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仡的头像

李仡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10/15
分享
《活奢》连载

第一十二章 战天斗地

那种叫别人难受自己高兴热闹的日子渐渐过去了。大家的生活都又过得平静和平常。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挣工分,盼分红时只要不短口粮款能顺利把口粮分到手就行了。可是,事实上,除了象我家这样人口少的,绝大多数都要短款的。到了秋收分粮时,往往因欠款分不到全家人的口粮。不过,人多也有多的好处。队里是按人头分粮的,不管大人小孩子,口粮全都一样。这样,小孩子多的人家由于小孩食量小,就能匀给大人一些,家里的人就不至于到了春夏之际,青黄不接时没饭吃。他们头痛的就是欠款交不起。而象我们这样的虽说不会欠口粮款,但没余粮可分,还是吃不饱。那时节,有一个规定,不管你村里打下多少粮食,分给社员们的都是规定的数量:“够不够二百六”。就是说,一年的口粮只有二百六十斤。而且是玉米棒子,不是玉米颗粒,抛去水分和玉米芯子,余下的根本就不够吃的。由于小麦产量太小,基本是不种的。即使种上点也要全交爱国粮,让城市里的供应户吃。城市供应户有百分之四十的的细粮呀。我们可连一点细粮也是吃不上的。有时,如果年成好,种得多时还能分到几斤,过年时吃顿扁食。年成不好时,就连一点细粮也吃不上了。可总不能不让过年呀。上级就格外开恩,让队里按人头每人用二斤粗粮换一斤细粮。到国库里去换的。每人可换到五斤麦子,回来磨成粉,就能过个好年了。至少可以吃顿扁食吧?那可是国家的备用粮呀。专门用来准备打仗用的储备粮,竟能让我们老百姓过年时换细粮吃。

好在那个时候又兴起一个大量养猪的指示。报纸上天天宣传要“大养其猪”。说猪身上浑身都是宝,用养猪来带动农业生产水平的提高。有了这个作借口,队里就敢大大方方地公开给社员们分猪饲料地了。这个政策我们村可沾光大了。因为我们这里是人少地多,土地就根本种不过来,有许多荒地。但谁也不敢擅自耕种。有可以分猪饲料地这个政策作掩护,村干部们就可以把给猪吃的地尽量多分点。而且专门分在那非常僻远的山沟旮旯里,除了本村的人外人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于是,家家都养猪。因为谁家不养猪,谁家就得饿肚子。一头猪其实也赚不到多少钱,一年下来一口猪也仅能卖到几十块钱。主要是能分到猪饲料地,让人沾猪的光。不过,卖猪的几十块钱也是非常顶用的。全家一年的油盐酱醋,烟酒副食全够了。只苦了那些可怜的猪了,它们只能吃青草,喝泔水。一点精饲料也吃不上。全让人给吃了。只不过,那城川里的大村子里的人是绝对沾不上猪的光的。因为他们本来地就少,即使干部们敢分也没有那么多的地呀。我女儿家就是那样。养猪就是养猪,没有以外的任何进项。

有了这块宝地,我们可是行了大运了。那可是属于你自己的地了。你想种什么和怎么种全都由你,没人会来干涉的。只要你不种洋烟就行。虽说由于地都分到偏僻的地方,全是沟洼坡地。种别的都不行,可种豆类还是行的。尽管那时我们吃不上细粮,但因为有了这么一块宝地,就能种我们那里的特产了。象荞麦、莜麦、红小豆,豇豆,绿豆。特别是芒小豆,又好种,产量也可以。虽说它吃起来不如别的豆子好吃,但它产量高。对于我们连肚子也填不饱的村里人来说,只要能吃饱稍带改善一点生活,不至于天天都吃金皇后(就是一种产量高但口感不好的玉米),就算很好了,还管它是不是很好吃?重要的是把它羼上点小麦磨成粉就成了豆杂面,用抿尖床子抿进锅里,比白面面条要好吃多了。即使没有白面,羼上玉米面也行。按现在的说法,豆类食品是最有营养的东西。所以,别看我们那时吃不上细粮,可吃得东西是最有营养的。难怪虽说天天吃不好,穿不暖,但村里人很少有生病的。这大概跟我们吃的全是五谷杂粮中的粗粮有关吧?

地畔里种着南瓜、麻子,边上种着蔓菁、萝卜、山蔓菁。麻子能换成香喷喷的油。南瓜、萝卜就是冬天最好的蔬菜了。就这样,光猪饲料地里打的粮食,收的蔬菜,要是调剂着吃,再加上队里分的粮食,我们全家一年的吃食也就够了。就因为这个全家对我家养的那口黑猪就格外地亲切,天天都能吃上青草。不管刮风下雨,都要给它准备好足够的草饲料的。只不过,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样养得猪恰恰是最有营养的猪。不用精饲料的才是肉质最好的。只好活了那些能吃到肉的供应户们了。我们可是年年养猪,却只能看猪跑,绝对吃不上猪肉的。

日子稍稍有点好过了,但人可绝不让消停的。由大学大批转到大干上来了。由主要与人斗变成了与天斗与地斗,当然也包括与阶级敌人斗了。主要任务是战天斗地学大寨。所有的强劳力全都集中起来,挨村进行深翻土地的工程上来。久违了的大食堂好象又回来了。每年冬天大家都背上铺盖,逐村进行改河造地的运动。只不过,这时的食堂也是公社里组织的临时性的。变冬闲为冬忙。一到春天播种时节就各回各村去了。工地上到处都是迎风召展的红旗,有什么“铁姑娘战斗队”,“老愚公战斗队”,“青年突击队”等等。大家都在战天斗地学大寨,与地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当时有个非常响亮的口号叫做“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饺子就动手。”可冬天本来没什么干的。就让大家往地里送粪。为了响应上级的号召,不得不干的。而且,每天都给三四个工,干一天顶三四天的。在家里闲也是闲着,这种好事谁不会干的?不过,干过腊月初五却彻底放假了。一直要放到春播的时候才会再开始真正上工的。

后来上级觉得这种大兵团作战实在是劳民伤财的。人们都是出勤不出力。因为全是给别的队干活,却要在自己队里记工分。收成是人家的,付出却是自己队里的。尤其是象我们这样的小村子,因为离城里远,结伙战斗的团体劳动全是在离公路或城市近的大村子,根本就轮不上给我们村里去干活的。全是给人家白费力的。可象我们这样的小村子在那样的山区要占大多数的。而给白干的村子也一点不领情,因为等会战一结束,各队都没有把地摊平,只给他们留下一条一条的沟沟,把本来还算平整的地给掏挖得成了一道道的战壕了。最后,还得他们自己一点点地再重新平整。全是胡折腾。所以,吸取了这个教训后,就不再集中进行大会战了。要求各队在各自的队里进行农田水利平整土地的劳动。这样,村里就可以按自己的打算来安排该如何平整土地,哪里平整会好一些,有点作用,这样就不会乱来,有个计划性了。

不过,队长还是安排在上塬里靠近公路边干。因为冬天干这样的活实际上是没啥用的,主要是上级让干的。你在背洼洼里干谁能晓得?说不定到时还会责问批评你的。干活的工具哪象现在动不动就是装载机、挖掘机。全是锹镢洋镐小平车,叫做人海战术,效率非常低下。强壮劳力用洋镐把上面的硬土刨下来,其他人往平车上装满,推到低洼处倒下,一天也垫不起半亩地。主要是因为上级不让歇着,不得不干的。当然,这样给自家干好歹不是胡干,就是效率太低也不能说没有效率,更不会产生反效率,把好好的地给挖得象一条条二战区时的战壕似的。而且,平整地是整块整块地进行的,不象给外村干时是各家干各家的,到时由于都没有完成任务,反而把好地给平整成坡地了。

由于天天在工地上撮土,天气太冷,妻子受了风寒,发烧不止。只得请了假回家休息。她非常不安,知道自己成了家里的拖累,挣不来工分还要花钱。好在自己有上辈传下来的土办法,用生姜大葱根须熬汤喝了几回,加上厚被子捂一捂也就好了,没花一分钱。只是生病期间她实在不想吃东西。家里也好久没有吃到一点细粮了。她非常想吃个火烧。可吃烧饼是要到城里去买的。而买烧饼光要钱还不行,非得要粮票不行。她一辈子跟上我吃了不少苦头,受尽了公婆和舅舅的气。现在虽说不再受谁的气了,可连点好吃的也吃不上。对她的这点要求不能不给予满足呀。我就让儿子背上十几斤玉米到粮站换点粮票去。

城里离村里有几十里路,要走上差不多一整天的。天黑时分,儿子回来了。满指望他能买回他娘想了多日的烧饼的,却看见他仍旧背着一袋子玉米垂头丧气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今天不上班?关了门了?”我疑惑地问。

“唉,”福平放下背上的粮食,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人家管事的说水分太大,要再晒晒。要不然就要扣水分的。”

“嫌湿呀?”我解开袋子,抓起里面的玉米粒摊在手里看着说,“这不非常干了么?怎么能说还有水分呢?”

我还不放心,又把一粒放进嘴里咬了一下。嘴里“咯嘣”响了一声。

“我去的时候队已经排得非常长了。等到轮到我了,粮站管理员看也没看,只用手在里面摸了一把就说是水分太大,要不回去晒干了再来换,要不就要扣水分。一斤就要扣二两水分的。就这样一点粮食再叫扣一下,还能换来怎么一点呢?我就只得先背回来了。”

“这不是坑人吗?”我忿忿地说,“这么干了还要怎样才能算干呢?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人家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有呀。”儿子委屈地说,“我就是规规矩矩的排着队,根本没去插队。再说了,我一个人也认不得,跟谁去插队?不过,我还算是不错的。还有的说是杂质土太多,让用那里的大风扇扇,不光把土扇没了,连小一些的玉米粒也扇走了,黄黄的玉米粒撒了一地,怪可惜的。可你要是不让扇就不给你换。只得白来一趟。”

真是没办法呀。粗胳膊拧不过大腿的。谁让人家掌着那权呢?我只得在第二天,瞅太阳最亮的时候,再把昨天孩子背回来的玉米晾晒出去,整整晒了一天。实际上晒也是白晒的。因为经过一秋半冬早就干了,再晒也晒不出什么水分来的。因为如果有水分,放在囤子里早就发霉了,不可能放到现在的。而且窑洞里非常干燥,只能是越放越干的。不可能湿了的呀。但人家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又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在晾了两天后,我又让儿子背上粮食到城里去再试试。他极不情愿地走了。快天黑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背上也不再背着那袋粮食了。当然是换成了。他把袋子放下,从里面掏出三个烧饼来,递给他娘。又把剩下的钱和粮票给了我。我问:“你吃没吃点东西?就买了这三个?”

这孩子的性情我知道,我估计他是一天都没吃饭的。更不会吃给他母亲买的烧饼了。走时也忘了让他带点干粮了,让他饿着肚子去换粮票。

他点点头。

妻子眼里含着泪花责怪他说:“你这个傻孩子。你都跑了两回了,就这样一直饿着肚子。要晓得你这样,我就不要你去换了。为了三个饼子跑了两回城里,太不值了呀。”

她绝不一个人吃,非得让我和儿子一人也吃一个不可。在她的硬要求下,我们父子俩也不得不每人吃了一个。她只是应了个名,最后还跟我们都一样,只吃了一个饼子。

我们三人慢慢品尝着这难得的好东西。反复端详着那由细粮做成的面食,外面焦黄,里面绵软,还搁着小茴香,香喷喷的。解了个馋,全都是沾了妻子的光了。要不是她干活受了风寒,谁能舍得吃这样的好东西呢?肚子还填不饱,还能管得上啥是细粮啥是粗粮呀。

“这回怎么这么顺利?没有再扣水分?”我问儿子。

“也不太顺利。没说水分的问题,可又说是杂质太多。要用风扇扇的……”他嗫嚅着说。

“啊?”我心痛得喊叫了起来,“扇了多少?不会太多吧?你没有把扇掉的瘪玉米都捡回来?那些可是都还能吃的呀。”

“没有。”儿子高兴地说,“我碰上了好人。他是一个城郊大村子里的,认识那个管事的人。他有事让我给他占了一会儿地儿,给管换粮票的说了说就让换了。什么也没有扣除。他还、还说……”

他说着停了下来,脸也红了,不知他遇到了啥事,让他能窘成这样。

“还真是有个熟人好办事。人还是要跟人好点儿。你要是不给人家照看袋子,人家也许不会帮你的忙的。可你咋说了一半,还有啥事呢?”

“他、他还说,说是要给我说个媳妇……”他的脸更红了,头也低了下来。

我和妻子全都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让他去换粮票,虽说费了点周折,可不仅粮票换了回来,还真能换回一房媳妇?不是在作梦吧?我现在才知道儿子已经二十出头了,是该给他娶媳妇的时候了。要不是有人提醒,我整天忙着响应号召干这干那的,为全家的吃食忙来忙去,竟忽视了儿子的婚姻大事了。

“是真的?他是不是逗你玩的?”我仍旧不相信地问,“要是真的那可得抓紧呀。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往哪里去找呀。”

“是真的。”儿子缓和了一下缓缓地说,“他听我说是马岔里的,就显得很高兴。察问清我还没有结婚,就说他们村里的女娃儿都想嫁到象我们这样的小村子里来。羡慕咱们村能吃上那么好的南瓜萝卜山蔓菁,还有杂粮。他们村里除了基本口粮就啥也没了。”

我明白了,她们可是看上我们家的猪饲料地了,因为那里有自己想种啥就能种出啥来的好东西呀。

我有些半失望半高兴地说:“她哪是看上咱们的儿子了,不是看上咱家的猪就是看上咱家的猪饲料地和猪饲料了。”

“瞧你瞎说些啥?”妻子白了我一眼说,“甭管人家看上啥,还不是在咱家过日子?还不是咱家的媳妇?她还能把猪饲料地搬回到自己娘家不成?反正谁家的女娃也最终是要嫁人的。象咱家窑洞是全村最多的,地也不少,儿子有模有样的,在咱村里还不数一数二?能光说是看上啥猪饲料地了呢?尽瞎说。”

我知道这话太伤儿子的自尊了,还多亏妻子出来打了个圆场,才让儿子又高兴了起来。

这机会可是不敢给放过的。我赶快打听那个媒人的姓名住址和村名,这事咱得主动不是?人家能给提个头就算遇到活菩萨了。

好在儿子甭看很腼腆,可很有心计,他还真全给打听清楚了。

咱只得先争取主动,提了点蔬菜,到了那大村子找到愿意给咱做好事的好心人。显然他早就有了心里准备的,知道女上门隔层纸,很少有女方主动找男方的,只要有人提,只要没有什么残病人性上的问题,一说一个准。只等着男方家人送东西来就是了。

双方就这样走动了几回,大人孩子也都对上了眼。炒了几个菜大家吃了点,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只等着完婚了。可在这节骨眼上,媳妇提出一个新要求:要台缝纫机。

这可把我给难住了。倒不是买不起,这些年全家人没明没黑的劳动,三口人都是强劳力。没有一个人是吃闲饭的。刨药材,喂猪、喂鸡,也攒了点钱,我家可是全村唯一的长款户。这就是人口少的好处。人少负担就小,大家都是能干活的,好歹除了自己吃用,多少还能有点长余。别的不够买的,可买一架缝纫机还是能凑合够了。可那都是要票的呀。没有票就是再有钱也是买不来的。可不给人家也是说不过去的。因为人家城里早就兴起三转一响了,她在四大件中只选了便宜的一件,也实在是够寒碜的了。而且她这样要也是为了全家呀,有个什么缝缝补补的就不必找外人去。她要的只是件劳动工具呀。要搁现在白给恐怕也没人要的。谁还会费那劲去做什么衣服呢?全还不是买的现成的,还要名牌子的呢。个人做的还看不上呢。可那个时候时兴的就是这个,就是个劳动工具。

全家人为这事愁了好几天,谁也没想出个辙来。最后还得求媒人,让他给说说看能不能用钱顶。反正也是给她的。但传话的结果是,她要的东西是给丈夫家用的,给了钱算谁家的呢?再说了,结婚就是要讲个面子的,迎娶时光秃秃的一个人去,不让村人说你不是嫁给活奢人家了吗?怎么就这么寒碜呢。总得有个能叫娘家人看得见的东西呀。钱是绝不会要的,只要那台子上的一转。最后还是媒人给想了个办法,说他家有个亲戚在城里的交电公司工作。能弄到三转一响的号的。只不过,现在的号很紧张,全家虽然都是挣工资的,可没有布票连件新衣服也做不起,有钱也买不上布呀。

响鼓不用重敲。他的话我全明白了。人家有三转一响的号,可没有多余的布票。咱有布票可没有钱买不起布,也做不起新衣服。只不过庄稼人泥里来土里去的,没有啥好坏,只要不赤尻露肉就行,不象人家城里的供应户,要穿个新鲜。要说布票,村里家家户户都存着一沓子,全是废纸。咱是怕人家不要,哪能啥不得给呀。我赶紧说,那我用我们家的布票来换他家的缝纫机票行不行?他说他给说说看。

过了几天,媒人捎来话说,人家答应给换的。只不过少了不行的。我就把除了给媳妇买衣服的布票剩下的全给了他,总共有两丈多。这样就顺顺利利地换来了一个购买号。好在他也是在交电工作,左挑右拣,买来一架崭新的缝纫机。只等着冬天时把媳妇娶过门就是了。为啥要等到冬天呢?因为那时兴个过革命化的婚事。说是要移风易俗,节俭办婚事。个人是不允许随便办喜事的,要通过集体来办。队里还要破费点东西的。平时忙着春种夏锄秋收,只有到了冬天才能红火一下子。虽说冬天也不让休息,要平整土地,但总归是不大要紧的事情。不管是集体的还是个人的,可办些种地以外的事情的。

这年腊月,队里给开了介绍信,儿子和儿媳妇到公社办了结婚证。一回来就在工地上给他们办婚事,举行婚礼。

大家早不想做活了,只等着他们俩办证回来时好红火一回。那年轻人不时朝公路上伸长脖子看看,盼望新人能早早到来,又能休息还能红火热闹。

“来了!来了!”

有那眼尖的人看见路上我家福平和他媳妇药红梅厮跟着走来了。队长只得让大家休息,要给两个新人举行婚礼了。现在的队长早就换了,换了个年轻的。敢想也敢干,很受大队的器重的。他让大家都坐在前面刚平整好的空地上,就把上面还没平整好的空地往平铲了一下作为土台子。事先准备了一块牌子,上面贴着毛主席像,插在台子正中间。

等他俩走过来,年轻人人人都在传看着他们的结婚证,羡慕得要死。队长让他们站在台子上,让我和妻子坐在对面的平车沿上。首先向主席像三鞠躬,再向我们夫妻俩三鞠躬。然后,他把结婚证书向大家展示,表示他们的婚姻是合法的。他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温良恭俭让,革命就是要新事新办,把个人的婚礼办成革命化的婚礼。要移风易俗,新事新办,革除旧的歪风邪气,破除陈规陋习,办成一个最新最红的革命婚礼。现在我代表我们马岔里村全体社员向马福平和药红梅两位新人赠送礼物,祝他们在新的日子里,在新的农村广阔天地里能大有作为。大学毛著,大干革命,大学促大干,成为我们村的模范夫妻。”

年轻人就是敢说敢干,他把毛主席的话跟他的发挥对接起来,变成在这样的场合最为适用的东西。也算是活学活用得好了。他把一把扎着红绸子的崭新的铁锨和用红布包裹着的一套毛选送到新媳妇面前,说毛选是要她认真学习好好改造思想,当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好社员;铁锹是要她好好劳动,活学活用,学用结合,建设好马岔里。

媳妇药红梅红着脸向他鞠了一躬,表示一定要好好听毛主席的话,认真改造世界观,当好社会主义好社员。

就这样一个人的终生大事就算办完了。你说快不快?便利不便利?一把铁锹,四本书,一个媳妇就娶回家门来了,还是队里给的。哪象现在动不动就要几万。结婚跟钱能有啥关系呢?两个人的生活就是住在一块就是了,哪要那么多的钱财规矩和麻烦事呢?穷有穷的好处呀。不必有那么多的讲穷。当然也跟那时上级的指导有关。这事就得这样硬逼才行,要不然,大家都互相攀比,谁恨不得比谁家显摆得更阔绰,更风光。可那些有啥用呢?还不是娶得一样的媳妇?过得还不是一样的光景?真正是不晓得现在的人咋得了。

只不过,大家觉得这样也实在太简单了,还得再红火红火点才行。于是,有人提议让新媳妇和新郎表演节目。让他们唱《老两口学毛选》。有人当下表示反对,说人家刚刚结婚,就说人家是老两口,这不是催人家老么?这节目不行。有人把队长也拉上,提议让他们仨表演《沙家浜》里的《智斗》。

甭看我们全是村里的,大字不识几个,可天天看样板戏,那里面所有的唱段差不多人人都会唱的。各式各样的角色包括正面反面人物全都能扮演得有模有样的。只不过平时不好意思一个人唱罢了。现在在这样的场合,一个人表演就能给大家伙带来快乐,也是应该的。再说了,除了媳妇,全是天天见面的谁也知道谁的底细。可对新媳妇越难为她才越是对她好呀。让她早点能加入到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们不能违拗大家的倡议。只是在角色分配上,儿子要让队长装扮刁德一,因为刁德一唱段最难唱。胡传魁的唱段少些。人家队长见过世面了,也没有推辞,三人便在工地上演了直到现在还流行的名段子《智斗》。别看连排练也没有排练,那一招一式,还满象的。工地上传来大家高兴的鼓掌声。

看着儿子的婚事办得这样顺利,我们夫妻俩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在那样贫穷的年代,那样一个小山村里,几乎没花什么钱就娶到了大村子里的那么好的媳妇。要搁到现在是想也不敢想的呀。

歇工的时候,队长宣布,晚上大队召开大会,要大家全部参加,不得有误。还说会上可是要放外国电影的,叫《地下游击队》。这开会演电影倒是谁也不意外。因为平时大家没有啥娱乐的东西,天天跟牛马一样地劳动。只能等开会时演个电影什么的。一来给大家带来了快乐,二来担心人们不主动去开会,用电影来吸引社员们。可那些电影也实在早看腻了,全是八个样板戏。有时年轻人一晚上就能看上好几个。他们在这个村里看了一会儿《沙家浜》,又到另一个村里去看《红灯记》。甚至里面的许多唱段都会唱。演外国电影可就新鲜多了,尤其是打仗电影更是所有人非常喜欢的。不知大队的人有啥本事能弄到外国打仗电影的。

人们早早吃过晚饭就往大队赶。大队所在的阳家坡离我们村并不远,只有五里来地。一会儿就能赶到。除了走不动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开会看电影去了。一路上人们急急地赶着路,生怕去的迟了,占不到好地方。那时社会治安非常好,谁也不必担心会丢东西的。因为没有谁敢有什么坏心眼想着去偷别人家的东西。当然,也因为除了一点吃的,实在是啥也没有了。就是偷也偷不到钱财的。

我们全家四口也锁上门,跟着村里的人们厮跟着往大队走。二孩爸也跟着我们。他显得非常苍老,脸上黑黪黪的。他告诉我,前些日子二孩写回信来了,告诉了他的真实情况。说他在劳改农场里劳动,叫他们不要挂念。本来儿子还想要对他们隐瞒下去的,不想让家里知道。但他给去了好几封信,他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孙子才告诉了他父亲的实情。好在他的儿媳妇是个家庭妇女,大字不识一个,遇到这样的事却没有把她怎样,还能保护好他的孩子们不至于受到啥伤害。本来,他也没有啥太大的问题。只是他太胆小了,一被审查就吓得逃跑,虽然自己又回去了,但还是因为这事给抓了进去,判了刑,在劳改农场劳动改造。唉,人呐,不管出了啥事,都不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该咋的就咋的。他还是太胆小了。太怕事了,事情是你越怕它越对人纠缠不停,没完没了的。

我安慰他说,现在这样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比二孩官大的人还保不住,咱一个庄稼人的子弟能咋样呢?只要不要命,啥事也不怕的。只要能坚持下来,终会有一天世道会有变化的。我还对二孩那天跑到我家时没有告诉他,向他道歉。他说我做得对。要是那天看到二孩那个样子,还不把他夫妻全给吓死?现在好在社会全是这个样子,也不是自己人一个,也就不会太揪心了。只要他能在劳改农场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哪怕是回来象我一样当个平平常常的庄稼人,天天跟着人家队上的人,人家教干啥,咱就跟着干个啥。也是非常好的。当官风险太大,还不如咱庄稼人好呀。我说,这恐怕也是暂时的。象那样给国家立了功的人,迟早会给他们个明白的。绝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叫改造下去的。暂时受点委屈,将来还不是照样回到老地方,做他们的官么?不要怕的。

但说是说,我只不过是想用点好听的来安慰他,我自己哪能知道以后的事情呢?一个小老百姓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明白,还能管到国家的大事?谁也不会知道以后的世道能发生啥样的事情的。

说话间大家已经来到大队部。本村的人早已占了好地方了。我们只能站在旁边。儿子搬了几块石头让我们坐下来。一会儿电影便开映了。果真是部外国电影,叫《地下游击队》。人们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电影,都伸长脖子生怕误了任何一个段落。那个从被枪毙了的一大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奸,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着,吓得人们倒抽着凉气,以为那都是真的。电影映到了一个最要紧的地方,几个游击队员在大街上把敌人的一个大官当街堵住,轻声问;“马格利先生……”那军官答道:“是我。”游击队员大喊一声:“我代表人民”,掏出口袋里的手枪对准他的胸口连开几枪,就把那人给打死了。随即将一张纸放在他的胸前。那大概就是一张判决书吧?正在看到这关键处,电灯一亮,机子停映了。人们可惜地“啊”地叫了一声,便开始开会了。这就是这种吊人胃口的映电影的好处。一到这关键时刻,你就是想走也舍不得走了。因为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不可能不等着观看的。实在不知道大队里有啥能人能弄到这样好的影片。要是八个样板戏恐怕年轻人早就跑了。不管你怎么吓唬,那些电影早就把人看得倒了胃口了。可这样的电影不一样,谁也没有动一下,生怕挪动个地方,那里面的人就会跑了似的。

有人往银幕前面搬了张桌子,把麦克风放在上面,新上任的大队韦主任站在后面清了清嗓子讲话。他是凭着告密才当上主任的,原主任由于没有狠煞资本主义歪风,割资本主义尾巴,有几个村里的社员乱开小块黑地,受到撤职处分。他便顺利当上了大队主任。在没上台之前,他只要没事就专在偏僻的山沟旮旯里转来转去,看有没有人擅自刨黑地。就是集体没有种的那些坡洼地。只要有种的,他就去公社告密,公社便派青年突击队到村里把苗子全给拔光,给开荒地的人戴上坏分子的帽子,集中批斗。今天就是又抓住几个开黑地的坏分子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批斗的,要把他们作为典型,打击一小撮,教育一大片。

韦主任讲了今天大会的要点,便把手一挥,大声命令道:“把四类分子和坏分子给我带上来。”几个民兵押着八个人上来站在桌子前面。除了两个开小块黑地的人,其他的都是原来的地主富农,管制分子。当然少不了我的堂兄家旺父子了。两个开黑地的人吓得脸色苍白,头也不敢抬。而其他的人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斗争会了。他们一点也不在乎,昂着头,看着经常见面的众人们。好象不是在被批斗而是在参观似的。他们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来陪斗的,并不会对他们说啥难听的话。因为他们的罪恶事实大家早就都快会背了。还能坐在最前面,占着好位子,看好电影。主要是批斗开小块地人。韦主任过去只是告密者,不能对谁进行整治,现在他可是掌了权了,完全可以对他管辖下的任何坏人进行坚决的斗争。

他列举了这两个人怎样趁着月黑风高夜,偷偷摸摸钻进野外的深山沟里开黑地,种下了资本主义罪恶的苗子,企图走资本主义道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绝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对这样的坏人就是不能心慈手软,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这世道真是变得叫人捉摸不定。现在有人趁着月黑风高夜不是去偷窃赌嫖,就是去杀人放火。过去却是趁着月黑风高夜去开荒种地,还要象犯人一样被拉出来批斗。那时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呀。自古以来还没有听说过种地会犯法的。因为那些地根本就没人种呀,宁可让地荒着也不让人种,不知道草和苗还有啥主义。草就是草,苗就是苗么。可那时谁能弄得清楚呢?就算有人弄清楚了,可谁敢说破呢?大家只要紧记着万万不能去犯就是了。只不过,这都是大村子才会有的事情,象我们那样的小村子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因为,他们人多地少,地根本就不够种的。只得偷偷摸摸去开点黑地。而我们村人少地多,根本就种不了。我们的猪饲料地也够我们吃了,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开黑地的。这就是我儿子为啥好找媳妇的根本原因了。我觉得我能生活在马岔里村是我最大的幸运和活奢了。

二孩子爸看着脸色变得煞白,他大概想起自己家的孩子当时也是这样叫人揪着站在台子上挨斗的吧?嘴唇都有些哆嗦。

城里有五类分子,而我们村里没有右派,也就只有四类分子了。这样,本来六个人的四类分子中,又加进了两个,成了八个。以后再批斗时,人马就壮大了。

那两人在积极分子发言批斗完后,也作了深刻的检查。表示以后再也不敢走资本主义道路了,不敢再种资本主义的苗了,要坚定信心,永远走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在他们终于归位到四类分子的行列里后,电影便照常开映了。由银幕下的紧张变成了银幕上的紧张。大家聚精会神的重新回到外国电影里去了。

第二天便是大批促大干,地区有大官要来视察。大队就组织全大队的社员专门在公路旁的地里搞深翻土地的大会战。上级要求必须挖到一尺深才符合标准,不然是不能叫深翻土地的。那时已到腊月里了,天寒地冻,每个人的嘴里都吐着白白的雾气,双手冻得通红。厚厚的冻土层有一尺多深。用普通的镢头根本就刨不动,就是用洋镐也不行。大家只得想办法抱来玉米秸来点火往开烧。先烧开一小段地方,再用洋镐刨下去,刨出了个小洞洞,然后把下面的虚土掏空,再用十八磅大锤把掏空了的冻土砸下去,砸成碎块,然后再把硬土块取出来,再掏挖里面的虚土,非常费劲,效率非常低下,一天也挖不了多少地。尤其是抡大锤,需要非常大的力气的。多是追求进步的年轻人和入党积极分子们主动干的。其他人实在是没有那个心劲的,只能跟着撮土推平车。工地又重新恢复了以前人山人海,红旗飘扬,战歌潦亮的景象。各式各样的战斗队都插着自己的红旗,在使尽全力但其实没有什么效果的劳动着。只等着那些视察的大人物们的到来。

韦主任把青年突击队的年轻人召集到一块,动员大家要脱光衣服,甩开膀子干,让上级看看我们大队的青年人是多么的进步和积极。可说来说去,没有一个人应承。因为,那是差不多能冻掉下巴的十冬腊月,光着个膀子还不冻坏身子?万一感冒了又没钱看病,不是给自己找病生?年轻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声。儿子福平悄悄走过来,看看我低声说,他要光着膀子干,表现得积极点,也许能到大队部当个磨面工,不用再干农活了。我不让他干,因为这样干上一回是不可能当上磨面工的。人家干部子弟们还干不上呢,哪能轮到自己。再说,身子可是自己的,万一把身体弄坏了,一辈子都回不过来的,宁可平平淡淡地活着,也不能为了表现自己最后却害了自己。

他想想也是的,就没有再坚持。回到队列里去了。这时,只听队列里有人高喊一声:“我来干!”

大家一看,是我的堂兄家旺的二小子峰兴。他可是因为背语录出名的人。跟我同时上过报纸的。韦主任愣了一下,说:“你?你能脱光衣服大干一会儿吗?”

“能!”他大声说,“我保证到时脱掉衣服光着膀子大干一回。让上级看看我们大队年轻人的干劲。”

主任随即大声表扬了他作为一个学毛著积极分子仍旧保持着一股积极的革命作风,是大家学习的好榜样。同时,他还批评其他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弟,还不如人家四类分子子弟的觉悟高。于是,就把他作为光膀大干的典型,等前面放哨的人一报音讯,他就要甩开膀子用大锤砸冻土层。先让其他人赶紧把冻土下面的虚土往深掏挖得大些,以便到时让他能砸得更深更远些。突击队的其他年轻人由于表现不积极,就抓紧现在表现一下,他们纷纷拼命往深里和宽里挖,不然到时要是峰平没地方砸大锤时,可不把最精彩的地方也给耽误不是?

没过一会儿,只听前面放哨的人急匆匆地赶来,低声说:“来了,来了,快点!快点!”

韦主任一挥手,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不管顶事不顶事,管用不管用,大家都用力在地上攉着、刨着,撮着、倒着。烧冻土烧起来的地气,人们嘴里呼出来的热气,白茫茫地笼罩着热火朝天的工地上。马峰兴把衣服一脱,往地上一甩,赤着上身,用十八镑大锤抡圆了在地上使劲砸着,砸碎了的碎土屑向四周飞迸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不敢看公路上开来的车队。只是把手里的工具使劲地往地上刨挖砸铲,嘣嘣噗噗的响声在工地上弥漫着,传得很远很远。

我边刨着冻土,边用眼睛的余光瞥着从车上下来的那些视察的大官们。只见他们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显然主要是在说光着膀子大干的峰兴的。几个记者纷纷把镜头对准他啪啪地拍着照片。还有人去采访韦主任,韦主任冲他们说着什么,并不时指指光着膀子抡着大锤砸冻土的峰兴。

只停了一会儿,车队便出发开走了。等视察的人走得看不见影子了,主任才让大家休息一会儿。他赶紧让人给峰兴把棉衣穿在身上,还亲自把他领到燃烧着的玉米秸跟前让他烤火。但他也许用力过大,好象根本不冷,头上还冒着热汗,脸色通红,好象非常激动。主任再次表扬他表现很好,为全大队争了光,是完全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儿子福平看着主任对峰兴的表扬,脸上有点不高兴。他大概对我不让他去光着膀子干不大满意。但我是过来人,觉得即使咱啥也没得到也不打紧,只要不伤害到自己的身体就比啥都强。坏了身体你不管干上啥也是没有用的。一个病佬,啥时辰也是个废物。出个名,坏了身子,不划算呀。

也许是看电影时看到那捆绑犯人的场面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受了刺激,也许是深翻土地大会战感受了风寒。二孩爸忽然在半夜里就去世了。

天还没亮,他的侄子就来通知我。我一下就怔住了,不相信这是真的。一个非常好的老人,他总是时时刻刻想着别人,对谁都好。对我尤其是好。不管是啥时候,只要你遇到困难,他总是第一个来到我的身边,给我出主意,想办法。对亲生父亲我没有多少印象,而养父对我不是打就是骂,自小把我克打到大,没有啥亲情可说。唯一让我感到亲人般的温暖的只有二孩爸一人。他可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呀。我还欠着他的一副棺材呀。我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边哭着边赶紧来到下面的二孩爸家。

他的儿子还在劳改农场劳改,根本来不及通知,就是通知到了也不可能让他回来的。女儿们又全在外村,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好在我有埋葬养父的经验,马上让人先通知他的女儿们。找了几个老人给他穿寿衣。好在他的寿衣早就准备好了。可棺材咋办呢?我怎么就给忘了自己还欠着他老人家最后的家屋呐。看着他平静的脸,我惭愧得肠子都悔青了。突然想起他家和我家坟地里的树也成材了,这坟里的树可是归自己的,完全可以砍伐下来做棺材。村里就有木匠,亲戚们帮忙把两棵柏树伐倒,破开,也管不了湿不湿,边赶紧做着,边忙着搭灵台,盘炉子,以便让外村的亲戚们来了吃饭。我把家里的米面盐醋油全拿来。将给儿子娶媳妇剩下的钱也全拿来,让人到供销社去扯白布,好给亲戚们做孝服、孝帽。

我身穿全套的孝子衣服,戴着长号,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他最亲的亲人,他的儿子,做着一个孝子应该做的一切。忙碌了三天,总算没有啥后悔地把他老人家顺顺利利的给下葬了。连最后的拔引魂花都是我给拔的,那可是长子的专利呀,代表着在这个家里的身分的。当着别人的面我还不好意思表达我对他的感激。因为我终究不是他的儿子呀。等下完葬,举行完葬礼,人们都走后,我一个人跪在他孤零零的坟前,看着一堆高高的黄土,想着他平日里给我的爱护,我一下悲从中来,伏在他冰冷的坟土上放声大哭。我哭他老人家善良却最后连亲生儿子也没有见上一面;我哭我一辈子的痛苦和不幸,连个最亲的亲父母也没有,孤苦凄惨,天天都在苦苦的挣扎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我哭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亲生父母,他们葬身破砖瓦窑里,连个囫囵身首也没有留下,他们的身首被修公路的挖出来倒进河里让洪水给冲走了……

“……老人家呀,您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呀。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多少帮助,给予了我多少爱护呀。没有您,我可能早就给背上个忤逆不孝的罪名给活活打死了呀。没有您的帮助,我连我的爸也埋葬不了呀。要是那样,我可怎么在这块地方做人呀。但愿您老人家在地下能找到我的亲爹亲娘,跟他们能作个伴,他们是外来人,在地下活得是孤苦的,就请您告诉他们一声,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必他们牵挂。爸爸呀,我的亲爸爸,您就一路走好吧,您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给您的儿子的,让他也放心好了。我没有愧对他,我那最好的朋友……”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