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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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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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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奢》连载

第四章 逃跑路上

在村乡里,女娃是种非常特殊的人:最值钱的是她们,最不值钱的也是她们。值钱只是在谈婚论嫁的时候。那时,也只有那时她们才是最为高贵的。很多小伙子因为娶不到她们全家人都被逼得团团转。女娃完全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不值钱是因为谁家也不想要女娃,只要男娃。因为嫁出去的女娃泼出去的水,女娃只是门亲戚,一嫁出去就成了外人。只有男娃才能续香火,顶门户。人们骂人最狠毒的话就是断子绝孙,而子孙里是不包括女娃的。同时,这也就是私塾里没有女娃的原因了。

马家祖辈都很勤劳,到我父亲马连成更是方圆几十里最能干的人。当然,那时所谓的能干也就是能吃苦,舍得下力气。一个人竟种了好几十亩地。他有个很奇怪的口号,叫“不种百亩,不打百斗”。虽然产量很低,但只要多种,收成还是不错的。家里的粮食装满了粮囤,不愁吃,不愁穿,活奢得很。可就是只生了个独生女儿,没有男娃,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到处寻找想抱养一个,但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而我完全是撞到门上来的。来得容易也就不值钱了。我完全只是他们家顶门过继续香火的工具。只要我死不了,残不了,冻不死,饿不死就行。当然就会象牛马一样地使唤我了。在他的眼里,我甚至还不如他养的牛。因为牛干得活肯定要比我多,出得力气当然也比我要大。

那天中午,我连一口饭也没有吃。脊梁上的两道鞭痕象被火烫着似的火辣辣地痛。直到晚上都没有散去,反而痛得更厉害了。

我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想起痛我爱我却永远再也见不到了的我的亲生父母,摸着背上鼓起的鞭痕,我连眼泪也没有了。只有忿恨。我必须逃走,断了他家的香火。我不能再姓马,还得姓牛。我是牛家的后代。好在又大了两岁。长了点力气。再加上跟亲生父母流浪的经验,知道到哪儿去找住处,向什么样的人家去讨饭。无论如何也比在马家挨打受气要强。

我睡觉时一件衣服也没有脱。半夜里,我趁他们熟睡之际,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后窑底,取出装种子的袋子,将食盘里放的所有的窝头全部装进袋子里,轻轻拉开门闩,走出去,又轻轻将门带上,打开大门,紧紧攥着那袋玉米窝头,从场坡上上来,来到塬面上,飞一般朝着两年前我来时的路,象受惊的兔子一样狂奔了起来。

我不敢停下,不敢看左右的动静,只顾一个劲地朝前狂奔。玉米地里传来了沙沙声,好象有狼在活动。只有天上的月亮照着我奔走的路,给我以希望,给我以力量。那如水一样的光静静地泻在我的身上,象给我披了一件金色的衣服,使我感到温暖,感到我的四周没有黑暗,没有恐怖。只要还有月亮照耀着我,给我指引着前进的方向,我就能逃出养父的魔掌,逃到一个没人欺负,没人侮辱,没有迫害的地方。脚下的路在向前延伸,伸向不可知的远方,我不知道哪里有我真正的家,有我爱的人,我的亲人。父母是没有了,可在这世上总得有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吧?只要坚持,坚持,坚持,我就能走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不管走到哪里,逃到哪里。尽管路上崎岖不平,坑坑洼洼,不时将我的脚狠狠绊一下,给我一个趔趄,但我脚下如踩着风火轮,象飞一般地越跑越快。因为只要被养父发现抓回去,就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的。平时还那样对待我,现在逃跑被抓回去,我能不能活下去也是不得而知的。

在跑了足足有五六里地后,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头上的汗水也好象才记起什么了似地涔涔地往下流淌。浓密的玉米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了,前面是一片开阔地,视野广大,不会遭到狼的偷袭。也能看见背后的情况,如果有人追来,我可以躲进下边的深沟里。我渐渐放慢了脚步,抬起头看看给我照亮了前行方向的月亮,它是那么纯洁,那么安静,那么善良,那么美好。我真想长上翅膀,飞到它的身边,住在它的宫殿里,即使给它当奴做马也心甘情愿。但我还是不敢停下来,只是慢慢步行着,边走边掏出包里的窝头,掰了一块,大口吃了起来。我昨天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也不觉得饿,现在却知道饿了。

硬邦邦的玉面窝头,此时我吃起来是那样的香甜,我用双手捧着它,担心有碎屑掉在地上。因为我不知道我会逃到什么地方,能不能找到吃的。如果不能找到吃的,那可就全凭这点窝窝头了。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我不敢再走大路了。因为天一亮,他们要发现我不在了,就会找来的。而他家是有骡马的,骑上马一般是走大路的,而且要比我跑得快多了。我必须走小路,山路。在一个岔道口,我隐隐约约发现有一条小岔路,通到下边不知什么地方了。我回头看看四周,静悄悄地什么人也看不到。我赶忙拐到岔路上,急急地走了好长一段才放慢了脚步。我不敢跑,因为天还不太亮,路也看不太清,小路很难行走,弄不好就可能掉进深沟里去的。

走到半路上,天已大亮。我庆幸自己拐到了小路上,要不,我现在恐怕早已被抓住了。走到深沟底,我发现有一股清凌凌的泉水,在小草间静静地流淌着。吃窝头吃得口干舌燥,咽也咽不下去。我蹲下身,双手掬起脚下的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那甘甜的泉水一直流进我干渴的肠肚里,浑身上下顿时有了精神,沿着山间小路一直走了下去,再往前走,一会儿便走出沟来,外面竟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太阳升起来了,红彤彤的象一个大火球,给大地输散着温暖和光明。照得我身上暖洋洋的。一夜里的恐惧、紧张和绝望,顿时一扫而光。我感到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我刚要站起来继续赶路,忽然,一队人马飞快地奔了过来。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些非常奇怪的衣服,背上都背着长枪,有的还挎着盒子炮,急急地从我面前跑过去了。身后扬起了阵阵尘土。我疑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就在我错愕之间,突然,那些跑前去的人中,有一个人骑着马返了回来。他径直走到我跟前,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将我象拎只小鸡一样拎到他的马背上,双脚一扣脚凳,马飞快地跑了起来。吓得我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叫唤,听任他将我带到马队中去。

他将我交给一个看起来象是头儿的人手里。因为他跟别人好象不太一样。他头上戴着礼帽,腰里挎着盒子炮,骑得马也比别人的高大。那人上下打量着我,声音很重地问道:“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你爸爸叫什么?”

我怀疑他是不是养父派来抓我的人,我不敢说,一个劲地摇头。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不想说是不是?看我不宰了你。”另一个小个子拔出了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

吓得我大叫起来,连忙说:“我说!我说!我全说,我叫牛旺,马牛旺。马岔里村的。”

那些人听着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头儿样的人说:“什么他妈的马呀牛的,你一个小兔崽子全占了。还旺呢,越旺越受苦。你爹叫什么?”

“我没有爹。”我说。

“什么?没有爹?没爹你是从马胯里生出来的?石头缝里崩出来的?你他妈又在说瞎话不是?”他凶巴巴地说。

“不是,不是。我没有瞎说。我没有亲爹,只有后爹。”我惶恐地说。

“马连成。”我说。我是在村里有人唤他时听到他的名字的,他姓马,自然就该就马连成了。我现在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认识我的养父,不是来抓我的,也就不害怕了,问什么就说什么。

另一个人听着和那人在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人说:“后爹?后爹就更该亲了,比亲的还要亲。他们得来的不易,就更舍不得了。只不过不知有没有钱?”

另一个小头目样的人又上下打量了我半天,说:“看样子,好象不是穷人家的人,你看这穿戴,不太象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过也不会太富裕的。”

“那就顺便带上算了。反正也是要路过的。就让小墩子去报信好了,说我们是马梁山的,想要他的孩子就拿钱来。只是要看看他家里的阵势,不能要太多了也不能太少。好歹要叫他能拿得出来才好。”

原来他们竟是一群土匪。我遇上了土匪!我反倒不害怕了。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奇异的人。那个抓我的人从兜里掏出一块肉扔给我说:“傻小子,到了我们手里算你小子享富了。好好吃吧,别看你家好象还有钱,你不见得就天天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翻来覆去看着那只油腻腻的东西。

“你没吃过鸡肉没见过鸡跑?这是鸡腿。烧鸡腿。好好跟着我们听话,就能天天吃上这样的好东西。”

那个小墩子骑着马去给养父报信去了。我忽然又有些害怕,如果他们把我交给养父,我不是还跑不了么?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过一会算一会了。

“坐好!别光顾着吃。”他回过头叮嘱道,“你要是掉下去,你没命了不打紧,我们的财路可就断了。”

我赶紧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腰里的皮带,另一只手啃吃我从来没有吃过的鸡腿。一队土匪风驰电掣般向前奔去。我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要将我带到哪里。如果他们让我入伙,天天跟着他们四处乱跑,有吃有喝,自由自在的多好。但一想到要将我交到养父手上,甚至听说如果家里不给钱他们就要撕票,撕票就是把头砍下来,扔到深沟里。

想到这里,我又吓得浑身发起抖来,差点掉下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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