨家借来三轮车,带上我就上路了。冬天天黑得早,要是连夜走,当天就能回来。可我担心出事,加上我也老了,受不得风寒。我们就隔宿再回来,在煤矿的旅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装上煤就回来了。

回到村里天色已经快黑了。车子刚刚停到家门口。只见从村办公室里走出几个警察来。这时我才看见村口停着一辆警车,不知村里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可是,那几个警察却冲着我们走来了。孙子还没有下车,警察就走到他跟前,从兜里掏了一张纸来,对孙子说;“你叫马林海吧?”

孙子说;“是。”

“你涉嫌投毒,毒死了马在良家的羊,现在被刑事拘留。这是拘留证,请你签字吧。”警察客气地说。

我们一下全愣住了,绝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大事的。我赶紧说;“我们并没有想毒他家的羊的。地塄里还写着告示牌呢。放羊的多了怎么谁家也没有叫毒死,就他家的毒死了呢?他们这是故意的,在讹我们家的。再说,这事全是我干的,是我出的主意,不干林海啥事的……”

“这事跟你无关,我们早调查清楚了。死了八只羊,够得上大案了。赶紧签字,天马上就黑了。等了你半天了。”警察不耐烦地说。

孙子的脸也吓白了。我赶紧安慰他说:“别怕,别怕。人家警察又不打又不骂,和气得很呐。事已出了,有我在呐。牌子是我写的,这孩子又不识字。主意也是我出的。你们就把我抓走吧。”

“这上面没你的名字,我们是照章办事的,你让我们抓错人犯大错误吗?快点。”他们把拘留证伸到林海鼻子尖下了。

“孩子,”我说,“你就跟着人家警察走一回吧。事情不是大事,人家回去还会调查的。又没有判刑。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听人家的话。”

我知道公家的事你是躲不过去的。有事别找事,来事甭怕事。孙子认不了几个字,但名字还是会写的。他歪歪扭扭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警察便把手铐戴在他的手腕上,押进警车带走了。他的娘一下子瘫软得跌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号哭起来。我呆呆地站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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